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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39、心向北方

第十章

39、心向北方

這一年,麥其家的土地,三分之一種了鴉片,三分之二種了糧食。其它土司也是這麼乾的。經過了一場空前的飢荒,大家都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到現在才認識到這一點,真叫我感到心酸。
「是的,你不必提防我。」
「我把桑吉卓瑪也帶回來了。」
「你不會叫我受傷害吧?我是天下最美麗的姑娘,你聽過我唱的歌嗎?」
塔娜說:「她叫我們不必挂念她。」
塔娜對土司說:「這樣的話傳出去,殺手又會上門來的。上一次,他就因為你做出快死的樣子才殺了你兒子。」
我在家裡又呆了一年,直到哥哥的骨灰安葬到麥其家的墓地。
有人對你歌唱,
看看吧,一有書記官在,我就是這個世界上的聰明人了。路上,書記官寫了一首詩獻給我。詩是這樣寫的:
管家笑了:「那你好好看創。」我便看著月亮。這裡是北方,是高原,月亮比在麥其家官寨所在的地方大多了。這裏,月亮就在伸手可及的天上,月亮就在混潺潺的溪流聲里微微晃蕩。管家的聲音像是從月亮上傳來:「從麥其每傳來一個消息,我都擔心你回不來了。」
我說:「起來看創月亮。」
土司變臉了,他說:「還是讓他先繼了茸貢土司的位,再看他是不是配當麥其土司。」
她又說:「傻子啊,可不要再讓別的男人叫我動心了。」絕色女子總有男人打主意,這個我知道。要是他們來搶,我能竭盡全力保護。但她甘心情願到別人床上,那誰也沒有辦法。她大概猜到我此時的想法,一邊用手指在我胸口上亂畫,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好了,不要生氣了,到了邊界上,叫管家給你找個姑娘。我們倆已經綁在一起,分不開了。」
信紙在她手中沙沙作響,她想再看一遍信,燈里的油卻燒盡了。黑暗中瀰漫開一股濃烈的動物油脂氣味。塔娜靠在我懷裡,說:「傻子啊,你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他用迎接土司的隆重禮節九*九*藏*書來迎接我。
他用眼睛說,權力。
這個女人!我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就是我這個傻子也不會對人問這樣的問題,去喚醒別人心頭的痛苦。那時,我想殺了我哥哥。後來,殺手,還加上一件紫色衣服合力把哥哥結果了,使這個風流倜儻的傢伙散發了那麼多的臭氣。想到這些,就像是我下手把哥哥殺死的一樣。但那只是心裏的感覺,負罪感只是在心裏。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十分冷酷:「好在,你身上沒有他那令人噁心的臭氣。」
你的嘴裏會套上嚼子,
土司說:「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壯實了。」
土司盼著我們早點出發。他准我帶上第一次去邊界時的原班人馬。兩個小廝索郎澤郎和爾依沒有什麼問題,卓瑪好像不想離開她的銀匠。我叫人把銀匠找來,叫他也跟我們一起去。但他拒絕了。他說土司要請很多銀匠來打造銀器,並已允諾他做班頭。我說,那你們兩個就只好分開了,因為我也不想卓瑪老做廚娘。我問卓瑪是不是想老是做下賤的廚娘,卓瑪光流淚,不回答。我知道她不想做廚娘。出發那天,我滿意地看到卓瑪背著自己一點細軟站在隊列里。我叫爾依牽一匹青色馬給她。另外,我還從父親那裡得到了書記官。
喝完茶,他又說:「誰說傻瓜兒子不好,我在你面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在你死去的哥哥面前,我可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塔娜說:「母親說,我已經是麥其家的人了,叫我們不要操心茸貢家的事情。」茸貢女土司在信中說,麥其家發生了那麼多事,夠叫你們操心了,你們該替承受了喪子之痛的老土司多擔些事情了,雖然女婿是個傻子,但也是個不一般的傻子,是個偶爾會做出聰明事情的傻子。她說,「聽說你們又要到北方了,不在土司官寨獃著,到邊界上去幹什麼?」最後,我的岳母說,「你們不要大牽挂我,現在,飢read•99csw•com荒已經過去了。」
「你會叫天下最美麗的太大受到委屈嗎?」
我聞了。
我又把帳篷門帘掀開,讓月光照亮,這回,她不僅知道,而且也能看見了。在這月光如水的深夜裡,塔娜笑了:「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你的背上將備上鞍子。
塔娜還以為自己永遠是母親的掌上明珠,永遠是茸貢土司千嬌百媚的女兒,她含淚對著信紙說:「母親,你不要女兒了。」
你的嘴角會留下傷疤;
我不用去看管家的臉,他的話是真誠的,何況是在這樣一個月光如水的晚上,人要撒謊也不會挑這時候。我說:「我回來了。」
管家的眼睛有點紅了,說:「少爺真是好人,你回來了就好,你們都好就好。」
有人對你歌唱,
「你會成為土司太太。」
「大家都好吧。」
管家笑了,說:「太太不要操心,少爺會當上土司的。」
我說:「要是有人挂念土司,那是挂念土司的位子。」
街道真是個好東西,坐在店裡看著那麼多的人騎馬,或者步行,在眼前來來去去,空氣中飛揚著塵土,雖然我要用手罩住酒杯,遮擋塵土,這酒喝起來卻分外順口。我正和店主說話,兩個小廝進來了,說是管家正在找我。我給兩個小廝一人要一碗酒,叫他們慢慢喝著。
我又回到邊界上了!
「你有什麼話就說。」
書記官用眼睛說,怎麼會有不死的肉體?少爺。
我要給書記官一個合適的房間。我對他說:「要離我近,清靜,宜於沉思默想,空氣清新,還要光線明亮,是這樣嗎?」他一個勁點頭,臉上紅光閃閃。我敢說,從第一次被割去舌頭時起,他還從沒有這樣激動過。他不大相信邊界上不是一座堡壘,而是—座開放的建築。他更不相信,這裡會有一個巨大的,匯聚天下財富的市場。作為一個記載歷史的人,在官寨里,他記九-九-藏-書載了麥其土司宣布遜位而並不遜位,記載兄弟之間關於土司位子的明爭暗鬥,記載土司繼承人被仇家所殺,覺得所有這一切,都是過去歷史的重複。現在,他卻在邊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嶄新的東西,一雙眼睛灼灼發光。他會把這一切都詳舷細細地寫下來。我親自帶他到喧鬧的市場上轉了一圈。我帶著他進了仇人的酒館,這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店主看看我,笑笑,好像我沒有離開兩年,昨天還在店裡醉過一樣。我問店主,他弟弟回來了嗎?他看了看書記官。我說這個人沒有舌頭。他說,做了那種事的人總是要藏—藏的,不然就不像個殺手了,每個行當都有每個行當的規矩。
唱你內心的陽光。
管家叫了我一聲。
「你要說話嘛,傻子,我知道你在搖頭,你卻不知道在黑暗裡搖頭人家看不見嗎?」
我又搖搖手中的信紙。塔娜是識字的。她說:「把燈點上吧。」
父親對我說:「傻子,看看吧,不要說治理眾多的百姓,就是一個老婆,你也管不了她。」
鞍上還要放一個馱子;
父親說:「但要說好,邊界上的地方是我借給你的,等女土司一死,你就把那地方還給我。」
跛子管家到半路上來接我們了。
「我們自己的地方。」
我們都知道靈魂是不斷輪迴的。我們所說的死,是指這個輪迴里的這個肉體。誰又真正知道上一世和下一世的事情呢。我問書記官:「父親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不會死去呢?」
我聽見自己說:「唔。」
父親對土司該做的事情,煥發出了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高的熱情。他老了,女人對他沒有了吸引力,他不吸鴉片,只喝很少一點酒。他還減去了百姓們大部分賦稅。麥其家官寨里的銀子多得裝不下了。麥其土司空前強大,再沒有哪個土司不自量力,想和我們抗衡。百姓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居樂業,從來沒有哪個土司領地上的百https://read.99csw•com姓和奴隸像現在這樣為生在這片土地上而自豪。有一天,我問父親,要不要叫在邊界上的跛子管家回來,他不假思索地說:「不,他就呆在那裡,他一回來,我就無事可幹了。」
我想了想,說:「請土司允許我離開你。我要到邊界上去了。」
管家膛著月光走了。我掀開帳篷門,一方月光跟著溜進來,落在塔娜身上。她笑了。她就是剛從夢中醒來,笑容也十分燦爛動人。我放下門帘,她的笑臉重新陷入了黑暗,看不見了。但她的笑聲還在黑暗裡回蕩:「出去找姑娘了?」
我當然聽過。而且,那支歌現在就在我耳邊響起了。我們做了好久沒有做過的事情。完事後,她的手指還在我胸口上遊動,我問她是不是在起草給茸貢女土司的回信。她卻把一滴眼淚落在了我胸口上。眼淚有點燙人,我禁不住戰抖一下。她說:「跟你哥哥睡覺傷了你,是嗎?」
我們的馬隊逶迤離開時,回望麥其家的官寨,我突然有一個感覺,覺得這座雄偉的建築不會再矗立多久了。背後,風送來了土司太大的聲音,但沒有人聽得出來,她在喊些什麼。我問書記官,要是老土司不死的話,我的母親是不是也不會死去?
「讓我好好看看,少爺都走了兩年了。」
他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是塔娜的母親,茸貢女土司來的,我不識字,管家說,女土司信里的意思是叫女兒女婿不必忙著回去看她。管家告訴我這一切后,說:「少爺你不必傷心。」
燈光下,她說:「是母親來的。」我在被窩裡躺下了,她看完信,不再說話了。我說:「她也不想我們去她那裡。」
塔娜說:「那要看你和我母親哪個死在前頭。」
我搖搖頭,信紙在我手上沙沙作響。
塔娜說:「這有什麼用處,我們走時是什麼樣子,回來還是什麼樣子。」
我說:「他們死時我才會傷心。」說完,我拿著茸貢土司的信往帳篷里走。心裏想,這下,可要在邊境上住下去了。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想九*九*藏*書起了遠走他鄉的叔叔。今天,我特別想他。就像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一樣。管家在我身後說:「我回去睡了。」
「我的身子是香的,你聞聞,不用香料就有香氣。」
土司臉上突然布滿了愁雲,說:「天哪,你叫我為自己死後的日子操心了。」他說,「麥其家這樣強大,卻沒有一個好的繼承人。」
重新上路時,我一直在想她這句話。管家說,像她這麼漂亮的女人肯這麼想就不錯了。我想也是這樣的。什麼事一想通,走起路來也輕快多了。
我回來了,但我的心裏有著隱隱的痛楚。這一去,我的妻子背叛過我,我的哥哥,也是我的對手死了。老土司穩坐在高位之上,越活越有味道了。我把希望寄托在土司太大身上,她一向是想讓我繼承土司位子的,但哥哥一死,她的態度就變得曖昧起來。她說我父親再也不會去找一個新的女人了,所以,她的兒子不必著急,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但我沒有看到什麼好處。離開那天,她又對我說,她不是反對我當麥其土司,而是害怕我的妻子成為麥其土司太大,因為,她還有些年頭要活,她已經做慣了土司太太。
唱你內心的損傷。
住在半路的這個晚上,帳篷外面是一地月光。等塔娜睡熟之後,我起身到月光下漫步。哨兵手裡的槍刺在不遠的岩石後面閃著寒光。走過管家帳篷時,我咳嗽了一聲,然後走到遠些的地方。不久,一個人從管家帳篷里出來,往另一個方向去了。看那背影,像是桑吉卓瑪。我笑了。她剛嫁給銀匠時,我心裏曾十分難受,現在,這種感覺已經沒有了。她和管家都是我所喜歡的人,就叫他們在一起吧。管家來到我面前說:「我聽見是少爺的聲音。」
土司太大笑了,說:「聽見沒有,麥其土司是不死的,他要在這個世界上,跟著倉庫里的銀子活一萬年。」
塔娜說:「你怎麼知道我的丈夫不是好繼承人?」
「是有這麼長時間了。」
那天,我們兩個在一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