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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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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吃了個半飽,卻誰也不提沒吃飽的話,我們都知道奶奶說得對,在這裏還不知道要躲多少日子,今天圖了痛快等到糧食吃完了要是保安團還不退,就只剩下喝涼水這一條路了,除非不怕挨槍子硬往外跑。奶奶躺了一陣對大掌柜說:「你說今天這保安團是什麼路數?咋偷偷摸摸就上來了,咬人的狗不汪汪,明擺著是把我們往絕里整呢。」
奶奶說:「刮出來喂狗娃子。」
奶奶罵他:「你看你那個?樣子,我肚子穿了個洞洞的時候,拿腰帶一紮還不是照樣子做吃做喝伺候你們,輪到這個騷狐狸了就嬌氣得不行,你要是敢熬我就把你的鍋砸了。」
二娘就用鍋鏟子刮鍋底,鍋底子和鍋鏟子摩擦出尖銳的吱吱聲從耳朵一直鑽到牙https://read.99csw.com根子,牙根子立即軟了。二娘把鍋底子盛到我的碗里,黏糊糊的,還有鍋巴,這是奶奶特殊照顧我,我也不管別人,吸溜呼嚕吃完了就伸出舌頭舔碗底子。這是跟奶奶養成的習慣,她常說浪費一粒糧食死了閻王爺刮腸子哩。
經過大半天的奔跑逃命,大家都是又飢又渴。過去我們住下來燒水做飯都是二娘的任務,如今她腿上中了槍,自然無法起來干這些事情,大家就都眼巴巴地挺著。
「這些狗日的到底是啥路數呢?」奶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我們。可惜沒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今天的事情確實有些蹊蹺。我們讓人家追在屁股後面打了大半天,至今我們連人家的路數都不知九*九*藏*書道。這幫保安團跟我們過去打交道的那些不同,過去那些保安團進山清剿我們,就是做做樣子給上面交差,胡亂朝天上山上放幾排槍就回去吃大煙逛窯子了。我們連跑都不用跑,就在樑上守著,最多躲到後山轉一轉,只要他們一走我們便也收工,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抽大煙的抽大煙,該賭牛九的賭牛九。今天這幫保安團卻拼了死命跟我們真刀真槍地開火,咬在屁股後面硬是不鬆口,估計可能不是縣裡的保安團。
四瓣子只好找個平些的地方趴了下去,嘴裏哼哼唧唧地呻喚著。
二娘說:「還有些鍋底子。」
糊湯熬好了,二娘米面放得多,湯熬得稠稠的,又好喝又充饑,每人一碗喝了一圈鍋就見底了。二娘怯生生地問https://read.99csw.com奶奶:「糊湯不夠,要不要再熬一鍋?」
奶奶說:「誰也不準動,跑了一整天,槍子底下偷了個命,誰也不準動,都歇著,讓那個騷狐狸起來做,不慣她那個毛病。」
二娘掙扎著爬起來,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從山洞的壁龕里摸出裝著小米麵的口袋,然後給鍋底下添柴、吹火,等著水開了好下小米麵給我們熬糊湯。她帶著傷行動確實不方便,額上的汗珠子也洇了出來。大掌柜偷偷踢了我一腳,又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過去幫忙,就爬起來過去幫著二娘吹火、添柴。藉著火光,我看見二娘的眼角夾著淚水,心忽悠一下子頓時軟了,覺著二娘確實挺可憐的,腿傷了流了那麼多血,別人都歇下了她還得幹活,不由九九藏書就對奶奶有些氣惱。奶奶叫我:「狗娃子過來給我捶捶腿。」我裝作沒聽見,故意不理她,她也就不再叫我了。
有她這麼一說,大家就更加理直氣壯地躺著趴著誰也不服從大掌柜指揮了。大掌柜為難地說:「他二娘有傷嘛。不行就我熬,熬成啥樣子就啥樣子。」
大掌柜說:「我想不會是縣裡的保安團,縣裡的保安團要來我們不會不知道。」
奶奶躺到洞底的那塊青石板上,吧唧吧唧地划著火鐮,可能火絨潮了,怎麼也燃不出火來。奶奶氣得把火鐮扔給大掌柜:「把火點上燒一鍋水,讓騷狐狸給夥計們熬糊湯。」
奶奶也只喝了一碗,這時候正伸出舌頭舔碗底子,縮回舌頭放下碗對二娘說:「不熬了,節省些,說不清在這要藏多少日子呢,一頓吃光了剩九_九_藏_書下的日子咋打發呢?有沒有鍋底子?」
大掌柜看了看奶奶,奶奶瞪著他;又看看二娘,二娘哼哼唧唧地呻|吟著。大掌柜嘆了一口氣吧嗒吧嗒地打火。他的技術可能比奶奶好,過了一陣火絨總算開始冒煙了。大掌柜又噗噗地吹了兩口,火絨有了火星子,大掌柜急忙抓了一根細細的柴棒棒從火絨上引了火,然後點燃了柴堆,把盛著水的鐵鍋掛到了爐坑的架子上。然後又有幾分諂媚地給奶奶把煙燈點上。奶奶沒有像往常那樣挑煙泡吃,卻對傷了胳膊的夥計跟四瓣子說:「你們兩個挂彩了,過來吃兩口。」那兩個傢伙就湊過來接過煙槍對著煙燈吸溜吸溜地吸了起來。奶奶自然是不會主動起來燒飯,二娘又受了傷,哼哼唧唧看樣子疼得厲害。大掌柜只好吆喝別的夥計起來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