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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第37節

「坐電車一會兒就到。」
辭職表下面有幾個隔開的欄目,要蓋所屬部門主管、健康保險部門、福利科之類的章。真是無聊。我推給事務員:「我沒工夫去轉,你替我辦吧。」
他擠出一聲怪笑:「別得意得太早。我這邊不是一個人,而且都是專業的。」
在電視上看到發現屍體的新聞是第二天,星期六晚上。
我拿起聽筒,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幹得真好。」我馬上明白是若生,他好像已經知道了屍體的身份。他呻|吟似的接著說:「我要殺了你!」
「我倒是想告訴你,但不想被打攪。給不了你來殺我的機會,真是遺憾。」
「啊?這我可辦不了。」
「想報仇。」我說著繼續向車站走去。
「你還得去底下一攔的部門,分別蓋上章……」
頭隱隱作痛。「好了,不說了。」
「那就這樣直接送到人事部去,過兩天我會把保險證、工作證寄過來。」說完,我快步離開。
「得手?」
「好,你帶路。你絕不要出賣我。」
屍體身份尚未辨明,但死亡日期居然已經確定,身份識別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我覺得來得有些快,但並沒失望,甚至還有些放心下來的感覺——不用再為屍體的下落傷腦筋了。
大概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班長走了過來:「喂,你想幹嗎?」
「你說什麼?」
我從事務員那兒拿過辭職表,當場就在「必要事項」一欄寫上「出於個人原因」,再交給她:「這樣行了吧?」
「你準備去旅行?」她看著背包,「去哪兒?山裡?」
她垂著頭,搖了搖。我問「為什麼」,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我:「因為我喜歡你,愛著你。是病總能治,我治給你看,我會把你變回原來九*九*藏*書的阿純。」
「危險!」阿惠撲向我,我倆倒在路邊。貨車開過去十米左右停了一下,司機沒有下車,揚長而去。
單純的好奇心冒了出來:堂元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懷疑是我殺了橘直子,但若屍體不被發現,那隻不過是想象,現在他們不能不採取措施了吧,假如撒手不管,警察一定會找上我。
「我回來了,就剛才。在這兒等你啊。」
「我等著。」我掛上電話。
電話安在卧室,正合我意。我馬上拿起電話,打給東和大學找若生。等了會兒,他接聽了電話。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像壞了的布娃娃似的全身僵硬,表情凝固。過了一會兒,她的表情依然獃滯,只有脖子像上了發條般開始搖動:「你騙我!」
我背上背包,她拿起她那點行李走出房門。如果警察來了發現我已出逃,就會確定我是殺死橘直子的兇手。這些都無所謂了,我只需要不被任何事打擾的自由時間,哪怕只是短暫的一點點。
「辭職表。要辭職總得寫點什麼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該說些什麼,搖搖晃晃地進屋,坐在她對面。我無法和她對視,腦子陷入停滯。
「為什麼?」我說,「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走?」
「你要死的話……死在我面前吧。」
「這會兒他大概正懊喪不已吧。」我也站起來,「就差一點沒得手。」
「我已經瘋了,跟著我很危險。」
我拿著遙控器的手停住了。
我覺得麻煩,就沒理他。可他不依不饒:「你說話啊!」我用拳頭頂著他的胸口:「不想干就不幹了,少啰嗦。」
「不是說讓你放馬過來嗎?」
「你信了?」我平靜地說,「明白了就走吧。九*九*藏*書這事跟你沒關係。」
「堂元他們騙了我,移植給我的腦來自京極,那個殺人狂。我的腦也開始發狂了,殺人就是證據。明白了吧?!」我把她推到一邊,她雙手撐在地板上。
我換上便裝,趕緊回家。其實行李早已準備好,我想過大概離真相大白已經不遠,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他立刻意識到是我。「你在哪兒?」
當個班長就得意忘形的中年男人明白過來,他那點小權力在我這兒已行不通,一下子氣短了,不再開口。
她堵上耳朵,拚命搖頭:「不要,我不要聽!阿純……阿純你不可能幹那種事!」
「專業?」
「可能會殺了我?」她說著點點頭,「想殺你就殺吧。我要跟你一起走。」
一臉若無其事的播音員說,發現屍體的是現場附近的本地人,他隔幾天便去山裡轉轉,看到樹林里有汽車闖入的痕迹,覺得奇怪,巡視一圈后發現有個可疑的土堆,在下面挖出了屍體。電視畫面上還有一幅顯示事發地點的簡易圖,無疑就是我埋了直子的地方。
「今天中午,在琦玉縣秩父市的深山裡,發現了像是女子的碎屍……」
一旦屍體身份被辯明,就遠走高飛——我從昨天開始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反正我已時日無多,不是被警察抓走,就是完全發狂。既然如此,我想在合適的地方度過最後的時光,在那兒像過去的成瀨純一那樣畫畫,不管多痛苦都要畫到了無論如何也畫不了的時候,只好自行了斷——這是成瀨純一對京極的最後抵抗。
一看到鋸齒,她痛苦地皺緊眉頭,右手捂住了嘴,全身痙攣,像是在忍住嘔吐。
笨頭笨腦的她好像聽不懂似的,「啊」地半張著嘴沒有反應九*九*藏*書
我走到門前,擰開鎖,剛跨進一步,就「啊」了一聲。
「不是旅行。」我用虛無的眼神看著她的臉。還是一樣的雀斑。「是消失。」
她身子一顫。沉默如圍牆般把兩個人擋開片刻。「這是為什麼?」她眼中滿是悲傷,「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求求你,告訴我吧,不是說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嗎?」
「怎麼啦?沒事吧?」她俯身看我。
「真可惜呀。」我徑直這麼說。
「剛才是想撞死我。開車的大概是若生。」
「我不想就這樣結束我的愛。要死的話就死給我看,求你了。」她咬著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就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大叫。
「啊……回來啦。」她像是也有些吃驚,「怎麼了?回來得這麼早?」
「消失?消失是什麼意思?」
「已經回不去了,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反正我已經沒有未來,不久警察就會來抓我。你不走我走,本來我也要走。」
我扯她的頭髮,他不鬆手。我受不了,開始踢她。她一邊抽泣,一邊抱住我的腰,不管我踢她還是打她的臉都不撒手。
剛想象去殺阿惠的瞬間,劇烈的頭痛襲來,像是從內到外被擠壓。我抱著頭蹲下。
「明白了。」她回答。
我站起來,從壁拒里拿出鋸子,上面沾著的一看便知是人血。「看看這個!」我把它放在她面前,「就是用它割的那女人,在浴室!」
星期一中午,有人往車間打電話找我。上班時間沒有特殊情況是不給轉電話的,對方像是說有急事。我停住機器站起來。一會兒等我回來時,貨盤大概要堆積如山了。
我伸手去拿背包,阿惠抱住我的腿:「你去哪兒?帶我走吧。」
「沒騙你。還九*九*藏*書記得那個叫橘直子的女人吧?我殺了她,殺了之後用鋸子鋸開,埋到山裡了。你沒聽新聞嗎,在秩父發現了碎屍,屍體的身份今天弄清了,警察也會到這兒來。我不想給你惹麻煩,趕緊離開這兒。」
「你胡說,胡說!我不信!」她拚命搖頭,頭髮亂成一團。
「哦……知道了。」她終於站起來。
「別想逃走,逃到哪兒我都會去追。」
「怎麼開的車,也不道個歉。」她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嘟嚷道。
他一聽像野獸般咆哮起來:「啊,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你等著!」
我把她的雙手從耳邊拽開:「你聽著,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以前的阿純!站在這兒的人只有成瀨純一的外殼,裏面已經變成別人了!」
「但願你還趕得上。」
我們朝著車站默默前行,只要到了車站、坐上電車,就贏了。
看著她的表情,我開始頭痛,坐著不動也變得很艱難。「我……殺了人。」
「我的消失。」
走了一會兒,剛到走路上,我發覺背後有汽車聲逼近。一回頭一輛白色箱式貨車朝我們直衝過來。
「他為什麼要殺你?」
「你必須信!我的腦正在被移植的京極的腦取代!」
我看著她的脖子。我會不會像掐死直子一樣去掐她的脖子?
「你在幹嗎?」我問,「為什麼會在這兒?」
她垂下眉梢,搖搖頭:「剛才說過了,要是我出賣你,就殺了我好了。」
我警惕地去讀她的表情,但有種預感:要是進一步去猜疑她,剛才那種頭痛會再次發生。
「趕得上什麼?」
「這個房間我用,不要隨便進來,明白了?」我把行李放進卧室吩咐她。
阿惠坐在屋裡。
「離這兒近嗎?」我問。
別說蠢話,我想一九*九*藏*書個人度過自己的最後時光,不想被女人打攪。」
「去我那兒吧。我租了短期公寓,誰也不會找到那兒,可以隨便住。」
放下電話,我跟正在一旁算加班時間的業事務員打了聲招呼。她放下圓珠筆,怯生生地看著我。
「具體消息我還不知道,好像已經有人下令殺你了,要布置成意外事故。試驗失敗的怪物得在失敗暴露之前暗地裡滅掉。警察也已經插手,一切會以一場事故來結束,就算情形有些不自然。我不知道你在哪兒,但一定會找到!」
我一動不動地等著頭痛離開,過了一會兒,它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我站起來看著她:「就算要走,今晚進不知道住哪兒,你跟著我只會添亂。」
她租了一居室,卧室還算大,從陽台看出去全是建築物。我已經沒有能力判斷在這兒畫畫是否理想,暫且把風景寫生當成第一目標吧。
我說:『給我張辭職表。」
「京極?」她看著我,滿眼驚恐。
大概因為動作太過劇烈,我的意識迷糊起來,於是放下全身力氣,長長嘆了一口氣。她的背起伏著。
她抬起頭,臉已變得紅腫,大概是被我剛才打的。
這天晚上,我從音像店借了兩卷外國片錄像帶,都是以前看得捧腹大笑的喜劇片,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明白有什麼好笑,只能從演員們賣力的表演中感站到空虛。我還是笑了,看到該笑的場面就放聲笑給自己聽,這比畫面中的演員更加滑稽和空虛。看了三十分鐘,我開始強烈地厭惡自己,把錄像帶停了。剛想把遙控器扔向畫面,電視上插播了新聞。
我暗笑,事情變得好玩了,世界首倒腦移植患者因腦袋發瘋殺了人——媒體要是知道了豈不蜂擁而至?我倒要看看堂元他們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