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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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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恍恍惚惚中,萬麗跟著大家進了會場,發現會場上每個人都有席位卡,這也是比較少見的,平時開會用餐什麼的,放個席位卡還屬正常,但今天是一個畢業班的畢業典禮,每個人都放席位卡,有這個必要嗎?果然,不光是萬麗,其他同學也都注意到了這個現象,有人奇怪地說,咦,連我們也都有席位卡啊?周書記聽到了這個同學的話,先朝主席台看看,又朝台下看看,笑了笑,說,黃校長啊,我知道你們的用意,讓我也認識認識這個班的同學嘛,是吧?黃校長趕緊說,正是,正是。周書記又笑道,這也是在批評我嘛,我一直說要來了解這個班,要關心這個班,哪知忙來忙去,忙到最後一天才來。黃校長又趕緊說,周書記,您能來,就是對我們極大的鼓舞了,省委書記來參加我們一個班的畢業典禮,這在我們黨校還是頭一次呢。周書記又呵呵地笑了。
萬麗事先也都想象過這次見面的情形,大秘會和她握手,親熱地笑著說話,別人就會知道,他們原來是認識的,是有關係的,於是也就解答了一些疑惑,大秘會不會順勢把她介紹給周書記呢?如果介紹了,周書記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如果大秘事先已經和周書記提起過她,周書記就可能會笑呵呵地說,啊,你就是萬麗啊。如果大秘事先並沒有機會可以向周書記推薦萬麗,這時候一介紹,周書記至少也會笑著和萬麗握手,說,啊,九*九*藏*書是萬麗同學,好,好。什麼情形都想了一遍,可就是沒想到,到了現場,所有的設想都沒有發生,大秘根本就沒有和她握手的意思,甚至連一個會意的眼光表示都沒有,更不要說把她介紹給周書記了,萬麗一時有點蒙,恍恍惚惚地想,上次見的是不是這個人啊?
萬麗已經在幾天前就開始緊張了,現在一看到大秘,心裏更是一陣亂跳,慌亂地想著,大秘跟她打招呼時,她該怎麼反應,該說什麼話,是表現出激動還是應該平靜一點,是多說幾句,還是少說幾句,萬麗在慌慌張張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大秘,等著他來打招呼,可是出乎意料大秘卻好像並不認識她,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平和的微笑,看到任何人都是一模一樣的微笑,他的眼睛是和每一個人都交流過的,但又像是根本沒有交流,對待萬麗也是這樣,他的眼睛分明是看到了萬麗的,但又好像沒有看到,至少他根本就沒有認出萬麗來,就像萬麗從來沒有和他接觸過,沒有見過面,沒有一起吃過飯,席間還開過各種玩笑,此時大秘眼中的萬麗,就是一個普通的他從來不認得的黨校學生,就是平凡的六十分之一,沒有任何特殊性。
就在這一瞬間大秘就像從地底下冒了出來,就出現在聶小妹身邊,既客氣又不客氣地說,這位同學,請你回到自己的座位好嗎?聶小妹一愣,說,周書記,我們能見到您九_九_藏_書真不容易啊,您就——周書記說,好,好,就簽一下吧。大秘趕緊遞過筆,周書記簽了名,聶小妹激動地往台下走,台階都沒看清楚,三級當成了兩級,差一點從台上跌下來。萬麗看在眼裡,心裏直跳,臉都紅了,好像在替自己丟臉。也不知道她從哪裡弄到了這本二十多年前的小冊子。主席台上吳部長對周書記說,這位女同學叫聶小妹,也是南州來的。周書記道,又是南州的?又向坐第一排的萬麗點頭笑,道,你們南州,女同志厲害嘛。大家又笑了。這期間,萬麗的眼睛又有好幾次接觸到大秘,但大秘始終如一地保持著他的習慣:微笑著,但卻是那一種並不認得的客氣的禮貌的有規有矩的笑。
聶小妹果然一夜未回,到第二天天亮時,萬麗醒來,看到聶小妹的床仍然空著,心裏不由得湧起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想到聶小妹說過要「一鳴驚人」,她就好像已經看到周書記讚許的目光,也看到會場全體同志向聶小妹投去羡慕的眼光,但恍惚之中,又覺得有一種悲悲的念頭,也不知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向何而去。正胡思亂想著,聶小妹回來了,雖然一夜未睡,但精神是依然的好,她用冷水洗了臉,化了淡妝,還在臉頰上塗了點胭脂,顯得更加精神飽滿。
周書記好像沒有料到這一著,拿起書看了看,說,嘿,你這位同學,從哪裡找到這本書的?這是我以前在地委寫作九九藏書組的時候寫的,你看看,還農業學大寨呢,都二十多年了,我自己都忘了。聶小妹說,周書記您替我簽個名吧。周書記似乎有些為難地笑了一下,說,我家裡都找不著這本書了。
就在萬麗走進會場的那一刻,周書記一行人幾乎也同時到了。周書記由黃校長等人陪著——與其說陪著,不如說是圍著更確切,也有幾個同學想靠近一點看能不能有機會和周書記打個照面,甚至握個手,喊一聲周書記,但這樣的機會幾乎沒有,只能走在後邊的右側或左側,再等待機會。大秘走在周書記一行後邊偏右一點,這中間的距離,有多遠,有多近,大家心中都是有數的,都是不成規定的規定。
聶小妹說過之後,情緒反倒平穩下來了,也許因為萬麗的嫉妒,反而增添了她的鬥志,聶小妹對萬麗說,我今天和值班老師說好了,晚上到教室加班,不影響你休息。說著,整理了材料就要走。萬麗看著她那個單單薄薄的身子,不覺有點於心不忍,說,你就在宿舍寫好了,不會影響我,我最近睡眠還可以。聶小妹搖了搖頭,還是走了出去。
台上領導說話的當口,台下的同學也都找著了自己的位置,開始入座了,等周書記坐下去的時候,台下的同學也坐得差不多了,萬麗仍然是在頭一排,周書記的眼光就從第一排同學的席位卡和臉上來回地掃過,在一一地對號呢,看一個名字,就看看這個同學的臉,親切九-九-藏-書地點頭,笑一笑,坐在周書記左邊的是省委宣傳部吳部長,他向萬麗點過頭后,就附到周書記耳邊,眼睛看著萬麗,說了幾句話,周書記再看萬麗時,笑容里更多了一份親熱,就從上面用手點著萬麗,說,你是萬麗同學,南州來的。萬麗臉一紅,趕緊站起來,說,周書記。周書記說,很年輕嘛。萬麗不好意思地道,也不年輕了。周書記說,小萬你不年輕?那我們這些人,坐在這裏不是該臉紅了?大家都笑了,黃校長坐在主席台的最邊上,勾過頭來和周書記說話,台下聽不見,但萬麗的感覺好像也是在說她,因為黃校長的話一說完,周書記又看著萬麗笑,說,好,好,好——第三個好字還沒有落音,聶小妹已經走到了主席台下,恭恭敬敬地從下面遞上一本很舊的書到周書記面前,周書記倒是想接的,但因為主席台高了一點,夠不著,聶小妹就趕緊從右側的樓梯跑上主席台,站到周書記面前,說,周書記,這是您的著作。
聶小妹臉色有點變了,盯著萬麗看了一會兒,正色地說,萬麗,我理解你的心情,本來是你發言的,後來你有特殊情況,不能發了,換成我發言了,你心裏有些不平衡,這是完全正常的,但是不能過分,你說對嗎?上次我看的那本論女性嫉妒的書上也寫,什麼事情都得有個度,不要過分。萬麗說,我過分嗎?我哪裡過分了?聶小妹說,我就直說了,你對我的發言特別感興九-九-藏-書趣,是不是?還特別挑剔,是不是,你說的這些話,無非是想打擊一下我的積極性,是不是?萬麗說,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聶小妹又盯著萬麗看,說,真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嗎?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沒有我說的這種因素在裡邊?如果不是因為我替代了你,你會這麼關心我的發言嗎?萬麗被問得啞口無言了,她也不敢說自己就沒有一絲絲私心雜念在裡邊,自己因為丫丫的生病失去了這次機會,讓聶小妹把機會搶了去,自己心裏會平衡嗎?雖然她對聶小妹發言的觀點確實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但也確實不能完全徹底地排除自己心裏的不平衡。
同學的發言開始后,周書記一直在認真地聽著,有時候,還和右邊的組織部董部長或左邊的宣傳部吳部長議論幾句,但看得出不是在說其他話題,就是在交流聽了同學的發言的心得,聶小妹的發言排在中間,這是聶小妹最滿意的排列,她事先就跟沈老師提出過要求,一共十個人發言,她希望把她安排在第三或第四。沈老師就安排了,聶小妹跟萬麗說,效果不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剛剛進入這個環境,一般來說思緒都還沒有穩定下來,精神還沒有集中起來,發言的內容聽不太進去,效果不會太好,到最後發呢,大家又都疲勞了,效果也不會好,所以中間偏前一點是最理想的。萬麗說,還有這個道理?從前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倒也要注意注意了。聶小妹說,你等以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