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堂元博士的樣子。他看到素描本，一定要複印一份作為資料。當時博士依然是一副研究者的目光。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和往常有點不同，像在忍耐著什麼似的皺起眉頭，表情甚至有些悲傷。我問他怎麼了，博士回答：「沒什麼，你能恢復到這樣真是不容易。」

再有兩天就出院了，離完全自由還有四十八小時。

「裸體的可不行哦。」阿惠調皮地瞄了我一眼，重新去看素描本，然後歪了歪頭。

這個回答明顯讓他們希望落空，提問者的眼裡滿是失望和懷疑，「這是什麼意思呢？你一定憎恨案犯吧？」

被問到現在的心情時，我回答非常開心，然後向堂元博士和其他救了自己命的人衷心致謝——這是我的真心話。

「再忍兩天吧。」阿惠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可是阿純，你真的變得像可以read.99csw.com依靠的男人了，就像是化蛹為蝶了。」

「是吧，把我的臉畫得稜角分明，很棒。」阿惠看起來挺高興。

「可我還是有點兒擔心你出院之後的事。」阿惠拿起素描本，翻開，看到裏面畫的十三張素描全是自己的臉，翻著翻著臉就紅了。

「再過兩天就可以盡情地畫了。」

「不會，感覺好極了。」

「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嗎？」女記者恢復了認真的神情，繼續問。

「真想早點開始正兒八經地畫畫。」我說。

發布會後，記者們的採訪攻勢持續了很久。他們捕捉不到新線索，就開始侵入我的生活圈。不知是從哪兒探聽到的消息，他們擁到了阿惠上班的新光堂，幸好他們還沒嗅出我和阿惠的關係。

博士說，我已經不用再作測試了，腦已經痊癒。聽醫生下這樣的結論，作https://read.99csw.com為病人的我心情大好。但不能否認，在高興的同時，仍有巨大的不安像霧一樣籠罩著我的心。我知道自己做的手術意義重大，難道這樣就行了嗎？我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忘記了。

「對啊，模特兒又是現成的。」

「怎麼了？」見我有些走神，阿惠很奇怪。

「哦？」我拿起素描本從頭開始重新看了一遍，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還真是。有點兒變了，線條好像變硬了。」

第一個問題是：「感覺怎麼樣？」我回答：「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笑了。

上周在醫院的會議室舉行了記者招待會，在記者們保證不拍照、不實名報道的條件下，我也參加了。現在我出席這種公開活動一點兒都不害怕，這在以前是沒法想象的。

但我的確覺得健康狀態沒有問題，特別是體力，比住院九_九_藏_書之前要好得多。這是因為最近的活動範圍在擴大，每天去一次外科病房的地下健身中心。最初我被帶到那裡，是作為功能訓練的一個環節，等明白了沒必要進行那種訓練之後，我只是在那兒補足運動量。住院期間的飲食也起了作用，讓遭遇事故前略顯臃腫的肚子沒了贅肉。以前我沒怎麼正式參加過體育鍛煉，從不知道鍛煉身體會讓人如此心情舒暢。但有了充實感之後，有時候心裏也會有陰影，覺得自己在害怕什麼。究竟是什麼呢？

他們露出了「果然如此，早這麼說不就行了」的神情。她接著問：「還有什麼想法嗎？」

「不會頭疼什麼的嗎？」

「對啊，你無端遭到槍擊那件事。」女記者兩眼放光，很多記者也紛紛往前探身。

我搖了搖頭：「我在想這幅畫，整體感覺不同，大概是因為內心需求得不到滿足的緣故。正常的男人read.99csw.com被關在密室里這麼多天，也會變成狼人，這看來是狂暴症的表現。」

「你怎麼看那次事故？」

「當然。」

出院之前，阿惠給我帶來了新衣服——橘紅色的針織衫。被送到這兒的時候，我穿著襯杉和毛衣，可如今已經是夏天了。我謝過阿惠，問她：「媒體那幫傢伙消停了嗎？」

「沒辦法，這也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

「雖沒提到阿純的名字，這樣也等於是沒有隱私了。」

女記者點點頭，心裏充滿好奇。我發現其他記者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採訪對象，而像是看到了新展品的觀光客。

我只能閉嘴。憎恨案犯和對事情的看法完全是兩碼事。我對該案的過程基本上一無所知，對不清楚的事情發表感想，難道不需要花時間慢慢思考嗎？一兩周的時間是不夠的。

堂元博士回答了技術性問題，以及今後的展望之類的問題，之後，記者們將九_九_藏_書焦點對準了我。提問的是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年輕女子，長著一張理性的臉。

「嗯，喜歡以前的阿純，更喜歡現在的。」阿惠撒著嬌。

「關於那個嘛——」我咽了口唾沫，環視大家的臉，「我現在還什麼都回答不了，想再花點時間慢慢想。」

「給你們添麻煩了，出了院，要馬上去向大叔道歉。」

「怎麼了？」

「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這麼想著，但什麼都沒說。女記者開始問堂元博士別的問題，針對我的提問時間結束了。第二天的報紙稱我是這麼說的：「案犯可恨，別無他感。」

「事故？」

「沒有。」

「沒事兒，又不賴你。」阿惠微微一笑。

「嗯，也沒什麼啦。」阿惠把素描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我覺得你的筆法和以前相比稍有變化，前面幾張還不覺得，越到後面越明顯。」

「嗯，見不太著了，還是記者招待會後那陣子最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