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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7)

第一章(7)

母親的菜刀像一道閃電劈過去,我們都發出了驚叫。好在那人眼明手快,用凳子一擋,菜刀劈到了凳子上。馮奇才和牛紅梅拉住母親。母親說你們不要拉我,他們已經把屎拉到我們的頭上,我們再不反抗和自衛,今後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母親掙脫馮奇才和牛紅梅,往前一撲,菜刀準確地落到那人的左臂上。凳子從那人手裡滑落,那人的右手捂到左臂的傷口處,鮮血滲出他的指縫。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你等著瞧,你等著瞧。
是我最先打破客廳的沉默,說媽媽真勇敢,像賀龍元帥一把菜刀鬧革命。我不僅看到了血,還聽到了刀子切肉的噗噗聲。沒有人附和我,也沒有人反對我,客廳里依然沉默著。我看見馮奇才臉色慘白,嘴唇不停地抖動。好不容易從他抖動的嘴唇里冒出一句話:我們惹禍了。細汗不停地從馮奇才的臉上冒出來,母親用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說不用驚慌,天read•99csw•com塌下來老娘頂著。馮奇才說被砍的這個人叫金大印,是省醫院住院部的門衛。他有一大幫朋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馮奇才與牛紅梅並排站著。正當母親被人群攔住的時刻,馮奇才向前邁了一小步,說還是讓我交待吧。不行!幾個聲音同時喝令。他猶豫了一會,終於又退回到原來的位置。有兩隻粗糙的手抓住牛紅梅的頭髮。有人問牛紅梅,你到底說還是不說?牛紅梅的頭髮像是被扯痛了,她的嘴巴往兩邊咧開,發出一聲尖叫。那兩隻糙手更加用力地往上一提。牛紅梅說只要你們放手,我就說。頭髮上的兩隻手慢慢鬆開,牛紅梅的頭回到正常位置,她咧開的嘴皮全部回位。她說我是妓|女我是娼婦,我是流氓我是地痞,我不應該今天早上去找馮奇才,我更不應該跟他那個。那兩隻手再次聚攏,拉扯牛紅梅的頭髮。他們要求牛紅梅交待得更詳細九_九_藏_書一點。牛紅梅說今天早上9點,我的胃痛。胃痛總得找醫生吧?於是我去找馮奇才看病。因為是星期天,門診部只有馮奇才一個人值班。他問我哪裡痛?我說胃痛。他把我叫到門診部的裡間,拉上了門帘,用手按著我的腹部,問是這裏痛嗎?我搖搖頭說不是。他的手在我腹部移動了一下,說是這裏痛嗎?我說不是。他好像急了,說這兒也不痛那兒也不痛,到底是哪裡痛?我說你再往下按一按。他的手開始慢慢地往下移動,我說再往下一點,再往下一點。他的手在我的指導下,按到了他不應該按的地方。
後來呢?人群里發出了質問。牛紅梅說後來就那個了。你們是怎麼那個的?又有人問。牛紅梅說那個就那個了,就像你爸和你媽那樣那個。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母親趁亂溜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大義凜然地站在牛紅梅身邊。所有的人都懵了,他們不知道母親手裡的菜九九藏書刀,是拿來砍牛紅梅的或是砍他們的?母親說牛紅梅,現在我來問你,你跟他……母親用手指了一下馮奇才,你跟他那個,是你自願的還是他強迫的?牛紅梅說自願的。周圍響起一片笑聲。他們說牛紅梅,你不為自己著想,也應該為你母親著想,為你的弟弟們著想,你把牛家的臉丟盡了。牛紅梅說我是我,他們是他們。
被同時推入我家大門的,是牛紅梅的男朋友馮奇才。開始,他們試圖拒絕進入,但他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抬了進來。我家的客廳里一下子站滿了陌生的人群。有人指著牛紅梅的鼻尖說,你把你的事情當著大家的面,向你的母親說一說。牛紅梅說我已經說過了。那人說再說一遍,讓你母親聽聽。牛紅梅低下頭,紙做的尖尖帽子掉到了地上。母親搶先一步撿起那頂帽子並把它撕碎,然後把紙屑砸到牛紅梅的頭上,說不要臉!母親說完轉身欲走,被人群拉住,要她留九-九-藏-書下來做牛紅梅的聽眾。
母親走到馮奇才面前,說那你呢?你是牛紅梅強迫的,還是自願的?馮奇才說自願的。周圍再次響起笑聲。母親在笑聲中舉起菜刀,像電影里的慢動作那樣轉過身,說他們都是自願的,沒有犯法。你們誰再捉弄他們,我就跟誰拚命。母親向前邁一步,圍觀的人群就往門外退一步。母親說滾!有幾個人從門口滾了出去。雙手抓住牛紅梅頭髮的那個人,雙手依然抓住牛紅梅的頭髮。他說他們犯法了!母親說他們犯什麼法?那個人的眼珠轉了幾轉,很自豪地說中央有文件,主席逝世期間,停止一切娛樂活動。母親說主席都已經逝世一個多月了,這和他有什麼關係?母親提著菜刀走向那人。那人從牛紅梅的頭髮里把手抽出來,然後撿起屋角的一張小板凳,準備和母親一決高低。母親說你不滾開,我就砍死你。那人說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砍死我?
但是,母親的嘴巴還未合攏,笑容還九-九-藏-書未從她臉上消失,一個重要的事件介入了我們的生活。我們聽到一連串嘈雜的幸災樂禍的聲音,像洪水猛獸淹沒了巷道,正大踏步地湧來。我們從客廳跳到窗口邊,看見漂亮的姐姐牛紅梅頭戴紙做的尖尖帽,雙手反剪,被二十幾個人挾持著朝我家走來。一些淫穢的字眼,像揮之不去的蚊蟲,從小孩們的嘴裏飛出,在牛紅梅的頭頂盤旋,惡臭頓時瀰漫街巷。
在馮奇才的指揮下,我們用書櫃頂死大門,然後每人手裡拿一樣武器。母親仍然拿著那把帶血的菜刀,站在書櫃的後面。她說如果大門被他們攻破,我就是一扇怎麼也攻不破的門板。他們進來一個我就劈一個,進來十個我就劈五雙。我們被母親的大無畏精神逗樂了。但是我們在戰略上雖然藐視金大印,在戰術上卻十分重視他。手執木棒的牛紅梅和手捧磚頭的牛青松守衛左邊的窗口,我和馮奇才守衛後門。馮奇才一手執棍一手提刀,我的手裡捏著兩個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