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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1)

二十二(1)

武林家的奸|情到底還是傳了出來,白娥再沒敢去磚場幹活,老實地呆在姐姐家。但呆在家裡,要吃要喝,武林不願意,白娥就挑了擔子出去賣豆腐。許多人背地裡罵白娥是騷|貨,見了白娥卻又瞅白娥的奶|子,問豆腐瓷不瓷,極快地用手擰了一下她的屁股,白娥沒言語,用秤鉤勾了豆腐來稱,買者便說一句:瓷!把豆腐買走了。白娥賣豆腐賣得比武林快,武林就不挑擔子出來走街串巷,只在家做豆腐。這一天,我在染坊里看白恩傑給叫驢刷毛,驢突然昂拉昂拉叫,驢鞭也忽忽地伸了出來。這時候,白娥挑著豆腐擔子站在染坊門口。白恩傑說:「原來是白娥來了!」白娥招呼買豆腐不買?白恩傑是買了二斤。白恩傑拿了豆腐,卻問白娥怎麼賣起豆腐了?白娥說不賣豆腐嘴就吊起來了,如果染坊里需要個下苦的,她就不看她姐夫的臉了,姐夫的臉難看。白恩傑說:「你能下什麼苦?這料水池子的水眼堵了,你能把它捅開你就來染坊幹活!」白娥竟然進來。料水池子很大,水眼堵住了,藍哇哇半池子鹼水。白娥挽了袖子,伸胳膊在水眼裡掏,還是掏不通,就身子趴在池沿上,一用力,差點栽到池子里去。白恩傑老婆從布房裡出來,一直站在房門口看,說:「白娥這屁股圓啊!」白娥沒吱聲,還在掏,終於掏通了,池水流幹了,站起身來,臉已憋得通紅,扭過頭給白恩傑老婆笑。白恩傑老婆說:「你過來,我問你一句話。」白娥走過去,還在笑。白恩傑老婆說:「白娥,你實話給我說,你和三踅有沒有那事?」白娥臉就變了,低聲說:「……他強|奸了我。」白恩傑老婆說:「強|奸?強|奸了幾回?」白娥說:「五六回。」白恩傑老婆說:「那我問你,他強|奸時你眼睛睜著還是閉著?」白娥說:「閉著。」白恩傑老婆說:「強|奸哪有五六回的,你受活得眼睛都閉上了還算強|奸,你給我滾,再不要到染坊來!」白娥愣在了那裡,拿眼睛看著白恩傑老婆,眼淚刷刷刷地流下來,然後從染坊出來了。
夏天義哪能想到,自己正熱心為七里溝換魚塘的事抗爭著,慶玉卻出了丑,待到再不理了慶玉,又操心起三踅告狀的事怎麼沒個動靜?院門外的水塘里漂了一層浮萍,原本是綠色的,卻一夜間都成了鐵紅。文成和啞巴將青柿子埋在塘中的黑泥里暖了三天,刨出來了,在那裡啃著吃。給了夏天義一個,夏天義說:「柿子還沒熟哩,能暖甜?」咬了一口,柿子上卻沾著了一點紅,忙唾了幾口唾沫,發現是牙齦出血。竹青匆匆忙忙地從塘邊小路上過來,說:「爹,你吃啦?」夏天義說:「河灘地都收完啦?」竹青說:「最北頭還有幾家沒收。爹牙齦出血了?」夏天義說:「沒事。你要到後巷去,就讓栓勞他娘快把栓勞叫回來,出去打工總不能誤了收莊稼么!」竹青說:「晚上了我去他家,現在君亭通知開會哩。」夏天義說:「組長也參加……研究啥事呀?」竹青說:「不知道。」夏天義突然覺得一定是鄉政府干預了七里溝換魚塘的事,他說:「那你快去吧。」便進了院里拿了煙葉搓煙捲,然後叼著蹴在院門口,看文成和啞巴在水塘游泳。啞巴只會狗刨式,腳手打著水花,把夏天義的煙頭都濺滅了。
淑貞憋住了一天沒再說,第二天就憋不住了,說給四嬸,又說給竹青。夏天義就把慶玉叫去,問:「你是不是想娶黑娥?」慶玉說:「想哩。」夏天義一抬腳就把蹴在對面的慶玉踢倒在地,罵道:「我以為你們鬧一陣子就和呀,你卻是早把心瞎啦!」慶玉的嘴撞在地上破了,血也不擦,說:「離就離了還有啥合的,我們三天兩頭吵嘴打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娘家舊社會經幾輩都是土匪,有什麼家教,嫁過來給我家做過一次針線,還是給你洗過一件衣裳?」夏天義說:「那黑娥就孝順啦,她是給武林他娘洗過衣服還是做過飯,他娘臨死的時候,吃到炕上屙到炕上,她做兒媳的收拾過?武林是老實人,啥事不聽她的,她還和你糾纏不清,她在武林家和你好,她嫁了你就不會和別人好?」慶玉說:「一物降一物,我不是武林。」夏天義看著慶玉,長長地吁氣,就掏出了捲煙。慶玉忙擦火柴來點。夏天義把捲煙又放下了,說:「你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文成是男娃不說了,臘八來我這裏哭哭啼啼幾場了,她給我說她走呀,出去打工呀!把孩子傷害成那樣,你知道不知道?我再給你說,你不合婚了也行,婚姻也不是兒戲,說離就離說合就合的,可黑娥取不得,你一口否定和黑娥沒那事,你卻要和她結婚,那又怎麼說?清風街人又該怎麼看夏家?」慶玉說:「我是和黑娥沒那事。就是有那事,我們一結婚也證明我們真有感情,外人還有啥說的?」夏天義說:「你給她應允過,要一定娶她?」慶玉不言語。夏天義說:「是她現在粘上你啦?粘上了的話,我讓你幾個兄弟去嚇唬她,熱蘿蔔還粘在狗牙上抖不離了?從這一點看,她就不是個好女人?」慶玉說:「是我要娶她。」夏天義說:「真的是你許了願!」氣又堵上喉嚨,掏捲煙叼在嘴上,手抖得擦不著火柴。慶玉說:「爹,爹……」夏天義強忍著,說:「你四十多歲的人了,我原本不管你的事,可我沒死,你不要臉了,我還有臉啊!你給武林戴綠帽子了,他沒尋你魚死網破就算燒了高香,你再把人家的媳婦弄來做你屋裡人,娃呀,那武林還怎麼過?一個村子,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又不是階級敵人……」夏天義不說了,一會兒又問:「黑娥和武林能離婚?」慶玉說:「他願意不願意都得離。」夏天義說:「你放屁,你是土匪呀!我苦口婆心給你講道理,你就一點也聽不進去?!」又是一腳,把慶玉再次踢倒在地上。慶玉這回很快爬了起來https://read.99csw.com,扭頭就走。夏天義吼道:「你滾!」自己卻從凳子上跌下來,窩在那裡半天不得起來。
夏天智見四嬸為白雪端了飯,在院子里對四嬸說:「你真輕狂,你給她端什麼飯?你再慣著她,以後吃飯還得給她餵了不行?!」四嬸說:「你知道個啥,她身上有了!」夏天智說:「真的?」四嬸說:「我可告訴你,你再別在家和我吵架,也別板個臉,連雞連狗都不得攆,小心惹得她情緒不好。」夏天智說:「你給我取瓶酒來!」四嬸說:「你要喝到外邊喝去!我再告訴你,再不要吆三喝五地叫人來家抽煙喝酒!」夏天智說:「在家裡不喝酒了行,可我總得吸煙呀。」四嬸說:「癮發了,拿煙袋到廚房裡去抽!」白雪在小房裡聽見了,只是嗤嗤地笑。
小石橋上,竹青遇到了西山灣的一個熟人,熱火地說:「多時都不見到你了!咱嬸子的身體還好?」那人說:「好,好。」竹青又說:「娃娃乖著哩?」那人說:「乖,乖。」竹青送著那人走過橋了,看見河灘里是夏天義和慶金、白雪,就跑下來,先問白雪你回來了,洗這麼多衣服呀!又嘲笑慶金是個雞,這兒刨個窩那兒刨個窩!慶金說:「愛土地有啥笑話的,笑話的是不孝順的!你們誰給爹洗過衣服,五個媳婦不如一個白雪么!」白雪說:「我給二伯洗一回褂子算什麼呀?!」竹青說:「洗一回褂子就是給我們做了榜樣啦,我明日先動員大嫂,她給老人洗一件,我給老人就洗八件!」然後就問夏天義:「爹,是不是你告了狀啦?」夏天義眯著眼聽他們說話,突然眼睜成杏核,說:「咋啦?」竹青說:「我才開兩委會回來,七里溝換魚塘的事黃啦。」夏天義說:「好事么,早該黃啦!」竹青說:「果然是你告的!」夏天義說:「是我告的!」竹青說:「你糊塗啦爹!沒訂合同前你有意見可以告,可合同都定了,方案要實施呀,你這麼一告,君亭發火,連大家也都反感了!」夏天義說:「你說我告的有沒有理?」竹青說:「犯了眾怒哪有什麼理,你當年淤地還不是沒弄成嗎?」夏天義說:「這回不是就弄成了么?」竹青說:「爹!會上有人說咱胳膊扭不過大腿,鄉政府明令不讓換那就不換了,反正現在魚塘里連魚都沒有了,可中街組長說誰告的狀那就讓誰死到七里溝去!這不是指罵你嗎?我當時要承頭回罵他,金蓮把我擋了……」夏天義說:「罵就把我罵死啦?誰不死,我的墳在那裡,死肯定就在那裡,他說的也沒錯么。」笑了笑,掏一支捲煙來吸,把另一支遞給慶金。慶金從來沒見過爹給他遞煙,一時愣住。夏天義說:「吸吧,這煙香哩!」慶金趕緊把捲煙點了吸。夏天義說:「你要修地,你跟我一塊到七里溝修去!」慶金說:「在這兒刨出個坑兒種一把是一把,跑到七里溝喂狼呀?農村么,咋比我們單位還複雜!爹你歲數大了,還英武著幹啥呀,以後你啥事都不要管,你也去和那些老婆老漢們碼花花牌,零錢我給你供上。」夏天義說:「我現在才知道你們單位為啥讓你提前就退休了!」從石頭上取了晾著的衣服,衣服還沒幹,披著走了。慶金的臉像豬肝的顏色,對著白雪說:「我哪兒是單位讓提前退休的,為了光利頂班,我要求退休的呀!」
後來的事情就熱鬧了:是夏天義再也見不得慶玉;是黑娥和武林開始鬧離婚,武林死都不離;是慶玉三天兩頭在河堤上或伏牛梁的背窪地約會黑娥。我那時全當是在看戲哩,碰著了慶玉,就高聲唱:「沒有你的天不藍,沒有你的日子煩,沒有你的夜裡失眠,沒有你的生活真難……」我用秦腔的曲調唱。慶玉拾了塊土疙瘩要擲我,我繼續唱:「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你啊,我心愛的錢!」我說:「我說錢哩!你擲?你擲?!」慶玉笑道:「你狗日的讓錢想瘋啦!」遇見武林,我給武林出主意:「你沒好日子過,你也要讓慶玉過不上好日子!」武林說:「就是,是。婆娘再不好,畢畢,啊畢竟還有一個婆,婆娘。離,離,離了婚,我就,啊就,光碕打著炕,炕沿子了,響了。」我讓武林對黑娥殷勤些,武林果然殷勤,從田裡勞動回來,又做飯,又洗衣,掃地抹桌子,但是黑娥仍是不正眼看他,睡覺不脫褲子,還只給他個脊背。黑娥用香皂洗脖子,說這香皂是慶玉給她的,換上一雙新鞋,又說這新鞋是慶玉從縣城買的。黑娥說:「你不離婚,我就住到慶玉家不回來!」武林來尋我,問咋辦呀?我說找他慶玉,吃屎的還把屙屎的雇住啦?找他夏慶玉!武林卻要我陪他去。我陪他走到慶玉新房前的土場邊,我說你去吧。武林吸了一口氣,走到新房門口,看見慶玉坐在門檻上,武林不敢走了,繞到了屋后。那裡有新修的水尿窖,慶玉在牆裡蹲坑了,武林搬了塊大石頭丟進尿窖,髒水從尿槽口衝上去,濺了慶玉一身。慶玉還沒出來,武林先跑開了。我氣得再不理了武林,武林就去找夏天義。夏天義關著院門,武林說:「天義叔,天義叔,我有話給你說呀!」夏天義在家裡不吭聲,等武林走了,就捶胸頓足,罵慶玉要遭孽。
我在丁霸槽那兒幹了兩個鐘頭,沒吃飯,沒喝一口水,天麻麻黑了往回走,卻遠遠看見夏天義戴著石頭鏡坐在書正媳婦的飯店裡吃涼粉。夏天義一吃涼粉,肯定是他已經知道了金蓮承包魚塘的事,我現在再過去見他,就有些不好意思。我躲開了他。夏天義是吃完了一盤,又吃一盤,大清寺里白果樹上的高音喇叭就播放了秦腔。夏天義說:「這個時候播的啥秦腔?」書正媳婦說:「金蓮管著喇叭的,她高興吧。」夏天義粗聲說:「再給我來一盤!」高音喇叭上開始播起了《鑽煙洞》:
吃飯的時候,四嬸在灶口https://read•99csw•com前坐著,看見白雪盛了飯,把醋和辣子往碗里調了很多,然後就端到小房子里去吃,已經好長時間了還不見來盛第二碗。心下犯了疑,就去叫白雪,一推門,白雪在床上趴著,地上唾了一攤唾沫。四嬸嚇了一跳,說:「你病啦?」白雪說:「沒。」四嬸說:「我看見你噁心了幾次啦,是不是有啦?」白雪趕忙把小房門掩了,悄聲說:「嗯。」四嬸說:「我的天!」就高聲喊:「他爹!他爹!」夏天智過來了問啥事?四嬸卻又把夏天智推了出去,說:「沒事,你出去!」就過來擁住白雪,問反應多時了?白雪說:「快兩個月啦。」四嬸說:「夏風知道?」白雪說:「沒給他說。」四嬸說:「給你娘說了?」白雪說:「前日才給我娘說的。」四嬸說:「那你咋不給我說?!」白雪說:「我想走的時候再給你說。」四嬸說:「你是不讓我高興啊?!」白雪說:「那倒不是,我想……」四嬸說:「這麼長日子了,你不吭聲?你這娃大胆得很!還擔水哩,洗衣裳哩,你給我惹爛子呀?!」白雪說:「我就估計你會這樣的……我沒事。」四嬸說:「你給我好好坐著,從今往後,你啥事都不要干,只用嘴。」白雪說:「我當領導呀?」四嬸說:「你以為哩!」拿了白雪的碗去廚房盛了飯,又端進小房。
白娥即便有千差萬錯,白恩傑老婆也不能這樣待她的,這婆娘我以前還以為她寬善,原來這麼兇惡!我從此不再進染坊,路上碰見了她,也不招呼。白娥就是這一次被羞辱后,離開了清風街,回到山裡老家去了。但三踅還是三踅,凡有人在一邊嘁嘁啾啾說話,他一來又都不說了,三踅就說:「是不是說我啦,大聲說么!」說:「三踅,是你把人家白娥×啦?」三踅說:「×啦,咋?我媳婦生不了娃娃,我借地種糧哩!」眾人見他這麼說,倒覺得這賊是條漢子,比慶玉強。
菊娃殺豬般地叫,隔壁的四嬸就趕過來,見院門還關著,就大聲說:「慶玉慶玉你男人家手重你要滅絕她呀?!」慶玉說:「這日子沒法過了,離婚離婚!」菊娃趁機跑脫,裹了被單開了門,兩個奶|子松乎乎吊著,也不掩,說:「離婚就離婚,再不離婚我就死在你手裡了!」四嬸訓道:「都胡說啥的,這號話也能說:一旦說出了就說順了嘴!」雙方才住了聲。
兩委會的確是召開了會,研究的卻是魚塘的管理。管理條例一共有五條,又明確了在農貿市場專設一個鮮魚攤位。但是,誰來管理,意見不統一,有的說讓三踅繼續經管,有的說水庫之所以能以魚塘換七里溝,也有三踅在幾年裡不繳代管費的原因,而他管的磚場還欠村上兩萬元,還有一萬元的電費也收不回來,如果再讓他管魚塘,那等於用七里溝給三踅換了個私人魚塘。君亭見意見分歧,提出大家投票,誰的票多就讓誰干。當下提了五個候選人,投票結果是金蓮票最多,金蓮也便簽了承包合同。開完會,竹青並沒有將會上的事說知夏天義,但三踅在丁霸槽家門口當著眾多的人大罵金蓮。
慶玉是死都不承認的。捉姦的第二天早晨,風聲抖開后,菊娃追問他,他平靜著臉,說有人陷害他。菊娃說清風街這麼多人,不陷害別人陷害你?他說我從農民當上民辦教師再轉成公辦教師,又蓋了一院子房,好事都讓我佔了能不招人嫉恨?菊娃說你是教師能耍嘴皮子,我說不過你,你要是沒和那黑娥×了一夜,你現在就給我繳公糧!當下和慶玉上炕,慶玉卻怎麼也雄不起,勉強起來了,又不堅強。菊娃罵你沒幹瞎事才怪的,捏著那東西問:你慶玉就是這樣子?!兩口子便打了仗。菊娃受慶玉打得多了,學會了一套,就是一打開仗便貓身往慶玉胯|下鑽,用手握卵子。這回慶玉揪了她的頭髮,她握了慶玉的卵子,疼得慶玉在炕上打滾,等慶玉緩過了勁,將她壓在炕頭上用鞋底扇臉,半個臉立馬腫成豬尿泡。
慶玉在新房僅僅獨住了兩天,淑貞就看見黑娥從地里拔了青菜蔥蒜給慶玉包素餃哩。淑貞把這事告訴慶金。慶金在小河畔的沙窩子里拾地,已經刨出了席大的兩塊,趁歇息,和慶堂、瞎瞎在地邊賭起撲克。賭注是二元四元的,慶金輸了,不肯掏錢,慶堂和瞎瞎就不依,說:「哥是掙工資的,還賴呀!」淑貞正好去,當下不高興了,說:「你哥有啥錢的,前天給娘買了件衣裳,又買了三斤鹽,他還有啥錢!」慶金說:「說這幹啥?」淑貞說:「咋不說,爹娘生了五個兒子又不是你一個?!你講究是有工資的,兄弟五個中除了你,誰沒蓋了新屋院!」慶堂和瞎瞎見嫂子話不中聽,起身走了,說:「哥,你可是欠我們賬哩!我們走呀,你好好拾地,工作了一輩子,退休了就當農民,這地肥得很,種豆子收豆子,種土豆長土豆,再種些錢給我嫂子長出個金銀樹!」兩個弟弟一走,慶金說:「我們在一塊玩哩,能賭多少錢,你就攪和了。」淑貞說:「我在屋裡給你煎餅哩,怕你肚子飢,沒想你倒在這兒賭錢,這糞籠大一塊地你弄了幾天了還是這樣?」慶金說:「我還害氣哩,工作了一輩子,拾掇這些地還不夠旁人恥笑哩,不弄了,不弄了!」淑貞見慶金上了氣,就蹴下身,說:「你在家閑著,是爹讓你尋個事乾的,又不是我逼的。今天累了,不幹了,明日再說。你知道不知道黑娥和慶玉過日子啦?」慶金說:「他的事你少管。」淑貞說:「我看這離婚是預謀了的,這不,晌午黑娥就在慶玉那裡雙雙對對包著餃子吃哩!」慶金說:「別是非啊!一堆屎嫌不臭,你還要攪騰?!」
這次哄搶起因是偷魚賊,派出所來破案,沒查出個任何頭緒。金蓮懷疑是三踅所為,但三踅矢口否認,說他那晚上在丁霸槽家搓麻將,丁霸槽可以作證。是不是https://read•99csw•com三踅故意指使了別的什麼人故意偷魚?又拿不出證據。君亭讓上善調查哄搶的到底是誰,上善到西街各家去看,各家幾乎都有魚,法不治眾,事情就不了了之。君亭要求這事再不要外傳,嫌傳出去太丟清風街的人,但清風街大多數人卻不這樣看,說上次哄搶油是丟了體面,這一回有什麼呀,魚塘本來是集體的,好過了三踅又要好過金蓮,哪裡有公平,哄搶是群眾不滿么!那幾天里,西街人家家剖魚,清風街人歷來吃魚不吃魚頭和魚泡,魚頭魚泡和魚鱗甲拋的到處都是,太陽下魚鱗甲閃閃發光,而腥氣熏人,所有的綠頭蒼蠅都到了西街。
白雪洗完了衣服往回走,天上有了三道紅雲又有了三道黑雲,像抹上的油彩,才覺得奇,腳上的高跟鞋竟把一個鞋跟掉了,一時想到棒槌變成了蛇,慌慌地就往家跑。四嬸在院子里為那叢牡丹系撐架,夏天智畫臉譜畫累了,又折騰著換中堂上的對聯,換上的是「花為女侍者,書是古先生」,然後沏了茶,在桌前唱。白雪把魚交給四嬸,說了魚的來歷,四嬸說:「我能不知道這魚是從哪兒來的?咱離魚塘遠,離得近了我也會去撿幾條哩!」白雪心坦然了許多,說:「我爹也知道?」四嬸說:「他說他不吃,嫌有賊腥氣。他不吃了好,他就是想吃還不給他吃哩!」婆媳倆笑了笑。白雪又提起竹青給夏天義說的話,四嬸卻忙喊夏天智。夏天智聽見廚房裡又說又笑,心裏高興,從堂屋到了院子,美美的放了個響屁。四嬸就走出來,拿眼睛瞪他,說:「你……」夏天智說:「我總不能憋死吧!」白雪就在廚房裡偷著笑,把魚一段段切開,又切蔥蒜和生薑。四嬸說:「二哥告狀的事你知道不?」夏天智說:「他告啥了?」四嬸說:「他把七里溝換魚塘的事給告黃了,兩委會上有人罵得難聽哩!」夏天智噢了一聲,臉上的笑僵住。四嬸說:「你得空給二哥勸說勸說,咱何必呢,老老的人了,讓人罵著。」夏天智說:「他閑著讓他害病呀?」兩人當下無話。白雪忙在廚房裡喊:「娘,娘,咱燉湯的砂鍋在哪兒放著?」四嬸說:「不說啦!長圓毛的只在地上跑,長扁毛的就能飛,讓他信意兒去吧。可他管這樣管那樣的,兒子兒媳倒管得住誰了?夏家娶了這麼多媳婦,我看就白雪好!」夏天智說:「鳳凰往梧桐樹上落么!」四嬸說:「你栽了梧桐樹?你畫你的馬勺去吧!」夏天智說:「就是畫了秦腔臉譜,才把個秦腔名角招進屋的。趕明日夏雨的媳婦,不會秦腔的就不要!」門外一聲應道:「那我娶一個唱黑頭的!」夏雨就進了院。夏雨一身臭汗,一邊進屋一邊脫衫子,又把吹風扇對著肚子吹。四嬸忙把風扇移了個方向,說:「你不要小命啦,熱身子敢那樣吹!」夏天智立即莊嚴起來,說:「你看你這樣子!」夏雨說:「我干大事哩么!」夏天智說:「你能幹了大事?披被子就上天呀?!」白雪舀了半瓢漿水出來,夏雨嗤啦笑了一下,算是打過了招呼,就把漿水咕嘟嘟喝下去。白雪說:「聽說你在辦酒樓呀?」夏雨說:「辦起來了嫂子你常去吃呀!」四嬸說:「別聽他煽火,貓拉車能把車拉到炕洞去!」夏雨說:「不是吹哩,就咱夏家這些人,我還沒服氣過誰的,二伯弄了一輩子事,哪一回不是把樓房蓋成了雞窩?君亭哥是能幹,我還真瞧不上,他最多是把雞窩當樓房蓋哩,那雞窩能蓋成樓房?我們酒樓是兩層,樓頂快封呀,今日拉回來了裝飾材料,明日就去訂餐具呢。你們只關心我哥成事,從來把我就沒在眼裡擱么!」白雪笑著說:「我以後得巴結你了,咱家要出個大款呀!」夏天智撇了撇嘴,不屑地到他的卧屋畫馬勺了。夏雨說:「嫂子,你不巴結我,我還得求你啊!我們開業的時候,你們能不能來演幾天大戲,我們可是給發紅包的!」白雪說:「要演大戲就難了,你知道不知道,團長又換人了。」四嬸說:「中星不是才去嗎?」白雪說:「他一去真是燒了幾把火,只說劇團要振興呀,可巡迴演出了一圈,縣上是獎了我們一面錦旗,卻把他調到縣委當宣傳部長了。他一走,劇團又塌火了,原先合起來的隊又分開,而且分成了三攤子,這大戲還怎麼個演?」夏雨說:「演不了大戲,就來幾個人唱堂會么。上一次劇團來是村上包場,只演一場,我們要演三場,每個演員給三百元……」四嬸說:「一個人三百元呀,憑你這大手大腳,那酒樓就是無底洞了!」夏雨說:「能掙就要能花。」四嬸說:「還沒掙哩拿啥花?」夏雨說:「娘你不懂!」白雪就說:「我給你聯繫聯繫。」四嬸說:「你不要理他,他哪兒能拿出三百元,把演員請來了,發不出錢,讓你夾在中間難做人呀?」白雪還要說什麼,突然一陣噁心,捂著嘴跑到廁所去了。
真的是離婚這話一說出口,口就順了,以後的幾天里,慶玉和菊娃還在搗嘴,一搗嘴便說離婚。家裡沒麵粉了,菊娃從櫃里舀出一斗麥子,三升綠豆,水淘了在席上晾,一邊晾一邊罵。先還罵得激烈,后就不緊不慢,像是小學生朗讀課文,席旁邊放著一碗漿水,罵得渴了喝一口,喝過了又罵。慶玉在院門外打胡基,打著打著就躁了,提了石礎子進來說:「你再罵?」菊娃罵:「黑娥我日了你娘,你娘賣×哩你也賣×!噓,噓!你吃你娘的×呀!」她揚手趕跑進席上吃麥子的雞。雞不走,脫了鞋向雞擲去,雞走了,就又罵:「你就恁愛日×,你咋不把碕在石頭縫裡蹭哩,咋不在老鼠窟窿里磨哩?!」慶玉說:「你再罵,你敢再罵!」菊娃喝了一口漿水,又罵一句:「黑娥,你難道×上長著花,你……」慶玉舉起了石礎,菊娃不罵了,說:「你砸呀!姓夏的家大勢大,我娘家沒人,砸死我還不像砸死一隻九九藏書小雞,你砸呀!」慶玉把石礎砸在小板凳上,小板凳咔嚓成了堆木片。慶玉說:「離婚離婚!」進了屋去寫離婚申請書,出來自個咬破中指按了血印。慶玉要菊娃跟他一塊去鄉政府辦手續,菊娃說:「走就走!」也不示弱。兩人走過夏天智家院門口了,菊娃卻喊:「四娘,四娘,你給我照看著席上的麥,我和你侄子去離婚呀!」四嬸跑出來,把慶玉手中的申請書奪了,撕成碎片,罵道:「你們給我成什麼精?!」菊娃就抱住了四嬸嗚嗚地哭。
三踅到底還告君亭了沒有,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要說的,就在當天晚上發生了一場哄搶魚的事件。清風街哄搶事件這是第二次了,三年前一輛油罐卡車在312國道上翻了,車毀得很厲害,司機的腿斷了,被卡在駕駛室里,所幸的是油罐里的油流了一地,卻沒有燃燒爆炸。清風街的人聞訊趕了去,先還有人把司機從駕駛室往出弄,更多的人竟用盆子罐子舀地上的油,舀了就拿回家去。舀油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救司機的人也再不管了司機,也去舀油。地上的油舀完了,三踅竟然去擰開了油罐的出油閥,直接用桶去接剩餘的油。整整一卡車油就那樣被一搶而空了。這回哄搶魚是在深夜,差不多雞叫了二遍,鐵匠鋪的老張因去南溝村親戚家回來得晚,才走到西街南頭魚塘的土畔前,突然咚的一聲爆炸,他膽小,當下趴在地上。接著又是咚咚兩聲,魚塘里的水濺了他一身,才看清有三個人在水塘里炸魚。他們是把炸藥裝在酒瓶子里,再塞上雷管,點燃了丟在塘里,魚就白花花地在水面漂了一層,然後撈著往麻袋裡裝。老張先以為是三踅在撈魚,心想三踅真箇不是好東西,魚塘不讓他經管了,他就要把魚撈走,可定眼一看,撈魚的並不是三踅,估摸那便是偷魚賊了。他就叫了一句:「誰個?」偷魚賊慌忙扛了兩麻袋就跑,跑得急,跌了一跤,就把一麻袋丟下了。老張便大聲喊:「有賊了!賊偷魚了!」西街的人有晚上搓麻將的,有喝酒的,聽見喊聲過來,瞧見塘邊有許多魚,水面上還漂了一層,說:「惡人有惡報,又不是咱的魚,管碕哩!」老張說:「魚塘不讓三踅管了,金蓮還沒接手哩。」眾人說:「狗日的偷的是時候!」轉身又要回去,走了幾步了,說:「誰經管只好過誰,有賊能偷,咱也撿一條。」返過身來,從塘邊撿了一條兩條提著。一個人這麼撿幾條,十個八個也就各撿了幾條。後邊再來的人見別人都撿了魚,就爭開了,塘邊已經沒有,跳進塘里去撈,一時塘里響聲一片,水花亂濺,有人回家拿了籠筐,一下子就撈起了半筐。我在那個夜裡失眠著,聽到響動后也跑去搶魚,其實我壓根兒不愛吃魚,魚有刺吃著麻煩,我是一見那熱鬧場面就來勁,再是我恨三踅,也恨金蓮,恨不得把魚塘里的魚全撈凈!我跳進了塘里,將褲子脫下來,扎了褲管,把魚一條一條裝進去,然後架在脖子上。這時候有人喊三踅來了,我架著裝了魚的褲子就跑,一邊跑一邊掏著魚隔院牆往各家院子里扔。跑過了白雪她娘的院子,扔進去了三條,又扔進去了三條,我想白雪懷孕了,應該有滋補的魚湯喝,就把剩下的四條全扔了進去。但是,那天晚上三踅並沒有來,得到消息跑來的是金蓮,金蓮跑來的時候魚塘里已經沒有了魚,搶魚的人也全散了,她立在魚塘邊氣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三踅從鐵匠鋪里出來,看見了夏天義,把草帽按了按,卻隨著屋檐下的台階往西走。夏天義把他叫住了。夏天義就罵三踅:「狗日的,你見了我趔呀?」三踅說:「心情不好,我誰都不想理。」夏天義把他的草帽子揭了,低聲問:「這麼長時間了,你告的狀呢?」三踅說:「我就沒再告。」夏天義生了氣:「你當兒戲啦?你就是不再告了也得給我說一聲,你屁夾得緊緊的?!」三踅說:「你知道我和慶玉碔事……」夏天義哼了一下,卻覺得事情蹊蹺,問起那天出醜事的情況。三踅說:「不說了,說那事幹啥?」夏天義說:「你說說,讓我聽么。」三踅就說了武林和上善、陳亮去縣上買樹苗的過程。夏天義說:「村裡什麼時候讓武林出過差?再說買樹苗肯定是事先就聯繫好了才能去的,他上善咋就又嫌樹苗價貴?就算是沒買成回來,武林是什麼角色,竟那麼多人能送他回家?」三踅一拍腦門,說:「二叔你是說他們知道了我要告狀,先下手為強,設了圈套讓我鑽?」夏天義說:「我可沒這麼說。」三踅說:「肯定是設了圈套讓我鑽的!現在他們得逞了!二叔,你說說,不讓我承包有啥理由,我三踅有男女作風,她金蓮就沒有啦?這口氣我咽不下,我再告呀,咱們一定要再告!」夏天義說:「告不告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寫我的名字。」夏天義再不理了三踅,低頭吃他的涼粉。
一次沒離成,二次再去離,竹青從半路上把他們又截了回來。但他們從此再無寧日,不是吵架,就是打仗,把離婚的話吊在嘴上,夏家的人就不再勸了,東街的人也不再勸,說:「小娃的牛牛,越逗它越硬的!都不理,看他們還真的就離婚呀?!」兩人再打打鬧鬧地去了鄉政府,誰也沒有阻攔,四嬸在院門環上擰麻繩,看見了,手中的拐子並沒有停,一伙人在巷口看公雞給母雞踏蛋,聽到了消息,目不旁視,等到下午,菊娃在老屋裡放了悲聲,慶玉搬著鋪蓋,提了鍋住到了新房,人們才知道慶玉和菊娃真的把婚離了。
白雪的娘因為院子里突然有了十條魚,自然也高興,留下了四條,把六條提到東街給女兒吃。白雪不知道這魚的來歷,去剖,正好碰著夏天義和慶金擔土墊新拾出的那一小塊地,白雪要把三條魚送給二伯,夏天義說:「哪兒來的?」白雪說:「我娘拿來的。」夏天義說:「你娘也參与了?」白雪聽九九藏書不明白,還要把魚送二伯,夏天義說:「這魚我不吃!」慶金就說了哄搶魚塘的事,白雪噢了一聲,自己臉倒紅了。慶金說:「這有啥不該吃的?!你不要,我要!」把三條魚收了。再不說魚的事。白雪見夏天義身上的褂子泛著汗印,就要夏天義脫下來她給洗洗。夏天義倒沒推辭,把褂子脫下來讓白雪洗著,自己靠了一棵樹蹭痒痒。在夏天義的記憶中,他的五個兒媳從未主動要求給他洗衣服的,眼前的白雪這樣乖順,就感慨很多,喉嚨里呃呃地打著嗝兒。白雪問二伯你是不是氣管不好,夏天義說好著哩,只是風一吹就打起了嗝,趴在河裡喝了一口水,嗝兒也就停止了。夏天義問白雪好久沒見回來是不是去過了省城,白雪說她是下鄉巡迴演出了,還沒時間去省城哩,夏天義問起夏風最近怎麼樣,是不是又寫書了,白雪說正寫一本書的,估摸明年春上就能出版,夏天義又是一番感慨,喉嚨里呃呃地打起了嗝。夏天義當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夏風還小,穿著個開襠褲,頭上梳著個蒜苗似的髮辮,卻每天放學回來,就拿了炭塊在寫字,家裡的牆上,柜上、桌上到處都是他寫的。夏天義說起了往事,白雪一邊拿棒槌捶著衣服,一邊說了一句:「是不是有道士說夏家要出個人物呢?」夏天義說:「你聽誰說的?」白雪說:「夏風說的,我估摸他是胡說的。」夏天義說:「這可是真的。那天我端著碗坐在門口吃飯著,一個道士正好路過,指著門前的榆樹說樹冠長得好,這家以後要出個人物哩!你二嬸說:是不是出個當村長的?我那時當著村長。道士說:比村長大。我還以為說的是你爹,你爹在學校教書哩,卻還不是你爹。你爹愛唱秦腔,暑假里組織老師演《三滴血》,他扮的是縣官晉信書,可能他是在戲里當了縣官了,今生只當了幾年小學校長,校長還不如我在村裡的官大。後來夏風到了省城,那道士的話才算應驗了。」白雪就嗤嗤地笑,說:「夏風什麼官都不是呢!」夏天義說:「他可是見官大一級,你瞧他一回來,縣上的領導鄉上的領導誰不來看他?」白雪說:「二伯也這麼看他?咱夏家都寵他,才使他脾氣越來越怪哩!」驀地看見棒槌沉在水裡,去撿時,卻是一條蛇,嚇得跳了起來。河裡突然出現了蛇,夏天義也愣了,他從樹下跑過來,拿樹枝逗弄蛇頭,另一隻手趁機捉住了蛇的尾巴,猛地提起,使勁在空中抖,蛇就軟得像一根麵條,頭再彎不上來,被扔到亂石窩裡去了。白雪受了一驚,回頭尋棒槌,棒槌卻再沒蹤影,心裏倒納悶,卻說:「我爹還演過戲呀,他要不演戲或許就真當了官的,要不夏風總瞧不起唱戲的。」夏天義說:「夏風不愛秦腔?」白雪說:「他說秦腔過時了,只能給農民演。」夏天義說:「給農民演就過時了?!胡說么,他才脫了幾天農民皮?!」慶金說:「爹!爹!」夏天義說:「不說夏風啦,他是給咱夏家和清風街長了臉的,他也沒忘他這個伯,每次回來還給我捎二斤四川捲煙哩!」白雪又是嗤嗤地笑,接著揚起頭來,因為前面的小石橋有人在大聲說話。
我不同情三踅。但我知道金蓮承包了魚塘,就是說七里溝換魚塘板上釘釘的事了,就可憐起了夏天義。我本該立即去看望夏天義的,而很快又把這事遺忘了,因為我看見了白雪和四嬸往供銷社去。我承認我對不住夏天義,可我管不住我。我當時哇地叫了一聲,驚得站在旁邊的吃蒸饃的王嬸嚇了一跳,牙就把舌頭咬了。我說:「回來啦!」丁霸槽說:「你咋啦,?」我說:「我給你幫忙搬石頭!」丁霸槽的酒樓已蓋到第二層。我沒有從梯子上去到二樓,而是抱著腳手架的那根木杆子往上爬,我爬桿有兩下子,手腳並用,不挨肚皮,像蜘蛛一樣,刷刷刷地就爬上去了,上到桿頂還做了個「金猴探海」。我「金猴探海」是趁機往供銷社門口看,下邊的人喊:「引生,來個『倒掛金鉤』!」四嬸和白雪在供銷社門口說話,四嬸手裡拿著買來的兩袋奶粉。這奶粉一定是買給白雪喝的。但白雪的身子看不出是懷了孕,腰翹翹的。她們從供銷社往回走了,走過了丁霸槽的屋前,白雪抬了頭往正蓋的酒樓上看了一眼。我突然地嘿了一聲,雙腳倒勾在桿上,身子吊在了空中。眾人一哇聲叫好。傻樣!我哪裡是為他們表演的呢?
白雪原準備趁劇團混亂著要去趟省城,四嬸是堅決不同意了,她認為懷有身孕的兒媳不可以坐長途汽車,這樣會累及白雪和白雪肚子中的孩子。她還有一條沒有說出來的理由,就是白雪若去了省城,小兩口見面哪裡會沒有房事,而這個時候有房事對胎兒不好。白雪聽從了婆婆的意見,沒有去省城,只給夏風打了電話,告訴了她懷孕的事。在白雪的想像里,夏風聽到消息會大聲地叫喊起來,要不停地在電話里做著親吻的聲,但白雪沒有想到的是夏風竟然說讓她打掉孩子。要打掉孩子?白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連著說:「什麼,你說什麼?」夏風說:「打掉,一定要打掉!」夏風的意思是怎麼就懷上孩子了?!白雪生了氣,質問:「怎麼就懷不上孩子?你懷疑不是你的孩子嗎?」夏風的語氣才軟下來,說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嫌在這個時候懷上孩子是多麼糟糕,因為他已經為白雪聯繫了工作單位,如果人家知道新調的人是個孕婦,那怎麼工作,生了孩子又是二三年哺乳,人家不是白白要養活三四年,那還肯調嗎?白雪說:「我啥時候同意調了?!」夏風說:「難道說我結婚就是為了兩地分居嗎?」兩人在電話里吵起來,夏風就把電話掐斷了,氣得白雪流眼淚。四嬸問了情況,給夏風重撥電話,說白雪不能打胎,也不能去省城,她口氣強硬:「你回來,你給我回來!」但是夏風就是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