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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 失落環節的故事

論文 失落環節的故事

就是因為她是學人類學的,所以才想見人而走出去。她從紐約市搬到這裏來,千里迢迢只為認識由奇瓦納族保留區來的男人。對,這是有種族的問題,她說,「可是那是好的一面。我就是覺得奇瓦納族的男人很辣……」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也許是在等一個反應,笑聲或是嘆息,或是緊張不安地動了動。
那個不見了的胡蘿蔔,聖無腸說的故事里的。
因為變身永遠只是暫時性的,所以研究的人從來沒發現過大腳怪的屍體。也就是這個原因,狼人的概念才會在人類有史以來一直存在於所有文化中。
「她不見之後,我才第一次注意到魏提爾先生的廣告。」她說。在卡珊黛娜離開之後的卧室里,有一張她夾在書里的紙條,上面寫著:作家研習管。拋開你的生活三個月。
警方說,不管做這些事的是什麼人,都一定會綁架另外一名受害者。除非卡珊黛娜能面對她的恐懼,幫助警方,否則攻擊她的人就永遠也抓不到。
那個剪掉睫毛,然後消失了的女孩子。
叫曼蒂什麼的在這裏停了下來,兩隻眼睛睜得圓圓的,一隻手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想在說話之間喘過氣來。她的呼吸中帶著啤酒味。
在化妝室門為外的走廊里,都可以聞得到血和糞便的味道。這是我們這麼多天來,說不定是這麼多個禮拜以來,第一次有人排便。
靈視女伯爵大聲叫道:「如果這是開玩笑的話,那可一點也不好笑……」
桌上灑滿了她往薯條上撒的鹽。她用一張酒保從來沒見過那種顏色的美國運通卡付了帳,不知是鈦還是鈾的顏色。
叫曼蒂什麼的,她真是理論多的不得了。紐約公共圖書館里,關於這方面的藏書可說是全美之冠。她說,因為以前曾經有一群女巫經管過那個圖書館。
叫曼蒂什麼的把身子從漢堡上方俯了過來,兩肘撐在桌子上。一手握住下巴,另外一隻手在油膩的桌面上畫著一個看不見的圖形,她說奇瓦納族的男人都長得很像。
她的理論是,世界各地的人,那些隔絕的人群,帶有會把他們變成這些怪物的基因,代代遺傳下去。這些人與世隔絕,獨居在荒山野地里,因為沒有人想在,比方說,芝加哥或是迪士尼樂團里變成一個高大的長毛怪物吧。
「你可知道,」她說:「聖安德烈和聖巴多羅買(兩人都是耶穌十二使徒之一)曾經想讓一個長著狗頭的巨人皈依嗎?」她甚至都不先瞄一下桿,一面說:「早期的天主教會形容那個巨人有十二尺高,長了一張狗的臉,獅子的鬃毛,牙齒有如野豬的獠牙。」
在門外的走廊里,穿著紅十字會護士制服的否定督察叫道:「可以開始燒開水了嗎?」
她在床上,裙子拉了起來,絲|襪拉了下去。美國小姐尖叫道:「別讓那個巫婆拿走我的孩子……」
她的兩眼一直盯著,估量著,要找一個答案,一個反應。
一時之間,美國小姐安靜下來,注意聽著。
她會透露這個故事,博得大眾同情,也許還可以把國際特赦組織給扯進來,這可以成為下一場大的人權戰爭。可是是全球性的。她已經確認了其他的社區、部落,還有世界各地最可能帶有她假設怪物基因的團體。她的呼吸中帶著啤酒的味道,把「怪物」兩個字說的聲音大到那群穿橘色制服的修路工人都朝這邊看。
不是的,克拉克太太說,是誰切了她的手指頭?
卡珊黛娜發出笑聲,看著扎在她手臂里的針頭,通到她靜脈里的透明塑料管,她說:「是醫生。」
殺手大廚由走廊那頭吼道:「別吵了,當然是開玩笑的嘛。」他說:「我們這裏根本沒有洋芋或胡蘿蔔……」
三個月來,她們所住的那個鎮上把尋人海報釘在電線杆上。每張海報上都有卡珊黛娜·克拉克的照片:穿著拉拉隊長的制服,搖著一頭金髮。三個月來,警方查問了那所高中的學生。警探查問了在公共汽車站、火車站和機場工作的人。當地的電視台和電台都播出公益廣告,說明她體重一百一十磅,身高五尺六時,綠色眼睛,長發及肩。
這個世界上每種語言對「狼人」都有一個稱呼。地球上每種文化都怕他們。
美國小姐又發出尖叫,但不是在說什麼。
否定這些怪物存在的最大證據是從來沒有抓到過這種怪物,也沒有找到過這類怪物的屍體。現在野地里有那麼多獵人,有騎著機車的人,總該有人逮到一隻大腳怪吧。
她吃了一根炸薯條,說道:「這樣就看得出那個男人長得好看不好看。」
沒錯,適合一個夠漂亮的小妞在小酒館里喝啤酒。打了一盤撞球。自動點唱機里播著音樂。叫了兩客漢堡加煎蛋、炸薯條。典型的約會餐點。
現在,她打歪了六號球,說道:「我在人類學方面比打撞球強多了。」她在桿頭擦著粉說,「你可知道varulf這個字?曉不曉得一個叫吉爾.特魯道的人?他是美國革命期間拉法葉將軍的嚮導?」那個叫曼蒂什麼的一直把藍色的粉擦在桿頭上磨著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法國字叫loup-garou的?」
「那連的女人,」曼蒂說:「想想看,幾百萬人看到你最慘的『長毛』期光著身子的影片。」
卡珊黛娜微微一笑,對他們說:「你們難道還不明白嗎?你們太執迷於矛盾衝突了。」她說,「這是我的圓滿結局。」她回頭望著窗子,望著飛過的小鳥。她說:「我覺九*九*藏*書得好極了。」
「好像尼可拉斯.凱奇,」她說:「只是更大一點,像根老二和蛋蛋。」
克拉克太太跪在旁邊,她那對巨大而乾涸的奶|子撂在床邊上。她說:「你記得我女兒,卡珊黛娜吧?」
叫曼蒂什麼的,她說門諾教派里的嚴謹派將全天下他們教派社區所在地方列成清冊,記錄下他們教派的每一名成員。這樣他們在旅行或移民時,就永遠可以在他們自己人中間,在他們之中生活,在他們之中成家。
她的母親,克拉克太太,也在那群對她怒目而視的人里。
郡方的醫事檢驗人員想在她身上採取男性生殖器的細胞——他說那種細胞是長形的,和女性陰|部的細胞不一樣。他們想在她身上採取精|液。那群警探用真空吸引器在她的頭皮、手部和雙腳上找不是她自己的表皮細胞,他們找到了藍色絲絨、紅色綢緞、黑色毛海的纖維。他們檢查她口腔內部,用小碟子來分析DNA。
而卡珊黛娜只看著在她床邊站成一排的警探,他們的每一張臉,所有的憎恨和憤怒都集中在她身上,因為她不肯給他們另外一個標靶。一個貨真價實的惡魔,一個他們急需的魔鬼。
酒保來到桌邊,問有誰要再加一輪酒?叫曼蒂什麼的馬上住了嘴,好像她在說的是個很大的國家機密。她對站在那裡的酒保說:「再來一杯生啤酒。」
那幾分鐘的影片,有人說是假造的,也有人說是無可否認的證明,恐怕只是某人的提麗阿姨,正好在她變身的時候,到處找漿果和蟲子果腹,只是想在她變回來之前躲開別人。
這位姓什麼的小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到了第三個月,卡珊黛娜·克拉克在牛奶盒上微笑著搖她那頭金髮(美國常把失蹤者的照片印在牛奶盒上協尋),到那時候,已經沒有人再點蠟燭祈禱守夜了,當地銀行所提出的懸賞金成為這個案子里唯一會引起興趣的部分。
你看到從奇瓦納族來的男人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叢陰|毛,一根巨大而半硬的老二垂掛下來,後面垂吊著兩個蛋蛋。
做那個叫曼蒂什麼的,秘密特勤人員。
說不定,那個女人的其餘家人,每次在電視上重播這段影片時候,恐怕都會把她叫進客廳,來取笑她呢。
我們其餘的人,都在走廊上偷看。我們都怕錯過了什麼關鍵大事而不得不聽信別人說的話。美國小姐蜷曲在她的床上,側睡著,把臉對著灰色的水泥牆壁,在這場戲里她一句對白也沒有。
她所說的第一個了不起的詞是:多毛症,那是一種遺傳性的疾病,在你皮膚上的每個毛孔都長出毛來,最後會到馬戲團里去展示。她的第二個了不起的詞是巨猿,那是十二尺高的人類祖先,是一九三四年一名叫科尼瓦德(Palph von Koenigwald,德國古生物學家及地質學家)在研究一顆巨大牙齒化石時所發現的。
她跪在美國小姐的床邊說:「我之所以同意幫忙魏提爾,是因為我希望知道我的孩子出了什麼事……」
她稱之為一種跨文化的現象,她說:「我討厭那個總稱,叫什麼『大腳怪』。」
她先前說過的那個字varulf,是瑞典話里的「狼人」,Loup-garou是法文。那個叫吉爾.特魯道的男人,也就是拉法葉將軍的嚮導,是美國歷史上所提到過的第一個狼人。
她說的是上個月的一架班機。那架噴射客機墜毀在北極附近。機長最後的通話中說有什麼東西扯開了駕駛艙的門。那扇裝有強力鋼板防彈和防炸的駕駛艙門。在飛航記錄器,也就是俗稱的黑盒子里,最後的聲音里有尖叫、咆哮,還有機長的聲音高聲尖叫道:「怎麼回事?這是什麼?你是什麼?……」
從那之後,她就一直在社區大學里,祥和一個奇瓦納族的男人約會。到處問問題,等著。可是不是等著答案,她是在等著掌聲,等著認同。
她說,要是聯邦調查局的人來了,這個故事就永遠不會得見天日,所有凡是帶有可以基因的人就此消失在政府的控管中,以保障大眾安全,或者會有某種官方製造的意外事件來解決這個問題,不是滅種,至少不是正式公開的。可是政府為什麼會對某些不落下毒手,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利用天花將他們消滅,或是把他們困在偏遠的保留區里。不錯,並不是所有的部落都帶有大腳怪的基因,可是一百年前,你怎麼能冒這種險呢?
通靈人士打電話來說那個女孩子平安無事。說她和人私奔結婚了,或是說她已經死了,埋了。或是說她給當白奴賣掉了,給私運到外國,住在某個石油大王的後宮里。或是說她去做了變性手術,不久之後就會以男兒身回家來。或是說那女孩子給困在一座古堡或什麼皇宮裡,和一群陌生人住在一起,所有的人都在自殘。有一個通靈人在一張紙上寫了五個字,送去給克拉克太太,對摺的紙上有顫抖的筆記,以鉛筆寫著:作家研習管。
沒有人理會那些通靈人士,這一類的人太多了。
在那層幹了的血底下,她的皮膚呈青白色。女孩子的頭部像下巴上的一些骨頭,只看見額骨和鼻樑骨,下顎上方的兩邊太陽穴都深陷成兩個黑洞。
她說:「你不在意吧?」她把身子扭向一邊,把兩手伸進擱在她身邊座位上的皮包里,掏出一本外面用橡皮圈捆住的筆記本來。「我的筆記,」她說著把橡皮九_九_藏_書圈拉脫下來,套在一邊手腕上,以免遺失。
所有這些不同的傳說都是各自產生的,可是全都形容的是高大多毛而又臭味衝天的怪物。這些怪物很怕生,但受到刺|激也會攻擊。一九二四年有過這麼一個案子,在西北太平洋(這裏指的是北美洲西北部臨太平洋的陸地,包括華盛頓、俄勒岡和愛達荷州,以及部分卑詩省,以及相連的阿拉斯加、蒙大拿等州的部分地區。)的一群礦工超一隻他們以為是猩猩的生物開槍,那天夜裡,他們在聖海倫山上的小木屋就受到一群這樣多毛巨人投擲石頭的攻擊。一九六七年,俄勒岡州一個伐木工人看到一個多毛的巨人由凍硬的地里挖起一塊一噸重的岩石,吃掉躲在石頭下的一群地松鼠。
聯邦飛航管理局說不可能有人把槍、刀或炸藥帶上飛機。
我們由誹謗伯爵的錄音機理聽到:「……或是壞人。」
她說:「你知道威爾斯人說的gerulfos嗎?」
在這個飛行吃到飽餐廳里挑選人類。
「在世界上的人眼中看來像個怪物的東西,」曼蒂說:「對奇瓦納族的人來說,其實只不過是家庭電影。」
她當然沒打中,但是她毫不理會,一路講了又講,講個不停。
「或者,」她說:「是在一架由西雅圖飛往倫敦的英航班級上……」
叫曼蒂什麼的說,在死亡的旅客之中,有一名奇瓦納族保留區來的十三歲女孩。
「口|交,」叫曼蒂什麼的說:「也不是不可能的……」
克拉克太太說:「卡珊黛娜?」她把手蓋在卡珊黛娜包了白色紗布的手上。
她的眼光上下跳動,搜尋著一個反應,一些認同。
她說:「那個死了的女孩子……」
這是她最著迷的另外一部分,「所有這些名字,」她說著用一根手指點著筆記本里打開的那一頁。「全世界的人都相信有他們,可以回溯到幾千年前。」
那是柯拉.雷諾茲。一隻貓化成了一股臭味,變成了糞便。
搜救犬聞了她拉拉隊制服的裙子,追蹤氣味到一個公車站的候車椅。
「如果說那些大腳怪的人也有這樣的清冊的話,應該也不足為奇吧。」她說。
甚至說不定還能排在A段……
她的手指給白色繃帶包成了一大包,她的胸口纏滿了繃帶,她握住手裡的鉛筆只畫著那些飛來飛去的小鳥,一本素描簿架靠在膝蓋前。
卡珊黛娜看著她的母親說:「你想我會讓別人這樣對我嗎?」她的笑聲停止了,她說:「是我自己做的。」而這是卡珊黛娜最後一次發出笑聲。
卡珊黛娜看著她母親,說道:「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卡珊黛娜轉回頭去看那些飛鳥,說道:「至少不會再發生在我身上……」
三個月之後,所有綁在汽車天線上的黃絲帶都褪得幾近白色。投降的旗子。
不管是哪個男人,如果還不把她帶回保留區的家裡,就是白痴了。說不定還可以把她介紹給大家,那整個他媽的家族。
從奇瓦納族保留區來的男人只有一條眉毛,那一長條濃密黑毛,濃得有如一叢陰|毛橫在他們鼻樑上方,然後向兩邊延伸,幾乎碰到兩邊的耳朵。
因為全世界各地的長毛怪物彼此都有關係。
她在世界各地都找得到她可以賣弄風情的對象。就算這次的約會搞砸了,她還是會找到別的人告訴她那些她想聽的話。
她的理論是,奇瓦納族是打算在她到達青春期之前把她送到海外去,這樣她可以見到,也許還可以嫁給馬杜峰那裡的那個男人。那裡正是傳說中在四千尺高處有灰毛酮體出入的地方。
克拉克太太唯一真正知道的是,在卡珊黛娜失蹤了三個月之後,他們找到了她。警方找到了卡珊黛娜。
她的意思是:奇瓦納族的男人都有方方的下巴,有點太朝外伸。而下巴中間有一道溝。伸得讓下巴看起來就像一個袋子里放了兩顆蛋蛋。奇瓦納族的男人永遠隨時需要刮鬍子,哪怕剛刮完也一樣。
結果那並不是真正的約會。
我們在個人自己的房間里,把筆挨著紙,也都在聽著,我們的耳朵和錄音機都伸向暖氣的出風口。
如果她能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話,會有什麼結果?萬一只是某一個種族就能讓他們成為能大量毀滅對方的一種武器呢?政府會不會下令所有帶有這種秘密遺傳基因的人服藥來加以抑制?聯合國會不會下令將他們全部隔離到秘密的地方?集中營之類的?還是說會給他們植入晶片,像野生動物園裡對危險的大熊所做的一樣,好追蹤他們。
那個女孩子就算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說出來也像是問題。
在美國小姐住的化妝室里,在灰色水泥和裸|露的管線之中,克拉克太太跪在那張雙人床旁邊,正在說生孩子並不見得總是你可能想象的美夢。
她說:「即使是男性也有這種循環時期的。公象每六個月左右就會經歷一次他們的狂暴時期。他們大量分泌睾丸酮,他們的耳朵和生殖器會變形,而且脾氣極為暴躁。」
即使是我。可是我告訴她,「那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麗莎,」我說:「她是我小妹。」
哪怕是臉上有條老二的奇瓦納族男人也一樣。
這個女孩,叫曼蒂什麼的,在過去兩個月來一直在校園裡打轉,也許從耶誕假期之後就開始了,穿著短裙仔和鞋跟尖得像鉛筆一樣的靴子。這種衣服附近可是連買都買不到的。起先她大部分都在人類學系附近。在「世界民族一零一」九*九*藏*書課堂里,她是畢業班助教,她每天都在那裡,她每天都說哈嘍。可是,永遠在查看,兩眼拍著照片,記著筆記。
「她就在那裡,在等著。」美國小姐說,一面喘著氣。用拳頭敲打著,疼痛使她把兩膝抬到了胸口,抽搐使她側轉了身子,蜷曲在一大堆的床單和毯子之間。
如果有用的話,可以請催眠師到醫院來。社工人員也會帶細節齊全的娃娃來用在訪談里。
她說,在海地,懷孕的婦女深怕狼人會吃新生嬰兒,那些孕婦都會喝摻了汽油的苦咖啡。還用大蒜、豆蔻、韭菜和咖啡一起煮水來洗澡。所有這些措施只為了讓嬰兒的血有股味道,讓當地的狼人大倒胃口。
跪在床邊的靈視女伯爵說:「拜託。」
男人為了釣馬子上手,比這更狗屎的事情也都聽過。
護士送來安眠藥的時候,卡珊黛娜搖頭說不要。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那段由一個叫保羅.派特森的人在一九六七年所拍攝的影片里,一個生物直著身子行走,全身長毛。是個有著尖腦袋、大奶|子和大屁股的女性。她的臉和乳|房以及屁股上,全都覆滿了紅棕色的長毛。
大腳怪和狼人,她說,他們其實是一類的。科學研究之所以從來沒發現過大腳怪的屍體,是因為會變回去。那些怪物其實都只是人。每年只有幾個鐘頭或幾天會變身,長出長毛,發起狂來,丹麥人以前就是這樣說的。他們變高、變大,需要更大的空間來走動。到森林里或山裡。
克拉克太太說:「我知道魏提爾先生以前就干過這件事。」
她趴在撞球檯上,又漏打了很容易的一桿:那兩顆球根本是一直線可以進底袋的。她一直不停地在說著:「你有沒有聽說過法國的甘狄農家族?」說著:「一五八四年,全家族的人全部以火刑燒死了……」
「你想象得到嗎?」她說。
「你不是在生孩子。」靈視女伯爵說,她把一塊布擰乾了,再靠過去把汗擦掉。她說:「我跟你說個故事。」
然而,這個新認識的女孩子,眼光始終不曾轉開。不看吧台上方電視機里的足球賽,打的每桿撞球都沒中,因為她根本不看母球。她的眼睛,好像在記口授資料。記著速記,拍著照片。
她一面擦著美國小姐臉上的汗水,一面說道:「你知道嗎?瑪麗蓮.夢露小產過兩次?」
小孩子,她說,在她們還小的時候,會相信你跟他們談到這個世界的一切話語。你是媽媽,也就是世界年鑒和百科全書和字典和聖經,全部加在一起。但是等他們到了某一個年紀,那就全部反過來了。在那之後,你成了個騙子,或是笨蛋,或是壞人。
在駕駛艙門撕裂之前,機長最後的無線電通話,是在大叫:「救命,救命,有人在吃我的空勤組員……」
然後——奇迹發生了——她赤|裸著身體在公路邊踽踽而行。
整個冬天,他們的視線接觸過好多次。這個禮拜,她說:「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她請客。可是,就算有漢堡,有耶誕燈飾,有啤酒,卻也還不是約會。
這女孩子一直在危言聳聽。墜機的事,聯邦調查局再過幾天就會來到,然後是集中營,還有滅種。
「我的重點是,」叫曼蒂什麼的說:「我本來可以防止這一切的。」
在這一大叢黑色捲曲毛髮和那像個袋子似的低垂下巴之間,就是奇瓦納男人的鼻子。一條又長又圓的肉管垂在臉中央。那根鼻子粗而半硬得肥大的頭部都能遮住他們的嘴巴。一根奇瓦納男人的鼻子長得甚至還超過了他們如陰囊的下巴,多那麼一點點。
克拉克太太最後一次去看她的時候,卡珊黛娜只把眼光由魚缸移開了一下說:「我不再像你那樣了。」她說:「我不需要吹噓我的痛苦……」
於是,我站了起來,對她說:「你可以去看保留區——就在今晚——不過我真的需要先打個電話。」
而卡珊黛娜在上一回到過這裏——被困在這個地方。
電視公司和電台的工作人員、報紙和雜誌的記者,坐在停車場上,以她病房的窗子為背景,拍攝他們的報導,有些人退後來拍攝影人員拍攝影人員拍攝影人員拍攝她病房的窗子,以顯示這裏成了個馬戲團,好像那才是最後的真相。
我們其他的人都忙著記下來,讓人幾乎在書寫在紙上的聲音之外聽不到別的,我們全都在寫:成了騙子,或是笨蛋。
「根據我的理論,」她說:「大腳怪的基因不是和多毛症,就是和一般認為五十萬年前已絕種的類人巨猿有關係。」
鮭魚,她說,逆流而上去產卵時,形狀改變得更大到下巴都脫了型,顏色也不一樣,你根本認不出它們是哪種魚。還有蚱蜢會變蝗蟲。在這些情形下,它們整個身體大小形狀都會變。
她到這裏的第一個禮拜,開車到保留區里,想找人談話,她的計劃是租一間房子,觀察那裡的日常生活,弄清楚奇瓦納文化的細節。一般人如何鑽前生活。收集口授的傳奇和歷史。她開車到那,帶著錄音機和總長度達五百小時的錄音帶。結果沒有人肯坐下來和她說話,也沒有房子、公寓雅房可租,她到了那裡還不止一個鐘點,當地的警長就告訴她說當地有宵禁,她必須在日落之前離開保留區。因為開車還要走很久,他告訴她說最好馬上動身回去。
「這有點像是,」她說:「他們的經期。」
機艙中的乘客昏然入睡之時,這個女孩子吃了又吃,越吃長九_九_藏_書得越大。也許那時候有個空服員看到有粘稠的血水從上鎖的洗手間門下流了出來,也是空服員敲了門,問裏面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也許是那個奇瓦納族的少女吃了又吃而還是覺得很餓。
卡珊黛娜躺坐在床上,在由窗口照進來的陽光中,背後墊了好幾個枕頭,看著在藍色天空里來回飛翔的小鳥。
美國小姐尖叫起來。
叫曼蒂什麼的一根手指點著她筆記本上打開的那一頁,說道:「你可知道為什麼,」她用手指點著,「一九五一年由艾瑞克.許普頓在聖母峰上所拍到的腳印,」她又點了點手指,「看起來和在蘇格蘭的馬杜峰上所拍到的腳印一模一樣,」她又用手指點了點,「而且也和一九六七年由鮑勃.吉姆林在北加州找到的腳印一模一樣嗎?」
「那條眉毛遮掉了他們的眼睛,」曼蒂說:「鼻子又遮掉了嘴巴。」
在麗莎死了之後這樣太快了點。但是出來走走,卻很爽快。
那層始終都在的烏青,叫曼蒂什麼的稱之為「五分鐘烏青(形容男人鬍子太濃密,早上刮乾淨,下午五點又是烏青一片的Five O』Clock Shadow來的)。」
她吃了又吃。扯掉他的衣服,就像你剝掉橘子皮一樣,好再多吃一點裏面多汁的肉。
他們把她踢了出來。
每一具警方找的無名屍體,因為焚燒、腐爛或是傷殘到無法辨識的,都讓克拉克太太屏氣凝神地等到利用牙齒或DNA判定不是卡珊黛娜之後,才鬆了口氣。
「你有沒有聽說過義大利話所說的lupa manera?」她說。
國家安全局說墜機很可能是由單獨一名恐怖分子所引發的。那個人顯然服用大量強力毒品,而那種毒品使他或她具有超人的力量。
因為卡珊黛娜不肯說話,警方就找上克拉克太太,跟她說他們的調查花掉了多少納稅人的錢。警探們搖著頭,說他們有多生氣,覺得遭到了背叛,他們那樣辛苦,對那個女孩子那樣關心,她卻對自己給家人、社會和政府帶來的痛苦和麻煩毫不在意。她害每個人為她哭泣,為她祈禱,每個人都恨那個折磨她的怪物,所有人都希望把那個人抓起來受審。他們努力偵查,耗盡心力,至少該有這樣的結果吧。該讓他們看到她站在證人席上,一面哭著一面說那怪物怎麼切了她的手指,割了她的胸部,還把木棍插|進她的屁|眼。
所有這些不過是那些在山裡、森林里漫遊的巨大生物的不同名稱,這些生物有時讓登山者或伐木工人看到,有時給拍了照片,可是從來沒抓住過。
「她在等著這個嬰兒,」美國小姐說。淚水把她的枕頭染成灰黑。
「奇瓦納男人臉上都有條大老二跟兩顆蛋蛋。」她說。
她說:「我是我自己的受害者。」
「告訴我說我是對的,」叫曼蒂的說:「我就可以讓你上晨間的《今天》電視節目。」
克拉克太太說,警方找到了證據,他們在她的陰|道,還有她肛|門的內壁發現有細得像針一樣的木屑刺在那裡。警方法醫組的人在她胸口和手臂的傷口裡清出了破玻璃屑。克拉克太太對她女兒說她不可以不說話。
從那原先上鎖的洗手間里出來,渾身是血的東西,完全沒吃飽,那個東西沖了出來,衝進黑黑的機艙里,一把抓起人臉和肩膀,一路從中間走道走下去,就像走在自主餐桌旁邊,一路吃著、咬著。坐得滿滿的乘客,想必在那對饑渴的黃色眼睛里看來就如一大盒心形巧克力。
在急診室用簾幕拉起的隔間里,克拉克太太把身子俯過她女兒的鉻鋼欄杆,說道:「寶貝,哦,我的好寶貝……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她還住在醫院里,要一條養在缸里的金魚。然後,她靠躺在床上,看著金魚在魚缸里游來游去。畫著金魚,就像她母親每天晚上看著一個個電視節目。
那個女孩的頭部剃了頭髮,長了疥瘡,只剩下一撂撂雜亂殘發由她耳後伸出,或圍著她的光頭。
卡珊黛娜只看著那些鳥,畫著那些鳥。
在那班飛機上的那個女孩子,叫曼蒂什麼的說,想想看她會有什麼感覺。吃著航空公司供應的飛機餐,可是仍然飢餓。從來沒覺得這麼餓過。向空服員要點心、剩菜,什麼都好。然後知道了會出什麼狀況。在那之前,她只聽說過媽媽和爸爸會進到樹林里,吃鹿、臭鼬、鮭魚和所有他們抓得到的東西。瘋狂似地過了幾晚,回來的時候筋疲力盡,或是懷了身孕。想想那個女孩子站起來,想躲進飛機上的洗手間里,可是門鎖住了。裏面有人。她站在走道上,就在洗手間門外,只覺得越來越餓,越來越餓。等到門終於打開,裏面那個男人說:「抱歉。」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站在門外面的那個已經不是人類。只是一個餓鬼,它把他推回到那小小的塑膠洗手間里,把他們兩個一起鎖在裏面。那個男人還來不及尖叫,原先是十三歲女孩的那個東西已經咬緊了他的氣管,扯了出來。
民兵部隊駕著機動船在車程一日可及範圍內的所有池塘、湖泊和河流里打撈。
她的論文主題是這同一種巨大而神秘的生物怎麼會出現在世界各地。這些大東西在西雅圖的柯斯開山脈稱為Seeahtiks。在歐洲叫Almas。在亞洲叫Yetis。在加州則是Oh-mah-ah。加拿大叫Sasquatch,蘇格蘭則稱為Fear Liath More。英國馬杜峰一帶read•99csw•com出沒的叫「灰人」,西藏則叫做Metoh-kangmi,或是「可惡的雪人。」
那間酒吧的粗杉木板牆給煙熏了多年,地上的木屑很厚,好吸收吐出來的芋草汁。黑黑的天花板上來來回回地掛了耶誕燈串。紅的,藍的,黃的,綠的,還有橘色的。有些燈泡在閃亮。這裡是那種不會管你帶狗或帶槍進來的酒吧。
卡珊黛娜在失蹤了三個月之後,走了回來。有一天早上,一個通勤族在州道公路上開車進城時,看到一個女孩子,近乎全|裸,沿著鋪了鵝卵石的路前行。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只圍了一塊腰布,戴著黑手套,穿了黑鞋子。她在脖子上好像系了個圍兜或是一條黑色大手帕,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胸部。等這個開車的人把車轉回來,又打電話通報警方的時候,陽光已經明亮得讓人看清楚那個女孩子其實全身赤|裸。
否定督察把頭和白色護士帽伸進門裡,仍然站在走廊上說:「殺手大廚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先把胡蘿蔔放下去?」
地方檢察官威脅說要以妨礙司法的罪名起訴卡珊黛娜。
她是為了她拿學位的論文才到這裏來的。在曼哈頓,在那一群傻笑的人類學系大學生當中,很難受得了做這樣一個案子,只能忍耐到你的指導教授要你去做些田野調查。她研究的是隱居動物學,專門研究已經滅絕或傳說中的動物,像大腳怪、尼斯湖水怪、吸血鬼、蘇瑞郡美洲獅(Surrey Puma,相傳於一九六零年左右出現於蘇瑞郡西部的一種大型貓科動物。),還有澤西怪魔(Jersey Devil,傳說在新澤西州南部的怪物,形如有翼之兩腳鳥)。那些可能有也可能不存在的動物。她的指導教授覺得她應該到這裏來,探訪奇瓦納族保留區,來研究此地的文化,做一點實際的調查工作,充實她的論文的內容。
這就是叫曼蒂什麼的要寫的論文題材。
「你有沒有聽說那個被殺的小女孩?」她說:「她是從保留區來的吧?」她說:「你認識她嗎?」
「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古希臘稱為cynocephali的人?」她說。她把筆記本打開,念道:「有沒聽過vurvolak?aswang?還是cadejo?」
「告訴我說我是對的,」她說:「我就會想辦法幫你忙。」
靈視女伯爵跪在床旁邊,用毛巾擦掉美國小姐頭上的汗水,說道:「不是生孩子,還沒到時候。」
在外面的停車場上,電視台的新聞工作人員架設起衛星轉播器材,每輛轉播車上都頂著碟形天線,準備把新聞送給棚內的主播。現場的記者手執麥克風,把無線耳機塞進耳朵里。
通大街的門開了,一群男人走了進來,全都穿著同樣亮橘色的衣服,他們的運動衫、背心、減色外套,像個運動員隊,但實際上是一群修路工人。吧台上方的電視正播放著號召加入海軍的廣告。
她的眼睛,不知是藍色的還是灰色的,仍然一直注意看著,她用牙齒咬了一小口漢堡,其實現在漢堡恐怕都已經冷掉了。她一副在吃什麼死的東西似地。
警方的心理醫師來坐在她床邊,說卡珊黛娜要說出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辛酸,這是件很重要的事。
他們需要知道卡珊黛娜所能記得的一切枝微末節。
說大腳怪和狼人的確是有的,而他兩者都是。
她原先的計劃是去住在奇瓦納保留區里,她可以租間房子什麼的。她的父母都是醫生,希望她能追求自己的夢想,而不要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至於要花費多少都不是問題。叫曼蒂什麼的即使是在說她自己的事,也還在提問題,談到她的父母親,她說:「他們為什麼不換個工作呢?很慘吧?是不是?」
男人為了想釣馬子上手,更胡說八道的屁話也聽過。
「天啦,」她說著吐出舌頭,假裝嗆到的樣子。「這會不會讓我看起來好像想做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美國人類學家,著作甚豐,二十六歲出版第一本書《薩摩亞人的成年》,曾引起爭議。)?」
然後:「你覺得是出了什麼事?」
「那個女孩子要去的地方是」——她翻開她的筆記本——「蘇格蘭。」
克拉克太太說:「卡珊黛娜?寶貝?你得把所有的事告訴警察。」
克拉克太太說:「我想要知道,而她始終不告訴我……」
那個圍兜,在她胸前的那一層血,那一層蒼蠅,在醫院急診室里由醫生用酒精清洗之後,發現在她乳|房的皮膚上刻了井字棋,有個不知名的人贏了。
從那以後,泰絲·克拉克再也沒去看她。
等他們把她的手弄乾凈之後,發現兩手的小指都不見了。其他手指的指甲都拔除掉了,剩下腫脹而變紫的肉。
在她的病床上,她的皮膚上有紫色的瘀傷。她的頭髮剃光了。手腕上戴著塑膠環,上面寫著:「C·克拉克」。
她之所以不良於行,是因為她右腳被砍斷了兩根腳趾。
「你不覺得嗎?」她說:「聯邦調查局來調查保留區只是遲早的問題吧?」
她的每句話最後都是個問號。
可是,儘管外表上看起來像是約會,其實更像是一次訪問。
她的鞋子、手套、腰布和圍兜,都只是幹了的血,厚厚一層幹了的血,黑黑的,上面群集著嗡嗡作響的黑色蒼蠅。那些蒼蠅叮在她身上,多得像黑色的毛皮。
那個看過「噩夢之匣」的女孩子。
在她住的化妝室里,美國小姐正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