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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殘 八卦偵探的故事

傷殘 八卦偵探的故事

她可以用幾條膠帶把管子固定在小屋上。如果要加速殺死我的話,還可以用一塊大塑膠布蓋在小屋上面,然後用繩子把塑膠布在四壁綁緊,把這裏變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煙熏室。不用五個小時,她就有了兩百磅的肉腸了。
我當時的想法是,就算我不殺了我這位多管閑事的偵探先生,那冰冷而漫長夜晚也會讓他送命。鹿虻和他斷腿引致的休克也會。死了就是死了。這樣死法可以讓我們兩個都不必受苦。不必受太多的苦。
就算我始終不被逮到,但殺了那個偵探的事還是毀了我當傷殘人士的樂趣。現在我知道會有人在監視,我也看過那張列印出來的清單。總有一天會有另外一個偵探來查我。
因為他們有大群的狗、貓和馬,還有猴子,讓他們言行舉止想人類。
我們其餘的人看著,把這事記下來。否定督察兩手各抓住她身上的制服,一件克拉拉巴頓(Glara Barton,美國紅十字會創始人)式的長裙子,外罩連身圍裙,胸口有個紅十字,頭上的假髮頂上別著一定折起的護士帽,她抓著裙子的手指緊得看來都發青了。她的下巴垂貼在胸口,因此兩眼翻上去,由眉毛底下往外看。她的嘴巴緊到下巴兩角的肌肉都鼓了出來。否定督察以比我們的筆在紙上寫還輕的聲音,跟在美國小姐後面走去。
在那些黃綢子的牆紙上,在那些又高又尖,後面有十五瓦燈泡照出永恆暮色的染色玻璃窗之間,在那些黃色牆紙上,聖無腸畫著亂七八糟的記號,來記錄我們到現在為止已過的天數。他以一支手上僅剩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支粉筆,在每天保安會修女打開點燈時劃一道記號。
你必須考慮到的是,也許我希望被逮到。
我租來的車就停在那邊路上,如果你在聽收音機的話,大約一首歌的時間就能走到。要是你在受到驚嚇而數腳步的話,大約是兩百步的距離。她可以走過去,把車開回來。一輛暗紅色的別克,現在因為很多車在那條石子路上來往,恐怕已經蓋滿塵土了。她可以把車就停在靠近這個小工具間,或是花園小棚屋,或者不管她叫做什麼,反正是關著我的這個地方。
當然,我之所以會坐在她這個小棚屋裡面,是因為我失足跌了下來。她過來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之後,而蚊蟲肆虐已經比她所能對付我的方法——用槍或用刀——都更凶的時候。我不得不叫救命,而她用一隻手抱著我的腰,半撐半抱地走了這麼遠,她讓我坐在這裏。休息一下,她說。
而失落環節說:「我們之所以會有戰爭,是因為我們不承認有那麼低的門檻。」
每個人都假裝不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動物,」失落環節說:「就是我們對人類的定義。」
那個可憐的偵探。我爬上梯子,把四瓶殺蟲劑全由廁所的通風管丟了進去。然後,我用手搗住管口,以免有什麼漏出去。我在上面,像個阿道夫他媽的希特勒,把毒氣丟下去,聽那個偵探咳嗽,苦苦哀求讓他透透氣。先是他作嘔嗆到的聲音,然後是大量粘稠的穢物吐在地板上的聲音。單隻是這個聲音,就差點讓我也想吐。殺蟲劑的硫磺味和嘔吐穢物的臭味,那些殺蟲劑不斷吱吱作響,白色的煙霧由每一個細縫和釘子孔溢出。帶汽油味的煙因為那個偵探用力撞牆又撞門地想要逃出去而從四邊滲了出來。他撞得在那套棕色好西裝墊肩里的肩膀和手臂都淤青了,也讓他耗盡了力氣。
她拿出我的錄影攝影機,操弄著小小的播映熒光幕,打了開來。她說:「哦,拜託,讓我看看。」攝影機咔噠一聲,嗡嗡作響,那個「播放」的紅燈閃了閃,亮了起來。她看著熒光幕,面帶微笑,有點迷糊。
我們每個人都想做攝影機,而不是被拍攝的東西。
大部分的人,連雞都沒殺過,更不用說殺人了。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這有多難。
看著美國小姐兩眼紅腫,因為發燒而汗流滿面,失落環節說,在將來,那些在診所外抗議的人——那些高舉畫有微笑嬰兒的抗議牌子的人,那些咒罵著,朝待產的婦女吐口水的人——在那個悲慘而擁擠的世界里,失落環節說:「這些人反對的是那些少數仍然選擇生孩子的自私婦女……」
八卦偵探癱倒在地上,側躺著,不住喘氣,亮著汗光。他的長袖袍子底下露出燈籠褲,假髮垂落在頭上。他對失落環節說:「且驗證一下你自己的理論。」八卦偵探說:「你是殺了什麼人才到這裏來的?」
如果你是看白天電視節目的人,這就是你的新統計學資料。你是個醉鬼,或者是個傷殘,或者是個笨蛋,過了最初兩三個禮拜之後,懶散的日子真無聊透了。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原read.99csw.com因是……十年前,我替一個中盤商送大罐大罐的啤酒給好多好多的小酒吧和小餐廳。這些地方都小得沒有卸貨區,所以我只能並排停車,或是停在所謂的自殺線道,也就是兩邊都有車輛來往疾馳的地方。我背起一桶桶的酒,或是把一箱箱啤酒放在手推車上,等到車流之間出現一個夠大得能讓我衝過去。永遠來不及準時送達,最後,完全是意外地,一個酒桶從架子上滾落,將我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是我所過過最好的生活,而這個被我關在廁所里的傢伙卻要把我的生活全毀了。
為了萬一她就在外面,或是近得可以聽得到的地方,我大聲叫道:「莎拉?莎拉·布儂?」
我的下半輩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讓我的車子能跑。我嗑藥磕到只要在太陽下散散步,就覺得像按摩一樣爽,甚至像按摩之後再幫我打一輪手槍一樣爽。
我們穿戴著童話式的絲絨衣服和假髮,每天在尿和汗水的臭味中,在那些有著迴音的冰冷房間里打發日子,這正是兩三百年前的宮廷生活。在今天的電影里看起來乾淨而高雅的皇宮與古堡。實際上——就算是全新的,也又臭又冷。
生活在戶外,氣候好,吃得不多,睡眠充足,這個曬得黑黑的肌肉猛|男簡直就是我十九歲時的模樣。
大自然看著她的訂婚戒指,遊民夫人的那顆大鑽石在她細瘦的手指上閃閃發光。她說:「你說什麼抗議生孩子的事……好可怕喲,聽起來就像是兇悍同志說的話。」
「也許這才是在狄奧岱堤別莊里被連日大雨困在屋子裡的人沒有互相殘殺的原因所在。」失落環節說。
差不多快到的時候,那個人看到我那間老廁所,就問說,我們能不能停一下。他真的需要上個大號,他說。我扶著他進了門。
可是,莎拉·布儂只叫我等一下。她關上小棚屋的門,讓我坐在裏面,有掛鎖鎖上的聲音。
「你有了細菌感染。」失落環節看著美國小姐手臂上的抓痕說:「桿狀巴素體菌,感染到淋巴結。」然後他停了下來,讓大家記筆記,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細說:「杆子的桿,形狀的狀……」而誹謗伯爵匆匆地寫著。
美國小姐八抱著肚子前後搖擺,說道:「當時不是那隻貓死,就是我死……」
我們全都坐在那個「科學怪人室」里,坐在那黃紅的壁爐前面,互相對看著。在心裏暗暗記下每一個手勢和每一句話,錄下每一個動作,每件事情,每種情緒,蓋過前面的一切,。
討厭的是,不管你是不是傷殘,都至少得裝出傷殘的樣子來。你的跛著腳走路,或是頭和脖子硬著,表示不能轉動。即使血液里充滿了止痛藥,這種裝假還是會讓你開始覺得難過。任何一種癥狀裝久了,就會真的覺得痛起來。你到處跛著腳走路,然後你的膝蓋就會真的痛了起來。一直坐著,就會變成一個大胖駝子。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跟了布儂女士五天之久,仍然一無所獲。你在拍攝「跟監記錄」的時候,很像是跟你的目標結了婚。到郵局去取她的信件,去圖書館換一本新書,到雜貨店買東西,即使是她整天坐在拖車裡,關上窗帘,看著電視,我也得把車停在那條石子路上,整個人躺下去,躺在我租來車子的前座,好把頭枕在一個豎在乘客前座里的枕頭上。這樣才能有一隻眼睛看著外面,那怕什麼事也不會有。
他已經四十五或五十歲了,還被控紮詐領保險金。他後半輩子再也沒有別的,只能領個最低工資,沒有福利。一直要等到六十幾歲夠資格退休之後,才會有閑暇時候。
壞心的我,偷窺可憐的莎拉·布儂和她那一家子小貓。
有天晚上,天很黑了之後,一群蚊子和鹿虻圍在我門口的電燈四周,我在我的拖車裡,泡了一大杯熱茶,吞了幾顆葯。我把正在看的書放下來,看看窗外的蟲子,就在這時候有聲音傳來,是個男人的聲音,在後面樹林里的暗處喊叫。
「看起來我們不是全在躲什麼嗎?」失落環節說。長著長鼻子,如涼棚似的一字濃眉和一臉鬍子的他說:「否則怎麼會有人跟著為魏提爾先生——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人——走進這道門來呢?」
沒有動物,也就不會有人類。
我和她處境相同的那時候,手裡只有一盒四瓶強力殺蟲劑。我所在的拖車底下有一個胡蜂窩。每瓶殺蟲劑上面的用法說明都說先搖勻,再打開頂上的小瓶口。殺蟲劑會就自動噴出毒煙到瓶空為止。
等到美國小姐由樓梯上往下走,越來越往下而消失之後,否定督察就開始跟著她走去。
這就是一場婚姻關係。
你必須考慮的是,也許她希望被逮到。我們都需要一個醫生來把我們從完美的九_九_藏_書子宮裡拖出去,我們抱怨、呻|吟,可是我們很感謝上帝把我們踢出了伊甸園。我們愛我們所受的試煉,傾慕我們的敵人。
「我同意,」聖無腸望著大自然說:「小嬰兒很……棒。」
她沒有殺我,卻打開了錄影攝影機,把我的過去,謀殺路易士·李·歐連世的事,錄了下來。等她把錄影帶藏好之後,她開車把我送進了醫院。
大家尿在碗里再拿去倒在洗手槽里,或者就撩起裙子,尿在某個大房間的黑暗角落。
「要是我沒弄錯的話,」失落環節一面朝空中聞著說:「你的羊水破了……」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
需要些有意思的事。
我們呢,我們找到所有肉食動物獵食的東西:保齡球、健身輪、那隻貓。
現在這一刻,莎拉·布儂正看著她最好的一根木頭的擀麵杖。她揮舞著,試試感覺有多重,用力地打在她伸開的手掌上。她把洗衣機上方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移來移去,搖著那瓶漂白水,聽聽裏面還剩多少。
魏提爾先生會說,有些故事,你會說,會加以利用,另外有些故事,會把你榨乾。
在她把手抽出來的時候,手指頭都亮亮的,沾著某種透明液體而變得濕濕的。她把手送到鼻子面前聞了一下,皺起了眉頭,在她那對藍眼之間的皮膚縮到一起而成為很深的皺紋。
標籤上說什麼都殺得死。
美國小姐抱緊了肚子說:「可是我需要進食。」
目前此刻,我坐在她的小棚屋裡,右腳看來向後彎曲,膝蓋想必給打斷了,神經和筋絡都轉了半圈。膝蓋以下的所有部分,全都麻木了。這裏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不過從我坐著的地方,能聞到牛糞的味道,那種塑膠的滑滑感覺想必是準備給她園子里的一袋袋堆肥,靠在牆上的有一柄鏟子,一把鋤頭和一支耙子。
那也許不是什麼美好生活,卻是個夠美好的生活,洗衣機和烘衣機就在拖車旁邊的檯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上了漆的金屬製品,上面有斑斑銹跡。
八卦偵探站在小吃吧台後面,告訴我們說:「結果,那個莎拉·布儂,她比我聰明。」
一等他把門關上,聽到他的皮帶環落在地板上,我馬上打開了他的公文箱,裏面是一大疊文件,還有一具錄影攝影機。攝影機旁邊打開著,裏面有一卷帶子,我把攝影機拿起來,把旁邊的蓋子蓋上,那捲帶子就自動開始播放,小小的觀景熒光幕亮了起來。
在一個只有人的世界里,人根本什麼也不是……
「我們的人性不是以我們如何對待其他人來度量的,」失落環節說。他一面用手指弄著外套袖口上那一層貓毛,一面說:「我們的人性是以我們如何對待動物來度量。」
在半夜裡,他穿著一套棕色西裝,一件芥末黃的背心。腳下一雙有蓋飾的棕色皮鞋,說他在賞鳥。有一副望遠鏡用皮帶掛在他脖子上。這是他們在函授學校里教的,如果你被嫌犯逮到,就說你是個賞鳥的。我說我來幫他拿他的公文箱,然後我們各伸出一隻手來環抱對方,很慢很慢地向兩人三腳似地,往回走向我那輛拖車住家的門燈。
「我有偏頭痛,」美國小姐說著,把她濕濕的手指在圍巾上擦了擦。她撩起裙子,站起來下了椅子。她把圍巾拉高,高得圍住了她被抓傷的脖子。美國小姐站直了之後,開始朝樓梯走去,一面說道:「我要回我自己的房間去。」
據殺手大廚說,法國古堡里的廚房離皇家餐廳遠到等菜送到餐桌上時已都已經冷了。所以法國人才會發明他們那些超濃的醬汁,像毯子一樣地蓋在食物上,以保持在送上來時還是熱的。
可憐的莎拉·布儂,現在她正在檢查她的電動工具。她想到用電鋸來鋸我就覺得噁心,因為出來的不是木屑,那旋轉的鋒刃飛濺出來的是一蓬鮮血、肉和骨頭。哎,這還得她有一條夠長的延長線。她正在看漆罐、殺蛞蝓的葯、清潔劑等等的標籤上有沒有骷髏頭加兩根交叉骨頭的記號。或是嘔吐先生那張皺著眉頭的綠臉。她打電話到當地中毒防治熱線,打聽一個成年男子要喝到多少烤肉用引火油才會致命。對方的毒物專家問她為什麼要查問時,莎拉就很快的掛了電話。
在石板地上,八卦偵探正用那個粉紅色的健身輪來回地滑動著,想要再減輕體重。
所以,既然打不過,不如跟著做。
「這個,」八卦偵探對我們說:「就是我所謂的美滿結局。」
大家都說,會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們,讓人盯上的感覺就像有螞蟻爬到你穿在長褲的腿上。我可不會。那天下午,我換了輪胎,檢查過剎車,換了機油,把車的載重量由冬季的規定改成夏季的規定。在這個小小的錄影攝影機熒光幕上,九_九_藏_書我扛起一整箱的機油,從我住的拖車底下拖出來,用一隻手臂扶著,這個完全失能的我,可憐的司機兼送貨員,在法庭上宣誓說我的手都無法抬起來刷牙。一個下半輩子只能躺著不懂的傷殘人士,現在,在拍到的錄影帶里光著上身,腋下的汗水在那箱機油盒子上留下深褐色的濕印,我簡直可以當馬戲團里的大力士。
可能是她的背傷痊癒了,也可能她原先根本是在作假。但清楚的是,她沒有殘疾。以她那雙手臂,都可以和鱷魚表演摔跤來維生了。
沒有人說我很有創意,我對她說我在賞鳥。這個地區以紅胸雉鳩馳名,每年這個季節,藍頸雉鳥會到這裏來交配。
美國小姐在她那麼多層裙子下伸起一隻手來,讓兩眼低垂茫然地看著地毯。她的手指在那幾層裙子下摸索,一面呼吸著,胸部上下起伏。她停下來手。
可憐的否定督察已經不哭了,哦,停了好久好久了。從那以後,她只坐在那裡,盯著美國小姐,跟著她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一直在等待著。
由保險公司來的報告,說她的名字叫莎拉。莎拉·布儂,現年四十九歲。在一家麵包店當資深烘焙師傅已有十七年之久。她以前能一肩扛起重量相當於一個十歲男孩的一袋麵粉,而且還可以一邊抗在肩膀上,一面抽開前面袋邊的縫線,把麵粉一點一點地倒進迴轉攪拌機。按照她的說法,在她最後上班的那天,前晚拖過的地板還是濕的。那裡的照明也不好。麵粉的重量使她往後跌倒,頭撞在一張桌子所包的鐵邊上,結果造成失憶、偏頭痛,還有身體虛弱,使她無法從事任何勞力的工作。
我撥了那個號碼之後,公文箱里的一隻手機響了起來。
你學聰明了,離開這個圈子,轉而對付其他和你一樣的傷殘同胞。大部分的案子,你根本不用出庭。只要把你住旅館、租車子、吃飯等等的賬單報上去,就會收到郵寄來的支票,再加上你的傭金。
沒說怎麼把一個私家偵探分屍。
美國式的夢幻休閑,很快就讓人覺得無趣。然而,你拿了錢做傷殘人士,坐在電視機前,躺在吊床里,看著那些該死的動物。要是你不工作,就不想睡覺,白天晚上,你都是半睡半醒,煩悶無聊。
失落環節把他大衣袖口的毛撣掉,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得的這個病俗稱『貓抓熱』……」
此時此刻,對莎拉·布儂來說,就算是因為殺人入獄的生活,也好過稅繳不出來,車子給沒收,在街上推個手推車當遊民。
美國小姐正用兩手緊抱著肚子,蹲在哥德式吸煙室里一張翼狀靠背扶手椅的黃色坐墊上,用一條圍巾圍著肩膀,前後搖擺。到底是她的肚子真的大了,還是她衣服穿得太多,我們實在不知道。她擺動著,兩臂和兩手全是貓爪子抓出來的一道道紅腫。她說:「你們有沒有聽說過CMV?細胞巨化病毒?那對孕婦來說是會致命的,而貓會帶原。」
要是她聽得見,要是她肯聽我說,我就會告訴她殺了我也沒關係。我甚至會告訴她該怎麼做。
在那個偵探的公文箱里,有一份電腦列印的文件,上面列了各種傷殘狀況,旁邊都列有姓名和地址,有些人是腕骨綜合症候群,有些是下背部某處軟組織受傷,頸椎慢性疼痛,還列有造成傷殘者,保險公司,還有每個個案所需的止痛藥。
在電視上播映的下一個函授學校廣告,我就打了電話給他們,他們教你怎麼跟監一個嫌犯,怎麼倒垃圾桶里去翻找證據。不到六個禮拜,我就拿到一張說我是私家調查員的文件。之後,我也有了自己的一張清單去加以調查,去做那些我們稱之為我自己的「跟監記錄」。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會有戰爭,」聖無腸說:「是因為我們會覺得無趣的門檻太低了的緣故?」
我答應只做深呼吸。
整個下午,我蹲在她拖車後面的山坡上,藏在樹葉里,打著蚊子,由我的錄影攝影機鏡頭裡望著她。我在等著可以按下「錄影」按鈕的機會。只要莎拉彎下腰去,扛起一個白色的瓦斯桶,只要五分鐘的時間里,她把很重的一大包貓飼料由她的老金龜車裡搬下來,我的工作就大功告成了。剩下的事只有把我租來的車子還回去,趕下一班飛機回家。
腦部斷層掃描結果沒有問題,核磁共振造影結果,也沒問題,X光檢查,沒問題,可是莎拉·布儂始終沒回去工作。莎拉·布儂,結過三次婚,沒有生孩子。有一點社會福利金,每月還有一點公司付的賠償金。她吃二十五毫克的止痛藥來治療從腦部到脊椎再散到兩臂的習慣性疼痛。有幾個月,她還要求醫生給她開鎮靜劑或安眠藥。
莎拉·布儂,我只想告訴你說我了解。此時此read.99csw.com刻,你在看滅鼠靈盒子背面說明的時候,我只想讓你知道——那完全傷殘、完全失能的第一個禮拜,是我長大成人以來,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個禮拜。
我關在裏面,還是可以指導她,讓她完成這件事,告訴她怎麼做法。下一步,她得去找跟螺絲起子,鬆開夾子,把連接在乾衣機後面的錫皮百褶管拆下來,然後她可以用那同一組夾子將導管一頭固定接裝在我車子的排氣管上,這種導管可以延展得很長,長得超乎你的預期。我的油箱里幾乎全滿。她也許可以用支電鑽在這個小屋有木頭的那邊鑽個洞,或者在門上鑽洞,她是個女人,能在之後看不出來的地方打洞的。
我們的神話——只不過又少了一個人分版稅。
她剛才蹲著的那張椅子皮坐墊上黑黑的。濕了,是水,不是血。
沒錯,在今天下午之前,莎拉·布儂沒有別的事要做,只是看看由圖書館借來的平裝本小說,看看蜂鳥,吞那些小小的白色藥片。過著應該永無止境的夢幻假期。
然後失落環節舉起兩手來將大衣袖子抖落。他以兩根食指抵住兩邊太陽穴,說道:「那我現在就和他連結。」連接上兇悍同志。也連接上魏提爾先生,他說人類需要接受他們天性中屬於野獸的那一面。我們需要以某種方式來宣洩我們戰鬥或逃竄的反應。那些我們在過去上千代以來所學會的技巧。要是我們忽視我們對傷害和受傷害的需要,要是我們否定這種需要而任由其累積的話,那我們就會有戰爭。連續殺人犯,校園槍擊事件。
我大叫道:「你沒什麼好覺得難過的。」
需要出些殘忍的事。
她的兩眼盯緊了那方小小的熒光幕,她臉上所有的肌肉全擠到了中間。她的眉毛,她的嘴唇。這就是能毀掉她熟悉生活的五分鐘。我那「跟監記錄」短片會把她打回藍領奴工的生活。
大自然和聖無腸——仍然是我們的浪漫愛情的支線情節。
爐子——又壞了。鍋爐也壞了,馬桶呢,因為塞了爆米花和死貓也給堵死了。洗衣機和烘衣機到處都是拔|出|來扯斷的電線。
而莎拉·布儂,她往後退開,拱起雙肘和兩手來不讓我拿到攝影機,由小熒光幕上發出閃動的微光,如燭光般照在她臉上,她微笑著繼續往下看。
美國小姐的手指湊到桌子前面的時候,否定督察的眼光一直盯著她的手。
此時此刻,她正在磨刀,她在挑衣服,她的便服和罩衫,牛仔褲和運動衫,要找一套她以後絕不會再想穿的衣服。
在那張表上,有我的名字:尤金·丹頓。
他看了看保安會修女,而她看了看表。
這是曾經度過一禮拜假去露營的每一個農夫、每一個鐵道員和每一個女侍的美夢。在某個幸運的日子,一列火車在轉彎時太快而出軌,或是他們踩到一攤打翻在地的奶昔,結果讓他們住在一條不知名的石子路盡頭。快樂的傷殘人士。
在熒光幕上,一個小小的人把一輛舊福特車的後輪胎卸了下來。
只要她肯聽我說,我可以告訴布儂女士說我的大動脈在哪裡,或是在她揮動大鐵鎚時該打在我頭上的那個地方。
「要是說你為那隻貓感到難過的話」,失落環節說:「那倒是應該的。」
「沒有了動物,」失落環節說:「還是有人,可是沒有人性。」
我們其餘的人坐著,等著尖叫聲傳來。
在那之後,我找到一個幾乎和這裏一樣的好地方。一輛生了銹的拖車,哪裡也不去的,停在一間只有個洞的戶外廁所旁邊。前面是一條通過樹林的石子路。我有一輛四汽缸的手排福特車,可以開著到鎮上去,一筆因為完全失能而有的年金,還有用不完的時間。
八卦偵探拍攝誹謗伯爵,誹謗伯爵錄下失落環節的話。我們所有的人都在尋找一些真實的狀況,以便將來有一天在拍片現場可以說給演員聽。某些細節來讓我們對真相的說法更加真實。
那是一段她扛起一袋袋牛糞的畫面,那些滑滑的白色塑膠袋裡裝滿了牛糞。每一包上都有黑字印著:凈重五十磅。
在公文箱里,一根橡皮筋捆著厚厚一疊名片,每一張上都印著:路易士·李·歐連世,私家調查員。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這裏的第四個鬼。
有人叫救命,來人啦,救命啊!他失足傷了背部。他告訴我說他從樹上掉了下來。
那是我,推著輪胎。是我,把外面鎖住的螺絲撬開,把我車上的輪胎卸下來。沒有別的,沒有賞鳥的記錄。在一陣靜電的輕響之後,熒光幕上現出了我小小的身影,沒穿上衣,扛起一滿桶瓦斯,把那個桶子搬到拖車那邊,換掉用完的空桶。如果莎拉和我一樣的話,此時此刻,她正由廚房抽屜里拿出一把切麵包的刀子。如果她給我一杯放了幾顆安眠藥的水,也許九-九-藏-書可以讓我昏睡過去。現在,她正在仔細地,幾乎像鬥雞眼似地看著刀鋒,看看有多利。要把雞肉切開是非常容易的事,割人喉嚨也不會更糟。她說不定會拿塊毛巾蓋住我的臉,這樣就可以假裝我是一條麵包,只不過是切麵包,或是肉卷,只是等到切斷一條血管,而心臟仍在輸送血液,就會有一波又一波的血泉涌而出。此時此刻,她正把刀子放回抽屜里。
我在等著她,對她叫著說她不用難過。我叫著說她要做的事都是對的。這是讓一切結束的唯一最好辦法。
如果這樣能讓莎拉·布儂對殺我的是覺得好過點的話,我願你告訴她那個偵探,他哭了。捂著臉痛哭失聲,他告訴我說他在家有老婆和三個孩子,很小的孩子。可是他並沒有戴結婚戒指,皮夾子里也沒有照片。
她一直不停地看著,但她的臉松垮下來,笑容消失了。她的兩頰往下垂落。
在人權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間都更為高張的這個世界里……在整體生活標準處於巔峰狀態的世界里……在每個人要為自己生命負責的文化力——失落環節說,在這裏,動物都很快成為最後的真正受害者,唯一的奴隸和獵物。
如果說我在殺掉路易士·李·歐連世先生之前並沒有失能的話,事後可就是了。殺人是件辛苦的工作,辛苦而又一團糟的工作。辛苦而又一團糟而且還吵死人的工作,因為他大喊大叫,說的話和屠宰場上一條牛的叫聲一樣沒什麼意義。
你沒錢出門旅遊,可是用鏟子翻土,保養汽車,種點菜在園子里,都不用花錢。
在未來的世界里,在我們外面的世界里,唯一的動物只存在於動物園和電影里。除了人以外的所有東西都成為桌上佳肴:肌肉、牛肉、豬肉、羊肉和魚。
我對她說,不要,伸手去拿攝影機,要拿回來,但我的動作太快,我對她說不要看,也說得太大聲。
因為沒有鎖可以把人關在廁所里,所以我用一條繩子把整個廁所捆起來,繞了三圈,綁得很緊,還打了三個死結。在廁所裏面,那個人正在哼哼唧唧地把屎拉進他坐在上面的那個洞里。他在忙著打那些由暗處飛出來的蚊子和鹿虻,沒有聽到我在外面打繩結,又把他的公文箱拿進我住的拖車去看一看。
大部分傷殘官司都還在上訴期間。那些保險公司的人,希望纏訟多年,只要能弄到五分鐘清楚的錄影,看到他把一具旋轉挖土機放進他的小卡車裡。他們把這段錄影拿到法庭上播出來。結果是:案件審結。傷殘申請駁回,那個可憐蟲,前一分鐘他還在滿懷希望,想到下半輩子每月可以領導一大筆足夠花用的現鈔,還有醫療費用,加上所有他需要的止痛劑、鎮定劑和安眠藥,來安樂過日子。辯方在法庭上把錄影帶一放——那具旋轉挖土機放進他的小卡車裡里——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這個地方要看起來好看,是很重要的事。因為這就是她所有的一切了。
在外面,路易士·李·歐連世正在大聲地叫我幫他打開廁所的門。
白天的電視,你依照三種廣告就可以說得出是些什麼人在看。那些廣告或是給人戒酒的診所,或是打傷殘賠償官司的律師事務所,要不就是提供函授職業文憑的學校,叫你成為會計師、私家偵探,或者是鎖匠。
為了怕萬一莎拉正好在附近,我大叫道:「拜託,不要為這事讓你自己傷透腦筋……」
我坐在這裏,一條腿從腰部以下都在痛。等著莎拉·布儂找出解決方法。我有好多事情想告訴她。那種強烈殺蟲劑只讓那個偵探和我兩人都噁心嘔吐。還有用大扳手敲人家的太陽穴是什麼感覺。還有,前面打的那十來下,只會弄得一團糟,就算兩手抓住往下打,也不過打掉頭髮打出血,並不能真正地打碎多少骨頭。還有血會變得滑不留手而難以握住。而且你還得找東西來清理,把這事給做完。
「你的生活和我以前一樣,」我說:「我能明白你對事情的想法。」
在她和公司達成和解后不到三個月,她就搬到了這裏,到這個鳥不生蛋的荒郊野外,四周沒有鄰居。
也可能是她拿的是一把電動割肉刀,是她半輩子前所收到的結婚禮物,還從來沒有用過。仍然放在印刷精美的盒子里,附有小冊子教你如何切火雞……去掉火腿骨……切羊腿。
噴嚏小姐以手攥著拳頭在嘴前咳著,在寂靜之中,筆在紙上書寫的聲音響得有如雷鳴。
就只看那些喂鳥器前面的小鳥,那些蜂鳥,或是丟點花生,看松樹和花栗鼠搶著吃,就能讓我磕了葯之後笑得好開心。那真是夠好的生活,是美國人夢寐以求的好日子:生活里沒有鬧鐘,不必打卡上下班,或是戴個他媽的髮網。夢想中的生活,不必連拉個屎也要先得到哪個混蛋的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