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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頭又傳來了密集的槍聲,顯然敵人又攻了上來。大掌柜他們在那邊拼了老命地抵擋著。奶奶對胡小個子說:「你過去換他們一陣子。」
接著上來的是二娘,我跟奶奶都非常吃驚,想不通她到底是怎麼上來的。我問她你咋上來的。她搖搖頭滿臉的茫然:「我也不知道咋就上來了。」一上來她就癱倒在地上。奶奶踢了她一腳:「還不快走等啥哩?把地方騰開。」
我點點頭。我心裏沒底,不知道上面是啥樣子,也許繩子只是偶然卡在了半山腰的一塊石頭或者樹枝上,爬到半截我就會跟著繩子一起跌下來摔個半死或者乾脆就徹底摔死。也許即便我爬上去了,也把繩子系牢了,可是我們只能到半山腰,懸在那裡上不去下不來,天一亮剛好讓人家當成靶子打。也許我爬上去了,其他人卻爬不上去,結果我一個人被孤零零地吊在半山腰,最終晒成人肉乾慰勞老鷹,與其那樣我還不如跟大傢伙死在一起,變成鬼也有個伴兒……我思緒萬千,https://read.99csw.com牽腸掛肚,心驚膽戰,可是我還是抓住繩子開始了艱難的攀登,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如果?包了,不敢按照奶奶給我們找到的唯一可能的生路攀登上去,今後即便是我們都能活下來,即便奶奶不責罰我,即便誰都不怪罪我的膽怯和無能,我自己也沒臉在伙里混了。
「不怕!」我欺騙著奶奶,也欺騙著自己,因為我知道奶奶問我怕不怕其實就是讓我說「不怕」這兩個字。
胡小個子就領了他的人悶不做聲地撲了過去,槍聲頓時又激烈起來。大掌柜他們也沒撤回來,看樣子是撤不下來了。奶奶解開盤在腰間的繩子,在繩頭上系了一個大疙瘩,然後就開始一遍一遍地朝山壁上甩繩子,甩上去了就拉一拉,繩子一拉就掉了下來,奶奶就再朝上面甩,甩上去了再拉,掉下來了再甩……突然奶奶「咦」了一聲,試探著把繩子朝下拉了拉,沒有拉動,就又加了些力氣拉,仍然沒有拉動,最後用自read.99csw.com己的身子吊了吊,繩子仍然卡在山壁上沒掉下來。看來有希望了,我們都聚到了奶奶身邊,奶奶遲疑了一陣對我說:「狗娃子,你怕不怕?」
奶奶恨恨地說:「有路我們還在這等死嗎?」
片刻大掌柜他們跑了過來,喘吁吁地對奶奶說:「不成了,這一回保安團跟我們拚命了。我們折了五個人。有沒有撒腿子的路?」
奶奶回應道:「我們在這呢。」
「喲呼嘿……」我回應著,也不知道我的聲音能不能壓倒槍聲傳到他們的耳朵里。我想起了自己的任務,開始查看繩子的情況。繩子頭系的疙瘩卡在一棵歪脖子老樹的枝杈上,枝杈有我的胳膊粗,也虧得是我,要是換個大人,別說像胡小個子那樣的五尺大漢,就是像李大個子那樣的半截子說不定爬到一半就得把樹枝壓垮折斷,難怪奶奶讓我先上來探虛實。
我心裏很怕,我不知道她要讓我幹什麼,人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事物,比方說鬼,因為人從來沒有見過鬼所以才會https://read.99csw.com怕鬼,人也怕黑暗,就是因為人看不透黑暗之中有什麼。
奶奶沿著石頭峭壁轉來轉去地著急,四野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奶奶就用手在石壁上一寸一寸地摸,嘴裏嘮嘮叨叨地罵人罵老天爺:「媽媽個日死的,早知道有今天就應該早些來探個路,這死老天爺也跟狗日的保安團是一路,存心叫我們走絕路呢……」
大掌柜說:「我再到前頭頂一陣子,你們趕快找個活路,找上了就先走。」說完又掉頭跑了回去。
山谷里傳來了招呼聲,在密集的槍聲里像一條穿過重崖疊嶂的溪流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是奶奶,她肯定等急了。
「那好,你抓著繩子爬上去,看看繩子卡到啥地方了,不管卡到啥地方都解下來重新找個能吃力的地方,比方說大樹、石頭牢牢地綁好,然後我們再抓著繩子爬上去,記住了沒有?」
「喲呼嘿……」
我爬到樹上,把繩子解開,再牢牢實實地把繩子綁到樹榦上,然後又朝山谷下面「喲呼嘿」地招呼九-九-藏-書了幾聲,等聽到奶奶的回應,我就喊話:「上來吧,綁好了。」我的喊聲在山谷里回蕩。四周都是連綿不斷地「綁好了……綁好了……綁好了……」可能保安團也聽到了我的喊聲,槍聲大作,還夾雜了轟隆隆的爆炸聲,不知道是敵人開了炮還是我們的人扔了手雷。空曠的山谷把密集的槍聲、爆炸聲混成了綿延不斷的和聲,「嗡嗡嗡……」的聲音震得人心頭髮緊。
第一個爬上來的是奶奶,她一爬上來先檢查了一遍繩子,滿意地點點頭,又朝山谷下面「喲呼嘿……」地吼叫了一陣,她的叫聲綿長凄厲,讓我聯想起深夜徘徊在狗娃山峁上的孤狼。我想,她的叫聲肯定比我的叫聲傳得遠得多,孤狼的號叫能傳出十里地。她轉過頭來摟了我一下,表揚了我一句:「狗娃子到底比狗強得多。」然後就仰頭朝山上打量著,我這時候才想起來看看我們所處的環境:這是一個能湊合著站立三四個人的平台,腳下就是跟牆一樣陡峭的石壁,再往上隱隱約約能看出是陡峭的慢坡九*九*藏*書,坡上扎扎拉拉地長滿了荒草和小樹、藤蔓。憑我們的手腳只要不怕疼估計爬上去問題不大。話說回來,在這種危急時刻,只要能把命保下來,誰還顧得上疼不疼呢。
遠處的天光隱隱約約透出了青白,總算朦朦朧朧地可以判斷出什麼地方是石頭什麼地方是草棵子什麼地方是樹木了。我扭頭朝腳下的鞘子溝看去,鞘子溝黑黢黢的活像大山的傷口,傷口裡啥也看不見,沒有奶奶,沒有大掌柜,也沒有二娘、李大個子和胡小個子,什麼也沒有,只有黑色,還有就是空曠的槍聲。我甚至有些懷疑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所遇到的一切只不過是我夢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奶奶、大掌柜、二娘、李大個子、胡小個子、四瓣子、驢倌倌還有那些夥計們都是我夢中的人物而已。我的腿腳有些酸軟,胳膊肘子和手掌的疼痛提醒我這並不是夢,我自己都想不起我到底是怎樣爬上這陡峭的山崖的,我當時只知道抓了繩子拚命地朝上面攀爬,胳膊肘子和手掌都碰破擦傷了,稀里糊塗就爬到了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