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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理新妝討人嚴訓導 還舊債清客鈍機鋒

第十回 理新妝討人嚴訓導 還舊債清客鈍機鋒

蓮生也忍不住要笑。
周雙珠忙喊雙玉過來,送至樓門而回。
湯嘯庵接說道:「難也要勿去說哉。張蕙貞哚末坍仔台哉,王老爺原到該搭來,耐沈小紅場面也可以過得去哉。大家要勿說哉,阿是?」
昨日夜頭我搭阿金大兩家頭陪倪先生坐來哚床浪,坐仔一夜天勿曾困,今夜頭倪要因去哉。倪娘姨哚到底無啥干己,就闖仔點窮禍,也匆關倪事。倪先說仔末,王老爺也怪勿著倪。」幾句說得蓮生左右為難,不得主意。湯嘯庵向蓮生道:「倪先去,耐坐歇罷。」蓮生乃附耳囑他去張蕙貞家給個信。嘯庵應諾,始與洪善卿偕行。小紅卻也抬身送了兩步,說道:「倒難為仔耐哚,明朝倪也擺個雙台謝謝耐哚末哉。」說著,倒自己笑了。
巧囡在傍提著衣裳領口,伏侍雙玉穿將起來,是一件織金撇蘭盆景一色鑲滾湖色寧綢棉襖。巧囡看了道:「實概件衣裳,我好像勿曾看見歇。」周蘭道:「耐末陸里看得見?說起來還是大先生個哉。俚哚姊妹三家頭,才有點怪脾氣。隨便啥衣裳哉,頭面哉,才要自家撐得起來;別人個物事,就撥來俚,俚也匆要。雙珠個頭面末,也匆算少。單說衣裳,是陸里及得來阿大搭阿二嗄?比仔雙珠要多幾花哚!俚哚嫁出去辰光,揀中意點末拿仔去,剩下來也有幾箱子。我收捉仔起來,一直用勿著,還有啥人來著喤?就撥來雙寶著過歐,也匆多幾件。還有几几花花,連搭雙寶也匆曾看見歇,要勿說啥耐哉。」
小紅轉身,伸一個指頭向蓮生臉上連點幾點,道:「耐末」只說得兩字,便縮住了,卻「哼」的一聲,像是嘆氣。
震天價響起來,阿金大在內極聲喊道:「勿好哉,先生撞煞哉呀!」就這一聲喊里,喚起樓下三四個外場,只道有甚禍事,急急跑上樓來,適與蓮生等擠住在樓梯上。阿珠把蓮生死拖活拽,往裡掙去。湯嘯庵、洪善卿料道走不脫,也攛掇蓮生回至當中間。只見小紅還把頭狠命往板壁上磕,阿金大扳住胸脯,那裡扳得開。阿珠著了忙,也狠命的攔腰一抱抱起來。湯嘯庵、洪善卿齊說道:「小紅耐算啥喤?有閑話說末哉,實概樣子,耐小紅也犯勿著唍。」https://read.99csw.com阿珠摸摸小紅的頭,沒甚傷損,只有額角邊被板壁上釘的釘頭碰破些油皮,也不至流血。阿金大上前把手心摩挲著,道:「耐看阿險嗄!撞來哚太陽里末,那價呢?」
當下王蓮生在前,與湯嘯庵、洪善卿進門;後面跟著阿珠,接踵上樓。早聽得房間里小腳高底一陣怪響。王蓮生方跨進當中間房門,只見沈小紅越發蓬頭垢面,如鬼怪一般,飛也似趕出當中間,望蓮生縱身直撲上去。蓮生錯愕倒退。大姐阿金大隨後追到,兩手合抱攏來,扳住小紅胸脯,只喊說:「先生要勿喤!」慌的阿珠搶上去叉住小紅臂膊,也喊說:「先生耐慢點看!」小紅咬牙切齒,恨道:「耐哚走開點喤!我要死末關耐哚啥事嗄?」阿珠連連勸道:「耐就要死末,也匆實概個唍。
三人緩步同行。來安叫轎夫抬空轎子跟隨在後,出了公陽里,就對門進同安里,穿至西薈芳里口,適被娘姨阿珠的兒子暗中瞧見,跑去報信。阿珠迎出門首,笑嘻嘻說道:「我說王老爺要來快哉,倒剛剛來哉。」
蓮生正站在一傍發獃。阿珠一眼睃見,說道:「王老爺,闖出窮禍來,耐也脫勿了個喤!要勿看仔像無要緊。」外場見沒事,都笑道:「倒嚇得倪來要死!快點攙先生房間里去罷。」
按:周雙玉踅進對過自己房裡,巧囡跟過來問雙玉道:「出局衣裳,無娒阿曾撥來耐?」雙玉搖搖頭。巧囡道:「我去搭耐問聲看。耐拿鬢腳來刷刷喤。」說了,忙下樓去問老鴇周蘭。雙玉自把保險檯燈移置梳妝台上,且不去刷鬢腳,就在床沿坐下,悄悄的側耳而聽。
耐王老爺想想看,阿是倪先生來里枝枝節節呢?阿是耐王老爺自家來哚枝枝節節?」說罷,胰了王蓮生半日。
巧囡聽檯面上叫的局先已到了,急取豆蔻盒子,連聲催促,方剪住周蘭的話頭,攙了雙玉,往前便走,卻忽然想起銀水煙筒來。巧囡道:「就三先生搭拿仔根罷。」周蘭道:「勿要!
要像仔雙寶樣子,就算是我親生囡仵,我也匆高興撥俚唍。」
王蓮生、湯嘯庵、洪善卿一溜兒坐在靠壁高椅上。小紅背燈向壁,掩面而哭。阿九_九_藏_書珠靠小紅身傍坐著,慢慢與王蓮生說道:「王老爺,耐自家勿好,轉差仔念頭。耐起初要搭倪先生說明白仔,耐就去做仔十個張蕙貞,優先生也無啥唍。為仔耐瞞仔倪先生末倒勿好哉。倪先生曉得耐去做仔張蕙貞,說難是王老爺倪搭匆來個哉,撥來張蕙貞哚拉仔去哉。」洪善卿不待說完,即攔說道:「王老爺不過昨日夜頭來哚張蕙貞搭吃仔台酒二故歇原到該搭來哉唍。」阿珠立起身來,走過洪善卿身傍,輕聲說道:「洪老爺,耐是蠻明白來里。倪先生倒要勿怪俚,俚是發極仔了呀。王老爺先起頭做倪先生辰光,還有好幾戶老客人哚。後來搭王老爺要好仔末,有個把客人阿要動氣匆來哉了?倪末去請哉唍。王老爺就搭倪先生說:『俚哚匆來,讓俚吸匆來末哉,我一干仔來搭耐撐場面。』王老爺,阿是耐說來哚個閑話?先生有仔王老爺,倒蠻放心請也匆去請哉。難末一戶一戶客人才匆來哉,到故歇是無撥哉,就剩仔王老爺一干仔哉。洪老爺,耐說王老爺去做仔張蕙貞,倪先生阿要發極?」
雙玉只聽著不言語。周蘭問他:「阿聽見?」雙玉說:「聽見哉。」周蘭道:「價末耐也答應聲喤,啥一聲也匆響嗄?」
小紅正哭得涕淚交顧,聽嘯庵說,便分說道:「楊老爺,耐問聲俚看:俚自家搭我說,教我生意要勿做哉,條子末扌孝脫仔。我聽仔俚,客人叫局也匆去。俚還搭我說,俚說:『耐少來哚幾花債末,我來搭耐還末哉。』我聽仔快活煞,張開仔兩隻眼睛單望俚一干仔,望俚搭我還清仔債末,我也有仔好日腳哉。陸里曉得俚一直來里騙我!騙到我今日之下,索性豁脫仔,去包仔個張蕙貞喤!」說到這裏,兩腳一跺,身子一掀,俯仰號啕,放聲大哭。哭了又道:「俚就要去做張蕙貞,也無啥!我自家想想,衣裳末著完哉,頭面末當脫哉,客人末一個無撥哉,倒欠仔一身債。弄得我上勿上,落勿落,難末教我那價喤?」湯嘯庵微笑道:「故也無啥那價。王老爺原來里,衣裳頭面原教王老爺辦得來,債末教王老爺去還清仔,阿是才舒齊哉唍?」
巧囡忙挈雙玉至這邊檯面上。只見九_九_藏_書先到的只有一個局,乃是陳小雲的相好金巧珍,住在同安里口,只隔一條三馬路,走過來就是,所以早些。當時金巧珍拉開嗓子唱京調,引得羅子富興高采烈,擺庄豁拳。更有趙朴齋、張小村刻意奉承,極力鼓舞,此外諸位也就隨和著。獨有王蓮生設精打采,坐也坐不住。周雙珠知道是厭煩,問他:「阿到對過去坐歇?」蓮生正中胸懷,即時離席。
蓮生遂約嘯庵同洪善卿到沈小紅家去。嘯庵會意應諾。及巧囡來請用飯,兩人方過那邊歸席人座。湯嘯庵向洪善卿耳邊說了幾句,善卿聽了微笑。用雙珠也點頭笑道:「耐哚說啥,我也懂來里哉。」嘯庵道:「耐說說看。」雙珠把嘴望蓮生一努。大家笑著,都吃過飯。張小村知道他們有事,和趙朴齋告辭先行。王蓮生道:「倪也去罷。」湯嘯庵、洪善卿說「好」。
雙玉方才丟開,起身對鏡,照見兩邊鬢腳稍微鬆了些,隨取抿子輕輕刷了幾刷,已自熨貼。只見巧囡懷裡抱著衣裳,同周蘭上樓來了。雙玉收過抿子,便要取衣裳來穿。周蘭道:「慢點嗄,耐個頭勿好唍,啥毛得來。」乃將手中揣著的豆蔻盒子放下,親自動手替雙玉弄頭。捏了又捏,撳了又撳,濃濃的蘸透了一根子刨花浸的水,順著螺絲旋刷進去,又刷過周圍劉海頭。刷的那水從頭頸里直流下去,連前面額角上也亮晶晶都是水漬。雙玉伸手去拭,周蘭忙阻止道:「耐要勿動喤。」遂用手巾在頭頸里略掩一掩,叫雙玉轉過臉來,仔細端詳一回,說:「好哉。」
蓮生吸了兩口煙,聽那邊檯面上豁拳唱曲,熱鬧得不耐煩,倒是雙玉還靜靜的坐在那裡低頭斂足弄手帕子。蓮生心有所感,不覺暗暗讚歎了一番。忽聽得娘姨阿金走出當中間,高聲喊「絞手巾」。一時,履聲、舄聲、簾鉤聲、客辭主人聲、主人送客聲,雜沓並作。卻不知去的是誰,只覺得檯面上冷靜了許多。隨後湯嘯庵也踱過這邊房裡來,吃得緋紅的臉,一手拿著柳條剔牙杖剔牙,隨意向榻床下首歪著,看蓮生燒煙。蓮生問:「子富去哉?」嘯庵道:「俚哚還有啥局頭,搭仲英、小雲一淘去哉。」
阿珠見光景不好,也顧不得小紅,九*九*藏*書趕緊來拉蓮生;被蓮生一豁,洒脫袖子,竟下樓梯。忽聽得當中間板壁「蓬咚蓬咚」
巧囤領著踅過周雙玉房間,點了煙燈,沖了茶碗。向蓮生道:「我去喊雙玉來。」蓮生阻擋不及,只好聽他喊去。只見周雙玉冉冉歸房,脫換衣裳,遠遠的端坐相陪,嘿然無語。蓮生自然不去兜搭。一會兒,巧囡又跑來張羅,叮囑雙玉陪著,也就去了。
第十回終。
小紅正要回嘴,阿珠趕著戧說道:「洪老爺說得勿差,『倌人末勿是靠一個客人』。倪先生也有好幾戶客人哚,為啥要耐王老爺一干仔來撐場面喤,耐就一干仔撐仔場面,匆來搭倪先生還債,倪先生就欠仔一萬債,阿好搭耐王老爺說,要耐王老爺來還嗄?耐王老爺自家搭倪先生說,要搭倪先生還債。只要王老爺真真還清仔,倪先生阿有啥枝枝節節?耐就去做仔張蕙貞,『客人也匆是做一個倌人』,倪先生阿好說耐啥?故歇耐王老爺原勿曾搭倪先生還歇一點點債,倒先去做仔張蕙貞哉。
故歇王老爺來仔,也好等王老爺說起來;說勿好,耐再去死末哉唍。」小紅一心和蓮生拚命,那裡肯依。湯嘯庵、洪善卿見如此撒潑,不好說甚,只是冷笑。蓮生又羞又惱,又怕又急,四下里一逼,倒逼出些火性來,也冷笑說道:「讓俚去死末哉!」
阿珠仍抱起小紅來。阿金大拉了蓮生、湯嘯庵、洪善卿一同簇擁至房裡。阿珠放小紅向榻床躺下。阿金大端整茶碗,叫外場沖了茶。外場囑付阿珠說:「耐哚小心點末哉。」都訕笑著下樓去了。
小紅道:「湯老爺,勿瞞耐說,王老爺來里該搭做仔兩年半,買來哚幾花物事才來里眼睛前頭。張蕙貞搭勿到十日天,從頭浪起到腳浪,陸里一樣勿搭俚辦起來?還有朋友嘆拍馬屁鬼討好,連忙搭俚買好仔家生送得去鋪房間。耐湯老爺陸里曉得喤!」洪善卿插說道:「王老爺也叫瞎說!堂子里做個把倌人,只要局帳清爽仔末是哉。倌人欠來哚債,關客人啥事,要客人來搭俚還。老實說,倌人末勿是靠一個客人,客人也匆是做一個倌人。高興多走走,勿高興就少走走,無啥多花枝枝節節唍!」
原來周雙玉房間底下乃是老鴇周蘭自已卧室,那read.99csw.com周雙寶搬下去鋪的房間卻在周雙珠的房間底下。當時聽得老鴇周蘭叫巧囡掌起燈來,開櫥啟箱,翻騰一會;又咕咕唧唧說了許多閑話,然後出房;卻又往雙寶房背後去,不知做甚麼,一些也聽不見。
巧囡趕著跑去。周蘭又教導些檯面規矩與雙玉聽,並說:「耐勿曉得末,問阿姐好哉。阿姐搭耐說啥閑話,耐聽好仔,要勿忘記。耐要是匆肯聽人閑話,我先搭耐說一聲,耐自家吃苦,到底無啥好處。」周蘭說一句,雙玉應一聲。須臾,巧囡取銀水煙筒回來,周蘭自下樓去。
雙玉穿上棉襖,向大洋鏡前走了幾步,托起臂膊,比比出手。周蘭過去把衣襟縐紋拉直些,又嘮叨說道:「耐要自家有志氣,做生意末巴結點,阿曉得?我眼睛里望出來,無啥親生勿親生,才是我囡仵。耐倘然學得到雙珠阿姐末,大先生、二先生幾花衣裳頭面,隨便耐中意陸里一樣,只管拿得去末哉。
說了一句,回身便走。湯嘯庵、洪善卿只得跟著走了。
半晌又道:「耐一干仔來末,阿伯倪欺瞞仔耐嗄?耐算教兩個朋友來做幫手,幫仔耐說閑話,阿要氣煞人!」蓮生自覺羞慚,佯作不睬。阿珠冷笑兩聲,道:「王老爺倒蠻好,才是朋友哚搭俚出個主意。王老爺末去聽仔俚。就張蕙貞搭,勿是朋友同得去,陸里認得嗄?」小紅道:「張蕙貞搭倒勿是朋友,俚乃自家去打個野雞。」阿珠道:「故歇是匆是野雞哉,也算仔長三哉!叫仔一班小堂名,顯煥得來!王老爺做仔幾日天,用脫仔幾花?阿有千把嗄?」蓮生道:「耐哚要勿瞎說!」阿珠道:「倒勿是瞎說喤!」隨將煙盤收拾乾淨,道:「王老爺吃煙罷,要勿去轉啥念頭哉!」蓮生乃去榻床躺下吸煙。阿珠、阿金大陸續下去。
耐到雙寶搭去拿得來。雙寶一根末讓俚用仔,我再拿一根出來撥來雙寶。」
蓮生仰著臉,只不做聲。洪善卿笑道:「俚哚啥枝枝節節也勿關倪事,倪要去哉。」遂與湯嘯庵立起身來。蓮生意思要一同去,小紅只做不看見,倒是阿金大捺住蓮生道:「咦!王老爺,耐阿好去嗄?」阿珠喝阿金大放手,卻向蓮生道:「王老爺耐要去,去末哉;倪是匆好來屈留耐,就搭耐說一聲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