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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新生 第十關 老妖怪的覺醒(下)

第一卷 新生

第十關 老妖怪的覺醒(下)

危急間江離感到被一股熟悉的味道抱住,「砰」的一聲,這一招打了個結實,兩個抱在一起的人影飛了出去,掉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于公之斯空手躺在地上,落日弓早已跌落在遠處。狍鴞剛才這一撲傷得他全身骨頭有如根根寸斷。眼見三個同伴也被各個擊破,嘆了一口氣,道:「你贏了。」
有莘不破道:「我們不想讓你出去吃人。」
「面對拿著刀子的人,越聰明的妖怪話越多。」
江離聽了,不由心頭一動。
狍鴞道:「小小年紀,有這樣的修為,也算不錯了。不過你雖然算盡機關,依然白費心思。人類,我問你們一句:你們把我困在這裏,到底是為什麼?」
于公之斯卻有些疑惑:「這不像是檗有闐的手段啊!」
「她,她是銀環!」
狍鴞陰沉著臉,不再接話。
突聽一聲嘶叫,「太陽」中掉出來一條巨腿,接著是一個龐大的身軀——狍鴞竟似被人逼了回來。于公之斯大喜:「好!無憂城主名不虛傳!」
于公之斯望著「太陽」,那是陶函之海的出口。眼見四大高手或死或傷,困在此中。大風堡內札蠃元氣大損,檗有闐獨木難支,狍鴞一出,只怕所有人都難以倖免。一想到自己的兒子也在劫難逃,他心臟一緊,隱隱作痛。
于公之斯不答。
突然!它身子一抖,眼睛暴睜,盯著那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的太陽若有所思。
狍鴞掉頭,向南方走去,樹漸少而苔漸多,水漸濁而泥漸濘,蟲蟻匍匐,毒瘴肆虐,溪水浮鱷,樹頭盤蛇,草間鳴蟆,石隙藏蝎。突然腳下劇震,紅土崩裂,巨岳噴火,燒山焚野。冒火登頂一望:好一片大火!燒盡了六色只剩紅,燒盡了五味只剩焦,燒乾了大海,燒紅了冷月,把南方四萬萬里,燒個天缺地絕。
狍鴞猙獰說:「好小子,好小子,果然虎父無犬子,不過我會讓你知道傷我的後果!」
突然一個人跳了起來:「誰說他贏了,我可還沒死呢,剛才那一下,哈哈,就像撓痒痒!哈哈,哈哈……」有莘不破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著,他的腳有點抖,身子卻站得筆直。在他腳下,江離也吃力地撐起了身子。
江離道:「他不但刀槍不入,還通曉內息導引之術,我的力量也無法通過氣味侵入他的體內,看來我們真的奈何不了他。」
狍鴞在慘叫聲中跌了下來,只見它修九*九*藏*書成人形的臉上鮮血模糊——它竟然受傷了!
于公之斯身子一震,再看身旁那把弓,赫然是世傳兩大神弓之一的落月弓,一時間悲喜交集,看著半空中不知死活的大兒子,鼻子一酸,口中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于公之斯自己續道:「他的第三句話是:畜生就是畜生,就算它長著人臉,口吐人言,理論高深莫測,立場冠冕堂皇,你也不要放下手中的刀子!」
江離似乎心中有所觸動:「看來可以從它的九竅入手。」
狍鴞仰頭盯著那「太陽」,自言自語道:「一定是的,雖然沒有進來過,但一定是的。哈哈,這寶貝最終還是落在我手上!臭廚子!我再也不怕你啦!」奮然一躍,跳進了那「太陽」的暈影之中。
江離鎮東南,有莘不破鎮西南,于公之斯鎮東北,靖歆鎮西北。四個人的臉上,都掩不住失望的神色。
狍鴞道:「什麼人?」
「哈哈,我幾乎被你騙了!」狍鴞一躍而起,向那「太陽」衝去!一箭憑空射來,狍鴞穩穩落下,周圍一切幻境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空蕩蕩和幾個人寥落的身影。
狍鴞喜歡睡覺,因為現實生活太鬱悶了。
狍鴞大笑起來,突然竄起,一抓向于公之斯壓下。變生不測,有莘和江離都來不及反應,于公之斯的人卻不見了,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躍起,瞄準狍鴞當頭就是一箭。狍鴞再次竄起,竟然對來箭全然不顧,向半空中無轉圜餘地的于公之斯全力一撲。只聽一聲慘叫、一聲悶哼同時響起。狍鴞中箭在前,于公之斯中抓在後,但中間只是電光火石的區別。空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落下。于公之斯身子還沒著地,早被一條巨藤凌空卷往東南。狍鴞彷彿卻已經全身動彈不得,重重地摔在地上。于公之斯剛才這一箭「天雷行罰」,中者如遭電殛,狍鴞在碰到于公之斯之前早就全身麻痹,但于公之斯也沒有料到狍鴞竟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狍鴞這一撲用了全力,雖然半空麻痹,仍靠一股慣性重傷了對方。
于公之斯道:「可惜可惜,你若就此睡去,這會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于公之斯運氣虛抓,正想用「凌虛控鶴」功夫取回落日弓,天際突然掉下一柄弓來,落在身旁,接著狍鴞的尾巴倒拖回來,末梢卷著一個人,那人衣衫破爛,神情蕭索。有莘不九*九*藏*書破吃了一驚:竟然是終日伏在金織門外的那個男人。
狍鴞站穩了身形,觀察三人:有莘不破嚴陣以待,靖歆卻有退縮之意。再看江離:只見他身旁桃花亂舞,紫藤盤繞。無端端一陣東南風吹來,一股花香熏得自己睡意大盛。狍鴞吃了一驚,咬一咬牙,閉了鼻息,轉行內息之術。「這小子很危險啊。」它不再猶豫,猙獰著向江離衝去,一路踩斷攔路的荊棘,踢開盤腳的樹根,彈指間來到江離的面前,怪手揮出,捲起一陣狂風。
狍鴞對於公之斯道:「你可真倔啊!」
「我到了哪裡了呢?」它想道。
江離見狍鴞竟然能夠以內息代替外息行功,已吃了一驚,而自己布下的十八關連環扣也沒擋得住片刻,心下更加駭然。眼見狍鴞巨手襲來,手未到,勁風已經逼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完全覺醒以後的狍鴞,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仗著身堅體硬,看準了目標,不管偷襲,不理干擾,每一招都不遺餘力。
靖歆晃若無聞,有莘撓頭,江離失神,于公之斯神色卻堅毅如初。
于公之斯苦笑道:「我是就我所知而言。」他吸了一口氣,感覺胸腹漸漸暢順,便想取回落在遠處的落日弓作困獸之鬥。那邊有莘不破摩拳擦掌,似乎也漸漸恢復了力氣。
狍鴞冷笑道:「人類啊,你們還要和我打這場沒有意義又絕無勝算的仗嗎?」突然仰天大吼,吼聲中靖歆退了半步,有莘和江離如喪魂魄,于公之斯卻依然硬得像一塊石頭。
于公之斯道:「我不是倔,只是以前聽一個人講過三句話。」
狍鴞傲然道:「我狍鴞一族,自古以食人為本性,我們只吃人,並不妄自侵害它物。我自誕生以來,秉持六氣之正道,修成這不死不壞之身,不怒不擾之性。我雖吃人,但卻有限,千年以來所吃人數,還不及你們十年來本族殺死本族的人數。我雖吃人,其實並沒有危及你們作為一個種群的生存。但可笑你們不懂得,我對你們這個群類來說,危害有限,而你們最大的敵人,其實卻是你們自身的淫惡之性。這些年你們放任自身的心腹大患不除,只知道在一些肌理之疾上糾纏不清,好笑啊好笑。」
狍鴞大笑:「吃人?自盤古辟開時間與空間,分開宇和宙,天地不再混沌,萬物由此滋長。但你們人類自從有了智慧,便以萬https://read.99csw.com物之靈自居,驅役萬物為己用,殺戮萬物為己食,蹂躪萬物為己衣。萬物必然有所依靠食用才能生存,這不怪你們。但你們為了得逞一己的慾望,發泄無度的精力,濫殺濫伐,荒淫無度,這也罷了。可笑的是你們全以自己為中心,自己立下法律規條,號道德,分善惡。其實也不過是順你們的,就是善,害你們的,就是惡。你們無法跳出來看看這個世界:它豈是為你們而存在的!在你們存在之前,這個世界早就運轉著了;在你們滅亡之後,這個世界還會繼續運轉著!」
冰柱破碎,狍鴞醒來。
就在這時,空中倏地垂下一根更粗更長的尾巴,啪的一聲甩在狍鴞負傷的右眼上,狍鴞負痛,鬆開了尾巴,向後退卻。于公孺嬰直挺挺地落在地上,他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種非常複雜、非常奇異的神采,盯著攔在自己和狍鴞之間的那條上半身是人形的巨蛇。巨蛇微微側過頭來,把有莘不破驚得目瞪口呆。
狍鴞回頭,再向中部走去,腳下是鬆軟的黃土,東方是初照的陽光。風若有若無,路時斷時續。它彷彿又感到困了,打了個哈欠,伏在這又溫暖、又舒服的黃土地上,眼帘慢慢地、慢慢地垂下。
「銀環是誰?」江離又問。
江離一振,有莘回過神來,只見狍鴞的臉色卻有些變了,哼了一聲道:「什麼話。」
狍鴞畢竟有上千年的修為,暴怒之後,很快沉靜下來,手往地面一撐,屁股翹起,生出一條細長的尾巴,那尾巴越長越長,不片刻觸及了「太陽」,穿了過去。
「一個大荒原所有妖怪都要匍匐在他腳下的人。」
有莘不破忽然有些忸怩。也許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回答江離的這個問題,也許因為他想起了和銀環那粉紅色的初遇。
狍鴞的臉色有些難看了:「第二句呢?」
狍鴞大笑:「剛才的幻覺雖然讓人很舒服,但假的就是假的,當不得真。」它頓了頓,說:「我剛醒來,布下種種幻象讓我產生種種幻覺雖然難得,但在半日之間讓我彷彿遊歷了十年,這份扭曲時間的功夫,可就更了不得了。這不像你的手筆啊。」它環首四顧,看到江離的時候,微笑說:「小夥子,是你吧。」
有莘向狍鴞剛跨出一步,便聽江離道:「別浪費力氣,伺機再動手!」
靖歆見狍鴞趴在地上,好一會不動,不由大喜,正九-九-藏-書想催動影刀,卻見狍鴞又突然躍起。于公之斯躺在江離背後數丈處,不由嘆了口氣,喃喃道:「冰火雷電都傷它不得,難道它當真無敵?」
江離道:「雕蟲小技,見笑大方。」
有莘不破眼尖,大叫到:「哈哈,好,這傢伙瞎了一隻眼睛呢!」
于公之斯緩緩道:「第一句是:無論人神妖魔,真正有仁者胸懷的,話一般不會太多。」
「怎麼了?」江離問。
有莘不破問于公之斯道:「你不是說它沒什麼其它本事了嗎?怎麼還有這招。」
有莘道:「我偏不信!等會我回過氣來,扯開它的嘴,鑽到它肚子里把它的腸子扯個稀巴爛!」
狍鴞收緊長尾,把于公孺嬰勒得骨頭作響,但這個男人卻彷彿完全沒有知覺,既沒聽見地上父親的高呼,也沒感到身上的痛楚。于公孺嬰到底怎麼了?連於公之斯也不知道。他顫抖著拿起落月弓,卻沒辦法搭箭拉弦。有莘不破抓緊了拳頭,不敢輕舉妄動;江離卻是一片迷茫的眼神,喃喃自語。
有莘不破怒叫道:「回來!勝負未決,滾回來!」
狍鴞向東方走去,那裡是一片鬱郁青青,草芳樹綠,清風徐徐,泉水如乳。沿著小路,繞過鏡湖,穿桃林,古柏聳立,形如擎柱;過柳岸,彎松對拱,狀似門戶。攀上小丘,驀地眼前一亮:好一片猛惡的古森林!枝葉上干雲端,盤根結虯,漫平原,覆山巒,直到天地相接處!
于公之斯不知道這些日子來大兒子到了那裡,發生了什麼事。自從那次大禍以後,他一直強壓著自己的悲痛,因為這個家需要一個堅強的父親,這個商隊需要一個堅強的台侯。但在這個男人平靜的微笑下,有多少別人不知道的思念和愛意呢?對於那次家難,他和所有人一樣,有著太多的猜測和疑惑。當再一次看到于公孺嬰——自己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那些猜測和疑惑剎那間全部拋之腦後。他甚至忘記了這一仗的重要性,也已經沒有興趣知道剛才陶函之海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現在唯一關心的是被狍鴞制住的這個年輕男子的生死。
眼前無路,狍鴞再向西走,月隱日出,路途漸漸崎嶇,山勢漸漸陡峭。怪石天成,如猛獅,如惡虎,如狻猊,如夜梟。瀑布倒掛,怪魚逆游,風狂呼,水怒號。越走越西,越走越高。地面雪被輕軟,地底暗流狂暴。一腳踩著黃河的源https://read.99csw•com頭,再回頭:好一方雪原!前方也是白色,後方也是白色,天也是白色,地也是白色。凍絕了萬物,驚呆了狍鴞。
狍鴞見一招解決了兩個人,哈哈大笑,一步一個腳印地向靖歆邁去。狍鴞第一次出手時,靖歆和于公之斯反應最早,但他卻為自己留下了三分力氣,當其他三人受到襲擊時,他未曾援手。這時見狍鴞走來,才著了慌,催動影刀向狍鴞攻去。狍鴞嘿嘿一聲冷笑,不管影刀割在身上微微的疼痛感,一腳踏下,把靖歆踩得扁平。
它還沒有睡夠,所以身體有種懶洋洋的感覺,神色看上去有些迷糊。抬起頭,習慣性地看了看太陽。日光並不強烈,沒有雲,沒有流火,也沒有天空撕裂的異象。
狍鴞抓住于公孺嬰以後,似乎已完全鎮靜下來。它沒有受傷的左眼閃爍著異樣的目光,似乎看透了眼前這個微弱生命的想法。它突然微微放鬆了尾巴的力道,因為它是一隻有智慧的妖怪,不想敵人在求死狀態下沒痛苦地死去。它要想辦法讓這食物清醒,然後再在痛苦中死掉!
但是睡覺也總有醒來的時候。在正常的時間段入眠,在正常的時間段醒來,都還是比較舒服的事情,但任何事情都有意外,睡覺也是如此。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意外,是一百年一次的千里流火,每逢這一天到來,它總要被迫醒來,因為它不願意睡在火里,那不是享受,而是遭罪。另一種意外,是被一些不知好歹的人類吵醒,他們總夢想著趁著它睡著消滅它。對於普通人,它可以毫不理睬,但敢於來冒犯它的人,多多少少都具有一些奇特的能力,這就讓人感到很煩了。不過,遇到這種事情不知多少次以後,它學會了一個法門:夢遊。雖然,夢遊並不是一種很舒適的睡覺方式,但總比醒著打盹強。因為睡眠不足,不但皮膚容易發皺,而且脾氣也會暴躁,這兩點在追求異性時,負面影響很大。
它一聲嘆息,轉向北走,天地由明亮而昏黃,由昏黃而黑暗。上空無星月之光,周圍無鳥獸之語,這夜黑得讓人恐怖,靜得讓人不安。一聲水響,卻是一腳邁進水裡。風起,雲消星閃,月色綿綿;北望,除了水,還是水,睜開千里眼,千里之外不見岸也不見灘。
狍鴞輕蔑地瞥了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已沒有敵抗自己的力量,冷笑一聲,對於公之斯道:「我們現在在陶函之海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