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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分(1)

第十部分(1)

王玉山把取出的調級鑒定材料遞給了馬三耀,馬三耀沒看,哧——一聲,把材料撕個兩半,摔進廢紙簍里去了。
「得了,」他也坐下,「那我可受不了。」
「行了!我不想聽你再發你那點兒牢騷了,你自己碰過一點兒不順利,就對什麼都看不慣,都有氣,你現在的思想成了什麼樣子,自己都不清楚!你周圍都是些什麼人?他們吹噓西方資本主義的話你都信,可我跟你講了那麼多正確的道理一點兒也聽不進,你還要說什麼!」
「他們都吃過了?」
「我不懂什麼叫陰暗,你就說那條破管子吧,從十一月初就開始修,到你來的那天才修完,足有半個月天天回家都得跳溝,晚上溝邊還支個二百瓦的大燈泡,照得你一宿睡不著覺,連江伯伯那些天都跑市委招待所過夜去了。到現在,廢土還不給清,就沖市政工程隊這幫官商老爺,誰沒個意見吶,發發牢騷就是個人主義,自私,眼光陰暗?」萌萌笑了一下,「我看你才陰暗呢,你這職業習慣就老是把別人看得那麼壞。」
周志明是懷著一種得失相間的矛盾心情離開刑警隊的。作為一個偵查員,他覺得自己沒有白乾,不是個廢物,成功的喜悅一跳一跳地直衝心口。可是對馬三耀呢,他那個二十幾年無錯案的顯赫紀錄,卻被這半路上的一悶棍打斷了,將要到手的升級也打飛了!馬三耀的脾氣他知道,這一級是絕不會再要了。作為朋友,他又有點兒難受,甚至覺得欠了馬三耀什麼情分似的,其實欠了什麼呢?
「怎麼能這樣比呢,難道這不是『四人幫』破壞造成的嗎?」
「你回來了?」萌萌醒來了,看了看手錶,「你到底出去幹什麼?你現在幹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她不無惱火地說。
「社會上本來就有很多陰暗面嘛,咱們國家有的方面就是沒搞好,還不讓人發發牢騷?發牢騷也是憂國憂民,我們大學里的同學也淨髮牢騷。」
「行了,我明白了!」對方沒等他說下去就咣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他合上本子,思索片刻,又問:「你能不能回憶一下,十七號早晨是整六點收的工嗎?因為那是最後一天了,活兒是不是完得早點兒?」
「是不是和我們這兒誰有牽連?」胖師傅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好,」馬三耀面向刑警們說:「咱們的會也該結束了。大家也都夠困的了,不過,把困勁兒攢足了一塊兒睡倒也更過癮。你們先休息一下,吃點兒早飯,呆會兒上了班,我跟王玉山上局裡彙報,老武,你和小李子根據咱們這個會研究的意見寫一份書面材料;老程、小柳抓緊把對杜衛東的審查結論寫出來,爭取上午能拿到看守所給杜衛東看了,然後釋放他,你們先把釋放通知書和釋放證明書填好,我上局裡彙報之前好批一下。還有什麼要做的?……就這些,大家趕快辦吧。」
他不答話,找出電話本,把紙頁翻得嘩嘩作響。
他裝作沒聽懂,「她對誰都挺熱心的,我們處里一個姓陸的小夥子很喜歡她,大夥都想幫著促成這個事呢。」
志明的眉尖高高地揚起來。
「咱們倒是社會主義,可搞了幾十年還那麼窮。」
「我到市政工程隊是為了工作上的事,非今晚上去一趟不可。」
「有,就在電話下面的抽屜里,你要幹什麼?」
挨近志明的一個刑警握了握他的手,「是『四人幫』時期給抓起來的那個吧,聽說過,那時候我在分局呢,西城的。」
「告訴你,以後別把這張照片壓在玻璃底下,討厭死了,換一張現在的。」
屋子裡坐了五六個人,桌面上凌亂地攤著各種材料,地上的煙頭和廢煙盒狼藉不堪,空氣十分污濁。
他俯身去看了一會兒,抬起頭說:「這些鞋印照片我都看過了read.99csw.com呀。」
城東區,市政工程隊。
這時候的天色還帶著濃夜的深沉,幾顆星星孤零零地掛在墨黑的天幕上,路燈睡眼迷離地亮著,蕭瑟的寒氣中,浮動著片片冰凍的霧,偶或有幾聲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從影影綽綽的街對面傳來,令人為之一醒!
那麼這個發現究竟重要在哪裡呢,價值在哪裡呢?他的耳鼓吼著呼呼的風響,腦子裡卻異常清晰起來。杜衛東在十六號晚上九點鐘到十點半鍾這段時間,被叫到警衛連去修暖氣,江一明和援朝、季虹他們離開家是七點半,距九點鐘正好一個半小時,這段時間太平街上人很多,杜衛東在這段時間里匆匆跑來跳窗子作案是不可想象的事。從十點半他修完暖氣到十二點市政工程隊的工人上班,也是一個半小時的間隔,從941廠騎自行車到太平街,玩命騎恐怕一個小時也拿不下來,坐公共汽車倒來倒去就更慢,如果他真是用十點半到十二點這段時間作案的話,就不能不考慮是不是用了其它交通工具,可他能有什麼交通工具呢?時間又掐得這麼合適,就像是事前反覆觀察算好了似的,為四十塊錢的蠅頭小利,值得這麼處心積慮嗎?或者……果然是政治性盜竊?或者根本就不是他乾的!
「沒錯兒。」年輕工人說。
「王玉山,調資辦給我寫的鑒定還在你那兒嗎?」
「哼,」季虹還是有點嘟嘟囔囔,「美國人日本人也留長頭髮,不也搞得挺富嗎……」
「啊,謝謝你們啦,打擾啦。」他握了握那胖而粗糙的手。
「發牢騷看怎麼個發法兒,我也發,可你姐姐……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她有點,怎麼說呢,我說是有點自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不能觸犯,也不能委屈,真的,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我就是有這個感覺。你姐姐有好多優點,我承認,但一個老是覺得個人利益得不到滿足的人,看事物的眼光大概會變得越來越陰暗的。」
「最後一天?噢,那天活兒倒是不多了,可幹完活兒還得收拾工具,拆電線,歸置歸置什麼的,怎麼也得到天亮,我記得我們是五點四十五分到五點五十分這時候撤的。」
城東區市政工程隊的院子里,凌亂地堆滿了鋼管、纜繩、小推車、十字鎬一類的器材和工具,辦公室的門都上了掛鎖,只有一間供夜班工人休息的小屋子,還亮著混濁的燈光。
他騎著車去刑警隊,因為上午要陪宋阿姨上醫院,下午不知道又會有什麼事,而杜衛東案的起訴意見書今天上午就要被報到檢察院去,所以他想利用早上這點兒時間和馬三耀見一面,昨天晚上馬三耀在隊里值班,早上肯定不會走得這麼早的。
爐子邊上的幾個年輕人也瞪起眼睛,投來好奇的目光。
一屋子的人都愉快地笑起來。
「那你早點兒睡吧。」
「我現在照的相片帶脂粉氣?」萌萌盯問他。
馬三耀從桌子後面站起身來,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哎呀,你們都吵個什麼?虹虹,爸爸也是對你負責嘛,那些男的留那麼長的頭髮是不好,還留著小鬍子,完全是追求資產階級那一套,我看著也不順眼,總帶到家裡來跳舞對爸爸在外面該是什麼影響呢?你們從來不考慮的。」
「他不高興了?」他慢慢放下嘟嘟作響的電話聽筒,熱烈的心情驟然冷落下來,自己是不是太認真了?這畢竟是人家搞的案子,事外之人這樣熱心會被人家看做挑刺找茬的,可是干公安這一行,不認真點兒怎麼得了呢?手裡頭捏著人命哪!
「這是幹什麼?」周志明被弄得一愣,「用不著嘛。」
「原來是這樣!」他扔下飯碗,猛地站起來,從飯廳跑出去了。
他藉著燈光,對著照片看,照片上的人也對https://read•99csw•com著他看,「再過幾年,你又變成什麼樣兒呢?」他苦笑了一下。
「有電話號碼本嗎?」他按著電話,愣愣地問了一句。
刑警隊的院門洞開,院子里沒有一個人,樓里也靜得出奇,使他不由不下意識地把腳步放輕,循著木製的樓梯上了二樓,推開了隊長辦公室的房門,他一下呆住了。
周志明悶頭吃飯,心裏面沉甸甸的。在感情上,當然,也在道理上,他是不接受季虹的觀點的,季虹放這種「厥詞」已經不是一兩次了,他並不像頭一次聽見時那麼難受,似乎「久聞不知其臭」了。此刻心裏的沉重,大半倒是為施伯伯剛才的激動而來的。他能理解他的激動,但對他批評季虹的角度卻多少覺得有點簡單和陳舊。他覺得季虹對自己的生活道路已經有了相當固定的和具體的看法,遠非一兩句道理所能改變,如果一味拿她已經幻滅的那些理想信念來說教,只能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適得其反而已。周志明自己也說不出,如果一個人對所有的大道理,革命的信念和原則都已經感到蒼白乏味了,那麼該用什麼來使她警醒和服氣呢?他說不出,也許,也許,只有歷史吧……
施萬雲動氣了。志明和萌萌不由都停下碗筷,不無擔心地把注意力投向客廳的方向。
「不不,偷東西的人可能經過你們的工地,所以我是想了解一下你們每天幹活兒的時間。」他把詢問的目光移到爐子邊那張熏著煤黑的臉上,顯然,這個工人是在太平街修過管子的。
「你知道嗎,我剛從市政工程隊來,市政工程隊——,對,從十一月十六號晚上十二點,不,是十七號凌晨的零點,到早上六點,他們在太平街施工,對對,就是堆著渣土的那兒,那兒不過離江一明家二十米遠,對,這說明……」
他坐在床上,看了她一眼,討饒似的說:「困死了。」
然而,高興之後,心裏又茫然。上午陪著宋阿姨看病就忘東忘西、神不守舍,在透視室甚至還拿錯了另一位病人的透視單子,結果弄得宋阿姨一看到單子上寫著「肺癌待查」四個字的時候,差點兒沒背過氣去。他心裏的結子又沉重起來,「真正的罪犯是誰呢?」
「那你說,你說!因為什麼?」施萬雲明顯忍耐著。
「算了算了,你爸爸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個晚上,你讓他安靜一點兒吧。」宋凡是一副息事寧人的語氣,「萬雲,醫生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動不動就發火。」
大家紛紛站起來,走了出去,王玉山收拾著桌面上的材料,馬三耀忽然叫住了他:
「啊,是嗎?」萌萌笑了。
「咣!」是茶杯重重地扣在桌子上的聲音,連周志明和萌萌都嚇了一跳。
「出去!你簡直不像我的女兒,不像一個共產黨員的後代!」施萬雲終於爆發了,「你們是從蜜罐子里長出來的,以為自己天生就該享福,你們見過中國過去是什麼樣嗎?見過帝國主義殺中國人嗎?我們死了多少人才打出社會主義,死了多少人!光攻四平,就死了多少人!……打出了社會主義,是為了給你們隨便罵的嗎?你們這些娃娃,竟然對毛主席也指手畫腳,有什麼資格!滾出去!」
他很想把這些話同萌萌交流交流,話至嘴邊又止住了口。萌萌最近埋頭功課,政治思想方面的事兒不去多想多看,跟著她那些同學人云亦云,他和她一談起來,每每不投機。特別是他自己還沒有搞懂或者找到答案的問題,他現在就避免和萌萌談,萌萌很任性,免得不快。所以他只是低聲地對她咕嚕了一句:
「我就喜歡這張,不帶一點兒脂粉氣,」他把照片對著她,「小姑娘,多可愛!」
「你們要跳著迪斯科走到共產主義去嗎?」施萬雲的九*九*藏*書火卻按捺不住了,「那幾個男人,留那麼長的頭髮,像什麼?你要跳出去跳,我的家裡不允許這種假洋鬼子進來!」
客廳的門砰的一聲,一陣咚咚的腳步在走廊穿過,接著,季虹的房門撒氣般地狠狠摔了一下。客廳里,宋凡唧唧咕咕地埋怨著,一會兒,全都靜了下來。
「最後幾天上什麼班?」周志明釘著問。
「人貴有自知之明。」馬三耀揮了一下手,「這一級不要了!」
「虹虹,算了,少說兩句行不行?那是資本主義嘛……」
「吃過了,都在客廳。」吳阿姨忙著幫他們點火熱菜,又帶著幾分大驚小怪的神氣悄悄補了一句:「你爸爸正跟小虹說話呢。」
「脂粉氣倒沒有,可就是有點兒……任性的樣子,還有,你總想擺出一副成熟的架子來,讓人看了不敢親近。」
「你怎麼又把這個照片壓在玻璃板下面了?」萌萌轉移了話題,扯過他手上的照片來。
出了市政工程隊的大門,他的心跳有點兒急促,大概,科學家在突然遇到新的發現之後,神經也是處在這樣強烈的興奮狀態之中吧。顯然,刑警隊完全沒有料到這樣一個事實——在作案人進入現場的必經之路上,竟有一大幫工人在明燭高掛地修管子。他剛才的這一收穫,至少把有條件作案的時間縮小了五個小時以上,這可以肯定是個重要的發現。
「可不是嗎,等你白天上班了,他們也回去睡覺了,你下班休息了,他們又來了,把我們給氣壞了!」
「不給你。」萌萌把照片揣到兜里去了。
周志明簡單解釋著:「沒什麼大事,有人丟了東西。」
綠色的上海牌轎車從灰色大門裡疾駛而出,車輪微微跳動著,在干卷的枯葉上軋過,發出一串劈劈剝剝的響聲。
「你勝了,杜衛東不是作案人。」
胖師傅手裡捧著一隻碩大的洋瓷缸子,一面吹著缸子里的熱氣,一面竭力回憶著,「幹了有半拉月吧……哎,小傅,太平街那活你們什麼時候幹完的?」
「你到底要幹什麼,給誰打電話?」施肖萌滿腹疑惑地走過去,她一眼看到周志明那隻在電話本上划動著的手指停在了一行字上——
「也不知道你整天瞎忙什麼,哎,跟你說,我媽媽明天上醫院看病;我明天有大課;我姐姐他們劇院的《貨郎與小姐》馬上就要綵排了,忙得要死;爸爸明天要上北京開會。我跟媽說了,讓你陪她去醫院,你明天請半天假吧。」
姓傅的工人頂多不超過三十歲,慢吞吞地吮著煙捲,一雙窄窄的眼睛望著水壺裡噴出來的白花花的熱氣,簡短地說:「開頭幾天上白天,後來改夜班了。」
馬三耀笑笑,「我們原來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根據你昨天晚上的調查結果,罪犯的鞋印只能是在十七號零點以前,也就是說,在修地下管道的工人上工以前留在現場的,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他拿起一隻放大鏡遞給周志明,接著說:「在江一明家周圍那種比較鬆散的泥土上留下的足跡,如果是午夜以前的,足跡表面的泥土應呈細末狀,如果是午夜以後留下的,表面泥土呈塊狀;午夜前的足跡上常有昆蟲爬過的痕迹,而午夜后的則通常沒有,你看杜衛東這幾張雨後的足跡和其它三個人雨後的足跡相對比,區別不正在這裏嗎?這說明……」
街上有風,風把地上枯乾的敗葉掃得嘩嘩響,他奮力蹬起自行車,沒有回太平街,而是向機關騎來。
「那就是說,在太平街的最後一班是十六號夜裡十二點到十七號早上六點,對嗎?」
「對對對,」胖師傅被提醒了,拉開桌子的抽屜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卷了邊的本子,打開來,一頁一頁地尋找著,「我記得他們是十七號幹完的,因為從十八號開始我們就……你看,我說沒錯https://read.99csw.com吧,是十七號完的工。」他把查到的記錄指給周志明看,隨後眨巴著眼睛問道:「出什麼事了吧?」
「你拿來。」
「牢騷滿腹?我滿腹牢騷還沒發呢,你就說我調工作這件事,要是在國外,有什麼本事做什麼差事,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咱們國家,哼,事兒多了,什麼工轉干啦,什麼跨行業啦,什麼調戶口啦,什麼名額分配啦,想要干成點兒事真是難透了。」
施家的走廊里黑洞洞的,靜無聲響,他躡足走向自己的房間,從虛掩的門縫裡,他發現自己的屋子亮著燈光,推門一看,是施肖萌趴在床邊的桌子上睡著了,桌上檯燈的幽幽綠光,在她酣甜的臉上泛出一種大理石般的細膩。她的胳膊下面,壓著張照片,他輕輕抽出來,這是萌萌幾年前照的,那時候頭上還扎著兩條稚氣的「小刷子」,臉上露著俏皮的微笑,非常非常的自然,在萌萌所有的照片中,他最寵這張,也許是他心目中最喜歡這樣的萌萌吧,可萌萌自己卻不喜歡,為此,前幾天還對他下過「艾的美敦書」呢。
周志明恍然大悟地站起來,「這說明杜衛東在夜裡十二點以前沒有去過現場,而十二點以後也不可能去現場,他在洗漱間窗子外面的腳印的確是早上天亮以後踏下的,是去找彈簧尺的時候留下的,對嗎?」
從爐邊的煙霧中,抬起一張煤黑熏染的臉,「不是有工作記錄嗎,查記錄不就得了。」
靠門邊,擺著一張破舊的「兩頭沉」,挨著桌子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位胖胖的工人,年紀約有五十開外,另一個便是周志明。
「你們在開會?」他僵在門口。
果然,他們剛剛吃上頭一口飯,就聽見施萬雲在客廳里提高了聲音,語氣似乎有點異樣。
他們回到家,廚房的餐桌上擺著快要涼的飯菜,萌萌一邊洗著手,一邊問吳阿姨:
「人家舞蹈演員,都留那麼長頭髮,媽,你瞧爸爸,簡直不讓我說話了。」
「老是『四人幫』破壞,『四人幫』打倒多久了,還賴『四人幫』?」季虹的聲音,「我就不服這個說法。」
他離開辦公室,騎車子回太平街,他想好了,明天說什麼也要再去找一下馬三耀,不管他發脾氣也好,連損帶挖苦也好,反正這個案件是不該這麼急就打上句號的,他得盡一番「苦諫」的責任去。
對了,該去西夾道把這個消息告訴王大爺、淑萍他們,他心裏閃過這個念頭,旋即又打消了。算了,這種人情好事,該讓給馬三耀去做的。看看表,還早,路邊的副食店剛開門,他進去轉了轉,看見有活鴨子,買了一隻,高高興興地回太平街來了。
聽筒里傳來馬三耀困意蒙碦的聲音,「啊——,是你呀,晚上怎麼沒來?什麼?你慢點兒說,又發現哪塊新大陸啦?」
宋凡的聲音:「對了,這真是個事,萬雲,你明天想著和市政工程局說一下,這門口老是這樣堆得亂七八糟怎麼行,叫他們派人來清理一下。這些人,你不提出來,他就永遠不管你。」
「你看,這幾張是杜衛東的。」馬三耀從照片堆里挑出了幾張,成一字形擺開,說:「足跡表面有雨淋斑點,看這張,邊沿倒塌,輪廓不清,這都是他雨前在江家修管子的時候踏的。你再看這幾張——」馬三耀又挑出幾張來,「也是他的,這是留在洗漱間窗戶外面的那幾個鞋印,足跡表面光潔,花紋清晰,是雨後留的。」
鬧鐘在早上五點響了,他渾身酸懶地爬起來,輕手輕腳跑到廚房裡擦了把臉,然後,搬著自行車出了大門。
「哼哼,」施肖萌的鼻子里很勉強地笑了兩聲,然後端起飯碗,「沒事兒,我爸爸就這樣兒,老頭們對現在的年輕人總是理解不了,動不動就拿舊社會比。」
「啊——」周志明長長地吐出了一口https://read.99csw.com氣。
馬三耀沒有回答他,轉臉對周志明說:「謝你還是要謝的。怎麼樣,這個案子得重新查起了,你現在在五處忙不忙?來跟我們一塊兒干吧,我去找你們老段借你來行不行,說不定還真能搞出個竊密來。」
「在,等上班我就還給他們,最遲今天就得報到局裡去了。」
他沒有想到,兩天之後,案情突然發生了意料不到的進展——一個檢舉人出現了!
「怎麼啦?一驚一乍的,什麼毛病!」施肖萌端起碗,莫名其妙地跟出了飯廳。
透過弧形的風擋玻璃,周志明的視線漠然地投向路邊一閃即逝的建築物,腦子裡慢慢清理著自己的思緒。
施萬雲又開口了,聲音還是衝著季虹的,「我看你們這些幹部子弟,就是生活上和精神上都太優越了,那些真正住小巷子的群眾,倒不像你們這樣牢騷滿腹,怨天尤人的。」
「你說的和我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算了算了。」他覺得還是不該在背後多說季虹的壞話,所以沒再戀戰,悶著聲往嘴裏扒著飯。突然,他的筷子一停,霍然抬眼,「你說什麼?咱們門口的地下管道是夜裡施工的?」
馬三耀用一種異樣的目光凝視著他,嘴角的肌肉突然舒展開,笑了。
萌萌哈欠連天地走了。他把鬧鐘的鈴撥到了五點鐘上。
「我周圍是什麼人,」季虹的聲音明顯弱了下來,「無非是一些朋友來跳跳舞。」
「怎麼樣?」胖師傅見他站起來,很負責地問道。
「那是你老那麼彆扭,對你就得任性一點兒。」
「夜班,後來一直是夜班。因為那段管子修到太平街路面上去了,白天施工影響交通。」
他騎車趕到處里,已經入夜十點了,跑進辦公室,抓起市公安局的內線電話,撥通了刑警隊的值班室。
他扔下周志明,顧自走出了屋子。
「因為什麼?因為咱們自己!哼,你瞧人家日本,蓋一座樓,十幾層,一個星期就交工,咱們呢?神農街那座樓蓋了多久啦?別說蓋大樓了,就連咱們門口修的那條地下管道,從十一月初,修了半個月,到現在,土還攤在那兒沒人管,這還是在太平街,要是在老百姓的小巷裡,堆三年也是它。噢!這也是『四人幫』破壞造成的?哼,我看純粹是中國人的劣根性,越窮越懶,沒治!」
「夜班呀,晚上十二點開始,」胖師傅搶著回答,「到早上六點收工,然後白天就休息,我們這兒夜班都是這個鐘點。」
他在本子上飛快記著,嘴卻沒停下來,「夜班是從幾點到幾點?」
「對。」馬三耀坐下身來,說,「我們得謝謝你……」
「怎麼,你不是說不看了嗎?」
「你姐姐是不對。」
他心裏明白,只要家裡有什麼「家務」,萌萌都盡量攬來給他做,為的是聯絡他和宋阿姨與季虹之間的感情,他點點頭:「行。」
小屋裡生起了一隻火爐,爐子上坐著一壺開水,幾個工人擁擠著圍坐在爐子邊上抽煙烤饅頭,爐蓋兒被掀得劈里啪啦不停地響著。帶著股酸味兒的煤煙氣,水壺口上噗噗作響的水蒸氣和人們嘴裏噴出的煙草氣融匯成一片灰暗的濁霧,瀰漫了整個屋子。
「好好好,那就換一張吧。」他覺得很累,沒心思和她爭辯了,「把這張給我。」
「那麼,太平街這條管道是什麼時候修完的呢?」周志明用鋼筆帽在自己的記錄本上輕輕敲打著。
周志明被讓到馬三耀身邊坐下,馬三耀從桌上拿起一沓照片遞過來,「你看看這個。」
周志明點頭說:「這些我昨天都看了,我知道杜衛東的嫌疑就出在這幾個沒有雨點兒的鞋印上。」
青年工人說完,站起身來,端開水壺給爐子加煤,圓鼓鼓的臉被爐火映得通紅。
「進來進來。」他招呼著,又對另外兩個有些面生的人介紹說:「周志明,認識嗎?以前是咱們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