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名牌

名牌

「你的講法很不十七歲,你好像也叛逆了十七歲。」我提醒。
「可是,跟像你這樣標準體重的男人就例外。」
「我只是想告訴你,人死得變成一塊餅,是可能的,飛機出事,會摔成一塊餅;汽車出事,會撞成一塊餅;但床上出事,被壓成一塊餅,未免太可惜了。因為,這原是可以避免的,法子很簡單,別用『傳教士姿式』,不就得了。」
「所以呀,時裝表演會上,我每次看到最後一場,就特別好笑。一群人高馬大兩眼發直瘦得像鬼的模特兒,個個身穿怪衣,擁簇著一個矮小怪男人出來謝幕,我就說:這群傻女人!這群傻觀眾!十九世紀末期,有一種世紀末的觀念,覺得世界的末日已將到來,貧富懸殊、社會動亂、世事不安、人生朝露,因絕望而走向頹廢,不過,世紀末了一百年,又輪到二十世紀末了,一百年前的都走了,但世紀還在末中,可見,世紀比人禁得住折騰。教訓是,不要跟著時代走了,它比你跑得快死得慢,並且,它會輪迴,你以為新的,其實是多年前的舊款,它也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了,你被老祖母騙了,這群傻女人!這群傻觀眾!」
「殊途同胖。All roads lead to FAT。並且是青春期男女的胖,英文叫什麼?puppy fat,是不是?puppy fat只是晢時的胖,美國吃得太好,一胖就永久了。在這類雜誌中,我看到太多太多的小肥婆,使我印象深刻。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雜誌裏面的兩類廣告,一類是唇膏的、一類是指甲油的。」
「你看我呢?」
「是十幾開的?」
「那你靠什麼?靠什麼表達反叛?」
「好到什麼境界呢?像配上了名牌?」
「六十四種的其他姿式?」
「剛才你一再談到人工智慧,好像你覺得十七歲的智慧不夠,要加點人工?」
「女人有她淺薄的一面,她們想掩飾這種淺薄,但總會在她們喜歡上泄了底。泄了底還算好的呢,要吃虧上當、要夢碎夢醒。問題是青春畢竟有限,夢碎夢醒幾次,人也不再年輕了。」
「好了!好了!」我將雙手半舉。「戴名牌HERMèS手錶的朱侖啊,謝謝你給我大開了眼界。其他唯一和我有關的是Montblanc的鋼筆。但在鋼筆單項上,我還不止Montblanc呢,我還用Pelikan那些名牌,別忘了,在用鋼筆上,我可是文化貴族。名牌鋼筆的確有助於我把自己變成名牌,因為我可以寫出更自己的漢字,在這個世界上,十七歲的人再也寫不過我了。」
「有女人喜歡上你說的雜碎。」我異議。
「謝謝你,你使我感到驕傲。不過,請你注意,美國學校的女學生現在正看到了你。真正使我驕傲的,是我要問你的問題:『我想它本來不是這樣子,見到我,才是這樣子。』」
素麵常嫌粉污,洗妝不退唇紅。
「你是要把什麼什麼置入人腦嗎?」
「你喜歡『素麵』、不化妝的女人嗎?」
「你說什麼什麼上去,指的是什麼什麼?」
「不過什麼?」
「都有,不過興趣的重點很怪。我總想到,唇膏上去,嘴唇多采多姿;指甲油上去,指甲多采多姿。但是,但是啊,但是,為什麼不什麼什麼上去,使頭腦也多采多姿?為什麼這些年輕族,外表這麼營養豐富,可是內在這麼貧血?」
「情是有的,可是,大球鞋太可怕了。」
「我的意思正是如此。怎麼回事,我們談了這麼多的荒謬。我的結論只是,別以為只有六十七歲的才荒謬,其實十七歲的也會,和六十七歲的一樣,十七歲的也有她生命的定影年代,包括定向、定型、和定性。我只是佩服你,像畢卡索一樣,你跟得上每一波時代的變化,尤其在愛情上,你好像比十七歲還無情。」
朱侖笑起來。「我真不知道它還會改詩,詩人最會說謊,難怪它會說謊、會lie。」
「對!你說得好。」
「我也無法想像,我只想像出六個字,就是奈米在幹什麼?我由奈米聯九-九-藏-書想到晶片,聯想到人工智慧……」
「不會分辨雜碎的,永遠得不到安全感,永遠得到的是夢碎。」
「應該也抱了。她付了代價,她再也抱不到我了。」
「大球鞋已經被模特兒抱走了,還是來點別的吧,哈哈。剛才你談到什麼Puma,那是什麼時代的名牌了,可見你多落伍。要聽聽我的大腦輸出嗎:Audemars Piguet, Boucheron, Blancpain, Breguet, Burberry, Bvlgari, Cartier, Chanel, Chaumet, Chopard, Damiani, De Beers, Dior Jewelry, Franck Muller, Georg Jensen, Girard Perregaux, Graham, Gucci, Harry Winston, Hearts On Fire, HERMèS, Jaeger Lecoultre, Just Diamond, Léon Hatot, Longines, Louis Vuitton, Mauboussin, Maurice Lacroix, Mikimoto, Montblanc, Omega, Oris, Parmigiani, Piaget, Pomellato, Rado, Roger Dubuis, Swarovski, Tiffany, Van Cleef&Arpels, Versace, YSL Jewelry, Zenith……」
「啊!」我真的有點吃驚。
「你好偉大,你知道Blake的這首詩有兩個版本。你看書就這麼細膩嗎?」
「別以為叛逆只是年輕對成年的,反過來也有可能。你不是在寫我嗎?」
「是。至少志在英雄、取法英雄。」
「但他小老婆死後,他就沒有女人了。他還寫了懷念小老婆的詩,最後四句是:
「What a 「lie」?」
「你說它在騙我?」
「它是我全身唯一的例外。我可以看來無動於衷、可以看來不形於色,只是它,當它泄漏了我,我無法掩飾。怎麼掩飾?誰能掩飾勃起。所以,正如一位seventeen所說的,它坦白,它什麼都不說,卻什麼都說了,它告訴你它要什麼。像改寫過的Blake(布雷克)詩里說的:Silently, invisibly:/He took her with a lie.」
「有一點兒。」我冷冷的回答。「不過——」
我拍拍她的臉。「青年人的反叛行為,很多都是形式,其實沒有多少意義,尤其形式表現在人叛我亦叛的形式上,更是如此,人家抽煙,我也叼一支;人家喝酒,我也喝一口;人家說髒話,我也罵幾聲……這算什麼本領呢?比較起來,我覺得你那種『我坐了你』,反倒有一點自我。」
在名牌的霓虹燈下奄奄一息。
「我一直以為十七歲靠抽煙、喝酒、說髒話來表達反叛。」
「Blake原詩是with a sigh,勃起的它,改成with a lie。」
「我不知道你的方式是什麼方式,但我想我可以接受。」
「聽來怪有趣的,至少是經過你設計的新解釋。」
「要看什麼境界的名牌,對我而言,我只肯定一種名牌,就是鋼筆,因為,筆好寫還不算,你還得有文化水平。鋼筆以外,我肯定實用性的名牌汽車,因為它安全。其他呀,大都是奢侈品了。不過奢侈品也有一點施教的作用,像美國鑽石名牌Hearts On Fire,推出(Monogamy)100。說明是:(Monogamy)100象徵的一百次方,除了象徵一百次方堅固永恆的愛,更傳承了Hearts On Fire「全世界車工最read.99csw.com完美的鑽石」,見證這些鑽石都在一百倍放大鏡下精準切割琢磨五十八個切面,放出光芒。我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連一塊鑽石,人都動大腦精準切割琢磨出五十八個切面,使它多面放光,為什麼人類大腦本身,反倒單調的一個單面?貧乏、膚淺、沒有璀璨耀眼的智慧,放出光芒,為什麼?這就是我所說的:奢侈品也有一點施教作用。它告訴我們:人生要五十八面發光。至於其他方面,名牌的問題可超多了,名牌、名牌,所謂名牌,它的設計,多是可疑的。固然有很好很美的設計,也有很糟很醜的設計,並且,很糟很醜的設計還佔了很大的百分比,只是,震於名牌,大家不敢說出、不敢說破而已。所以呀,固然好看的名牌了全不搭調,不好看的名牌了也益增其丑,總之,都被名牌的名設計師給耍了。『皇帝的新衣』的被害人,又豈止皇帝而已。為什麼下場如此?原因一百個,其中有一個最關鍵,你想得到嗎?出在名設計師多是男同性戀。基本上,這種人看女人不順眼,所以呀,他們要把女人給設計丑了,這就證明了很糟很醜的設計佔了很大百分比的緣故,同性戀作祟呀!有趣吧?」
鮮紅中的貧血、
朱侖無奈的笑起來。「我想,你說的都會是真的。那一天,會到來嗎?」
「真的。」
可是,在我認識一個十七歲后,我的看法動搖了。我發現這個十七歲太優秀了,我無法把她寫成flat、寫成扁平,我很懊惱,懊惱我會敗退,因此我拚命吃,吃到超過我這標準體重,變成一百三十六公斤、三百磅的大胖子,把這個優秀的十七歲壓成扁平,然後逃掉。漂亮的模特兒再見。磺溪再見。」
「我想你可以對我說,別忘了我是智慧型的十七歲。」
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你是很無情的。」
「其實,人工智慧都不夠,但從人工智慧做一起點,也是好的。」
「好啊,我在聽,用我的。」
「你的意思是可以六十四?」
自以為酷的千篇一律。
「你會讓我下來?」
「把我寫成什麼樣的?」
「這首Blake的詩,另一個版本是:Silently, invisibly:/O, was no deny. 說得更坦白了。」
「我嗎?」她微笑。「我、我……」她搖頭,又點頭,又搖頭。「你真要知道?真的?」
「那種方式是一句話就越了界,把界限定到天邊、天邊之外。你十七歲,也許不太適合對十七歲說,但我真想對你說,正因為你十七歲。」
「不過,那時候我臉上,一定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我心裏問我自己反叛成功了嗎?那麼需要那根工具幫助你反叛,是那門子反叛?這種方式的反叛,別的女孩子很少做得到,這是我的成功,但是,這種反叛又有多少成功意義呢?」她一臉茫然。
「其實,在年齡上我有好多十七了,數字上也是贏的。」
我笑著。「不會說不會,而說不知道。對我說來,不知道自己已不再青春,是荒謬;不知道卻還享有自己以外的青春,是大荒謬。現在,聽了你的所謂叛逆的姿式,我真的相信了,因為它真的荒謬。」
她只是回到她的世界。
「另外二分之一怎麼辦?」
「在愛情上,我的確如此,我出自古典,但我參与了現代、發展了現代,即使在我自力不好了的時候,我還會發展出潑墨書法,畫出風雲。古典式,也就是舊式的基本特色,太痛苦了、太花時間了、太費力氣了、太難解難分了,我認為都錯了。但我畢竟年紀大了,我不要愛情了,尤其古典的愛情。但是,我喜歡的十七歲也未必現代得跟得上我,所以呀,我一個人了,沒有了十七歲。」
靈光偶爾會一閃,
「你說得太客氣了,不必等到看,它一想到你,就這樣了。」
「你要我穿著新球鞋看表演秀?全身西裝筆挺,兩腳穿著大球鞋?」
大意是說:逝去的情人,化妝都不能增加她的美,超然的愛情,已凌read.99csw•com雲而去,人間的夢境,空留給人間了。」
「謝謝你這麼熱忱的告訴十七歲的女生。」
「說得也是。你希望我是蘇東坡?」
「你靠什麼?穿衣服、穿怪一點的衣服嗎?所謂奇裝異服?」
「多謝你體貼我、憐惜我,還多謝你提醒我,並且救我一命。」
「哈羅,朱侖,你接受我用我的講話方式跟你講話嗎?」
「不會。」
「希望你是。」朱侖眼睛一亮。
「我清楚我們美國學校十七歲的感想。這一感想,變成一個笑話來說會更清楚。笑話是在解剖學課堂上,老師要美麗的女學生在黑板上畫出這一器官正常狀態下的圖形。女學生走上講台,畫出一個圖形,但很顯然是勃起狀態的。老師糾正她說:『我要你畫正常狀態的。』女學生說:『我見過的,只有這種。』」
「除了青春。」
那是富裕中的貧乏、
「我給你找到一個,他體重一百三十六公斤,就是三百磅,身高一八三公分,就是六英尺,他做過美國總統,又做過美國最高法院的院長,他叫塔虎脫(Taft)。他有老婆,Taft wrote that his wife was 「a woman who is willing to take me as I am, for better of for worse.」,這位老婆在被壓四十四年後,還做寡婦活了十三年,可見她抗壓性多麼強。不過,她結婚時二十五歲,不是十七歲,我不太知道二十五歲是否能抗壓,但我似乎知道十七歲不太抗得了壓,尤其像你這樣清瘦型的。」
「為了悲憐上帝,可以考慮改用『傳教士姿式』(missionary position)。」
「你好聰明,你是一朵理解別人語言的小花。比照『紅樓夢』中『花襲人』的標準,你該叫『花解語』。」
「我有點坦白得嚇到你了吧?」
「這種姿式,看來男人太胖是不適合的。」
在磺溪之畔。我們回到現實世界。
「別以為荒謬、大荒謬都是你的,想想十七歲,十七歲才是真正荒謬的一代,因為十七歲的模特兒想要六十七歲的大師上床,並且用那種反叛的姿式。怎麼辦?上帝都不會原諒你,十七歲,可不可以一開始就不要那樣荒謬?」
我笑起來。朱侖淺笑了一下。「我想,十七歲答覆了你的問題。」
「有好多呢。追求流行,其實追求的,極大百分比是失敗的設計。說失敗,不必我來證明,下次的設計,所謂新的設計,很快就淘汰了上次的,不是嗎?其實,看看這方面的歷史,不難發現所謂設計、設計,推陳出新,可推的陳,可出的新,也相當有限、相當貧乏了。原因是挖空心思在設計,但能玩出的新花樣,也不多了。三十年前,我被一位模特兒女朋友邀去參加一場推廣Puma牌的球鞋秀,最後一場是一大票女孩子蜂擁而出,每人抱了一雙大球鞋搔首弄姿,並且眾口一聲喊出P-u-m-a!我真忍不住笑。」
「我在寫你。」
「我用的是『傳教士的熱忱』(missionary zeal)。」
「那,我就告訴你真的。用你的講話方式。」
「這是了解美國十七歲女孩子怎樣快速發胖的快速方法。」
「你應該接受新產品。」
「不過,如果enjoy到你漂亮的肉體,即使被你反叛一下,也值得的。如果你覺得那種姿式是表達反叛的話。」
「那你會不會是他的來生?」
十七歲永遠不死,
「但它的謊,不是彌天大謊,不是所謂eighteen caral lie,不是十八開的謊話。」
「我奇怪你大師看這種雜誌。」
她點點頭。「因為細膩,所以可以抓到作者的真正意思。」
「你別忽略了十七歲的眼光。有些十七歲,她覺得同年齡或『同年級』的男性太淺薄了。其中太多的雜碎。從雜碎高三男生到男模特兒、男歌星什麼的,都是要小看的,男人要有男人樣,男人不用功、沒知識、沒智慧,九九藏書只會玩、混、扭、唱、走來走去,做女人拿手的事,這叫什麼男人?更別提什麼男子漢、什麼英雄了。」
「那,我們兩人是什麼關係?別忘了有一個人十七歲。」
「六十四種的其他姿式。」
「女人最後選擇了安全感。」我說。
「好極了,那我就說了。」
「我們兩人根本的問題,其實只是一個,就是在世俗眼中,年齡的懸殊,年齡差得太大了,不是大十歲二十歲,是大五十歲,大到一個人要活三倍,才能活到另一個人這年紀。但問題其實不在——至少不全在身體上面,只要不走在一起,沒人看到、沒人感覺到,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至少有二分之一的人也看不到年齡問題,因為他只看到十七歲。」
「我看了SEVENTEEN(十七歲)雜誌,知道十七歲的美國作風。」
「這類雜誌很多種呢。」
「除了莎士比亞筆下的青春。像在『第十二夜』所說的Then come kiss me, sweet and twenty,/Youth』s a stuff will not endure.(趁青春年華,來吻我吧,青春的特質,就是老化。)」
「要看她什麼樣子、什麼年紀、什麼時候。什麼樣子,漂亮的樣子;什麼年紀,十七歲的年紀;什麼時候,清早醒來洗沐浴的時候。不化妝,有一種『素麵』的美。當然,化妝有化妝的效果,那是另一種美,不是『素麵』的美。不過,淡妝也叫素妝,『素麵』也不妨有一點淡淡的妝,淡到看不出來。」
「哈哈,那隻證明你弟弟不是他弟弟,不能證明你不是蘇東坡。」
「啊!我看我不希望你是了。」
單獨發言的眾口一聲、
「我可以補充一下嗎?」朱侖想了一下。「莎士比亞原文sweet and twenty中的and twenty是加重語氣,並不是指二十歲,後代的人英文中文都有點破,就以為and twenty是二十歲了,我想莎士比亞一定很嘔,如果他重活一次,我想他一定寫得明確一點,把二十歲寫成十七歲,變成:Then come kiss me, sweet and seventeen,/Youth』s a stuff will not endure.不是嗎?所以呀,你真正贏的,是莎士比亞的十七歲,你贏在十七歲的起跑點上。十七歲的最大特色是反叛,可是啊,閣下是反叛大王,在你面前穿著衣服的十七歲充滿自卑感,對你敬畏有加,因此,十七歲只好脫掉衣服。」
「我嗎?我會歡迎你要的那種姿式,然後要你哀求讓你下來。」
「你就屬於素麵派。楊貴妃的姊妹楊八姨就不化妝見皇上,稱作『素麵朝天』。你呢,是『素麵朝大師』。」
「蘇東坡的弟弟太好,我的弟弟倒了我的帳。」
「本來計劃,是寫成flat(扁平)的。如英國文學家所分類的,角色分為flat和round(圓形)兩類。如果單純的描寫一個人,這就是扁平的,像照片一樣。一般說來,這種描法描寫出來的人物是失敗的。但是,如果在造型上,這個人就是扁平的,是十七歲的瘦身女生,你據實描寫,也不能說不成功。還有,這種女生的生活方式、人生經驗,都千篇一律,也是扁平的,除了扁平,沒有漂亮以外的漂亮。我本來以為,真實的十七歲就是十七歲,十七歲的質、量、與變,大體上不多也不少,除了非常有氣質的漂亮外,和其他的芸芸十七相較,了無異狀。她們既然同是十七,就是大同,若有小異,其實不多,你認為多的,其實是你賦予的,那些異狀,是你因形生幻,色不自異人自異而已。當然,這種賦予是一種快慰,並且是一切藝術作品的起點。藝術品總比模特兒偉大,藝術家自己知道這一事實;藝術品有知,也知道這一事實。但是,模特兒本身未必知道,她只知道她赤身裸體,她不知道她成就了藝術的偉大。正如我所描寫的詩:
「怎麼證九_九_藏_書明?」
「如果那種情況是我和你,你要嗎?」
「你的模特兒女朋友也抱了大球鞋嗎?」
「它最坦白,它不隱藏自己。」
「什麼關係?一種最好不要問它答案的關係,不是嗎?」
「看來,版本很重要。不同的版本,就看到不同的Blake。不但是英國詩人,中國的也一樣。宋朝的大詩人蘇東坡,在牢里寫給他弟弟的詩,一般版本都印成『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生生世世為夫婦,是唐朝的辭彙。宋朝的蘇東坡詩里用到『世世為兄弟』,按說也通。但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因為下一句明明寫的是『更結來生未了因』,是『來生』,相對的,應該是『今生今世』才更好。我比蘇東坡高明,我要給他改一改。後來我看到八百年前宋朝古版本的『註東坡先生詩』,在第四十卷里找到這首詩,才驚訝的看到原句是『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果然原文用的是『今世』,而不是『世世』,證明了我果然是真的蘇東坡。」
「你認為男人就要做英雄?」
「不會。我要你不但哀求,還哭著哀求。哭著哀求讓你下來,讓你在男人下面。還要連說三次『再也不敢了』,還加一句:『十七歲願意為你做任何姿式,只要不是這種姿式。』」
「因為古典的傳教士主張上床的目的限定只是一個才對,就是傳宗接代生小孩,姿式也限定只有一種,就是面對面的男人在上面的那種。所以叫『傳教士姿式』,傳教士不但主張這種姿式,並且排斥其他姿式,排斥other copulatory positions,結果,至少六十四種的其他姿式給排斥了。」
「你的話,聽來好像有一點道理。」
「請說吧,十七歲在聽著。」
「為什麼希望我是?別忘了,蘇東坡有個小老婆。」
「『傳教士姿式』?哦,這詞有點古典,我立刻可以用一本『美國遺產辭典』(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來貼身輸出它的定義:missionary position n. A position for sexual intercourse in which a woman oh, a seventeen and man lie facing each other, with the woman oh, the seventeen on the bottom and the man on the top. 『From Christian missionaries』 supposed advocacy of this position over other copulatory positions.』原來是指面對面的男人在上面的那種姿式,我懂了,但我不懂為什麼叫『傳教士姿式』?」
「真要讚美你,朱侖,你真會回答問題。」
「是seventeen的、十七開的,正好對準你來用。」
「我想,十七歲超不過你的太多了、太多了,豈止寫鋼筆字,你贏了所有的十七歲,除了青春。」
「衣服是流行的,但衣服是一般性的,算不上什麼反叛。」
「我已無須靠抽煙、喝酒、說髒話來表達。」她微笑一下,充滿了自信。
「蘇東坡有兩個,一個是他、一個是你。」
「當你看到『男性生殖器官』六個字,你有什麼感想?」
「它表面在騙你,實際上,卻把lie當with a better lie(更好的位置)來用。所以呀,它真坦白,它沒有騙你,相反的,它坦白說出它要的那種情況。」
「那種廣告你有興趣?」
「其實我有淡妝,別忘了我是台北美國學校的學生,我們女生都化妝。」
「你知道嗎?我是靠……」她神秘的微笑,「說了吧,是靠我坐在上面那種姿式表達我的反叛的。怎麼樣?坦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