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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我只覺得餓。我餓壞了。」
「恐怕我們得出發了。」
「你是個可愛的姑娘。」
「或是耳垂上一個小傷。」
「我們什麼時候滑雪去。」
「我們的生活真美滿,」凱瑟琳說。「我現在對於別的都沒有興趣了。我已經很幸福地與你結了婚。」
我們跨過街,開始在街的那一邊走。
「你呢?」
「槍是用過的,」那女人說。「原是一位軍官的,他槍打得很准。」「是你賣給他的嗎?」
「我們能進的旅館這家算是最好的了來,」我說。我望著窗外。隔著廣場,看得見車站的燈光。街上有馬車走過,我還看得見公園裡的樹木。旅館的燈光映照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哼,真見鬼,我想,難道我們現在還要爭吵拌嘴?
① 資本主義國家的旅館飯店分有等級,只接待社會上某一等級的人。
我們拐進一條沒有燈光的小街,走了一會。我站住了吻凱瑟琳。我吻她時感覺到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她把我的披肩罩在她身上,於是我們兩人都給裹上了。我們站在街上,身子靠著一道高牆。
「我們不吃晚飯嗎?」凱瑟琳問。「等一會恐怕肚子要餓了。」
「大概沒有了吧。」
「這對他們也不見得有好處吧。」「這也難說。人人總得有個地方可以去才好。」
「可別太混亂了。」
「別想它,親愛的。」
「五十里拉。很便宜。」
「有野雞和山鷸。」
車夫停下馬,把計算表上那塊金屬的出租招牌放了下來。車篷早已罩上了,趕車的外衣上淌著雨水。他那頂有光澤的禮帽給打濕了,閃閃發亮。我們一同往後靠坐在車座里,因為罩著車篷,裡邊很暗。
我把扳機扳了一下,再把彈機往回拉。彈簧雖太緊一點,倒很順手。我瞄瞄準,啪地扳了一下扳機。
有許多鈕子的小郎把包裹放在房中央的桌子上。經理拉開窗幔。「外面有霧,」他說。房間里有紅色長毛絨帷幕。有許多鏡子,兩把椅子和一張大床,床上有條緞子床罩。有一道門通向浴室。
她從櫃檯底下取出這些東西來。
「我也是。」
「我知道。你要它時間到時間就到。」
「請上這兒來,」凱瑟琳說。她單調的聲氣已全消失了。「請你過來吧。
「走的時間快到了。」
「好的,」她說。我們走過別的店窗,拐進一條小街。
「不道德行為是件奇怪的事,」凱瑟琳說。「經營這種行業的人好像趣味並不低。紅色長毛絨真好。要的正是這九九藏書樣的裝飾。還有這些鏡子也討人喜歡。」
「我過去沒有過當妓|女的感覺,」她說。我走到窗邊,拉開窗幔向外望。
「房間裝飾得很怪。不過還是個好房間。」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是的,不過我半夜就得走了。」
「我沒事。散步很有趣。」
「我的腳呢?」
「找個地方去吧,」我說。
「我是個很單純的姑娘,」凱瑟琳說。
想不到會這樣。「你並不是妓|女。」
「他們像我們一樣,」我說。
「不是。他們不肯接待我們的。」
電梯每過一層都的答響一聲,到了第四層,的答一聲停了。「你們有什麼野味?」
「是的。」
「還在,」凱瑟琳說。「他患痛風。你可以不見他。你父親還在嗎?」
「兩位喜歡吃一點特別的吧。吃點野味或來客蛋奶酥?」
「他們可以進大教堂去,」凱瑟琳說。我們已經走過那教堂了。我們跨過廣場的另一頭,回頭望望大教堂。它在霧中的確很美。我們正站在皮貨鋪前。店窗里放著馬靴、一隻背包和滑雪靴。每件物品單獨放開陳列著;背包擺在中間,一邊放著馬靴,一邊放著滑雪靴。皮呈暗色,給油敷得像舊馬靴一樣光滑。電燈光把這些暗色的皮件照耀得亮光光的。
「兩個月後繆倫在就可以滑雪了,」凱瑟琳說。「我們就上那兒去吧。」
「你的腳早已受過傷了。」
我付了子彈和手槍的錢,把子彈裝進彈倉,插好,接著把手槍裝在手槍套里,額外彈夾里也裝上了子彈,然後插在手槍套上的皮槽里,最後才把皮帶圍在身上束緊。我覺得手槍在皮帶上沉甸甸的。不過最好還是佩帶那種軍隊規定的手槍。因為子彈的來源可以不發生問題。
「你父親還在嗎?」
「我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凱瑟琳說。「方才出發時我怪不好受。」
「我們得走了,親愛的。真的。」
「你怎麼收回來的呢?」
「我們這樣子去行嗎?沒有行李?」
「也許我就回來。」
「不,」凱瑟琳說。我們朝前走。前面一個石扶壁的暗影里,站有一位士兵和他的女朋友。我們走過他們的身邊。他們正緊挨著石壁站著,士兵用他的披肩裹住了她。
我走到窗前往外望望,隨後拉拉繩子,那些長毛絨的厚窗幔合攏來了。凱瑟琳坐在床上,望著車花玻璃的枝形吊燈。她已經脫下了帽子,頭髮在燈光下燦然發亮。她在一面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便伸出雙手理頭https://read.99csw.com髮。我在其他三面鏡子里看到她。她的樣子悶悶不樂。她任憑她的斗篷掉在床上。
「酒真了不起,」我說。「酒叫你忘掉一切壞事。」
「現在我有全副武裝了,」我說。「這是我不能忘了做的一件事。我另外一支槍在我上醫院來時給人家拿走了。」
「大概用不著吧。」
我覺得頭腦很冷靜清楚,我還要談談正經事。
「你叫他上哪兒去?」
凱瑟琳說。「是個可愛的房間。我們在米蘭的時候,本就該一直住在這兒。」
「是的。」
「她們有好的手槍嗎?」凱瑟琳問。
「酒很可愛,」凱瑟琳說。「但是我父親卻因此得了很厲害的痛風。」
「得配上這手槍套,」我說,把手槍套打開。那套子是灰色皮的,是我從舊貨攤買來,在城裡佩帶的。
「那些木鑲的小鏡子是做什麼用的?」
女人說了再會,我們走到外邊人行道上。凱瑟琳望望店窗。女人往外望,向我們欠欠身子。
「我看到了。」那女人想兜賣別的東西。
「每天寫。人家檢查你的信件嗎?」
「你不疲倦嗎?」凱瑟琳問。
「還是來只山鷸吧,」我說。我們在走廊上走著。地毯已經破爛了。走廊上有許多門。經理停下來,拿鑰匙開了一道門,把它推開。「就在這兒。一間可愛的房間。」
「你要不要佩刀?」她問。「我有幾把人家用過的佩刀,很便宜。」「我是要上前線的,」我說。
「我沒衣服穿,連件睡衣都沒有。」
「不要。」
「是用來吸引飛鳥的。他們拿這種小鏡子在田野里轉來轉去,雲雀看見便飛出來,義大利人就開槍打。」
「稍微亂一點就行了。」
「你是我的好姑娘。」
「還需要什麼旁的嗎?」那女人問。
「好的。我還要兩隻額外彈夾和一盒子彈。」
「有一點,」她說。
馬車冒雨在一些小街上走,上車站去路程相當遠。
「好的,親愛的。」
「那麼你就不要發愁,親愛的。在這以前你還好好的,現在又發愁了。」
「你也可以不見他。」
「不,我希望你的耳朵保持原樣。」
「我還不知道。我儘可能找個好地方。」
「我過去是有點瘋。不過我發的瘋並不複雜。我沒有把你搞糊塗,對吧,親愛的?」
「我捨不得離開我們這好好的家。」
「我太奢侈了,親愛的,」她說,「不過睡衣倒是挺好的。」到了旅館,我叫凱瑟琳在車子里等,我先進去找經理九-九-藏-書。房間有的是。我走回馬車前,付了車錢,跟凱瑟琳一同走進去。穿著有許多鈕子的制服的小郎捧著那包睡衣。經理點頭哈腰,領我們朝電梯走。旅館里有許多紅色長毛絨的帷幕和黃銅裝飾品。經理陪我們乘電梯一起上樓。「先生和夫人就在房間里用飯吧?」
「好,」凱瑟琳說。我們沿街走去,走到運河邊一條比較寬闊的街道。街的另一邊有道磚牆和一些建築物。我看見前面有一部電車正在過橋。「我們可以在橋上雇部馬車,」我說。我們站在霧中的橋上等待馬車。幾部電車開過去了,滿裝著回家的人們。隨後有部馬車趕來了,可是裡邊有個人。霧現已轉成雨。
「我們不如步行或者趕電車吧,」凱瑟琳說。
「我不愁,你多久寫封信?」
「有一部來了,」她說。
「車站。車站對面有一家旅館,我們就上那兒去。」
「我要把信寫得很混亂,」凱瑟琳說。
「買一件吧,」我說罷就喊趕車的。「繞到曼佐尼大街上去一下。」他點點頭,車子到了拐彎的地方就向左走。到了大街上,凱瑟琳留心找店鋪。
「不在了,」我說。「我有個繼父。」
我又是個好姑娘了。」我回頭望望床上。她在笑著。
我回前線的那個夜晚,打發門房上車站,等火車從都靈開來,給我佔一只座位。火車定在夜半開出。列車先在都靈編好,開到米蘭約在夜裡十時半左右,就停在車站裡,等到午夜才開。要座位的話,你得趕火車一開到米蘭就上去搶。門房拉了一個在休假的當機槍手(原來的職業是裁縫)的朋友作陪,兩人合作,總可以搶到一隻位子。我給了他們買月台票的錢,行李也交他們帶去。我的行李計有一個大背包和兩隻野戰背包。午後五點鐘左右,我向醫院人員告別,走了出去。我的行李放在門房的屋子裡,我告訴他說,我快到半夜時到車站去。他的妻子叫我「少爺」,這時哭了。她揩揩眼睛,跟我握握手,接著又哭了。我拍拍她的背,她又哭起來。她以往給我補東西,是個又矮又胖的女人,笑嘻嘻的臉,一頭白髮。她一哭起來,整個臉就好像碎了一般。我走到拐彎上一家酒店裡去等,望著店窗外。外面黑暗,寒冷,又有霧。我付了我那杯咖啡和格拉巴酒的錢,藉著窗口的光,張望著外面走過的行人。我看見了凱瑟琳,便敲敲窗戶。她張望了一下,看見是我,便笑一笑,我走出去迎接她。她身披一件九_九_藏_書深藍色的斗篷,頭戴一頂軟氈帽。我們沿著人行道一同走過那些酒店,穿過市場,轉上大街,穿過一道拱門,到了大教堂廣場。那兒有電車軌道,再過去便是大教堂。在霧裡,教堂顯得又白又濕。我們跨過了電車軌道。我們的左邊是店窗明亮的鋪子和拱廊的入口。廣場上罩著一層霧,當我們走到大教堂跟前時,教堂顯得非常宏偉,石頭的牆壁濕漉漉的。
「從他的勤務兵手裡。」「說不定我的你也會收回來的,」我說。「多少錢?」
「我把菜單送上來,」經理說。他鞠了一躬,走出去了。
「手槍上有根扣帶,」她說。
我走過去,挨著她身邊坐下,吻她。
我們沿著街走去。霧使得街燈發黃。
「我們在一起總覺得好受。」
「手槍。」我們走進去,我把身上的皮帶連同空的手槍套解了下來擱在櫃檯上。櫃檯後邊有兩個女人。她們拿出幾支手槍來。
「都是差不多的。這一支我試試行嗎?」我問店裡的女人。
「現在這裏可沒有試槍的地方,」她說。「槍倒是很好的。包你沒錯兒。」
「我們就在旅館房間里吃飯。」
「你真的一點都沒想過嗎?」
①繆倫是瑞士中部的著名旅遊勝地,海拔5,415 英尺,山景極佳。
「還是盡我的力量吧。不要發愁,親愛的。說不定戰爭結束以前我們要生好幾個孩子呢。」
「我倒盼望我們可以做件真正不道德的事,」凱瑟琳說。「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太天真而太單純了。我不相信我們做了什麼壞事。」「你是個了不起的姑娘。」
「他們的英文不行,讓他們看也沒有什麼關係。」
「行,」我說。
「他們有一天會接待我們的。不過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親愛的。我從來什麼都不想。」
「你想進去嗎?」
「我們將來會的。」「你回來時,我一定有個好好的家在等著你。」
「也許你腳上會受一個小小的傷。」
「哦,那你用不著佩刀了,」她說。
「我知道這首詩,」凱瑟琳說。「是馬韋爾①寫的。但它是講一個姑娘不情願同個男人住在一起。」
樓下街上有部汽車的喇叭聲。我說:「但我隨時都聽見在我背後時間之車張著翅膀匆匆逼近。」
「哦,你是個可愛的姑娘。」我又斟了一杯酒。
「我會喜歡他的嗎?」
「我知道,親愛的。但是感覺到自己像是妓|女,並不是愉快的事。」她的聲音又冷淡又單調。
「起初我不這麼想。我以為你是https://read.99csw.com個瘋瘋癲癲的姑娘哩。」
我們吃了晚飯,感到精神愉快,後來,我們快樂自在,彷彿這房間一下子變成了我們的家。醫院里我那間房間曾是我們的家,現在這房間同樣是我們的家了。
「你是個又好又單純的姑娘。關於這一點,除了你以外,從來沒有人發覺過。」
「哪種槍?」
「我當然是你的,」她說。
「可別走得太長久了。」
「真是個別出心裁的民族,」凱瑟琳說。「親愛的,你們在美國不打雲雀的吧?」
「你上哪兒去生孩子呢?」
「倘若早晨在這種房間里醒來時,我不曉得會覺得怎麼樣。但是果真是個好房間。」我又倒了一杯聖伊斯特菲酒。
「倒沒有專門打的。」
「你不需要個哨子嗎?」
「好的。請你把菜單送上來好嗎?」我說。
「我希望這是支好槍,」凱瑟琳說。
「好。你先走。」
「怎麼啦,親愛的?」
「我上醫院去就抄這條近路,」我說。那是一狹窄的小街,我們靠著右邊走。霧裡有許多人走過。沿街儘是鋪子,店窗里都點著燈。有一個店窗里放著一疊乾酪,我們張望了一下。我在一家槍械鋪子前停住腳。「進去一會在死前死上好多次,兒吧。我得買支槍。」
「從前我初認識你的時候,我曾經花了一個下午瞎想如果你我一起去加富爾大旅館,情況會怎麼樣。」①「你真太放肆了。這裏可不是加富爾。是不?」
「這兒有一家,」她說。我叫趕車的停下馬,凱瑟琳下了車,跨過人行道,進了店鋪。我靠在馬車裡等她。外面下著雨,我聞到給打濕的街道和馬兒在雨中冒出的熱氣的氣味。她挾著一小包東西回來,上了車,馬車又走了。
「好的。可惜我們在這兒住家不長久。」
「沒有人像我們,」凱瑟琳說。她的口氣可不是指快樂的方面。「我希望他們有個地方可以去。」
「不過我們得走了。」
「你怎樣安排呢?」
侍者進來把食具端走。過了一會兒,我們靜了下來,聽得見外面的雨聲。
我們吃飯時,凱瑟琳肩上披著我的軍裝上衣。我們肚子都很餓,菜又燒得好,我們喝了一瓶卡普里酒和一瓶聖伊斯特菲酒。酒大多是我喝的,但是凱瑟琳也喝了一點,她喝了後人很愉快。我們的晚餐是一隻山鷸,配上蛋奶酥、馬鈴薯和栗子泥,一盆色拉,點心則是意式酒蒸蛋糕。「這是個好房間,」
「這條街我從來沒走過。」
「總有一部要來的,」我說。「馬車一向打這兒經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