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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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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娃兒,干我們這個行當只有槍是真正的家當,只要手裡有槍,就啥都有,離了手裡的槍,就啥也沒有。」奶奶經常這樣諄諄教導我。我想她不准我扔那支過去殘廢現在恢復健康的獨橛子也是這個原因,儘管打不響,它也終究是支槍。
奶奶站在窯前的場上等著大家,頭髮被風吹散了,幾縷髮絲掛到她的眼前,她抬手捋了捋頭髮,又彎下腰把綁腿重新紮了一遍。她穿了一件墨綠的大襖,腰上勒了一條紫紅的寬布帶,布帶上插著那兩支跟她形影不離的二十響,身上還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風,腿上是一條黑色粗布褲子,褲腳扎著裹腿,要不九*九*藏*書是褲子的膝蓋、屁股都打了補丁,她這身打扮像極了戲台上的武旦。其實她的褲子並沒有破,是她專門打上補丁的,補丁是用做鞋的褙子縫上的,那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耐磨。我的褲子也同樣用這樣的褙子經過了加固,所以我從來用不著擔心摸爬滾打的時候磨破褲子。
「保安團。」
我跑回窯里把奶奶的大煙槍和她那個裝煙膏子的木頭匣子用鋪炕的單子包起來,又把奶奶每次外出的時候都要隨身攜帶的那捆麻繩挎到肩膀上,然後來到二娘的窯前喊她:「二娘,撒腿子啦,撒腿子啦。」
二娘撩開洞口的帘子探九_九_藏_書出半片腦袋問我:「啥人打過來了?」
二娘讓她罵慣了,也罵皮了,照舊不緊不慢仔細認真地收拾她的細軟。奶奶也無奈,只好罵罵咧咧地等她。在奶奶的罵聲中二娘總算姍姍出來,一看她那副樣子我幾乎笑出聲來,她的身子鼓鼓囊囊變成了一頭穿了衣服直立行走的大母牛。顯然她是把所有的衣服儘可能的都套到了身上。肩膀上扛了一個大面袋子,裏面支支稜稜地裝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兩隻手也沒閑著,一手一個提了兩個大包袱,也虧了她竟能夠從狹窄的窯洞門擠出來。
她的腦袋縮回去了,活像從土洞口探出腦袋發現https://read.99csw.com了天敵的獾子,我知道她收拾她的東西去了。她跟奶奶不同,奶奶從來不積攢銀元、首飾和那種花花綠綠的票子,奶奶只喜歡大煙和子彈,子彈是殺人的時候用的,她用得很多,因為她有兩支二十響,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兩支槍同時響起來很費子彈。大煙是她不殺人的時候用的,如果伙里有吃有喝不用殺人搶掠的時候,她就躺在炕上燒煙槍。二娘喜歡銀元,也喜歡金銀首飾,就連那種半麻包換不來一碗羊湯的票子她也攢了許多。所以,奶奶撒腿子,幾乎啥也用不著拿,抬屁股就走,二娘就得收拾半會兒。
胡小個子放開喉嚨吆九*九*藏*書喝著,夥計們匆匆忙忙從各自居住的窯洞里鑽出來,身上肩上都背著、扛著各式各樣的包袱、褳褡,有的人腰裡還纏著鼓鼓囊囊的裹腰子,這都是他們的家當。其實,他們這些背著抱著扛著連逃跑都捨不得扔掉的家當,狗屁都不值,都是破鞋爛襪子和一兩套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如果誰能有一疙瘩煙膏子、幾塊被粗硬的手指摸的鋥明瓦亮的銀元,那他就是我們伙里的大富翁。
等了一陣還不見二娘出來,奶奶不耐煩了,踢開二娘的門,罵了起來:「你咋恁貪心哩?再不走我們就把你扔下讓狗日的保安團日成碎片片算了。」
她說的騷狐狸就是二娘,她最read.99csw•com討厭的就是這個「騷狐狸」,因為這個「騷狐狸」老勾引大掌柜到她的窯里睡覺,每到這個時候,奶奶的大煙就抽得格外凶,脾氣也特別壞,我要是稍不老實她就會擰我,所以我也挺恨那個「騷狐狸」,如果沒有她我肯定會少挨很多用大拇指跟食指擰肉的懲罰。
奶奶扯著我的手開始撒腿子,像牽她的小狗,我甩開了她的手,跟在她屁股後面走。胡小個子領著他的人跟在我的後面,我們自然而然地排成了單列隊形,就像一條蜿蜒前行的蜈蚣。回到了窯前,奶奶告訴我:「去,把我的煙槍膏子收拾好,再把那個騷狐狸叫上。」
「撒腿子哩,撒腿子哩,都撒腿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