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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八十九

萬麗想勸她,但仍無法開口,眼看著聶小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滾,萬麗心裏有點害怕,因為聶小妹的哭是無聲的,只見眼淚淌,聽不到她的哭聲,萬麗擔心會出什麼事情,趕緊跑去找沈老師,沈老師說,我也很難,可能不適合去勸她了,一來呢,你們這個班,已經正式畢業了,也不歸我管了,再說了,這種事情,我怎麼說呢?我去說什麼呢?萬麗說,她已經哭了快半個小時了,我有點兒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沈老師嘆息一聲,說,事情是不會出的,聶小妹是個有經歷也有經驗的女同志了,她在這個圈子裡比你時間長多了,看到的,經歷過的,比你多得多,何況,她的心也比較硬,跟你不一樣,我相信她會挺過去的。
整個吃飯過程中,雖然井井有條,中規中矩,但也還是有不少人抓緊時間來敬酒,大秘雖然不在主桌上,但只要一有情況,他就出現在周書記身邊,他並不替周書記代酒,但只要他往那裡一站,敬酒的人也就只能象徵地意思地敬一下了,周書記喝或者不喝,敬酒的人是不能有什麼想法的,甚至想多跟周書記說幾句話也是不大可能的。在這個過程中,大秘也仍然不說話,只是微笑著拿目光和大家交流,交流到萬麗的時候,也仍然一如既往,始終沒有讓萬麗感受到一絲絲的特殊待遇,哪怕是一點點的特殊的目光也沒有。一直九_九_藏_書到萬麗和同學們一起排著隊送周書記走,一直到他們上了車,大秘也始終沒有回過身來多看她一眼。
一頓飯,在一小時差三分鐘的時候結束了,完全與事先規定的時間相符,上菜上酒,幾乎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是掐好了來的,不會耽擱拖延,也不會提早結束,一切都是嚴格的規範。開始的時候,萬麗見周書記這麼隨和,這麼不拘形式,興緻又這麼高,還以為首長會放開來喝一點酒,盡一盡興呢,到這時候才發現,省委書記就是省委書記,雖然他可以讓蔣小娟加個座,但他仍然是省委書記,不是別人,不是市委書記,更不是縣委書記和鄉鎮的黨委書記。萬麗不由想起多年前,剛進婦聯工作頭一次下鄉,那個鄉黨委的陳書記是怎麼喝酒怎麼說話的,說到興奮時,還總是有意無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又想起那件來料加工出口的羊絨衫,當年可是最時髦最流行的,如今已被淘汰了,那件衣服早已經不在她的衣櫥里了,她甚至已經忘記是怎麼處理掉的,是送給了誰,還是賣了舊貨,都不記得了,只是記得當年,可是當回大事情的,拿了一件羊絨衫,心裏覺得重得不得了,連許大姐都被它打動了呢。時間過得真快,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了。
萬麗打斷她說,聶小妹,你說話要有根據,我家丫丫生病,你不是不知道,電話還是你接的呢!聶https://read.99csw.com小妹冷笑一聲,這好辦,你不會和你家孫國海說好了來騙我嗎?萬麗氣得大聲說,聶小妹,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來?!你摸摸良心,你相信自己說的話嗎?!聶小妹還想回她一句什麼,但張開了嘴后,突然就僵住了,好像中了風,張著的嘴都不能動了,嗓子里發不出一點聲音,眼淚卻嘩嘩地淌下來。
康季平說,你還是不了解他們這些人,小心謹慎到什麼地步,你就別去想了,總之我告訴你一點,別說大秘當場不理睬你,就算他當場罵了你,他還是在暗中幫了你不少忙的。萬麗一愣,說,那就是說,後來我在黨校的一些事情,什麼發言啦什麼的,還真跟他有關係?康季平說,你自己覺得呢?萬麗忽然就嘆息了一聲,說,過都過去了,還有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康季平說,不對,過去了的也是有意思,讓你回憶起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己風光,可以大大地鼓勵自己的信心。還有,過去了的未必就過去了,會對今後起到重要作用的,你自己說說,你在黨校學習期間的表現怎麼樣?萬麗說,一般,中等,這可是藏龍卧虎之地,憑良心說話,我許多地方比不過他們。康季平說,你很實事求是,但你不知道黨校對你的評價可是很高的,這個評語,已經提前傳回市委組織部了。萬麗愣了半天,說,你怎麼都知道?組織部長是你爹?你是南read.99csw.com州市委里的特務?康季平說,我早跟你說過,我是上帝派來幫助你的。
和康季平通完電話后,聶小妹回來了,她沒有參加宴會,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走進房間的時候,萬麗嚇了一跳,本來已經很消瘦了的聶小妹更瘦了,整個臉像刀削了似的,變得無比堅硬狹窄,萬麗想和她說些什麼,想問問她到哪裡去了,卻無法開口,聶小妹也沒有和萬麗說話的意思,一進來就動手整理行李,萬麗的行李已經整理好了,屋子一下子顯得空蕩起來,萬麗看著快要人去屋空的地方,心裏不免有點感傷,隨手開了錄音機,是一首《只要你過得比我好》。聶小妹開始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手指了指錄音機,說,關掉吧,我不要聽。萬麗不敢惹她,就關了錄音機。聶小妹說,你們都很快樂吧。不等萬麗說什麼,她又抽|動著嘴角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萬麗說,你也別把人想得那麼壞。聶小妹說,我從來就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並沒有把人想得多壞,那是人本來太壞。就說這發言,本來是你發言,這個觀點也是你啟發我的,你臨時大概得到了省委什麼精神,不發了,也不告訴我,還設個套子讓我鑽——
萬麗聽沈老師這麼說了,稍稍放心一點兒,沈老師又說,唉,也怪她自己,求勝心太切,當時我還想替她看一看發言稿,把一把關,但她把這個發言看得太重九-九-藏-書,也太自信,可能覺得我這個班主任還不夠分量,不夠水平給她把關。萬麗說,如果你替她把把關呢?沈老師說,經濟從來就不是孤立的經濟,從來就是政治的表現,所以有關經濟發展,一直就是比較敏感的問題,爭論也很大,要麼就不談,要談的話,事先一定要把住領導上的脈搏,一定要了解最新最近的重要信息,聶小妹的觀點,放在去年這時候談,也許沒什麼問題,至少沒什麼大問題,但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啊,更何況,周書記正好力排眾議在抓這個問題。萬麗說,也是不巧,怎麼偏偏周書記的文章今天發表了呢?沈老師說,這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跟聶小妹的投機心理有關,她把話說得太重太絕對。萬麗說,是的,我也覺得她有點聳人聽聞。沈老師說,那就是她要的效果,如果不能聳人聽聞,一般般地發個言,誰也不會重視的,只是聶小妹押錯了賭注。
畢業典禮后的第二天,留省的名單正式公布了,與一開始大家希望和猜測的出入比較大,六十多個人總共只留下兩個人,南州的高洪是其中之一。康季平在電話里跟萬麗說,失落吧?萬麗說,才不呢,我早跟你說過,我不想呆在這裏,我要回南州的,南州是我的根之所在。康季平說,主要南州有我在。萬麗說,你感覺好。康季平說,萬麗,說不失落也是假的,總有一點的,如果都不留也就算了,多少留了兩個,卻沒有九九藏書你,這說明你不是最拔尖的嘛。萬麗說,拔尖不拔尖,要看怎麼看。
康季平說,你也不替人家想想,他一個做秘書的,眾目睽睽之下,尤其首長在,他怎麼可能表現出跟你的特殊關係,你要是個男同志,說不定還有些可能性,可你是女同志,你不僅是女同志,而且還這麼年輕漂亮,他來找你打招呼,不是自找議論嗎?官場的人是很注意細節的,他怎麼可能向你表示出他的親熱?他如果是這麼個輕浮的人,他能有今天?他能做到大秘嗎?萬麗說,我又不要他跟我表示親熱,既然認得,握個手,打個招呼,這有什麼呢?康季平說,他憑什麼要告訴大家他認得你?萬麗說,我怎麼啦,我犯錯誤了?我是犯罪分子?我好歹也是黨校青年幹部班的學生嘛。
康季平說,但高洪留下,你也無話可說吧,只不過,這一次也很險啊,前一陣聶小妹活動得很厲害,萬一留的是聶小妹,你可是要打翻醋瓶子。萬麗說,我至於嗎?康季平說,好吧,實話告訴你,不是你不拔尖,是因為你太拔尖,太出眾,南州要重用你,才讓你回去的。萬麗說,得了吧,你上回介紹什麼大秘,還一起吃過飯呢,參加畢業典禮,從頭到尾,理都不理我,假裝不認得,好大的架子。康季平道,你錯也,大錯特錯。萬麗不服,說,我錯什麼錯,見過就是見過,認得就是認得,他要是不想理我,那天根本就不用來,見什麼面?吃什麼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