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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泥日》的複信——代後記

關於《泥日》的複信——代後記

至於在同一部作品里,「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
樹們(特別明顯的要算上海街頭多見的法國梧桐),總是很自覺地從舊我中蛻掙、
只能如此。
十一次或十二次。打碎了,拋棄了,我才知道,有一種再生的輕鬆。否則的確很沉
少了一種活分兒勁兒。沒有了味道。丟了那點神韻。過去我只欣賞梵高的變形、怪
空氣動力學所無法計算的慢速度四下飛散,顛著跌落下去,終於分解、無奈或忿忿。
重。那麼些蒼苔。鱗屑。痴殼。爛泥和繩索的殘段。那麼些新版舊版今古篆文祖傳
那樣,讓自己的創作「不是為了迎合事先定好的規格和要求」,而只去對「發生在
累大概源出於此。這麼說不知是否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嫌疑?
嗎?七千年過去了,緊跟著到來的肯定就是那第八千年的第一天啊!!!」
點都壓抑不住想臨摹梵高的衝動。煞有介事地,儼然出入各個美術用品商店,添置
脹裂出來棄去舊殼,以確保自身的成長和成熟。悲哀的倒是,當它們不再去蛻掙和
許多「怪念」,他只是端出了他認為的「一切」。
這次的努力還遠未到達「化境」,但我還是覺得值read.99csw.com得。不冤。
這塊泥土和我們頭頂上那顆太陽的認同,對祖先苦難和眾生努力的認同,對無法避
形,希望有助於表現我那種方式的內心。表達一種絕對的認同,就是對我們腳底下
家第四代的那個女人。因為這是整個希望所在。我相信,他和我一樣,堅信「第七
還不妨礙「擴大再生產」。
于昆蟲界的節肢動物,常年只能扭來扭去的爬行動物,以至於那些貌似沒有知覺的
和所有的人一樣,心底只有一個想法:活得好一些。他那樣渴望肖家第四代的出現,
的),它們在這一點上總是共通的和共同的。可以說,這是個無可變更的分界線,
從總體來說,一定具有象徵的意義,各分部也貼近內在的涌動。但我總是給人感覺
免又總在避免的認同,對持久負重和絕不認輸的認同。肖天放,我的祖宗,我的兒
標題的李斯特和老柴也叫我如醉如痴。無論音的流動和色的探雜,它們最終價值總
畫出來以後,我那個在學校里把白菜畫成柴火棍的小兒子看了看,便正告我,別再
在。世界。你抓得住這個嗎?你表現得出這個嗎?當然,更高明的是,這個「梵高
read.99csw•com下的「拙作」。要知道我從來沒畫過油畫。可有一陣,真是有癮了,瘋了似的,一
左顧右盼,包括那些缺少靈性的生物又何嘗不是在如此做著呢?比如那些路身
脹裂,便標誌它們衰老的開始,一天天地走近死亡了。小說中的肖大來,故弄了一
糟蹋人家梵高大師了。開始我是不服的,因為梵高原畫變形就很厲害,色彩也重,
「累」。我們心中都是有盼頭的,是在不同層次不同意義上的理想主義者。受苦受
的事。說深了,說淺了,都不好辦。況且您依然很忙。所以,我的謝謝,絕非客套。
此能把打著不同旗號的真藝術集合在一個殿堂里,把它們留給歷史。
全套油畫「作料」和工具。拆了一個小茶几面板,做調色板。跟樓上一位在美院附
我想我應該經常這麼做才是。我早就應該被打碎十次。起碼十次以上。比如說
常哄然作響來貶斥影射周圍人事的惡意。我猜想這隻是一種生命元的連動、再造。
奇。等我也這麼去變一下后,才知道人家在變中表現著一個強烈的完整的梵高的內
即便化作「越升越高」的黑雲,「密布在湖區上空」,他也要來看一眼為他帶來肖
那種必九-九-藏-書需的內心的鬆弛,努力使自己進入那樣一種精神空間,就像阿瑟。密勒說的
這部作品不單薄,還有點看頭。就像河南人愛吃的壓面饃,耐嚼。也許作者並沒這
打什麼招牌,現實主義也罷,現代主義也罷(當然得去掉那些摻假冒牌和半生不熟
(自己)身邊的事情和(自己)內心裡的思想變化過程」作出「反應」。用我自己
值錢玩意兒的家裡卻正經掛著兩幅梵高的複製品。那大的一幅,有十三個頭的向日
此時此刻,我那種痛快真是無法言喻,甚至無法理喻;同時揉搓著寫腫了的手指,
為什麼不可以打碎一次呢?現在想起來,那的確是很過癮、很有趣味。也絕對
孫。他只能以他的方式活著。他畢竟只是個肖天放。但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
中待過兩年的鄰居談過二十分鐘后,就開始往調色板上擠五花八門的罐狀「作料」。
標的逾越的動作(不盡然像跨欄冠軍),做著各種組合(也不近似幼兒的搭積木)。
番玄虛后突然地不見了,害得一切愛他恨他的人都寢食不安。惟一寫明的是,他想
人也有個人形。沒走了大模樣。後來,我細看,才覺出,大模樣是沒走了,但的確
定斯基語)九*九*藏*書就是那種「內在」的真實。「內在」的強大。「內在」的典型。「內在」
由此又想到《泥日》。肖天放和梵高。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了,我那個沒什麼
《泥日》是我有意識的一次嘗試。嘗試著比較徹底地(?)打碎自己。當那僵
區分開了真藝術和偽藝術,就像區分開了我的油畫和梵高的油畫一樣。同時,也因
我不是宿命論者,肖天放也不是。否則,我和他都不會幹得那麼苦,活得那麼
最低的動機也是不願讓別人來打碎他自己。自己動手。可能是這樣。也難說。
您常說我寫得太苦,活得太「累」。我常常無言以對。其實,我也一直在追求
的東西。其實,除了梵高,我也同樣喜愛倫勃朗和列賓。音樂中浪漫的抒情的帶有
三個驚嘆號。
葵,是請一位美院科班出身的朋友畫的,當然不錯。那幅小的,真不好意思,是在
秘丹或者科爾伯特門大街和外白渡橋上叫賣出的《字林西報》……
《泥日》里,我試著根據自己的內在感受,有意對「外在」的進行了某種變
的複合。「內在」的行進。總之,用我喜歡說的話說,就是「內在」的涌動。不管
同時癱倒在地。並不指望笑著流淚。
地有意思。雖然連頭帶九-九-藏-書尾,花了我三年時間。但我覺得還值。即便誠如您告誡的,
硬的常年一貫的臃腫的塗紅抹綠的「大阿福」式的「泥娃娃」,終於迸裂開來,以
天過去了,在後邊早已等得不耐煩了的,難道不正是我們無法迴避的第八天第九天
取決於對生命內在精神的體現,總是「通過『外表』的途徑來探求『內在」』(康
我的臨摹雖然在變形之後又失控地加進了另一種變形,但怎麼說,房子還像個房子,
保重撰安
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古已有之。我想是好事,起碼證明,
太努勁兒。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好。暫且就還那樣乾著吧。好在它還不妨礙吃喝。
的話說,應該是一種完完全全(?)的再生。內在生命力的充分膨脹、呼喚、遞進
和爆發,或者還有某種落差參照。這裏的確有個抽象的過程。不間斷地做著各種超
擺脫「人殼」。我猜想他的心裏,是絕無用自己極痛苦的扭動掙脫大汗淋漓于渴異
世界」不只是屬於畫家一個人的,而是和後代千百萬人的心是溝通的。一種說不清
王蒙老師:您給《泥日》作的序,看到了。謝謝。為熟人作序,是一件挺難為人
天明1991年6 月29日于蓮花池
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