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患者的狀況也很穩定。」

「我會謹記在心。」

元宮表示會與教授商量，田村好像讓步了，向夕紀打聲招呼便離開了。

「家屬的意思是，元宮醫師的疏失導致加藤和夫先生過世？」

傍晚七點了，夕紀正在加護病房，觀察白天手術患者的術后情況，目前並沒有變化，患者也睡得很沉。

「若是這樣，就該想到醫師是不是也要負責。家屬會產生潛在性的不滿，最大的原因無他，就是醫師說明得不夠清楚。」

「對，家屬也明白這一點。只是，他們好像懷疑血管最後會破裂，是因為醫師誤診。」

元宮嘆了一口氣，聳聳肩。「他說要回去找人商量一下，然後再來。誰知道他會找誰商量……」

夕紀一驚，說不出話來。

「加藤先生究竟在懷疑什麼？」

「恐嚇信。你說犯人的要求，已經在患者之間傳開了吧。」

「因為教授剛好在，所以我就請教授也出席了。加藤先生看到教授特地過去，心情似乎稍微好一點。」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西園教授呢？」

「繞道手術嗎？」

「這位。」她把備妥的病歷遞出。「三個月前過世的加藤和夫先生的兒子。」

元宮正與CE田村小聲交談，談的好像是人工心肺裝置的異常。雖說異常，其實在手術過程中，正如田村所保證的，並沒有發生任何問題。只是身為專業工程師，還是無法放心吧。田村表示想徹底調查，希望醫師這兩、三天使用其他裝置。

西園的這句話讓她不由自主地回頭。「咦？」

「好了，不必那麼悲觀。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冰室。」

這正是夕九_九_藏_書紀本身的寫照。無論聽了多麼合情合理的解釋，要她打從心裏相信西園醫師已經盡了全力，仍然不可能。

「聽起來，是懷疑他父親死於醫院的過失。」

「那件事？」

「加藤先生？呃，是哪位？」

元宮向西園行了一禮，走向門口。夕紀目送他離去之後，將視線轉向患者的顯示器畫面。她知道自己全身緊繃，這是她第一次和西園單獨待在加護病房。

她正想說為什麼我要出席，但把話吞了下來。

「怎麼到現在才……」

元宮對夕紀的問題輕輕點頭。「送進來的時候，脊椎動脈已經發生灌流障礙，也引發重度併發症。即使救回一命，意識也不可能恢復了。」

夕紀點點頭。「好像有幾個患者知情。」

「還不用！要是談不攏，我再去報告。你帶加藤先生到諮詢室，我馬上過去。」

「家母呢？」她想確認一下。

其實，這段時間對夕紀來說是最痛苦的。緊張的手術總算結束，卻還不能喘口氣。緊繃的神經早已疲累不堪，越想集中精神，眼皮反而越沉重。為了保持清醒，她把冰涼的冰枕墊在脖子上，冷卻效果卻越來越弱。

「我還會在這裏，我有話要和冰室說。」

「不必向我道歉，要把這種事當做更上一層樓的磨練。我也有過同樣的經驗。」說完，西園看向夕紀，夕紀反射性地別開了視線。

「工作方面，我會麻煩元宮他們。很抱歉，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因為只有明天有時間，我想讓你見的那個人，下個星期就要離開日本了。」

「這名患者動了三次手術。他的病灶分佈範圍相當大，年事也高，所以一次read.99csw.com全部摘除很危險。第一次是全主動脈弓置換，第二次是繞道手術。這時候就知道還有瘤沒摘除，可是當時已經是極限了，患者太虛弱，沒辦法趕著做第三次。我不想找借口，但這也徵求過西園醫師的同意。」

但元宮嘆了一口氣，說：「看來是懷疑有醫療疏失。」

「加藤先生不是接受了醫師的說法才回去嗎？」

「可是，我明天有很多……」

但是，憑什麼要她全盤接受這番話？

夕紀默不作聲。西園一定是指健介的事。聽起來像是表明他相信自己已盡全力。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

咦！夕紀吃了一驚。

啊啊，對了，她這才想到，西園的兒子將來是她名義上的兄弟。

「結果沒有摘除的動脈瘤破裂了？」

「無法救活患者，從某些方面來說，對醫師造成的傷害、消耗更甚於家屬。而要重新振作，需要的就是冷靜檢討自己做了什麼。如果不這麼做，即使想面對下一名患者，也只會被不安壓垮。就算最後的結果令人遺憾，但相信自己已經儘力，將成為往後醫療行為的支柱。」

「當然也會請她同席。」西園明確地回答。

「我也不清楚，但也許跟那件事有關。」元宮冒出這一句話。

「向患者的家屬再三說明，」西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也等於是拯救醫師本身。」

夕紀站起來，假裝找資料，離開他們身邊。

「請交給我吧。」夕紀說，「這裏我一個人就夠了。」

元宮拿著剛才的病歷，眉頭深鎖，發出沉吟般的聲音。

「患者狀況如何？」元宮問夕紀。

血壓、心電圖、肺動脈導管等等，該監看的東西很多九-九-藏-書，一刻也不能大意。

「要聯絡事務局嗎？」

「結果怎麼樣？」夕紀問。

元宮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不用，我去見他。我不想讓他以為我在逃避。」

元宮接過病歷，夕紀也稍微探頭看了一下。名字是加藤和夫，年齡七十八歲，依病歷上填寫的內容，該患者因胸部大動脈瘤接受過三次手術。看來是階段性手術，不過第三次是緊急手術，夕紀推測可能是瘤破裂了。

「可是，患者過世的原因是動脈瘤破裂吧？」

「元宮醫師，加藤先生來了。」菅沼庸子說道。

他對夕紀的問題搖搖頭。「我覺得是同一種。我們維護人類的健康、治病，他們保持醫療器械的正常運作、排除故障。雙方都是無法妥協。」

目送他離去后，夕紀再度回來觀察患者的術后狀況。眼裡雖然盯著數據，元宮的話卻依然停留在腦海里。

「最後？」

自動門開了，護士菅沼庸子走進來。夕紀感到一陣鬱悶，明明只是因為工作才與元宮獨處，但事後可能又會被冷言冷語，甚至想乾脆離席算了。

「要堅持到最後。」西園雙手插在口袋裡，走近他們。「對家屬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認同。醫生不僅在治療患者時竭盡全力，若最後得到的是令人遺憾的結果，在平復家屬心靈創傷時也不能偷懶。家屬要求多少次說明，就說明多少次。他們想知道什麼，就告訴他們。要解除他們的懷疑，這是唯一的辦法。」

「家屬卻認為是醫療疏失？」

「我跟他們說明過了，他們肯不肯接受我就不知道了。」元宮的話很含糊。

「好的。」菅沼庸子點點頭便離開了。

「工程師真頑固。九_九_藏_書不過，大概要這樣才能做那一行吧。」元宮苦笑，打了一個大呵欠。

夕紀簡短地應了一聲。她很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但又怕元宮說住院醫師別管閑事，所以什麼都不敢問。

夕紀稍稍向後望。「拯救醫師本身？」

「也請西園教授過去嗎？」

「我請他在會客室等。要怎麼做呢？醫師如果分不開身，要請他以後再來嗎？」

「冰室，這裏你一個人沒問題吧？」他說，視線並沒有離開病歷。

「我們事先已向患者本人和家屬說明手術會分好幾次進行。在第二次手術進行之後，也告知患者體內還有動脈瘤。我說，雖然有破裂的危險，但還是以患者恢復體力為優先。患者去世時，家屬們並沒有表示不滿啊。」元宮咬了咬嘴唇。

元宮面向教授，點了兩、三次頭。「我會的。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現在才跑來說這些？」元宮的聲調提高。「怎麼又……」

「不過，事情好像比預期中還麻煩。像加藤先生那樣，受到那封恐嚇信影響而來醫院的家屬，可能還會再出現。」元宮說道。

「很穩定，血壓有點低，但應該沒問題。」

「我想他們還沒有這麼認定，不過顯然開始懷疑了。即使醫師再怎麼儘力，家人在醫院里過世，家屬還是無法打從心裏坦然接受。就算過了好幾年，還是會質疑當時是不是有其他搶救方法。他們沒有說出來，只是因為沒有機會。所以，這次的恐嚇信，對抱持這種潛在懷疑的家屬而言，可能是一條導火線。總之，我去向他們說明，我們並沒有做任何虧心事。」

這家醫院是否隱瞞了醫療疏失？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她自己會怎麼回答？她能hｔtps://reaｄ.９9ｃsw•ｃom夠像元宮一樣，斬釘截鐵地說無愧於心嗎？

「這個……」菅沼庸子朝夕紀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住院醫師。

「和醫師是不同人種嗎？」

元宮望著顯示器的數據點點頭。西園正在巡視其他患者。現在，包括白天接受手術的患者在內，加護病房裡共有五名病人。

元宮吐了一口氣，開了門大步向前。

菅沼庸子靠近元宮，耳語了 。

「要是有什麼狀況就叩我。你也聽到了，我人會在諮詢室。」

西園露出害臊的表情，擦了擦人中。「我兒子。」

很有說服力的說法。夕紀點點頭。

「他們懷疑那時候留下動脈瘤是我們的疏失，因為最後那些瘤破裂了。他們對此不滿我能了解，但在現實中，遇到那種狀況別無他法。這件事當時就已經事先說明了。」

「是個不肖子，老大不小了還不結婚，做什麼電腦繪圖，說要去美國，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從事那方面的進修。我要替他辦個小小的餞行宴，希望你也能出席。」

「是什麼人？」

「是嗎！那麼，我先告辭了。」

「我想讓你見一個人，希望你晚上抽出空。」

聽到他這麼說，夕紀不得不回頭。

元宮過了一個小時才回來，西園也跟在他身後進來，所以夕紀很驚訝。

即使醫師已經儘力，家屬還是無法打從心裏坦然接受……

「或許這些話也傳進加藤先生耳里。收到這種恐嚇信，難怪有人會懷疑這家醫院是不是隱瞞了醫療疏失。」

元宮板著一張臉，搔搔頭。「就像我之前猜的，對第二次手術不滿意。」

「現在人在哪裡？」元宮問庸子。

「是他啊。」元宮的表情變了。「那時候沒能救活。那，他兒子為什麼現在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