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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品地位 殺手大廚的故事

產品地位 殺手大廚的故事

在大廳小吃吧台後面,微波爐發出叮噹響,一次、兩次、三次。裏面的燈熄了,殺手大廚把門打開,拿出一個蓋了張紙巾的紙盤子。他掀起紙巾,熱氣如一個蕈狀雲升到大廳里寒冷的空氣中,在紙盤子上,幾條捲曲的長長肉條在仍然在劈啪作響,熱油四濺,在一攤融化的油脂之中冒著熱氣。
「我……」她說,
不管你有多好,在廚房裡工作,就是會給一百萬個小小的刀傷凌遲而死,一萬次小小的燒傷、燙傷。整夜站在水泥地上,或是在油膩膩潮濕的地板上走動。因為攪拌、切剁和舀撈而傷到手腕和神經,在冰水裡給一海票的蝦子挑起泥腸,膝蓋疼痛,靜脈曲張,因為重複的動作而傷到手腕和肩膀。做得一手好的夾餡魷魚就要受一輩子苦,花上一生的時間去做出理想的米蘭式燴牛膝,等於在漫長的折磨下慢慢死掉。
容易磨利,也容易清洗,你們的刀具真是極品。
謝謝你們考慮的要求,敬候佳音。
我們所有人都看得到她高高的灰色假髮在大理石檯面上的紙盤子上方上下抖動。在她衣服後面臀部的地方,一朵大紅花越開越大。然後她的假髮抬起,整個人也由那空了的盤子那邊車轉過來,一雙青白色的手裡還抓著一條棕色而捲起的肉。兇悍同志舔著嘴唇說:「天啦,這肉還真是又老又苦。」
可是,事情老是這樣的,你可以把小胡蘿蔔轉切上一整天,把每個都切成一個完美的橘紅色小足球。而你切壞的,卻會在那些不夠格的廚子的盤子里,一些在社區大學餐飲科拿到學位的無名小卒,拿到的文憑不過是一張紙,現在卻自以為是美食評論家了。這些混蛋連怎麼嚼怎麼吞都不會,卻在下個禮拜的報紙上說奇食餐廳的大廚轉切胡蘿蔔很爛。
我們在廚房工作也付出這樣的關注。
答應的話,請于本周日在你們當地的日報上刊出廣告。我在看到廣告之後會和你們聯絡如果接受你們幫助的方法。在那之前我必須繼續我的工作。否則恐怕又有另外一個目標了。
需要有人說點什麼,說點,客氣話。
多虧了萬用刀具公司的刀具。你們生產的轉刀在這兩方面都非常好用,不會像你們用比較便宜但笨重的削皮刀那樣傷到手和手腕。
我就是在心裏這樣想著,開始了我的計劃。
她看著仍然放在小吃吧台上那個油膩膩的空紙盤,,說道:
我們每個人都把我們心中的實情編成故事,加以消化來寫成一本書,我們看到所發生的事情已經成了一部電影的劇本。
克拉克太太、美國小姐、靈視女伯爵,還有誹謗伯爵,我們所有人都散立在大廳各處,躲在壁龕和凹室的陰影里,站在衣帽間和帶位員所站的地方read•99csw•com,不停地咀嚼著,我們的下巴和指尖上閃爍著油光。我們每個人手裡都端著一個濕噠噠的紙盤子,不停地咀嚼。
一旦聽說有大空難的消息——空中撞機、劫機、墜機——每家大報標準處理程序就是把那天所有航空公司的大幅廣告抽掉,因為幾分鐘之內,每家航空公司都會打電話進來取消他們的廣告,哪怕得付他們沒有用到的版面全額費用。那個版面會在最後一分鐘放上全美防癌協會或救助肌肉營養失調症的公益廣告。因為沒有一家航空公司願意冒險跟這一天的大壞消息連在一起。死了好幾百人的事,在一般人心理這樣扯上關係。
靈視女伯爵轉開身子,但仍然望著小吃吧台後方那面寬鏡子中如電影或電視大小的兇悍同志的身影,以及她自己在這段實錄中比較小的身影。
「我只是昏倒了……」
這是一種負面宣傳,一點也不錯。甚至可能影響你們市場佔有率和實際銷售量,尤其是耶誕節的購買熱潮就要來臨的時候。
所有的小小的兇悍同志的影像,全都用力吞咽。他們青白色的兩頭鼓起,喉嚨的肌肉緊閉,因他們自己苦澀的皮膚而噎住。
織錦緞面沙發上她原先坐的地方一片暗紅。那藍色絲絨靠枕依然留著她頭壓出來的凹痕。兇悍同志不會再是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了。我們把關於她的事情握在我們手裡,咬在我們牙尖。
是兇悍同志,穿著她那好幾層的仙女教母舞會禮服,頭上好幾頂假髮堆得高高的,她站在大廳那道大樓梯寬大的底部,青白色的手藏在裙褶里,整個人隨著她的眼光走進大廳里,她的兩眼和鼻子將她拉向前向。「你們在煮什麼?」她說,「給我一點。」
保安會修女看了一下手錶,說道:「快吃,只剩下一個小時就要熄燈了。」
沒有人看到她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沒有人聽到她由二樓前廳順著地毯走過來的聲音,也沒有人抬頭看,然後她說:「你們在吃什麼東西?」
你們只要做一點小投資,就能讓你我雙方皆蒙其利。
在我的想法里,那些會做的人,就做。那些不會做的人,就罵。
同樣的,要清理多筋的牛腩和剝了那個貼文說你的威靈頓牛肉餡餅放了太多鵝肝而難吃的小混混的皮,兩者都能做到既快又不費力,都要感謝你們那八寸片肉刀柔韌的刀刃。
在你從一百隻雌珠雞肚子里把冷冷的內臟掏出來過之後,用那刀劃開在某個地方消費指南上寫你的菊苣菜羊奶乾酪酥餅太軟又太黏的自由作家的肚子,也就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了。沒錯,萬用刀具的十寸法式廚刀,讓這個工作更加容易得像是在剖鱒魚或鮭魚九九藏書或任何一種圓形的魚一樣。
但是,不管你的臉皮再厚,被某報紙或網路上的寫手當眾批評,也還是受不了的。
請記住一件事,美食評論家並不會買很多刀具,運氣好的話,在這個案子上產業界可能對我表同情。因為我是個草根的英雄,誰知道呢。
等她的手從她的裙子後面露出來的時候,手裡抓著的殺手大廚的剔骨刀,刀刃上依然凝結著血塊。
你們製作的刀具也同樣注意到細節。
美國小姐在她盤子裝滿之後就消失了,幾乎藏身在衣帽間的櫃檯後面,身後就是牆壁和一排排木製的掛衣架。所有的掛衣架全是空空的,每個上面都只有一個銅的小號碼牌。
「趕快,免得冷了,」殺手大廚說,「這一批加了香辣調味的,可以遮掉原來那種花香似地味道。」
公關宣傳部經理
泰德·邦迪代言某種牌子的繩子。
這種負面宣傳,和廣告效應相反。就像那些美食評論家用他們那種誹謗性文字所作的一樣,只顯示他們有多聰明和多尖刻。
殺手大廚由小吃吧台後面走了出來,一手伸開,油膩膩的手指朝她動著。他說:「給我吧,那是我的。」
她的聲音輕如耳語。兇悍同志說:「我想……這是活該……」
只要誇兩句就可以安排見面。暗示自己是他們想要的性|伴|侶。更好的是,暗示你是一份全國發行的雜誌的編輯,想要讓他們的聲音傳遍全世界,提高他們聲譽,給他們應得的榮耀,把他們提升到顯著地位,所有那些注意到焦點之類的屁話,只要說一半,他們就肯和你在任何一條你說得出來的黑巷子里見面。
或者少到只有一百萬的話,我就改用永利刀具,萬一我被捕的話,我發誓說我從頭到尾都用他們不合格的產品。
奇怪的是那些會印象鮮明地留在你的腦子裡的部分。只要看到某個人細白的腳踝,就能相見她在靠攻訐食物為生之前,在學校里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或是另外一個美食評論家,把他穿的的棕色皮鞋擦得亮到就像脆皮焦糖布丁上面的那層焦糖。
我們沒有說話,只站在那裡舔著手指頭。
致:萬用刀具公司
李察·波塔特上
誹謗伯爵舔著紙盤子遮住他的臉。
殺一隻兔子和殺一個在網路博客里說你的茴香豬排里該多放點義大利馬沙拉白葡萄酒的怪傢伙相差無幾。
「我昏倒了……你們就吃我屁股?」
殺手大廚把盤子放在吧台的大理石檯面上,說道:「有誰還要再添第三回的?」
骨瘦如柴的聖無腸,他說:「我平時不吃肉的,可那倒是相當美味。」他說著,四下看了看。
我們所有人都各有自己對兇悍同志的看法。全都和我們自己對事發經過所編的故事相關。我們九*九*藏*書所有人都深信自己的說法才是真的。
經過倒帶,由誹謗伯爵的卡式錄音機里傳來她的聲音,再三說著:「活該如此……活該如此……」
麥克阿瑟先生大鑒:
她說:
兇悍同志在藍色大廳里踉蹌前行,中間還跌倒在粉紅色的大理石地上一次,她的裙子一路拖著,然後她伸手去抓住小吃吧台的檯面,撐著站了起來。人站在那裡,她的臉和那一大堆假髮卻埋在她的身後,
有些連外燴業者都不會雇她們去切蘑菇的婊子,卻膽敢寫文章說我歐洲防風根切得太粗。
那是兇悍同志用的香水還是沐浴香粉的氣味,也許是她蕾絲手帕的味道,有股甜香和玫瑰花的香味,殺手大廚說一個人的味覺有三分之二來自食物的氣味。
殺手大廚伸出手來要那把刀子。在他一邊拇指的指甲下海看得到細細的一圈紅色。他抬起頭來。他抬起頭來看到有成千上萬個小小的兇悍同志的映像閃在布滿灰塵的吊燈上。在她手裡,有成千上萬朵加了酸辣調味的玫瑰。
這些胡說八道的傢伙。不錯,挑三揀四總是比真正做菜容易多了。
關於每個目標處理的細節,包括所用的刀具,都仍然很鮮明地留在我的腦海里,警方大概不用花太多力氣就能讓我招供,成為公開的記錄,包括我所使用的多種你們的精良刀具,以使用的目的在內。
兇悍同志看到裝著棕色捲曲肉條的紙盤,在小吃吧台上冒著熱氣。
「你們讓我吃自己的屁股?」
美國小姐走上前來,伸出她手裡的盤子,殺手大廚拿了一條烤成棕色捲曲的肉放在嘴裏,緊接著又用手指很快地拉了出來。「還好燙,」他說,一面吹著氣,他用另外一隻手把一些肉放在美國小姐的盤子里。
大廳里瀰漫著烹飪食物的香味,肥培根的味道,漢堡的味道,燒焦的脂肪和烤出油的味道。我們所有人都站在那裡咀嚼著。沒有人說:我們要不要再去多弄點來?沒有人說:我們需要把剩下的抱起來,送到地下室去,免得成了大眾健康上的問題。
我想你也知道,你們製作的刀具很棒,可以說是極品。
當然了,那些話都是他們意見。可是卻刊登在很多真正的新聞報道旁邊——飢荒,連續殺人案和地震——而且還用的是同樣大小的鉛字。某人批評他們的意大利麵不很有嚼勁,好像他們的意見是神的旨意。
我可以跟你們講好多你們的刀具救我於水火之中的例子。你把比利時菊苣切得像雪紡綢一樣薄,連續切上八個小時,大概就可以知道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了。
我們每個人都在寫著又重寫著此刻的故事,我們編造魏提爾先生將兇悍同志分屍的經過,還有她的鬼魂為了復讎做了些什麼事read.99csw.com情。
這是我所有目標的共同點。好的是各地警方都沒有更緊密的合作,他們可能注意到西雅圖死了個自由作家,在邁阿密死了個校園記者,或是在一個旅館網上張貼意見的中部觀光客。到目前為止我那十六個目標有模式可尋。是的,而我有累積多年的動機。
每次有人點多菲內奶油烙洋芋,或是牛奶片的時候,請你知道廚房裡就會有人為用萬用刀具而感謝上帝。因為那些刀具極其平穩,還有以鉚釘固定的刀柄。
見到他們本人,他們的眼睛永遠好小,每顆眼珠就像一粒黑色彈珠塞在一個大胖子的肚臍眼裡。多虧有萬用刀具公司的刀子,他們看起來好多了,乾淨了,衣著光鮮,儀容修整。是肉,準備好可以有很好的用處。
殺手大廚舉起一雙油膩的手掌來攔住,他閉起雙眼說道:「我警告你,不要批評我的廚藝……」
一百萬美元,對產品的忠誠度值這麼多吧?
這些網上美食評論家,一毛錢就可以買一打。隨便什麼人只要有一張嘴和一部電腦就可以了。
她還在咀嚼著,下巴像反芻的母牛動個不停。兇悍同志看著我們。
沒有一人說話,所有的嘴巴里塞得滿滿的,我們在剔著卡在牙縫裡的肉渣。
從此之後,一般人會談起「萬用刀具殺人案」或是「萬用刀具連續凶殺案」,貴公司是要比一般無名小店知名太多了。你們的刀具已經在不知多少廚房裡,如果你們 好幾代以來維持的高品質所付出的辛勤努力,只因為我而毀於一旦,實在是太可怕也太不應該了。
就算不要忍受劣質刀具,從事職業性的廚房工作已經是夠辛苦了。你得做出完美的洋芋細條酥,那可是比鉛筆還細的。完美的細絲和切得和鐵絲一樣細——大約是洋芋片厚度的一半。在廚房裡討生活,得在平底鍋已經燒熱,放了牛奶在等下鍋時切胡蘿蔔丁,還有人在叫你把馬鈴薯切成小塊,就讓你很快地學會了一把劣質刀具和一把萬用牌刀具有什麼不同。
很容易就想起所謂的「泰諾止痛劑命案」對公司股票的影響。死了七個人,單是一九八二年產品回收,就讓嬌生公司賠了一億兩千五百萬。
我們的神話。
倒是那些目標,不管你的預期再怎麼小,真正和這些人面對面時,總令人大失所望。
然而,不論我們再怎麼小心謹慎,警察會抓到我也許是遲早的事。想到這一點,我唯一害怕的,就是萬用刀具公司的刀具在一般人心目中,會和一連串大家可能誤解的事情連在一起。
太多人會把我對刀具的偏好看做是一種推薦代言,像開膛手傑克做電視廣告一樣。
我們都看著由她的鞋子里流出的血。
李·哈維·奧斯華代言某種品牌的長槍。
你們能九_九_藏_書提供我逃避追捕的資源越多,這些不幸的事會讓一般刀具消費者知道的幾率就越小。只要小小的一筆五百萬美元,就可以讓我移民國外,隱姓埋名地生活,遠在貴公司市場規劃之外的地方,保證貴公司能穩定成長到一個光明的未來。對我來說,這筆錢能夠讓我有一個全新的工作園地,另外一個新的生涯。
在那條肉上,有她除非是照過鏡子,否則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玫瑰紋身。只不過現在有點焦黃了。
這些美食評論家,就算要他們的命,也做不出一頓好飯菜來。
沒有人想到去阻攔她。
兇悍同志說:
在她身後,留在樓梯鋪著的藍色地毯上的,是她沾血的腳印。
不是新聞,不客觀。不是報導,而是批判。
然後,算準了時間似的,那坐在織錦面沙發上那正常大小的兇悍同志滑到了地板上,她的眼睛還微微張開向上瞪著吊燈,躺在粉紅色大理石地板上的一堆絲絨和綢緞裏面。這時候她才慢慢死去,一手仍然握住那把去骨刀,另一隻手仍然抓著那條煎得焦黃捲曲的屁股肉。
這裏時現時隱的鬼魂。
想弄清怎麼回事。
絕對有負面影響,是廣告宣傳的相反。
兇悍同志拿著那把刀和仍然拿在手上的那條肉。
大自然張開手來擋在嘴前打了一個飽嗝,說道:「不好意思。」
始終是你們頭號愛用者
我們其餘人都點頭稱是,美味極了。我們其他人,手上的盤子全空了。我們都在吞著、嚼著,我們的舌頭舔著牙齒,看還有沒有剩下一層油,一層脂肪。
在這個世界上,肯終其一生讓產品始終維持品質的人實在太少了。我為你們喝彩。
當然,幸運的話,我們都希望賺錢多一點,工作少一點。可是那樣賣身投靠,變成美食評論家,把自己弄得無所不知,對於那些辛苦工作的人放放冷箭。那些人為了生活,還在給牛舌剔筋,給腰子刮油,給豬肝去膜。而那些美食評論家則坐在他們漂亮乾淨的辦公室里,用漂亮乾淨的手指在打字機上打出那些傷人的話——這實在太不對了。
肯尼斯·麥克阿瑟先生
兇悍同志不再咀嚼,把嘴裏的東西吞下。
兇悍同志走向房間中央,正中央,那盞最大的水晶燈亮光下的織錦緞面的沙發。她用手拿起一個四角垂著金色流蘇的線絨靠枕,放到沙發一頭。兩腳踢開了鞋子,白色長襪上沾滿了紅色,她走過去坐下,躺在沙發上,把頭枕著那個靠枕。兇悍同志她皺起了眉頭,整個臉縮成了一團,過了一分鐘,然後放鬆下來。她伸手到後面,摸了摸那一層層濕透了的裙子和襯裙下面,她的身子往前俯著,好像要站起來,而她的眼光落在隨著她從樓上一路走過的藍色地毯到小吃吧台再到沙發這裏的血腳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