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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1)

第三章(11)

金大印的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他感到有一根繩子正勒住他的頸脖,愈勒愈緊,使呼吸成為問題。金大印說江副院長,幸好我沒有在那樣的時代說錯話,否則我的遭遇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江峰說現在好了,你在一個自由的時代可以自由說話了,但我們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時刻提高警惕以防被別人出賣。生活在這樣的時代,你應該感到幸福。金大印說我感到幸福,它像空氣一樣現在就圍繞在我的周圍。
江峰拍了拍金大印的肩膀,他有拍別人肩膀的愛好或者說特長。江峰說你坐下來,聽我慢慢說,如果是在文化大革命,你早就出事了,我在這方面吃過虧,不讓你出去作報告,也是為了保護你。你知道我是怎樣被劃成右派的嗎?金大印搖頭。江峰繼續往下說……
一夜沒有睡好的金大印,第二天早上早早地趕到江峰的辦公室。江峰看著金大印拄著三角架,https://read•99csw•com一搖一晃地走進來,說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一個晚上。金大印說我一夜沒有睡好,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江峰點燃一支香煙,問金大印抽不抽?金大印說我不抽煙不喝酒。江峰說以前你好像既抽煙又喝酒的。金大印說現在不了。江峰把香煙叼在嘴裏,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說你現在成名了,一舉一動都受人關注,言行和舉止都應該特別謹慎。金大印說我已經很注意很謹慎了。江峰說可是昨天你在少管所就不夠謹慎,你還在作報告,就有人打電話向我彙報了你的情況。你說孩子們,你們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你怎麼能夠對犯了罪的孩子們這樣說話?他們都是罪人,中國的希望怎麼能夠寄托在他們身上?金大印說可他們還是孩子,我只是想鼓勵鼓勵他們,是誰告訴你的?江峰read.99csw.com說不管是誰告訴我的,你不要問。你是不是想打擊報復?你看你看,你這就不對了。你是一個英雄,不應該有打擊報復別人的想法。我已經跟其他幾個領導研究過了,從今天起不准你再外出作報告。你給我好好地呆在家裡,工資和獎金我們照發,你只管坐享其成。金大印說我不認為這是一個錯誤,公民有言論的自由。我只不過說了這麼一句話,怎麼就犯錯誤了?怎麼就坐享其成了?
回到家,我問妻子為什麼要出賣我?她說她沒有出賣我,也許是別人在窗口偷聽到了我們的說話。我不相信她美麗的謊言,用姚文章捆綁我的方法把她捆綁起來。她想哭,哭不出聲,只要有聲音企圖從她的喉嚨通過,她就會痛不欲生,我絕對有這方面的經驗。捆綁了兩次之後,她終於招了,說是趁我上夜班的時候,姚文章勾引她。而她又經不起姚文章的勾引,於是兩九-九-藏-書人上了一張床。人一睡到同一張床上,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如果姚文章是一個有修養的人,那他不會把我妻子的話向領導彙報,說就說了,聽就聽了,誰不在背地裡說一兩句放肆的話。但偏偏姚文章是一個沒有修養的人,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我的話不放。我對妻子說離婚吧。妻子說她沒有離婚的思想準備。我說不想離婚為什麼跟姚文章上床?她說只是因為好奇。我告訴她如果不是姚文章,換成另外一個有點文化檔次的人,我尚且可以忍受,但跟了姚文章這樣一個素質低劣的人,我怎麼也不能容忍!我和妻子離婚了,她後來投入了姚文章的懷抱,現在他們還在那個縣城裡,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如今一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我就感到呼吸困難,頸脖一陣生痛。
你知道他們是怎樣揪斗我的嗎?金大印仍然搖頭。江峰說縣裡有一位複員退伍軍人,他在武裝read•99csw.com部工作,叫姚文章,是揪斗我的主要幹將。他過去在特務連當的兵,擒拿格鬥樣樣精通,學會了一種捆綁特務的本領,就是繩子從頸脖上勒過去,然後像捆粽子一樣把我捆起來。不要說說話,我就是出氣也感到困難。你想想一個人連出氣都感到困難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那時我一個勁地想死,想殺了揪斗我的人和我的妻子。姚文章他沒有用這種方法去捆綁特務,而用來捆綁我。我對他恨之入骨。
那時我在河池地區的一個縣醫院做醫生,一天晚上,我問妻子,你說毛主席他老人家過不過性生活?我的妻子很漂亮,是縣城裡的一枝花。問這話時,我們正準備關燈睡覺。妻子沒有回答我,她的臉突然發紅,好像被這句話羞著了。當時我沒在意,但是不久,我就被人揪斗。揪斗我的理由就是因為我說毛主席他老人家過性生活,我怎麼會知道他老人家的情況,只不過隨便read.99csw.com問一問。隨著揪斗次數的增加,我說的一句話變成了兩句話,兩句話變成了三句話,三句話變成了千言萬語。他們說我污衊領導,甚至把他們虛構的關於性生活的細節強加在我的頭上,最後他們的心裏活動全都變成是我說的……
金大印從江副院長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站起來,緊緊地握住江副院長的手,說從此後,誰喊我去作報告我都不會去。說完,他拄著三角架走下樓梯,江副院長站在樓梯口目送他。他一邊走一邊想應該跟江副院長說一句很重要的話,但那句話被他遺忘了。是什麼話呢?一直走到樓下,江副院長還站在走廊上,他對著樓上的江副院長說我不會白領工資,我不會坐享其成。江副院長對著樓下喊什麼?你說什麼?金大印說你不能說我坐享其成。不知道江副院長聽沒聽見,反正他站在樓上不停地點頭。金大印自個笑了一下,自言自語原來是這麼一句話,剛才我怎麼把它忘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