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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之必要 靈視女伯爵的故事

犧牲之必要 靈視女伯爵的故事

這家店其實像一個古玩商場,好幾個小古玩商集在同一個屋檐下做生意,這個老頭子收銀員是那天唯一上班的人,而克萊爾是他為一個客人。這家店大得有如一家超級市場,但分割成好多小間,到處都是鍾,發出的聲音如同牆紙一般地滿,到處都是滴答聲。到處都有髒得呈暗橘色的銅獎盃,龜裂蜷曲的皮鞋,雕花玻璃的糖果碟子,上面寫著:「看起來很可愛,拿起來很愉快,可是如果你打破了的話,就算你已購買。」
凍瘡男爵夫人說:「你還在流血。」
「那就讓我死了吧。」美國小姐說,她的聲音悶在枕頭裡。
到了打樣時間,她走到店鋪前面,正好看見那個老頭子把門上的牌子由「營業中」翻轉成「休息中」,他把遮住前門窗子的百葉窗拉了下來。古董店的櫥窗里雜亂地放著蛋杯,絨布的睡袍和床罩,形狀如同穿大蓬裙南方佳麗的香水瓶。壓在玻璃框里的蝴蝶標本,生鏽的鳥籠,由紅綠玻璃燈罩的鍍鉻燈籠。絲綢面的摺扇。外面街上的人都看不見店裡的情形。
另外一塊告示上則是:「看一下,試一下,打破了,就買下!」
「照你們這些燒掉奶罩的女性主義者說起來,」老頭子說:「那不是一個嬰兒——只是一些組織,還可能是她的盲腸。」
「電影界的人,」他說:「他們可不是這麼容易嚇倒的。」
老頭子轉頭看了一眼,他由櫃檯後面一個鉤子上拿下一串鑰匙來,走回去將櫃門打開,把手伸進去,越過了那些首飾和頂針,他說:「你會說那是什麼呢?」
那張映照出來的臉,就是老頭子收銀員,臉上沒有皺紋,一頭棕色的頭髮。
等著伸張正義,報仇。
美國小姐說:「冰箱?」
那個老頭子把那玻璃罐拿過來交給她看的時候,裏面骯髒的白色液體動蕩著。蓋子是白色塑膠的,轉得緊緊蓋住罐口,上面封了一條紅白條紋的膠帶。老頭子把一邊手肘撐在克萊爾面前的櫃檯上,把那個罐子送到她眼前,他的手腕一轉,把罐子轉得讓她看到一隻黑色的小眼睛由裏面望了出來,一隻眼睛還有一隻小小鼻子的輪廓。
在玻璃罐弧曲的側面,映照著扭曲的影像,在那個老頭子說謀殺瑪麗蓮.夢露的故事時,克萊爾看到了別的景象:一個男人把一個小瓶子倒進兩片嘴唇之間。一張臉在枕頭上翻來滾去。那個男人用他的襯衫袖子擦那張嘴。他的兩眼盯著床邊小几。那具電話,那盞燈,還有那個玻璃罐。
美國小姐仍然面對牆壁說:「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你們其餘的人,你們只要少一個人來分版權費。」
「多少錢呢?」克萊爾說。她的皮包放在櫃檯上,打開來,戴著手套的手伸進去掏出了她的錢包。
他給她留下來的每樣東西半張撲克牌,皮包是紅心A,大衣是梅花九,傘是黑桃三。
在克萊爾所見到的景象中,他的兩手伸向前來,非常巨大,最後把玻璃罐包進黑暗中。
克萊爾會說:「你不會想要知道的,那太可怕了……」
否定督察把頭伸進房間來說:「你需要趕快吃點東西,否則你會死的。」
「吃吧,」凍瘡男爵夫人說:「我跟你說一下我的嘴唇是怎麼不見了的……」
凍瘡男爵夫人靠過來一些,手裡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她說:「沒有胡蘿蔔,沒有read.99csw.com洋芋。來,喝了吧。」
克萊爾看著那東西,搖了搖頭。
她的嬰兒是前菜。美國小姐是主菜,至於甜點,就隨大家去想了。
那老頭子收銀員說:「打定主意了嗎?」那個玻璃罐放回了原位,又鎖進他收銀機旁的玻璃柜子里。在一片白色的混濁中,只看得見一隻眼睛和如貝殼般的小耳朵。
我們的神話。
但你若硬逼著她說的話……
由玻璃罐的側面,她可以看到映照在上面多年前的事,幾十年前的事:一間四壁是綠色瓷磚的房間,一個女人兩隻光腳分別架在兩邊,身上蓋了塊藍布,兩腿套在腳蹬上,在氧氣面罩上方,克萊爾看到那個女人的白金色頭髮,長長了,根部已經露出一些棕色來。
「這是一門科學,」靈視女伯爵說:「叫做靈視記錄。」
照克萊爾的說法,一切映照在鏡子里的都還在那裡,積存在裏面。凡是映照在一件耶誕裝飾或銀盤裡的,她說她現在還一樣能看見。所有閃亮的東西都通靈者的相簿或家庭電影,記錄下發生在四周的影像。在古玩店裡,克萊爾可以花一整個下午去撫摸那些物品,像一般人看書般地細讀其中的一切,找尋仍然映照在裏面的過去。
「我們不希望你死掉,」無神教士站在門口說:「是因為我們沒有冰箱。」
老頭子說:「你放棄了?」
否定督察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老頭子打響手指要她的皮包、大衣和傘。如果她要再到店裡去逛的話,這些就由他來保管。
等所有電影公司的大老闆圍坐在她那張墨西哥的桌子四周之後,夢露喝著香檳,告訴他們說她準備自殺,除非他們把她演的片子還給她,再和她簽一張百萬美元的新合約,否則她就要服藥過量而死。就這麼簡單。
誹謗伯爵把這句話寫在他的記事本上。我們其餘的人都點著頭。
事實上,就連克萊爾也知道自己肯能會弄錯,為了試試自己的能力,她拿起一個擦得很亮的銀煙盒,映照在上面的事她的未來:她拿著那把剃刀。
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那個東西,放在老頭子背後一個玻璃柜子里,在一個古玩櫃中和一些胡椒罐、鹽瓶子、磁頂針擠在一起,四周還圍滿了廉價的首飾。那是一個裝滿了渾濁白色液體的玻璃罐子,在一片模糊之中,有一隻小小的拳頭,長了四根很齊全的手指,碰在玻璃上。
誹謗伯爵手裡的卡式錄音機準備錄下她下一次尖叫來蓋過她上一次尖叫。八卦偵探的錄影機對準了焦距,準備蓋過到目前為止所錄下的一切,好抓住我們下一個重點情節。
現在由廁所馬桶間里打電話的克萊爾.艾普頓告訴她的丈夫:「那是一個娃娃,一個塑膠的娃娃。」
他可以在黑白畫面上看到她的一舉一動。他隨時會知道克萊爾在什麼地方,會知道每一樣她摸過的東西。
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早已經把她最好的都拿到了。夢露只會越來越老,一般觀眾對她的長相也看膩了,自殺只會讓她每一部在他們片庫里的電影鍍金。他們告訴她說:小姐,請便。
老頭子說:「所有的東西在網路上都有其金錢價值。」
據把這東西賣給他的那個人說,瑪麗蓮.夢露會遭到謀殺是她自找的。在一九六二年夏天,她在拍攝《有失才有得https://read•99csw.com》的時候給開除了,導演喬治.寇克把她說得很難聽,而電影公司的大老闆也因為她擅離片場去給肯尼迪總統唱生日快樂歌而大為光火。她剛過三十六歲生日。肯尼迪家的人也把她拒之於門外。她老來沒人,別的什麼也沒有。她的演藝生涯也晚了,而伊麗莎白.泰勒吸盡了大眾的注意。
克萊爾指著老頭子的後面,把眼光由他身上轉到了那個古玩柜上,說道:「那是什麼?」
即使有監視器盯著她,克萊爾還是把這家古董店當做是心理上的可愛動物園(孩子們可以撫摸的小山羊、小豬等家畜或性格溫順的動物之園區),一間你可以觸摸展品的博物館。
在一把剃刀的鋼製刀刃,鍍鉻的圓柱形沉重把手上,克萊爾看到了她的未來。
在監視器里,老頭子往後倒下,撞破了他後面的古玩櫃,然後在一片雜亂的碎玻璃和鮮血中滑到地下。那個玻璃罐歪倒,然後落下,然後碎裂。
那個老頭子將身子由櫃檯上伸了過來,好仔細看看。
店鋪的櫥窗外,街上空蕩蕩的。監視器的熒光幕上顯示著店內的每條走道,每個角落,空無一人。
獨自和瑪麗蓮.夢露小產的孩子一起在這家店裡,獨自在這個堆放沒人要的東西的博物館里。所有的東西都因為映照出一些可怕的事而污穢不堪。
在這麼多防盜監視器注視下,克萊爾可以跟你說更多監視的事。
是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
在一支金色的口紅外殼上,她能看到一張套在尼龍絲|襪里的臉,兩手扼住床上什麼人的脖子,然後這兩隻手撈起五斗柜上這支口紅旁邊的零錢、皮夾和鑰匙。只有口紅是證人。
她說,她要修改她的遺囑。不錯,她的分紅條件很差,可是所有她所拍過的舊片,每重新發行一次,她就可以抽成。這些庫存影片,將來都會賣給電視台,而且還會一賣再賣,尤其是如果她自殺的話。這點她知道,他們也知道。
老頭子說:「兩萬美元……」
「誰的頭髮?」克萊爾問道。
那個玻璃罐放在櫃檯後面,散發出一波波的能量,力量越來越大。一件神聖的遺物,想要把重要的訊息傳達給她。這是一個鎖在玻璃櫃里,把故事和事件全都在這裏浪費掉了的時空膠囊。比最好的電視影像還有活力,比最長的紀錄片更真實,是一件原始的歷史文件。一個真正的東西,那個孩子坐在裏面,等著克萊爾救他,傾聽這個故事。
這是影壇的遺物,老頭子說,一件神聖的遺物。是影壇紀念物里的聖杯,比《綠野仙蹤》里的紅寶石鞋子或稱為「玫瑰花|蕾」的雪橇(出獄奧森.威爾斯名片《大國民》中極受討論的象徵性道具,於一九八二年,由大導演史蒂芬.史匹柏以六萬零五百美元購買收藏。)更了不得。這是瑪麗蓮.夢露在拍《熱情如火》的時候小產的孩子,因為導演比利.懷德要她穿著高跟鞋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狂奔,拍了一遍又一遍。
你問她怎麼了……
那個玻璃罐放在他們之間的櫃檯上。克萊爾把望著罐子的兩眼抬了起來,說:「多少錢?」
老頭子說:「這就和她最後的遺囑和聲明大有關聯了。」
無神教士握起拳頭來在前額上敲了敲,就像在敲門似地,說道:「裏面有人嗎?」他說:「我們要你read•99csw•com能活到其他人又餓了的時候。」
老頭子說:「瑪麗蓮.夢露的。」他說:「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這可不便宜。」
「然後,」老頭子說,「她耍了他們一招。」
凍瘡男爵夫人仍然端著那碗湯,看著自己映照在浮油上的面容,說道:「我以前在一家餐廳里做事,在山裡面。」她把一根湯匙伸進碗里,再把冒著熱氣的湯匙送到美國小姐面前。
老頭子看著他的手錶。他說要不是因為他年紀越來越老,他是根本不想賣的。他想退休,不願意再整天坐在這裏,連眼睛都要揉瞎了。
克萊爾說不出來,她只知道那個東西散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能量。
「猜猜看,」老頭子說。他說:「你永遠也猜不著。」他舉起那個玻璃罐子,讓她看底下的玻璃,壓在玻璃上的是兩半灰色的小屁股。
克萊爾會告訴你不要選那把有銀柄的切肉刀,因為她仍然能看到刀子上映照出被謀殺的人尖叫的面孔。她看得到警察手套上當初由死者胸口拔出刀來時所沾到的血。克萊爾看得到黑黑的證物室。然後是一間貼了木頭鑲板的法庭。穿著黑色袍服的法官。在溫熱肥皂水裡清洗的過程,然後是警方的拍賣會。這一切都仍然反映在刀子上。接下來映照出來的是現在的情形,你站在古玩店裡,準備選這把刀買回家去。你只是覺得刀很漂亮,不知道它的過去。
「安眠藥水,」老頭子對她說。那個人就是用安眠藥水把她給殺了的。那個八月天的夜晚,他發現她吃了安眠藥半睡半醒,就把一瓶子倒進她喉嚨里。當然,在驗屍的時候在她的肝臟里發現有蒙汗藥,可是每個人都說是她在墨西哥弄到的,就連給她開藥的醫生也說是墨西哥。連他也說是自殺。
美國小姐轉過身來看那碗熱湯,她瞪著我們的臉,我們全都半個身子擠進了她所住的那間化妝室。我們的牙齒在嘴裏,等著。我們的舌頭在口水裡遊動。
他把玻璃罐放在櫃檯上,白色塑膠蓋子的頂上,有一張脫落了部分的標籤,上面用黑色油墨印著:「細得——西奈兒醫院」,在那下面,是以紅墨水寫的一行東西,都模糊了,也許是一行字,也許是一個日期,模糊得看不出來。
她要設立一個基金會,瑪麗蓮.夢露基金會。她的全部財產都會轉到基金會裡,而那個基金會則把每一分錢分贈給她所指定的組織:三K黨,美國納粹黨,北美男人/男童相愛協會。
夢露自己把香檳喝得醉醺醺的,那些電影公司的龍頭坐在椅子上,說是贊成她的計劃,這事想必讓她心都碎了。
要是美國的觀眾知道每買一張票去看她的電影,就會有幾分錢,甚至於可能有五分錢,給了納粹……那就沒票房了,也不會有人買電視廣告,那些影片就會變得——一文不值。她的裸|照也同樣不值一文,瑪麗蓮.夢露會成為美國的女希特勒。
現在說著這個故事,反鎖在廁所馬桶間里的克萊爾說她怎麼拿起來剃刀,繼續往前走,走過每一條走道,不停地看著刀刃,看著是不是始終映照出同一個場景。
這是過去的一個禮拜里,克萊爾到這家店來的第三次還是第四次,這是那種你一進門就必須把皮包留在收銀員那裡的店鋪。如果是你的大衣有很深,很大的口袋,那你也必須把大衣放在那裡,還有你的傘,因為九九藏書有人會把一些小東西,像梳子、珠寶首飾,或其他的小玩意扔進傘里。在那個年紀很大的收銀員旁邊,有一塊用黑色簽字筆寫在灰色硬紙板上的告示,上面寫著:「我們不喜歡你偷我們的東西!」
死了,她會永遠是性感女神,一般觀眾會永遠喜愛電影公司所保有的她的形象。那些老電影等於是存在銀行里的鈔票。除非……
在電話里,她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兩萬美元。
「像她這樣聰明的女孩子,」老頭子說:「你大概會想到她會在手裡有支槍。有什麼可以保護她自己的東西。」
老頭子說,你現在還可以在網路上買到她的頭髮。那些染成金色的頭髮和修建的部分。
她的皮包,大衣和傘上濺滿了黏黏的紅色。
我們全都站在走廊里,聽著、記著,我們都是證人。
「把這個玻璃罐賣給我的那個人,」老頭子說:「他是直接由一個在會議現場的大老闆那裡聽來的。」
「這是真的,」老頭子說,「我們用確認過的頭髮比對了DNA,特徵全都相合。」
克萊爾脫下大衣,說道:「我不是小偷。那老頭子收銀員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咂著舌頭說:「你憑什麼要例外?」
老頭子聳了下肩膀。「是從一個男人那裡弄來的——他還跟我講了她真正是怎麼死的。」
克萊爾連撲克牌也沒拿,就把東西由櫃檯上遞了過去。
收銀員看看她的雙手,她胸前口袋和褲|襪的線條,看有沒有什麼藏著偷來的東西而鼓脹的地方。在櫃檯後面,還有店裡所有的地方,都掛著小小的告示牌,告訴你不要偷東西。錄影監視器監看著每一條通道和每一個角落。影像投送到一方小熒光幕上,和其它的熒光幕疊在一起,一排小電視監看器,讓那個年老的收銀員能坐在收銀機後面,看得一清二楚。
克萊爾.艾普頓只瞪大了眼睛,望著在那弧曲的玻璃罐邊上所映照的舊日映像。
凍瘡男爵夫人端著湯,更挨近了點。在蒸騰的熱氣中,她那殘缺的嘴映照于浮在碗里那層熱油上,凍瘡男爵夫人說:「可是我們不想要你死呀。」
但是那個玻璃罐,感覺上就如同一枚等著要爆開的炸彈。一件想要招認的殺人兇器。只要手指碰到,都會感到震顫,像是觸電。像是某種警告。
那時候是五點半,這家店六點打烊。
夢露把《生活》雜誌拉攏到她身邊,纏著他們替她弄了篇很大的特稿。她在電影公司以李.蕾蜜克取代她之後,說服狄恩.馬丁辭演《有失才有得》。她還召開了一個小小的會議,在她于布蘭特的家裡舉行,一個非常小的會議,只有每個電影公司的頂尖高層,而那些電影公司都有一部她參与演出的電影。
然後她又問毀掉監視錄影機用什麼方法最好。
她在店裡四處遊走,他卻在監視熒光幕上看著她。
「於是她想要耍耍小聰明,」老頭子說。
但是,美國小姐卻問道:事情就是這樣的嗎?她的聲音又尖又抖,像小鳥唱歌。是不是就這樣一件可怕的事情接著另外一件又另外一件再另外一件——最後我們都死光?
克萊爾會說:「一定要答應我。答應我在接下去的三年裡不要接近任何一種車子……」
美國小姐說她說的不止是這裏,在我們的博物館里。她的意思是指人生。整個世界就只是人吃人嗎?人類彼此攻擊摧毀對方read•99csw•com嗎?
「也許有些組織在當時還不存在,」老頭子說:「可是你大概知道這個意思。」
克萊爾說:「讓我想想。」她兩眼仍然盯著玻璃罐子里的白色液體,兩手一撐,退離了櫃檯,一面說道:「我需要……」
就在那裡,豎在調刮胡膏的杯子和馬毛刷子之間,旁邊是高高的彩色玻璃的教堂窗子,停著一些夜裡飛來的小蟲子。
克萊爾.艾普頓,她可以看著一個擦亮的獎盃,看到一個年輕人仍然映照在上面。面帶微笑,閃著汗珠,手裡握著網球拍或高爾夫球杆,她能看見他長胖、結婚、生子。然後獎盃上面沒有了別的,只剩一個棕色硬紙盒的內部。然後獎盃拿了出來,由另外一個年輕人拿著。這個人,就是前一個人的兒子。
還有一塊告示是:「在這裏打破它……你買了帶回家!」
而一樣漂亮、又擦得那麼亮的老東西,居然沒有人想要,背後一定有很可怕的原因。
過了一下,那隻眼睛不見了,沉回到混濁之中。
「任何一樣漂亮的東西,」克萊爾會告訴你:「只因為沒有人要才會拿來賣。」
「她塑造了她的形象,她對那些電影公司的大老闆說,她也可以他媽的把那形象給毀了。」老頭子說。
克萊爾細看那個玻璃罐,層層的影像,她能看到:床邊小几上的一盞燈,一具電話,醫師處方的藥瓶。
克萊爾.艾普頓和那個老頭子收銀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這間有帶發黃蕾絲邊的枕頭,十字繡的擦碗布,犬牙邊的鍋墊,已經變成暗棕色放在銀盤上的發刷組,撐著架板的鹿頭標本等等物品的陰暗店面裏面。
克萊爾在監視錄影機的注視下,舉起那把剃刀。她說:「我要買這個,可是上面沒有標價……」
站在收銀機後面的老頭子說:「你在找什麼想買的東西嗎?」他把她的皮包由櫃檯後面拎了出來,朝那一排小電視點了點頭,證明他一直在看著她摸了每樣東西。
美國小姐蜷卧在床上,在錄影機的燈光照射下,她說:「不要。」她看著我們其餘人擠在門口,否定督察也在其中。然後美國小姐把頭轉開,面對著水泥牆壁,說道:「我知道那是什麼……」
她回去取大衣的時候,把那三張切成一半的撲克牌拿給那老頭子收銀員,紅心A、梅花九和黑桃三。
在待售的舊太陽眼鏡的鏡片上,她看見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摔在地上,用腳將她的兩腿踢開。
「不是的,」否定督察說這,把袖子上的貓毛撣掉,他說:「只有我們裏面的幾個。」
克萊爾.艾普頓在一家古董店後面的廁所里打電話。隔間的門鎖著,她的聲音在牆壁和地板激起回聲。她問她的先生:要拆掉監視錄影器會不會很難?把監視錄影帶偷走呢?她說著,哭了起來。
事實上,克萊爾很難結婚成家。在餐廳里吃飯的時候,她也許正在靜靜聽著,然後她整個身子會顫抖起來,一隻手飛快地搗住眼睛,頭向後仰,轉看去不看你。她渾身顫抖地由手指縫裡看你。過了一下之後,她嘆了口氣,一手握拳擋在嘴前,咬著指關節,但一言不發地望著你。
這是一個紀念品,一件遺物,像聖徒之手似的,在某個義大利的大教堂里用一個鹽水晶的盒子裝起來供奉著,或是一縷頭髮,或者是另外一個人,死了。這個小男孩或小女孩,原本說不定能救得了瑪麗蓮.夢露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