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魏曉日說：「那也得改。」
「哼！好像我們平日對卜綉文的病情，就沒有嚴密觀察似的！」薄護士一邊忿忿不平地想著，一邊還是手腳麻利地給卜綉文服了葯。平心而論，她對夏早早一家還是蠻同情的，只是看不慣魏曉日如喪的焦急模樣。
卜綉文剛想俯下身，薄護士拉了她一把，響怪地說：「不要吵醒了孩子。」
今天她沒問。
「好好。我什麼都聽您的。」卜綉文感激涕零。
夏早早微微動了一下。
卜綉文身著羊絨大衣，顯得十分臃腫。頭上裹著厚厚的披肩，只露出兩隻大而黑的眼睛，激動地望著車窗外逝過的景色。
「我是夏早早。你是誰呀？」
「想跟您商量個事，你得幫助我。」卜綉文疲倦地說。
卜綉文感到劇烈的振蕩，好像那個它在揪著自己的肝膽打鞦韆。
她躡手躡腳地挨個病房查看著。
薄護土的自尊心，獲得了充分滿足。這個驕傲的女人，終於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滿足之後，女人天生的同情心很快佔了上風，她開始真心想幫助這個哭泣的女人。再說啦，病人這樣不安寧，與病情也是極不相宜的。心病還得心藥醫，也許帶她看看女兒，心情穩定了，她的身體狀況也就好轉，魏醫生用了那麼多的葯，未能解決的問題，倒叫自己給治好了，魏醫生沒準會誇自己呢！
「是啊。怎麼，不喜歡？薄護土問我願要什麼顏色，說鍾先生講了，一切以我的愛好為準。我就挑了這個顏色。不好看嗎？」卜綉文調皮地說。蝴蝶癍使她的面容發銹，但情緒卻活潑得像個少婦。
「那就試試，你多給我加些鈣吧。不然到這個孩于出生，也許我的下巴都掉下來了。」卜綉文擔憂。
說是病室，其實是一套溫暖潔凈的卧房加客廳。到處都是藕荷色，魏曉日第一次走進來的時候，吃了一驚。
卜綉文竟微笑了，為這個孩子的強健感到興奮。她越虛弱，說明那個孩子的活力越強。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養一株給女兒治病的仙草啊。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薄香萍聽得很受用。這個高傲的女人，在向她表示討好之意。
「還好。」卜綉文也回應以微笑。其實她今天感覺很不好，昏眩像濃霧一樣籠罩著她的後腦。但是，她預備把這個癥狀放在最後說，因為魏曉日非常負責，一旦同他講了此時的身體感受不良，他的注意力就全被病情的變化所吸引，立刻變得乾巴巴，什麼其他的情趣都沒有了，開始馬不停蹄地詢問和檢查。
薄護士的心被勾了起來，說：「既是這樣，你說好了。我倒要聽聽是怎樣一個忙？」
卜綉文乖乖地躺下了。
卜綉文倒退著挪出了門，眼睛痛得要滴出血來。
看到薄護士有些擔憂的神情，卜綉文馬上安定她說：「我當然不會那樣了。」 她困難地舔舔嘴唇，好像那裡沾著藥物的粉末。「但我實在是太想我的女兒了，要是不見她一面，我就六神無主，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真的，我很怕。
「魏醫生，我的牙齒鬆動了……」卜綉文對前來查房的魏曉日說。
鍾百行先生十分滿意。他為小院起了一個動聽的名字，叫「玲瓏居」。
「鴨子的羽毛是紅的嗎？」
卜綉文感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她想。就要看到自己心肝寶貝的孩子了，啊！這並不太難啊，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想到！不知孩子是題還是醒？當然是醒著最好了，她可以叫薄護士同孩子說話，自己躲在外面聽……又一想，不不，還是睡著了好。不要打攪了孩子的夢，讓她睡一個好覺吧……
「一切如常。」薄護士正在配營養葯，頭也不抬地說。
「你安靜一下。我來給你檢查。」魏曉日淡淡地說。他不是不著急，但病人越是緊張，醫生越是要冷靜。
「看您說的，我也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不過，再買衣服的時候，倒真要注意顏色了，也許還要請您參謀呢。」薄香萍謙虛地說。「卜綉文知道天下的女人沒有不喜歡聽恭維活的。尤其喜歡聽比她強的女人的恭維活。她慘淡地說：」我哪裡能給你參謀，今天還不知明天怎樣呢。「薄香萍聽她說得傷感，忙勸道：」鍾先生為了您的病制訂了詳盡的方案，我雖不是知根知底，但
https://read.99csw.com依我想來，您的女兒該是有救的。「卜綉文扶著太陽穴說：「一件衣服好不好，第一併不在款式質地，我看在顏色。顏色是最鮮艷奪目的要素。打個比方吧，男人們常說『女色』，其實就是指的女人的顏色。你的這件衣服，雖然我沒看到全貌，但這顏色足以使人賞心悅目……」一番話，累得她氣喘吁吁。
「您對我說實話。」
「我想孩子想得夜裡睡不著覺。我對踐石說，他總是勸我：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看她嗎？你不是已經跟孩子說你到外國去給她找葯了嗎？她充滿希望地等著呢！她見到你，問葯找回來了沒有，你怎麼回答她呢？再說你現在這麼重的身子，她也懂事了，以後問你是生了一個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咱們可說什麼好呢？所以，依我看，你就再忍忍吧。孩子和以前差不多，還好，你就放心吧。等你生了這個孩子，馬上就能見到早早……他話是這麼說，可我想孩子的勁一上來，心就痛得千孔百瘡 ……魏醫生，你說我可怎麼辦？
他開出了對症的藥物。
卜綉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觸摸孩子光滑的額頭和柔軟的頭髮，她還想吻吻她的嘴唇，用自身的溫度溫暖她的夢鄉……
「媽媽，您跟我說說衣索比亞是什麼樣子的啊？我只知道它是在非洲……」 夏早早在電話的那一邊，請求著。她實在是渴望知道外面的世界。
「還好。」魏曉日說。
「您說吧。」薄護士此刻心情複雜，對面前這個苦命的女人很是同情。
「當然……」卜綉文想說當然不是紅的了。但她就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遺憾也不願留給孩子，她急轉話頭，用快活的語調說：「……小鴨子的羽毛當然是紅的了。」
卜綉文把魏醫生的查房，看做是一天內最有意思的節目。她會精心疏理了頭髮，穿上名牌的孕婦裝，斜著身子倚靠在沙發上，既不使自己顯得太膨脹，也毫不隱藏自己的肚子。一種女入對男人和病人對醫生的雙重反應，交替出現在卜綉文的臉龐上，很是有趣。
「這我自會料理的。今天的事可別跟別人說啊，要不以後有了好事，我也不想著你了。」薄護土叮囑道。「」放心吧。「值班護土應遵。目送著薄香萍和那個奇怪的女人走出大門，護上想起又該巡視病房了。
魏曉日說：「就說你在非洲，在衣索比亞。」
魏醫生的手輕柔地推動卜綉文的腹部。那個胎兒感覺到了外力的撫弄，頑皮地彈動起來，角弓反張，然後瀟洒地舒展，如同做了一個高難的體操運動。
薄護主轉身走了。
薄護土想剛才魏曉日也不為自己子虛烏有勾勒出的男朋友吃醋，心裏就很不受用。說：「是啊，我當護土這麼多年，還從本一天像個老媽子似的，專門服侍著一個貴婦人。好像她生的是個皇太子。」
卜綉文和薄香萍在病房長長的甬道里，緩緩地走。
夏早早的一隻胳膊露在被子外面，蠟一樣。
「嗨！下午好？」又一天，魏曉日走進客廳，微笑著說。
沒想到，卜綉文聽到噩耗后，紋絲不動。
二人緩緩地走出玲政居，坐上車，急馳而去。
女兒的聲音已經顯得有些陌生，雖然更虛弱了，可有了一份屬於更大孩子的矜持和冷靜。
「我是怕你得了感冒傳染給病人。」魏曉日這樣說著，抽出卜綉文的病歷著起來，眉頭忽高忽低，好像那是一部引人入勝的小說。
「我是……媽媽呀……」卜綉文聲音哽咽。
魏曉日幾乎懷疑那是一種淺昏迷。但是，不是。卜綉文是真正的睡眠。於是，他真的相信她已經千百次地設想過了這一切。她不過問，是因為她在生死相搏中，再無精力照料。當一切無可挽救之時，她泰然地接受了。
對這個孩子——姑且把它稱為孩子吧，不然叫它什麼呢？在醒來的間歇，卜綉文的心裏真是矛盾極了。她不能像一隻下蛋的母雞那樣，把它做一個正常的雞蛋看待，但她又強烈希望它是完全正常的。假如它本身就是一個怪胎，又怎能用它去救早早？她無時無刻不在感覺著它的存在，比一個初孕的少婦還要草木皆兵，卻又在心裏一萬次對自己說：它不是一九九藏書個人、只是一件東西，比如一個針管，一把草藥… …
「這會使情況很複雜。」魏曉日沉吟著說：「你也不是不知道。」
「對卜綉文的病情，今天一定要嚴密觀察。」魏曉日開了一些對症處理的蘇，對薄護士叮囑了一聲，就匆匆地走了。
「可是……」薄護土沉吟著，卜綉文的一切行蹤都得由鍾先生和魏醫生定，她一個小小護士，除了執行醫囑，實在是沒法超越這個權力的。
她說：「我再給您查一下血壓和心臟吧。」
「唷，是嗎？我今天早上一連打了五個噴嚏，怎麼也沒有人來關懷我一下呢？」 薄護土悻悻地說著，把一粒紅色的藥丸擲進葯杯。薄而軟的膠囊，碰上塑料的杯沿，像粒小子彈，蹦出很遠，落在地上，又竄了幾竄，才跳入櫃底。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也沒法給病人吃了。薄香萍只好又從藥瓶里揀出一粒。
卜綉文翻著眼睛說：「為什麼？藕荷色也不是你的專利。」
薄護士把葯配好，自說自話：「這麼大的年紀了，還生孩子。夠勇敢的了。」
日子一天天地向前進展。胎兒和夏早早的基因檢測已經完成，它是一個女嬰，骨髓配型結果相符。也就是說，夏早早和她彷彿孿生姐妹。
薄護土道：「我怎麼是亂說？我只是為你們擔心。主要，是為你擔心。畢竟啦，這一切都是由你一手操作，鍾先生並不親臨現場。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可說不清。」 她的眼光變得憂鬱而柔和，流露著深重的擔憂。
卜綉文說：「我只要看到你，就覺得有希望。更不要說你的背後，還站著鍾先生。」
「是嗎？要真是五個噴嚏，也要吃點葯防治一下。」魏曉日認真地說。
剛一出門，卜綉文就倚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面色如紙。
「我們來查一下胎位。」魏醫生嚴肅地說。
卜綉文站在門口，看到女兒蜷在雪白的被子里，紙片一樣單薄。許久未見了。孩子靠輸入別人的血，居然好像還長高了一點點。特別是她的五官。已漸漸長開，由很緊湊的娃娃臉，變成清秀的瓜子臉。有了少女嬌美的輪廓。只是她更加蒼白了，嘴唇幾乎毫無血色，雪花石膏一樣，緊緊地閉合著。
「哦，有這事？交班時沒說啊，可能不要緊吧。我不知道她有什麼感冒。」薄護士不在意地說。
卜綉文懊喪地垂下眼瞼說：「你不說實話。醫生都說謊成性。什麼時候問他病情，他早有一句話等在那裡，就是——『還好』。嗨！」
求求您了，讓我到她的病房去看一眼，只一眼，我什麼都不會對她說，。也不會讓她看見我……只要能看她一眼，我就死而無憾了……「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卜綉文鐵青的臉頰下滑，把她的衣領都打濕了。」求求您了……「卜綉文扯著薄護士的白衣袖子，好像幼兒園裡一個向阿姨要糖果的小朋友。
卜綉文很想像往日一樣，與魏醫生談談文學藝術，歷史哲學什麼的。在自己的女兒面臨著死亡的深淵，自己身體內又孕育著一個嶄新的生命時，她對這些平日里很少想到的問題，有了格外多的感受和想說的話。可惜，今天腦袋不爭氣，痛得好像養了一萬條長蛇，上下鑽動，容不得她的閒情逸緻。她只好揀最關切的問題說： 「早早怎麼樣了？我太想她了。」
「啊！媽媽！您在哪裡啊？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您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太想您了……」巨大的驚喜使孩子用盡全力地喊叫起來，然後傳來喘息。
「還好就是還好。」魏曉日也不多做解釋，就告辭了。
「那時候你年輕。現在時間已經過了十三年。」魏曉日冷靜地提醒她。
那護士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用不著客氣。你們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看看那孩子幹什麼呢。」說著，走出護士島。
薄護士一撇嘴說：「我真擔心你們這個計劃，將來被人指控為一級謀殺罪。」
「……這個……」她繼續沉吟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哪裡有那麼嬌貴？打噴嚏，也許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在念叨我呢！」薄護土一邊說，一邊用眼的餘光瞟著魏醫生。
也許一種生命的創造過程，比之任何一種財富，都更能驅動人的忘我與鎮定。當卜綉文在一個長的
九九藏書不可思議的睡眠之後，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恍若蠶的蛻皮，已成新人。她洗盡鉛華，換上樸素的舊衣，沉穩安寧，如深潭之水，波瀾不興。魏曉日作了一個不容商議的截斷動作。
「這事若是太難，超出了我的力量，我就是想幫，也幫不得你。」薄護士不吃這一套，給了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魏曉日答道：「是個女孩。『」
房門無聲地推開了，走廊里的燈光像冰凍的桔子汁，淡淡地彌散開。把希薄的光環打在孩子們的臉上。
薄護士噎在那裡。這要求不能說不合理。卜綉文的情形很不好，人在這種時候，極度想念自己的親人。
魏曉日說：「這個嬰兒真的是非常重要，也許將來要在醫學史上留下一筆的。」 說著，不再關切薄護土有何反應，徑直進了卜綉文的病室。
待薄護士不得不點點頭之後，她接著說：「所以我是一個自由的人。別說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的女兒，就是我一去不回來，醫生也是沒有辦法的。對不對？」
「早早，我沒有回來啊，我是在……衣索比亞，給你打電話的……我再有幾個月就可以見到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堅持著，等媽媽回來啊……我給你帶了好葯，就能把你的病治好了……」卜綉文緊緊地抓著電話聽筒，好像那是孩子瘦弱的小胳膊。
「哎呀，夫人，您這不是譏諷我吧？您見過多大的排場，哪裡會把我這件衣眼看在眼裡？再說，我們做護士的，一天包在白衣里。只有抽口衣領可以露出一點點花邊。您哪裡看得清呢！」薄護士很少受到表揚，很高興地說。
卜綉文只得戀戀不捨地放下電話。
「可我懷早早的時候，沒這毛病啊？」卜綉文覺得醫生在搪塞。
卜綉文顫抖的手指，激動電話鍵。這是一台造型像金字塔樣的電話，數碼嵌在機身里，渾然一體，好像一塊古老的石磚。
她的胸膛劇烈的起伏，淚水縱橫。
正想著，那護土走了回來說：「夏早早已經睡著了。這孩子近來的情形不穩定，你們就在一旁看看就是了，千萬不要把她驚醒。」
「魏醫生，謝謝你。謝謝你讓我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可是……不知怎麼搞的，我的頭更痛得不得了……」卜綉文臉肌僵硬，顏色非常難看。
薄護士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是實際情況，醫院里有時會在病歷上註明：「該病人自動出院」，就是指的病人自己決定不治了，揚長而去，醫院的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當然了，也不必負責任。
魏曉日沉吟了一會兒，說：「要不，你給早早打個電話。」
卜綉文伸在半空的手，就乖乖地縮回了。
「胎位還好。」魏曉日補充了一句：「生命力很強。」
可是，卜綉文一直不想承認那個孩子是人。所以在腦海中，每當想到的時候，她不用「他」或是「她」來稱呼，而只用「它」
「昨天我離開時她有一點輕微的感冒，現在如何了？」魏曉日很關切地說。
卜綉文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
「我想看看她。」卜綉文鼓足了勇氣，把晝思夜想的願望說了。
「怎麼樣？」魏曉日走進玲瓏居，問值下午班的薄護土。
「我並不是為了得到您的允許。我是跟您商最，像個朋友那樣。您知道，我現在這個情況，和所有過去的朋友都中斷了來往，沒有人能理解我的處境。」卜綉文苦惱地說。
「難是一點也不難。您什麼事也不必做，只要像平日一樣陪著我就行了。」卜綉文依計而行。
「紅海的海水是紅的嗎？」
卜綉文如遇大赦，趕緊撲上前去，輕輕地輕輕地把孩子的手托起來。一絲一絲地往被子里移動，彷彿一件玉雕。
魏曉日現在比較平靜了。一切進入軌道。他來查房，看著卜綉文一天天地臃腫起來，腰身如同黃果樹瀑布般寬大，噴發著一種無精打採的懶洋洋的安詳。面上出現蝴蝶癍，變得醜陋。
薄香萍以前也知道計劃的一部分。此刻看清了血玲瓏的全貌，不由得心驚肉跳。
「我……還好……我們回去吧……謝謝您……」卜綉文掙扎著說。
卜綉文眼圈底下皮膚暗淡鬆弛，顯得蒼老與焦慮，肯定是一夜沒睡。
深夜，魏醫生的對症藥物開始
九_九_藏_書起作用，卜綉文覺得好些了，掙扎著找到薄護士。
「她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這就是受了寒涼的標誌。」魏曉日耐心告誡。
「這是實話。」魏曉日很坦白地說。夏早早的情況當然不能算好，但對一個自身難保的孕婦來說，你還能說什麼？
卜綉文說：「這個念頭在我心裏翻滾了一百遍。只是怎麼說，才能不引起孩子的懷疑？
這樣想著，薄護土就說：「好了好了，夫人，快擦乾了眼淚。您的身於這樣重了，實在是禁不得折騰。今天我就斗膽做一回主，陪您回咱們的老醫院，看著早早。不過，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動了胎氣。」
薄護士不敢怠慢，架著卜綉文就往外走。
「讓我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吧。」卜綉文可憐巴巴地哀求著。
「沒有那麼危險。但外力的補充只能幫一點忙，嬰兒從母體獲取養料，是生命的規則啊。」魏曉日平靜地解釋。
魏曉日猛吃一驚，忙說：「嗨！小聲點！你可不要亂說啊。」
「啊……紅海……水是什麼顏色我們就不要去管它了……紅海里有小鴨子在游泳……」卜綉文知道孩子是最喜歡鴨子的了。
天漸漸暗下來。卜綉文頭痛如裹，恍惚覺得自己就要死去。
到了回春醫院，血液病房熟識的護士。漠然地看了一眼卜綉文，全然認不出她了。只同薄香萍打則呼：「嘿？好久沒看到你了，聽說你在外邊服侍一個特殊的病人，一定很輕鬆吧？做家庭護士是很佔便宜的，活兒不累。人家還會很感謝，時常送你小東小西的，積少成多，也是一份收益。看來還是魏醫生偏心你啊，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也要人家分攤才對。
他給卜綉文聽了心臟，查了血壓。一直擔憂的危險的情況，果真出現了。卜綉文的狀態急轉而下，高齡產婦最可怕的子癇，如同一隻兇殘的野獸，在不遠處露出了犄角。
「你怎麼了？」薄護士吃了一驚。
感覺得到，孩子的體質更差了。卜綉文熱淚盈眶。
學者的滿意真是和一般人大不同，他一反血玲瓏方案剛開始施行時的事必躬親，而是很少到小院來了。深知他秉性的魏曉日明白，這就是說明進展順利。
卜綉文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魏曉日已經準備好了急救的藥品。
「您先說能不能幫我，我才能告訴您。要是您不肯幫我，那我還有什麼說的意義呢？」縱是在病中，卜綉文也還是用商業談判的技巧，欲擒故縱。
薄香萍說：「少嚼舌。我才不是魏醫生挑去的，是鍾先生親自點的。哎，求你一事，」薄護士用手一指，「這是夏早早的一個遠方親戚，剛從國外回來。馬上又要到外地去。趁換乘飛機的間隙；來看看夏早早、我知道現在不是探視時間，還請你高抬貴手，通融一下。」
卜綉文說：「我想見見我的女兒。」
她此時要徵得薄護土的幫助，想讓一個女人和你同心同德，最好的辦法是和她共享一個秘密。
卜綉文愣了一下。她馬上痛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從此，她就不能稱它為「它」，而要稱它為「她」了。
「唷！夏早早的這位遠方親戚這是怎麼了？我看孩子的病一時半會倒還沒有什麼，只是親戚本人的病倒要好好看看了。」值班護士說。
夜已經深了，各房的病人都已煉了燈睡下，肅穆的黑暗籠罩著病區，只有走廊里的夜燈凄清地亮著，像是一條生命的航道。
平回檢查完后，卜綉文總要習慣地問一句：「正常嗎？」
自打家中巨變，一是為了節省開支，另一方面也是為給孩子找個伴兒。夏踐石讓平早和一個住院多年，患白血病的少女，同住了一間病房、那個姑娘叫花鼓，此刻也睡得沉沉。
「是……啊……衣索比亞是在非洲……靠著紅海……有沙漠，仙人掌……」 卜綉文拚命在腦海中搜尋著，上中學時地理老師講授過的關於這個遙遠國家的知識。
「我知道了。我想到了。謝謝你。」這是她說過的惟一的一句話。之後，她就有禮貌地和姜婭告別，然後沉沉地睡著了。
「那個孩子要奪取你身體里的鈣，長它自己的骨頭。所以你的牙齒就鬆動了… …」魏曉日解釋。
魏曉日租下了南丁格爾竹東側的小院，由薄香萍布置成簡潔高雅的病房，並帶ｈｔtpｓ://ｒｅａd.99cｓw•ｃoｍ著兩個護土，專門負責卜綉文的休養生息，留下詳盡的記錄。
魏曉日嘆了一口氣，說：「好看是好看，但我得把我家的顏色改變一下了。」
「薄護士，您的這件衣服很好看，別緻又大方，把臉蛋兒襯托得紅撲撲了。」 她竭力討好者，由於大腦遲鈍，技術顯出拙劣。
女兒的聲音像濤聲在耳邊起伏不停。女兒的面容像花瓣一樣在面前開放又合攏 ……她突然想到，要是自己突然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女兒……
她在一張病臉上，極力布出和顏悅色，說：「我是在這裏住院，並不是在這裏坐監，您說是不是啊？」
卜綉文很溫順地躺下了。她很喜歡「我們」這個詞，有一種集體的感覺。暗暗尋思，「我們」里都包含什麼呢？有她自己，這是沒錯的。還有魏醫生，這也是沒跑的。那麼，包不包括肚裏的孩子呢？應該是包括的了。因為它是主角，一切就是為它做的檢查嘛！
魏曉日譴責自己動了惻隱之心。依卜綉文現在的身體狀況，是極不直激動的。他做了一個堅決的手勢，要卜綉文立即停止談話。
卜綉文的人工受精順利完成。
魏曉日苦笑了一下說：「你要更正一下。鍾先生站在我的前頭。」
薄護土心想，這樣呆下去，不定卜綉文還會提出什麼要求，就說：「那你就放吧。只是我們馬上要走了。」
薄護士說：「瞧你千囑咐萬叮嚀的，好像我也成了外人。
你就放心好了！連我還信不過？「
魏曉日每天都來查房，並把情況向鍾百行先生報告。先生也不時來探望。夏踐石在妻子女兒入院，家遭破產的關頭，不失一個男子漢的氣概。居然在孩子和妻子面前都做得點水不漏，像袋鼠一樣，既可負重又能跳躍奔走。真真滄海橫流，才顯出英雄本色。平日被卜綉文的風風火火所遮蓋，現在才出演了一家之長的角色。
「那太好了，媽媽！您從衣索比亞回來的時候，請一定給我帶回紅顏色的鴨子羽毛啊……」
卜綉文剛開始對這種靜養式的生活，很不習慣。但她疲倦了，密集的打擊和變更，使她的精神在高度長期的緊張之後，不可遏制地進入了鬆弛狀態。睏倦和身體的巨大變化很快征服了她，初期的日子，每天嗜睡。一睡解千愁。那個胚胎在她的睡眠中生長著，掠奪她身體的養分，一天比一天增大。
「還好。」魏醫生依舊淡淡地說。
「是你要求布置成這個顏色的嗎？」他悄聲問。
卜綉文在談判桌上練出的察言觀色的本領，已入化境，雖然此刻大腦眩暈，還是判斷不爽。知道薄護士正在猶豫，心想一定不能讓她把這扇門關了。一定要趁她心思未定的時刻，把自己的一隻腳插|進門縫，這樣才有希望。
「鈣和牙有多大關係？有一個牙洞，我想看著牙醫。」卜綉文不滿。懷孕的女人通常脾氣比較大。
「我已經在你的補品里加了鈣。」魏曉日回答。
「怎麼樣？」卜綉文緊張地問。她也敏感地察覺到醫生的異樣。她不能出意外，在自己的身上有兩條命。不，是三條命。
卜綉文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說：「但願這樣吧。」為了博得薄護士對自己的全面好感，她把血玲瓏的方案細緻講了講。
魏曉日思忖了一下說：「截止到目前，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治病救人，問心無愧。」
魏曉日急找鍾先生。師母說，鍾先生飛機出診剛回來，這會兒卻不知哪裡去了。師母連打了幾個電話，熟人們也不知他的去向。卜綉文的情況出現變異，這是有關血玲瓏計劃的大問題。他做不得主，病情又不容耽擱，必須儘快做出決斷。
魏曉日翻看著一系列的化驗單，應道：「是啊。」
卜綉文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財產狀況。說實話，姜婭是很報效主人的，她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卜綉文的資產，使卜綉文還有維持基本生活的費用。姜婭如同一個堅守陣地的士兵。與匡宗元周旋到了最後一分鐘。但是，她還年輕，她不可能為卜綉文殉葬，她還要為自己的前程設計出路。她考取了國外的深造機會，就要出國了。在同魏曉日商量之後，她戰戰兢兢地把真相同卜綉文|做了詳盡說明。
卜綉文身孕已重。又是冬季了。乾枯的樹葉在瑟瑟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抖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