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付了幾次錢。可是，他不可能繼續冒險下去。」

「然後對殺人動機絕口不提嗎？警方沒有那麼好對付吧？我想功輔大概是認為只要自己活著一天，警方就有可能知道戶籍交換的事。」

美月緩緩地縮起下顎。「嗯，我想到了好幾件事。你不是也察覺到了嗎？」

「你說殺害戶倉的人是你，這不是事實吧？」

美月咬著嘴唇，扔開手上的帽子，嘆了一口氣。「這都要怪我。當時，如果我沒有去見QB你們就好了。這麼一來，也不會把你扯進來。」

美月看著手邊的紙杯，但是沒有將紙杯送至嘴邊，而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我之前四處在商務旅館落腳，但是功輔說警方那邊快要瞞不下去了，我才搬到這裏。他說警方大概拿著香里小姐的照片，地毯式地調查東京都內的飯店。」

「什麼意思？他想要做什麼？」

「這我知道，但是為什麼你會有這裏的鑰匙？」

哲朗想到了一件事——中尾突然離婚。會不會是為了不給家人帶來麻煩，才想在被警方逮捕之前和家人劃清界限呢？

「就是因為沒辦法讓警方釐清事情經過，我們才會煩惱得要命啊。」

「日浦，你為什麼……？」

「他說了什麼？」

美月站在二樓的一扇門前，拿出鑰匙。那扇門上寫著一家金融公司的名字。不過，這家公司似乎和中國餐廳一樣，倒閉好一段時間了。

「警方知道功輔的事了嗎？」

哲朗從美月手中一把搶過行動電話。他死盯著電話，再遞到她面前。「打電話！」

他看了手錶一眼，八點十三分。

「他沒來，還是我不該來呢？」

「誰也不會被逮捕？」

「我想他是吃了苦，但是那大概不是主要原因。我聽嵯峨先生說，功輔幾年前好像也因為重病住院過。嵯峨先生說，他可能是得了癌症。」

「那傢伙的推理沒錯嗎？」

「功輔下車跑過來。他一打開箱型車的車門，馬上掐住戶倉的脖子。他的臉、他的臉……」美月輕輕地搖了搖頭。「歪曲變形得像鬼一樣。他大概氣得不得了吧，我第一次看到他那種表情，他是在替我生氣。」

「這間房子究竟是做什麼的？」

「咦？」

「所以你就來了嗎？」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一個地方。如果要讓那傢伙說真話，你最好也在場。」

美月在破掉的皮沙發上坐下，順勢用雙手抱住頭。「那一天晚上，我送香里回公寓。然後，我在公寓外頭等功輔。我和他約好了要見面。可是在他來之前，有一輛白色箱型車停在我身旁。」

「我叫你打給中尾。」

哲朗低聲沉吟，喝下紙杯里的咖啡。咖啡喝起來索然無味，大概不止是太淡九-九-藏-書的緣故。

「QB，這是我的猜想，」美月靜靜地說，「功輔那傢伙會不會是生病了？而且是相當重的病。」

「難道他是一個只要是女人，對方是誰都無所謂的變態嗎？」

「嗯，大致上沒錯。」

「為什麼是你來？香里呢？」哲朗環顧四周。

美月用右拳捶打自己的大腿。「功輔沒有錯。如果那傢伙沒有做那種下流的事的話，功輔也不會怒火攻心。他是為了保護我，不得已才那麼做的。」

美月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哲朗便告訴她自己和早田的對話。

假如中尾因為癌症複發，而察覺到死期將近的話，思考到目前的局面時，很可能選擇自殺這條路。哲朗心想，但是這麼做還是太傻了。連妻子和家人也不告訴她們事實，為了保守為性別而苦的人們的秘密而死，簡直是愚蠢至極。

美月將手指插入稍微長長的頭髮，將頭髮抓得亂七八糟。「這話不是比喻或誇張。功輔那傢伙是認真的，他想要捨棄自己的生命。」

她撥起帽檐。哲朗看見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臉，驚訝得瞠目結舌。

那方法就是強|暴。

「那傢伙的想法是正確的，他達成了目的。當我差點被他硬剝下衣服時，感覺到那傢伙令人作嘔的氣息時，我的自尊心徹底崩潰。我知道就算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敵不過他，所以放棄掙扎。可是我無法忍受被當作女人對待，而且是被視為洩慾的對象。」

「中尾這麼說的嗎？」

「他沒那麼做。但是香里小姐跟我聯絡了，我心想卓說他得了盲腸炎，這件事一定有問題。而且香里小姐說麗美的語氣也不太對勁。於是我就想到這是QB的戰略。」

「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功輔最擔心的是箱型車的擦痕。我剛才也說了，他為了救我用自己的車去衝撞。這樣會留下擦痕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馬上向警方自首不就好了嗎？如果警方釐清事情經過的話，中尾的罪刑就會減輕。但是我不清楚能不能無罪開釋就是了。」

「總之你和中尾聯絡，告訴他我有急事想要見他。」

「戶倉查出了戶籍交換的事嗎？」

「我想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因為他瘦得像皮包骨。可是我之前卻將這解釋成他吃了不少苦頭。」

這個名字的本尊——立石卓突然浮現在哲朗腦海。

哲朗沉默了。或許真是如此，中尾功輔很可能會做出這種結論。

「QB，好痛……」

哲朗點點頭。他自認了解中尾的個性，中尾會不顧後果採取行動，應該是相當氣憤吧。他不單是要保護遇襲的女性，更必須保護美月的自尊心。就算他因為氣到喪失理智，沒有察覺到自己太過用力掐住戶倉的脖子，哲ｒｅａｄ•9９ｃｓｗ.cｏm朗也無法責怪他。

「這我就不清楚了。」美月拿著紙杯低下頭。她似乎不打算喝咖啡了。

「功輔乾的。他因為沒有在約定的地方看到我，所以開著VOLVO來找我。結果他發現停在路上的箱型車不對勁，於是倒車充裝箱型車。」

「需要我解釋嗎？叫我出來的人是你吧？枉費我想讓在摩天輪的對話成為我們最後一次交談。」

「我想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大概是因為香里的事而對我懷恨在心。我將她保護得好好的，所以對戶倉而言，我是個礙事的傢伙。但是他經過調查，發現這個礙事的傢伙其實是個女人。於是他想到了要給我最大的屈辱，作為泄恨的方法。那就是將我當作女人對待，而且是以最殘暴的方法。」

一接近池袋，她開始仔細指示司機方向。計程車最後停在一個小型建築物密集的地區。

「啊，抱歉。」哲朗放開她的肩膀。

美月一度停手，但是隨即繼續擺放紙杯。

「昨天，他打電話給我。」美月一手拿著紙杯，一手從口袋中拿出行動電話。

美月從沙發上站起來，往內側走去。那裡有一箇舊理流台，一旁並排著幾個簡陋的餐具。她將水注入電熱水瓶。「我來泡咖啡吧。這裏沒有冰箱，沒辦法買啤酒放著。」

室內幾乎空無一物。哲朗只看到兩張蒙上灰塵的辦公桌、一張壞掉的椅子、兩張破掉的皮沙發和一個文件櫃。

「我說過好幾次了，那是個錯誤。我在緊要關頭退縮了。」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結果怎樣呢？——哲朗無法出聲催促她說下去。

「後來，立石卓跟你聯絡了嗎？」哲朗邊走邊問。

「你最後一次和中尾聯絡是什麼時候？」

「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麼用。總之告訴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抓住美月的肩膀，把她晃得前後搖動。她搖搖頭。然而，他看見她淚水盈眶，停下動作。「日浦……」

「我沒事。」她回答了他的疑問。「突然間，『碰』的一記衝撞，整部車猛烈搖晃，戶倉也嚇得鬆手。」

「功輔當時在找我。他知道我在你家，好像嚇了一跳。這也難怪啦。當時功輔說，他在想誰也不會被逮捕就能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我不用去自首。」

「那傢伙是指？」

「正確來說是門松鐵工廠的車。當我發現對方是糾纏香里的跟蹤狂時，已經太遲了。他打開車門，將我拖進車內。他明明是個不中用的中年男子，力氣卻很大。不，應該不是他力氣大。」她搖了搖頭。「而是我力氣小。畢竟，我沒有男人的力量。」

「……原來是這樣啊。」

「他沒有說出來。但是我知道，他為了不要連累像立石他們ｈｔｔps://reaｄ.９９csｗ.cｏｍ那種低調過活的人，打算讓自己和所有的秘密一起埋葬。」

「你住在池袋嗎？」

「原來是中尾家的房子啊。」

哲朗有一堆問題想要問她，但是又不方便在車上開口。再說，光是美月沙啞的聲音就已經夠引人注意了。

「他說，快要結束了，在那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但是美月卻搖了搖頭。「如果我能聯絡上他的話，我早就那麼做了。功輔不住在這裏。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她摘下帽子，抬頭看著哲朗繼續說道：「QB，那傢伙想要尋死。」

美月打開門說：「請進。」

「好笑吧？笑死人了吧。」美月抬起頭來。當然，她的臉上沒有笑容。「我當時的模樣，任誰也不可能一眼看穿我是女人。就算是『貓眼』的客人也辦不到。我自認比男人看起來更像男人。但是對戶倉而言卻不是如此，我是一個看起來像男人的女人。我似乎成了刺|激他性|欲的對象。」

「佐伯香里不住在這裏嗎？」

「走吧，站在這種地方說話會引人側目。」美月迅速地邁開腳步。哲朗趕緊跟上前去。

「所以中尾接受了協議？」

「那是……」

美月往一棟咖啡色建築物走去。一樓掛著中國餐廳的招牌，但是似乎沒有營業。她從一旁的樓梯上樓，哲朗跟在她身後。

哲朗感覺胸口一陣抽痛。他想起了中尾許多有違常情的舉動，中尾也曾在哲朗的住處一樓露出痛苦的模樣。

「而你在那之前，跑來見我們嗎？」

美月來回看著行動電話和哲朗的臉，一臉悲傷地搖搖頭。

美月退後兩、三步，搓揉剛才被他抓住的地方。「戶倉跟蹤香里小姐是事實。嗯……，我現在說的香里小姐是冒名頂替的那一個。」

哲朗低吟。他在書上看過，如果調查汽車擦痕，甚至可以從漆片知道對方的車種。

「功輔借給我的，他父親好像是這棟大樓的屋主，現在委託他管理，但是他實際上什麼也沒做。沒想到這棟大樓居然在意想不到的場合派上了用場。」

「別那麼驚訝嘛，QB。」

哲朗一問，美月輕閉雙眼，搖了搖頭。「一般人都會那麼做。但是戶倉是個變態，變態就算髮現其他人的重大秘密，也會採取常人無法理解的行動。」

「箱型車不能隨地棄置，是因為擔心留下指紋或毛髮嗎？」

「他做了什麼？」哲朗問道。

「那傢伙死了又能怎樣？」

「你之所以打消自首的念頭，是因為中尾對你說了什麼嗎？」

「嗯。」

還沒有看見佐伯香里的身影。當哲朗想要再看一次手錶時，感覺到背後有人。他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戴著帽子，將帽檐壓低的女子。她身穿褲裝，套了一件大衣。

「她已經不住這裏九九藏書了。我不是在台場向你提過嗎？在那之後不久她就動身了。」

「他為什麼非那麼做不可呢？」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現在沒辦法聯絡上他。我也不知道那傢伙在哪裡。」

「他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他相信這麼做就能解決許多問題。」

到了大馬路上，美月舉手攔下計程車。她上車吩咐司機去池袋。

哲朗停下了原本想要捏扁紙杯的手。「你想到了什麼嗎？」

不……，哲朗抬起頭，他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嗎？

「日浦，你能不能陪我？」哲朗問道。

「你這種說法我聽不懂，給我好好解釋清楚！」哲朗踢開一旁的舊沙發。

「這麼說來，處理屍體的也是中尾嗎？」

「嗯。畢竟，就算香里小姐出現，你也打算要她帶你去我的住處對吧？既然如此，不如這樣比較省事。」

「難道是癌症複發嗎？」

「不曉得。」美月遞出其中一個紙杯。「她很堅強，我想她不管做什麼都能活下去。不過，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用佐伯香里這個名字了。就這層意義而言，名叫佐伯香里的女人已經不存在了。」

電熱水瓶的水滾了。美月將即溶咖啡倒進紙杯中，注入熱水。這裏似乎沒有糖和奶精。

「我也是事後聽他說的，所以不清楚詳情，但是他好像開著戶倉的箱型車，將屍體載到了那間製紙工廠。因為箱型車不能隨地棄置，他又藏到了別的地方。你一直擔心警方會發現車子，不用擔心，他已經處理掉了。」

「從前地下錢莊用來當作辦公室。」

「她去哪裡？」

「我不知道功輔在打什麼算盤，但是我認為不可能逃過警方的追緝。警方如果調查戶倉家，一定會搜出他針對香里小姐和我調查的資料，這麼一來就完了。所以我認為只有自首一途，但是我又不能讓功輔去自首，才想到由我出面。」

「他就是那樣殺死了戶倉嗎？」

陸續有人進入檢票口。哲朗思考他們為何將這裏當作面交健保卡的地方。佐伯香里能夠在三十分鐘內到達這裏，意味著她住在距離這裏不太遠的地方。美月應該也和她住在一起吧？中尾呢？

「戶倉的車嗎？」哲朗問道。

哲朗渾身一僵。「什麼意思？」

「你心裏沒有個底嗎？」哲朗問道。然而，美月只是搖頭。哲朗咂咂嘴，一口飲盡淡而無味的咖啡。

「他以此向你勒索嗎？」

「陪你？」

「他根本不用自殺，這件事只要自首就能解決了。」

「因為戶倉佳枝她們提出了協議嗎？」

哲朗再度環顧室內。他對中尾的父親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娶了一個內心是男人的女人為妻。「既然如此，你一直待在這裏很危險。警方遲早會追查中尾，他們應該也會來這裏。」

哲朗感到錯愕。「httpｓ://reaｄ.99ｃｓｗ.cｏm戶倉對你……」

哲朗一說，她痛苦地皺起眉頭。「戶倉跟蹤得很徹底，他密切掌握她的一舉一動。你看過那本記事本了吧？不管她去哪裡，他都跟蹤到底，有時候還會調查和她見面的人。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想他不知道我們的組織系統化到了什麼程度。但是他馬上發現了在『貓眼』工作的酒保住在出租公寓，以及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名女性。除此之外，他還從香里小姐的垃圾中，揀出幾名性別認同障礙者的戶籍文件。所以他大概也知道香里小姐是男人吧。」

哲朗心想，非得設法和中尾見上一面不可。既然早田不幫忙，警方追緝中尾是遲早的問題了。然而，他應該還沒有察覺到這件事。自己必須和他見面，警告他，並問他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這倒是還沒有。但是我告訴早田了。」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美月淡淡地笑了。

哲朗聽到這段話，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中尾的車上的確有擦痕。

這是很有可能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我一開始也和你一樣，對功輔說過同樣的話。可是當他知道戶倉死了之後，態度異常冷靜。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要我遠離命案現場。他叫我開他的VOLVO回公寓。他當時還將戶倉的駕照和記事本交給我，要我處理掉。」美月說完低下頭，輕聲地說道：「丟人的是，我竟然乖乖地照他的話做。我留下功輔一個人，逃離了命案現場。」

「是啊。」美月又壓低了帽檐，她大概是在意司機的眼神吧。

「他想要尋死嗎？」

「雖然我不認為有那麼好的方法，要他告訴我詳情，但是他說時機尚未成熟，不肯告訴我。於是我對他說，如果警方到戶倉家搜查的話就完了。但是他卻說，就算警方如此也不要緊，因為大概不用擔心警方會找到重要物證。」

「功輔認為，只要他一個人頂罪就沒事了。如果他承認殺害戶倉的是自己，然後自殺的話，警方大概就不會調查下去了。」

「這樣啊，他連戶倉老太太她們的企圖都看穿了嗎？真不愧是早田。」

時間是晚上八點十幾分了，佐伯香里還是沒出現。哲朗站在能夠看見剪票口的柱子後面，不斷微微抖動右腳。香里或許是對麗美在電話中的語氣，感到一絲不自然。或者是哲朗離開后，立石卓又打了一通電話給他。無論如何，如果香里再不出現，哲朗只好再去威脅立石卓一次了。一想到這件事，哲朗的心情就沉重起來。

「她們在出租公寓的電話答錄機里留言，說有事情想和他商量，希望他回電。功輔很驚訝，戶倉居然連這間公寓的事情都調查到了，不得已只好打電話給她們。」

「理沙子。」說完，哲朗這次真的捏扁了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