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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那上個星期,我在香港廣場的星巴克看到的和你正在一起喝咖啡的那個長得和林泉一模一樣的女的又是誰呢?你別告訴我她是高中跳樓的那個姐姐林汀,我他媽就不愛聽鬼故事!」
「不了,換了個地方。離你家很近。」
「之所以有我這個野(文明用語)種,也是因為你連野(文明用語)種都生不出來,當然留不住男人。」
我用眼白嘆了口氣:「需要先把他們倆的刀叉收起來……萬一……別弄到最後報警就不好了……」
三個人一起沉默了。
「當然比不了你的高貴,但是我們再下(文明用語)賤,是給我們巨大的遺產,而你呢?他留給你的錢很多麼?多買幾個包包就快花光了吧。」
這個時候南湘抬起頭來,她眼睛里還有些沒有干透的淚水,在丁光下盈盈動人。他走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手,對我說:「我陪衛海去醫院。你在這裏沒問題么?」我回握了她的手,對她說:「你先走,我在這了沒事。」她看了看我,張口又想說什麼,我打斷了她,「真沒事,你們先走。」
那一瞬間,我看著唐宛如目光里翻滾著的圓度和仇恨,我害怕了。如芒在背的幽深的恐懼像個幽靈一樣一動不動的站在我的身後。我從來不曾看見過,唐宛如的目光會使這樣彷彿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沼澤,裏面肆意閃爍著的綠色幽光,像毒液般嘶嘶作響。
「你幹嗎不告訴顧里你的真實想法呢?」簡溪看著面前喝醉了的顧源,皺著眉頭說。
Neil彷彿象牙般的皮膚在夜色里紅起來,「看不出來。」他尷尬的聳聳肩膀。
廚房外面開始傳來越來越大省的爭吵。我的思緒很亂,也聽不完整,隱約有幾句建立的對白傳到廚房裡來。
顧源倒空了第三支紅酒瓶,然後把杯子里的紅酒一口喝掉了。他把滾燙的臉貼在落地窗上,窗外這片外灘的江景,價值連城。
顧源的臉唰的一下子白了。
唐宛如站在他們的對面,淚水從她通紅的眼眶裡滾出來。她知道自己輸了。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自己也不一定是對手。更何況是這個全大學的男生都想追的南湘。她哆嗦著,把刀子放到廚房的洗手台上,默默地轉身走了出去。
「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走進這個家裡?你也就是個野(文明用語)種而已!」
我勇敢的看著面前讓我一直都很恐懼的宮洺,用盡量全身最大的力氣和他對視著。因為,我很害怕,也許今天晚上這場血肉橫飛的鬧劇最後,站在顧里身邊的人只有我一個,我環顧了整個廚房裡的人,我從他們臉上一一看過去,甚至是顧源,我都沒辦法相信。以顧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只要我說出這個消息,那麼,她為了她那不容有任何侵犯的自尊。也會豎起她全身的刺來抵觸我。她那種孤軍奮戰的悲壯足夠讓我心如刀割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和顧里反覆的換著新的熱水。遲遲不肯從浴缸離開。
「你不是也一樣么,你幹嗎不和林蕭說,林泉回上海來找你,你已經和她當面講清楚了,叫她死心了阿。你沖林泉吼著讓她滾,不要再纏著你的時候,不是挺牛逼得么,怎麼在林蕭面前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被顧源剛剛的德性給惹毛了。於是我仗著面前強大的顧里,腦子一熱,指著他說:「你有本事就告訴顧里,你和你媽是如何跟宮洺要求把顧里從財務總監的位置開除的!有膽子做就要有膽子說!」
藍決也很識趣的起身告辭了。Neil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看我,我沖他點點頭:「你送藍決現走吧。」我知道他此刻也很尷尬,特別是他和屋子外面的人還有一些血緣,此刻更加不適合待在這裏。
顧里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握著我的手,她的臉漸漸地從震驚里恢復過來,就如同剛剛一直處於死機狀態的電腦,終於可以移動滑鼠了。我看著面前重新冷漠重新強大起來的顧里,是的,這才是我熟悉的她。
衛海頭皮發麻,於是站起來,嘀咕著:「我……我去上廁所……」然後也站起來往廚房逃。剛走了幾步,活生生被唐宛如叫住:「你往廚房去幹嗎呀,廁所在那邊呢!」衛海停了停,然後兩眼一閉,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挺挺地繼續往廚房逃。
宮洺在林依蘭的話里尷尬的把動作停下來。
我抬起頭把眼角的淚水抹掉,眼眶周圍一陣細密的刺痛。南湘依然低著頭,劉海遮住了她嬌艷的臉。我不用看,也知道她哭了。這麼多年,我太熟悉她沉默著流淚的姿勢了。不用看她的眼睛,我只需要看她呼吸的動作,就知道她是傷心還是快樂。
顧里低著頭,揉著她手裡的紙巾,無力的說:「你少說一句吧。」
這種場景在我的清河村的年代里,無數次的發生著。每一次,都是簡溪顧源一個陣營,我和顧里一個陣營,無論誰對誰錯我永遠都是和顧里站在一起。用簡溪的話來說:「顧里如果哪天殺了人,那是你林蕭幫忙遞的刀!」顧里也總會面不改色的反唇相譏:「如果顧源強(文明用語)奸了哪個女的,那也是你簡溪幫忙脫的褲子!」
隨後,上海就進入了漫長的梅雨季節。
頭頂精緻的水晶燈投下破碎的彩虹光,把每個人蒼白的臉照得斑斕。這盞燈是南湘和顧里一起在恆隆廣場五樓的那家奢侈品傢具店裡選的,當送貨的人把巨大的水晶燈丟到家門口就轉身離去的時候,也是我和唐宛如兩個人把巨大的紙箱九-九-藏-書小心翼翼地抗進來的。多少年以來,我們四個都這樣看上去彼此拳打腳踢、橫眉冷對,但實際上卻相濡以沫地生活著,我們像是四棵生長得太過靠近的植物,看上去彼此都在儘可能地枝繁葉茂,搶奪著有限的陽光空氣以及生長空間,但實際上,在肥沃的土壤之下,我們四個的根牢牢地纏繞在一起,什麼洪水都別想把我們衝散,我們拚命地抱緊彼此,分享著每一滴養分。
你一定會被吸引目光而險些撞到路邊的法國梧桐上。是的,那就是我們。
晚上,我和南湘都擠到了顧里的那張大床上睡。
簡溪沒有管我的死活,和他的姘頭顧源早早逃命了,同樣南湘也沒有管衛海的死活,拉著老想好我,溜之大吉。
經過顧源的時候,我故意讓也不讓的撞開他。因為我覺得他有病,我覺得他腦子被槍打了。我心裏突然莫名其妙的對他仇恨起來。也許是我在宮洺的辦公室看見他滿臉笑容的樣子,也許是我想到了顧里此刻還毫不知情,簡溪肯定很明顯的感覺到了我對顧源的敵意,所以他刻意而又自然的把身子插了過了。隔在了我和顧源的中間。
「那個狐狸精賤(文明用語)貨,」顧里兩眼一紅,兩顆滾圓的淚珠從她濃密的睫毛下面滾出來,「也生下了我。」她的聲音像一把揉進心裏的滾燙的沙子,聽起來如同一扇被砸碎了的新玻璃窗。
唐宛如抬起頭,牢牢地盯著南湘,過了很久,她才彷彿下定很大決心般的我氣南湘的手,她的眼圈通紅:「南湘,我聽得出來,你這番話是真心的……」
歇斯底里的女聲和冷漠平靜卻針針見血的低沉男聲,每一句聽著都像是耳光打在我臉上一樣,我無法想象站在他們兩個中間的顧里是什麼心情。
「因為,我越來越覺得,」顧源閉上眼睛,羽毛辦濃密而西安長的睫毛濕漉漉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和顧里交流了。我覺得她漸漸的離開我的生活了。」
「你是我媽,你怎麼會是要飯的。」顧里的臉很平靜。淚水掛在他紅彤彤的臉上,看得我心都快碎了,她拿著紙巾,輕輕擦著她已經暈開的眼妝,沙啞的說:「就算要飯,也是我去,不會輪到你。」
簡溪的瞳孔里倒映著的是已經熄燈了的東方明珠,呼吸般明滅的光讓它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快要死亡的小行星。
顧里低聲下氣的樣子,一下子把我點燃了。在我心裏,鼓勵什麼時候這麼低聲下氣過,就算是對著我們學校校長,顧里都沒說過「對不起」。外看著面前快要崩潰了的像一條水頭喪氣的狗一樣的顧里,再看著她面前這個面容冷漠趾高氣昂的所謂的男朋友,一股無名火從我心裏瘋狂的竄到頭頂:「你沖顧里耍什麼脾氣?你嫌今天的局面還不夠亂么?我要是顧里,我也徹底把你當外人!你他媽罵人之前先去撒泡尿照一下,你今天在宮洺辦公室里和你媽一起做那些齷齪勾當的時候,你把顧里當什麼人?你還有臉……」
顧里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刀叉,對林衣蘭說:「媽,這是我弟弟,顧准。」
某一顆輕輕跳動著的小星球,就像是幾百萬年前一樣,漸漸人入了冰河世紀。
她雙手大國有利而激動地顫抖著,想要把南湘的骨頭捏碎一樣。
說實話,我也累了。我突然有一種一走了之的衝動。同樣是在一年前,顧里的生日會上,也發生過類似雞飛狗跳得場景,那個時候,我被巨大的恐懼亞的相識要粉身碎骨一樣。但是今天,我卻沒有這樣的恐懼感,只有一種從身體里擴散出來的抗拒迅速的在我的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就像是一瓶倒進池子里的墨水,迅速的舊擴散開來,把一池透明染成漆黑一片。如果要說的簡單一點的話,那就是,我也累了。
凌晨的深夜裡,上海像一艘科幻電影里懸浮在黑暗宇宙中的巨大航母,星星點點的燈光,和那些看起來像是各種電子迴路的高架和馬路。
我抬起頭,簡溪的目光瞬間就像被吹熄的蠟燭一樣暗了下去。
顯然,唐宛如被面前的場景嚇住了。
而從頭到尾,唐宛如都非常地平靜,她像一個優雅的貴婦般,把牛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用一個大勺子把這些肉丁舀起來一口放進嘴裏。(……)她完全沒有發現她身邊的顧准和對面的林衣蘭,兩個人就像是互相靠近了彼此底盤的野貓一樣,齜牙咧嘴,背毛像是通了電般地聳立著。她是瞎子。
男人愛看我們的胸口,我們愛看男人的皮帶(上面露出來的腹肌)。他們笑容滿面,聲音洪亮,像夏天裡奔跑著的剛成年的獅子。獅子們勾肩搭背,用汗水擴散著他們混合著高級香水味道的荷爾蒙。是的,那就我們的男朋友們。當你把車開過他們身旁的時候,你一定會嫉妒。
我和簡溪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廚房的那扇窗戶,我們在尋找第二次逃脫的方式。
宮洺點點頭,「你還住原來的地方么?」
差不多一年之前,我們的生活都還像那些看起來似乎並沒有經過大腦而是直接由印表機的墨水自我書寫出來的幼稚韓式小說一樣,充滿了各種各樣美好浪漫天真輕鬆愉悅的情節——當然,南湘對那些封面花花綠綠的小說有更加傳神的速度,「當你翻開那些書的頁面,把那些排版花里胡哨的文字放遠了看,對,就是從十米開外的地方看過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會排列成四個圖案,『傻、×、作、者』。」我記得有一https://read.99csw.com次唐宛如莫名其妙地從圖書館借了一本封面是兩個青春美少女橫構圖的小說回來,南湘和顧里僅僅只是瞄了瞄封面上那行驚心動魄的宣傳語「帶你抵達青春疼痛的最深處」,兩個妖精般的女人就風情萬種不發一言地飄走了,顧里用徹底沉默的背影向唐宛如表達了她的輕蔑和不屑,而南湘在離開的最後補了一句「如如,你儘快找個男人吧,讓他帶你抵達疼痛的最深處——至少,帶你抵達那兒的是個人,而不是這種(指著她的書上下左右搖了搖食指)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說完的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握著我的顧里的手,刷的一聲就變得冰涼。
Neil』買好了兩罐啤酒,塞了一罐到藍決手裡。
但刀子劃開的是衛海的胳膊,不是南湘的。在刀子快要掃到南湘的時候,衛海上前一把把南湘拽向了自己。
南湘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她說:「宛如,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瞞你。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莫名其妙的發生了,我一直拖著,害怕告訴你,告訴你們……你罵的對,我就是踐,我連自己好朋友喜歡的人都要碰,」說到這兒,南湘的聲音也斷斷續續的,我聽了心裏也很不好受,她調整了下情緒,繼續說:「宛如,我和衛海分手了。」
一屋子的人沒有說一句話。
剩下滿臉尷尬的衛海和認真品味著美食的唐宛如,以及顧家三朵奇葩,在餐桌上怒放著,
「你也一把年紀了,嘴巴怎麼這麼臟?」顧准在對面沙發上,不冷不熱地說。
她摔開南湘纖細的手,轉身走進房間去了。我去扶南湘的時候,扶到一手滾燙的眼淚。
我聽到這裏頭都痛了。這句話聽上去簡直像西班牙語。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你如果開著一輛保時捷——或者是沃爾沃也可以——從學校的草地邊上迎風而過,你一定會看見三個美少女和一個少女(……)沖你投來各具風情的目光,彷彿四朵嬌艷的花朵,一個是純潔而又清新的鄰家茉莉,一個是幽香神秘的空谷山茶,一個是高貴冷漠的法國鬱金香,一個是茁壯成長的芍藥。
巨大的沉默里,顧里把臉埋在自己的雙手裡,一動不動。
Neil感覺到藍過自己肩膀的藍決的手臂溫度,他的全身的毛孔瞬間收縮起來,他在喉嚨里咳嗽幾聲,壓抑著細尼龍開心的像要爆炸開來的喜悅,平靜地說:「嗯是啊,是很明顯。」說完,他輕輕地伸出手,攬過藍決的腰。
所以這艘巨大的宇宙飛船,永遠都在這樣沉默無聲地往前航行著,漂往宇宙里一個未知的世界。
馬路上雨水橫流,卷裹著各種垃圾,流進城市的地底。
我切下一塊血淋淋的牛排,塞到自己嘴裏。
卸妝后的顧里看起來之後十七歲。這樣的她,看起來更柔弱、更純凈、更美好,感覺和南湘一樣。但也更容易受到傷害。像一個脆弱的瓷器,而南湘不一樣,南湘也是純凈、也美好,但是南湘看起來更像是一汪泉水,無論刀傷還是劍創,都無法留下痕迹,最後依然是一面完整而寧靜的水。但顧里不會,她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工巧匠可以把她無數次的粘合,但是,每一條裂縫都清晰的記錄著她受過的傷。
唐宛如沉默著沒有說話,但還是點了點頭作為回答。
「顧里,你說的對。我就是個踐(文明用語)貨。」她閉著眼睛,慢慢的把臉往水面下沉,「但我是真的愛衛海。」
她站在我的面前,和顧源對峙著。
顧源一聽也急了,沖我把眉毛一擰,伸出手把簡溪一把推開,指著我的鼻子惡狠狠的說:「林蕭,剛才在廚房裡是你求著宮洺別提這事兒的,現在你在這裏落井下石是吧?」
很晚的時候,浴室的門開了,南湘走了進來。
林依蘭把頭轉向顧里,眼睛一眯就是兩道冰冷的光:「顧里,你倒是說話啊你!你爸爸就是背著我們母女倆,和那個狐狸精賤(文明用語)貨生下了這個小賤(文明用語)貨!現在你是想怎樣?和他相親相愛嗎?」
南湘聽到這裏,剛剛伸過去拉住唐宛如袖子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唐宛如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而下一秒,唐宛如激動地一揮手把她推開,但她忘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刀,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一股血腥味道就衝進了我的鼻腔里。我身後身趴到水槽上嘔吐起來,他暈血。
「那當然。」Neil挑了挑眉毛,表情有點生氣,像是對方問了個答案很明顯的問題。
簡溪沒有回答,他看著窗外腳下翻滾著的混濁泡沫的黃浦江。外灘殘留的燈光倒映在江面上。被風一睡就浪散成一片。
顧里眯了眯她那爽剛剛打了電波拉皮的毫無皺紋的眼睛,媚眼如絲地「說」:「老娘反正沒有說過,她又不一定猜的出來顧準的身份!你們緊張個屁啊!」
暖黃色的路燈透過梧桐樹,在馬路上投影下無數金黃色俄碎片光斑。
我看著面前平靜而略帶悲傷的她,又想想失敗的自己,不由得悲從中來。我伸過腳趾,在水下面輕輕的用腳趾掐了掐她的小腿。她眉毛一擰,沖我說:「林蕭你想死嗎?」因為沒有化妝的關係,她的表情少了大半的狠勁兒,看起來像一個虛張聲勢的小丫頭,我不由得笑了,眼淚吧嗒滴進浴缸里。
而在我們三個進行著複雜的眼神交流的時候,衛海、顧源、簡溪三個人不時地抬起九九藏書眼睛看我們,我們同時用兇狠的眼神制止了他們的偷窺:「吃你們的飯!不關你們的事!」於是他們三個像剛剛被訓斥完的三條金毛大獵犬一樣,乖乖地低頭繼續吃東西。
我點點頭:「我們都以為你知道了,不然唐宛如幹嗎說『怪不得顧里說你是踐(文明用語)貨』呢?我們以為她就是指這個呢。」
藍決和Neil沿著馬路不快不慢的走。
我和南湘都太了解顧里和她媽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災難比面對顧里發瘋還要恐怖的話,那就是面對顧里和她媽一起發瘋。當年她爸爸顧延盛地的那段日子,我們天天都在看八點檔的母女恩仇記。
「沒事的,別擔心她們了。」他的聲音彷彿溫熱的水一樣,充滿著動人的磁性。
而這兩隻彼此已經對峙了很久的野貓,終於展開了進攻。林衣蘭一邊切著牛肉,一邊對顧准輕描淡寫地說:「你長得和顧里很像啊,是顧里的新男朋友么?很有夫妻相啊。」
衛海的傷口不大,他擺了擺手,告訴我們不用去醫院,只是拿了一塊厚厚的紗布按在傷口上,紗布浸濕了很大一塊紅色的血跡。
顧里走過去,握了握她的手:「你沒事吧?剛才我們一直打你手機,你都關機了。」
我悄悄地抬起頭,發現正好顧里和南湘也抬起頭在偷偷地交換眼色。憑藉我們多年來的默契,我們用複雜的眼神和扭曲的表情,進行著心靈上的交流。我用便秘般的表情對顧里「說」:「這下怎麼辦?你之前從來沒告訴你媽你還有一個私生子弟弟!」
蒸騰氤氳的霧氣里,我和顧里彼此沉默的對望著,不發一言。
我們三個裹著睡衣,打開門,看見回來了的唐宛如。
混濁的雨水,破天蓋地的肆意腐蝕著上海每一寸土地的表面,肆意腐蝕著每一個人的心。
顧准露出白牙齒,禮貌地笑著:「是啊,都說我和我媽媽長得像,我媽媽特別漂亮。」說完又看了看林衣蘭一眼,「還年輕,」
宮洺輕輕的擰開門,準備離開,這時林依蘭轉過身來,說:「誰都不用走,我走!這個屋子裡都是你的親人!我去大街上當要飯的!」
Neil沉默的點點頭,繼續往前走著,過了一會兒,還是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遞給藍決,「披上吧。」
第二天一大早,唐宛如就提著行李搬走了。
宮洺轉過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男孩子,目光彷彿漆黑的午夜般幽深。男孩子轉過頭來,鋒利的眉毛英氣十足,他用星辰般的雙眼,回望了宮洺,然後他伸出手,抓過宮洺放在扶手上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偌大的浴缸在擠了三個人後,終於顯得溫馨了一些,或者說,我們彼此的距離都靠近一些,南湘的眼睛在水蒸氣里顯得濕漉漉的,她把她濃密的頭髮紮起來晚在腦後,熱度讓她的皮膚像嬌艷欲滴的花朵。
三分鐘之後,顧源站了起來,借口要去廚房把剩下的菜端出來,簡溪這個聰明的傢伙,立刻勾著顧源的肩膀「你一個人拿不了」,順勢逃進了廚房。五分鐘后,Neil受不了了,他站起來,說:「家裡有香檳么,我去拿出來。」我立刻站起來,極其配合地說:「有的,讓我帶你去廚房拿吧,你不知道在哪兒,我知道。」我剛拉開椅子,南湘就優雅地站了起來,溫柔地拉著我的手,笑著說:「林蕭你不知道呢,我下午才把香檳換了個地方,你們找不到的。我帶你們去拿吧。」說完,我們三個「女孩子」提著裙子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是踐(文明用語)貨了?我壓根不知道你和衛海在一起了。」顧里莫名其妙的瞪南湘一眼,然後回過頭看著驚訝的我說,「林蕭你也知道?」
顧里的眼睛里又湧出眼淚來,她站起來,沖顧源小聲說:「對不起。」
我想不出整個中國除了她們顧家之外,還有哪個家庭能夠戲劇化到產生出「媽,這是我弟弟」這樣匪夷所思的對白來。
「那你現在是要我這個媽還是要這個野雜(文明用語)種!」林依蘭朝沙發上坐下來,手指掐在沙發扶手上直發抖。
我同情地看了顧里一眼,她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在喝她那種類似癩蛤蟆和蝙蝠屍體打碎了攪拌在一起的抗老化藥水一樣,充滿了慷慨就義的深刻內涵。我很理解她,左手邊是一個有著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DNA的至親血緣的陌生人,而右手邊是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卻叫了對方二十幾年「媽」的人。
「好。」
唐宛如的臉漲的通紅,她顫抖著,看起來就像是準備變身前的希瑞一樣讓人害怕,她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沖南湘吼過去:「所以顧里才說你是個賤貨!!」
我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宮洺。水晶燈折射出的五彩光暈,把它鋒利的臉龐籠罩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準備收割人的靈魂的天使。他的目光靜靜的看向我,想在回讀一本書,我無法從他的眼神里讀懂他在想什麼,清晰地說,我從來沒有弄懂過他在想什麼。他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流淌著的,都是謎。我把眼淚擦掉,走到他面前,真誠的說:「宮洺,我知道作為助理,我應該完成你交代的每一個工作。但是算我求求你,無論如何,不要讓我今天去和顧里說她被解僱的事情,算我求你,行么?過了今晚,我明天一大早,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就去找顧里我當面告訴她。」
「哈,幹嗎問這個?」藍決笑著,臉龐的線條變得溫和起來,「難道你看不出read.99csw•com來么?」
巨大的黑色賓士S轎車停在宮洺的樓下。
「喝啤酒么?」藍決說著,自顧自的朝街邊的自動販賣機走過去。他從口袋裡掏錢來準備塞進幣口,剛掏出來,就被Neil一把拉向身後,「我來。」
簡溪漲紅了臉,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衝著我說:「你們女人都是瘋子!」
「對了,」Neil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咽下幾口啤酒,「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他問完之後也沒敢看藍決,只是把目光投向街道前方的路燈。他的睫毛緊張地抖動著。
林依蘭哆嗦著站起來,朝門口走,她一把拉開大門「我養了你二十四年!」她太過激動了,淚水在她臉上的皺紋里暈開來。「顧里我養了你二十四年!」說完砰的一聲把們摔上走了。
除了顧准和林衣蘭之外,所有的人都默默地低頭對自己盤子里的牛排千刀萬剮,而他們兩個,則彼此沉默而又目光凜冽地對看著。
我聽著他們兩個彼此尖酸刻薄的鬥嘴,心裏的溫度漸漸的回升起來。每一次,無論我面臨了什麼用的挫折,只要我呆在她們身邊,我就會像是插上了充電器的手機一樣,慢慢的又重新叫囂起來。腦海里偶爾還是會閃過簡溪的臉,那張皺著眉毛,像是在看一幅悲傷的油畫般表情的臉。
我沒說完,就被簡溪一把扯到了身後,他壓低著聲音吼我:「林蕭你填什麼亂阿你!你嫌今天太好收場了是吧?!」聽得出,他真的急了。
從剛剛顧里她媽林衣蘭按響門鈴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十五分鐘了。
暖黃色的燈光把他的眉毛找的發亮,在眼睛上投下深深的暗影來,輪廓分明的臉看起來就像要溶到夜色里去了。
沉默旋轉著的城市,像海綿般吸收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歡笑聲、哭喊聲、爭吵聲、婚禮聲、詛咒聲、嬰兒出生的啼哭聲、親人去世的悲痛聲、所有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像是黑色的城市污水一樣,流進下水道,流進城市之下的遙遠的心熔爐。
「那當然,」藍決的笑容燦爛極了,他襯衣領口在夜色里敞開著,傳來帶著體溫的香水味到,「我一直喜歡女孩兒。」
巨大的按摩浴缸把熱水源源不斷地衝擊到我們的身體上。這個巨大的浴缸是顧里和房東反覆商量之後安裝的。為此她前後磨了房東一個月。這個浴缸達到足夠裝下我和顧里男湘三個人之外,甚至能裝下唐宛如!自從有了這個浴缸,我們就很少去南京泡溫泉了。這個浴缸成了我們四個女孩子的新寵。(當然,當我和顧里發現它也同時成了Neil和顧源的新寵時,我們義憤填膺的說:「你們兩個男人也一起泡阿!要不要臉啊!」為此,解決方案是,我和顧里加入了他們倆……當然,他們在浴巾裡間覺得穿上了泳褲。)
宮洺看了看我,點點頭對我漏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燈光下看起來格外動人,像是油畫里英俊的年輕天使。他用他那把像溫泉般柔軟的磁性嗓音說:「我看我還是先走了。」然後轉身走出了廚房。
我們腳尖對著腳尖地盤縮在浴缸里。滾滾的熱水把我包裹起來,頭頂的浴霸被顧里全部打開了,儘管天氣已經不冷,不需要加熱。但是她一直都喜歡這樣明亮的金黃色光線。我和她面對著面挨著。她的臉在光線下非常清晰,我甚至能看得見她臉龐上細膩的白色絨毛。
不過幾秒之後,她又重新的頹廢下來。她擠到我們中間來,低聲說:「我自己的愛情都一塌糊塗,我有什麼資格說你呢。」
我們所有人走回客廳里的時候,他們的戰爭已然沒有結束。我看見顧里抱著手,而無表情地站在一邊,她的目光看起來空洞而又冷漠。其實我知道,她心裏此刻是巨大的絕望。
說完,我隨著他們一群人走出了廚房,簡溪在我的身後,把手放在我的背後,隔著衣服,我能感受到他滾燙而寬大的手掌上,透露出來的心疼。
我和南湘彼此對視一眼,表情都很痛苦。我想,如果這個時候我說「誰想去死么,我要去死」,南湘一定會識趣地站起來說:「林小姐,我和你一起去,我幫你。」
南湘尷尬地從衛海胸膛上把頭移開來,她非常不自然地抄唐宛如走過去,「宛如,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我還以為你知道,」藍決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但隨即大方的勾過Neil的肩膀,「這不是很明顯的么。」
就在我們漸漸快要睡著的時候,我們聽見了開門聲。
南湘把頭埋在衛海結實的胸膛上,她在衛海胸膛上散發出的清新的沐浴露香水味里,聽見唐宛如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顧源剛剛看到顧里的眼神里,還充滿著憐惜和溫柔,而此刻,視線上卻突然龍爪槭一層寒冷的霧氣,他冷冷的對顧里說:「是啊,說得好。我就是個外人。我從頭到尾都是外人,顧里,你有把我當作過你的親人么?你當我是什麼?」
「這很奇怪么?我從小到大不是一直罵你們兩個小踐(文明用語)人小賤(文明用語)貨么。」顧里翻了個白眼,又一重要漸漸恢復她計算機作風的苗頭。
南湘低著頭,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衛海的旁邊——她用行動在向唐宛如宣戰,是的,她一動不動地站在衛海的身邊,沒有解釋,但也沒有退縮。她像一株深谷里挺拔而嬌艷的蘭花一樣,散發著一種讓人無法摧毀的艷麗和高貴。覆蓋在她身上的是衛海熾熱而濃烈的目光,就算是置身事外的我們,都九*九*藏*書能感受到他目光里黏稠得彷彿岩漿般滾燙的愛意。他一手捂著胳膊上的傷口,低著頭看著自己肩膀邊上南湘一動不動的頭頂,來回小聲地安慰著南湘:「南湘,我沒事的。這傷口很小。」「你哭了?」「我真的沒事。」他直率的目光像是透明的松脂,把南湘包裹成了最美麗的琥珀。
雖然離開了剛剛快動快要被壓垮般的別墅,但是此刻心裏的壓抑感還是沒有散去。Neil把手抄在褲子口袋裡,偶爾抬起頭看著自己身邊的藍決,也不知道說什麼。
她搬走之後不久,就下起了綿綿的大雨。整個上海籠罩在一股昏黃色的雨水裡。
「你和你媽一樣下(文明用語)賤!」
五月的上海,夜晚是不冷不熱地愜意。
林衣蘭臉色一白,對顧里說:「怎麼不介紹一下啊,顧里?」
南湘用抽搐而輕蔑的嘴角沖顧里:「得了吧,就顧准那張臉,戴一頂假髮那就是一模一樣的你。你媽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出來么。」
彷彿沒有盡頭的雨水從天而降,肆意的沖刷著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摩天大樓在這樣昏黃色的光線里,看起來像是無數生鏽了的遺迹。
「你還挺大男子主義的。」藍決拉開拉環,咧著嘴笑笑,嘴唇薄薄的,看起來非常英俊。
然而一年之後,我們的生活突然從沒有大腦的青春言情小說變成了恐怖驚悚的江戶川亂步。或者更瘋狂一點,變成了郭敬明正在瘋狂連載的那個殺得昏天黑地的小說《爵跡》。彷彿每一天的生活里,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刀光劍影。今天張小紅把王二麻子打得血肉橫飛支離破碎,明天劉大兄弟就把葉二娘的腸子扯出來往樹上摔,昨天你用魂器把我的大腿砍成了三截,明兒個我一定放出魂獸咬著你的屁股不撒口。
過了一會,南湘輕輕的把投靠到我的肩膀上,她閉著眼睛,在我的的耳邊說:「我剛剛和衛海分手了。」
繼續往前開的話,你會看見露天網球場上幾個赤著膊揮汗如雨的年輕男孩子,陽光照耀著他們汗涔涔的裸|露胸膛,小麥色的腹肌在陽光下泛出充滿青春氣息的性感,他們故意把運動短褲穿得很低,以便露出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練出來的腹股溝肌肉——這就和我們在出門前願意花半個小時來往我們的胸罩裏面塞NuBra是一個道理。
就像今天這樣,一群人默默地坐在長餐桌的兩邊,各自拿著白花花的銀質刀具,面無表情地切割著自己盤子里的牛排,整個房間里除了刀叉摩擦陶瓷的詭異聲響之外,鴉雀無聲。此情此景,我們就像是恐怖片里一群圍聚在停屍房裡開party的變態解剖醫生——唯一的區別是我們沒有穿上整齊的白大褂。
簡溪轉過頭:「你這不是作踐自己么?」
當他逃到廚房,看見我們所有人沉默著團聚在廚房小小的空間里時,他擦了擦頭上的汗,說:「他們手上拿著刀呢。」
Neil停止了嘔吐,臉色蒼白的用手撐著洗手池。藍決拿了張乾淨的紙巾遞給他擦嘴。股源和簡溪沉默著,他們兩個並肩站在一起,目光停留在空氣里一個不知道的地方,每一次我們四個之間的吵架,他們兩個都會像這樣,沉默的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也許這麼多年來,他們看了太多次我們這樣的喜劇表演,累了。
顧准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臉上籠罩著一層冰霜一樣的輕蔑。
整個房間安靜了半分鐘后,顧里輕輕的抬起頭。她的聲音突然恢復了銳利而又傲慢的原調,我突然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縮緊了心臟,我還來不及分辨這種詭異的情緒來自何處,就聽見背對我的顧里,對簡溪說:「簡溪,你在這了湊什麼熱鬧?你覺得自己骨頭很硬么?剛剛吃飯之前,我第一個想說的人就是你。你之前在我面前對我說的什麼你記得嗎?你對林蕭說的是你離開了林泉,從北京回來了,是吧?」
「好像起風了,有一點冷呢。」藍決喝著啤酒,臉上紅紅的。
她漸漸的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到南湘的臉痛苦的扭曲起來,幾乎快要站不穩,「但是在我心裏,你依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踐(文明用語)貨,最踐的人就是你。」
而此刻,卻只有我和顧里兩個人了。一個小時之前,真箇屋子裡擠滿了人,每個人似乎都在用最高的音量彼此嘶吼著。而現在突然人去樓空,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永遠都是和顧里站在一起。用簡溪的話來說:「顧里如果哪天殺了人,那是你林蕭幫忙遞的刀!」顧里也總會面不改色的反唇相譏:「如果顧源強|奸了哪個女的,那也是你簡溪幫忙脫的褲子!」
南湘看著面前被嚇壞了的高大的衛海,心疼極了。對於他這樣一個彷彿依雲礦泉水般單純的體育生來說,這樣複雜的場面,超出了他能應付的範圍。她走過去伸開手抱了抱他,像一個美艷的少女擁抱安慰自己剛剛被三隻竄出來的耗子嚇壞了的金毛獵犬——換誰都會被嚇住,一隻穿著Gucci小靴子的尖牙利齒的女孩子更加一直陰森詭異穿著Prada襯衣的男耗子已經夠嚇人了,更何況邊上還有一隻背著Hermes的歇斯底里的母老鼠。
寂靜的塵埃星河,漫長的宇宙極光,爆炸的太陽黑子輕輕地掃過滾燙的眼瞼。
宮洺識趣地拉開椅子站起來,「誰需要點紅酒,我去拿。」藍訣也非常識趣地站了起來,說:「宮先生,我和你一起去,我幫你。」然後兩個人離開了這個彷彿插滿了鋼針般難熬的尷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