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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慶長。我身不由已

第五十六章 慶長。我身不由已

疼痛,虛弱,不能自主。一種從內到外的抽離和剝取。無力感。發不出聲音,也不再思考。身體,心,被壓縮成單薄一片,只餘下存活本能。獨自度過一個月。默默無言,日以繼夜對著電腦工作,吃很少的食物。睏倦到極點,衣服未脫,灌下半瓶酒,躺倒床上入睡。無人對話,無人消解,無人分擔,無人介意。這不過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而她,除了以工作、酗酒、麻醉、忍受煎熬度日,已找不出其他任何方式可以失去清醒,對抗時間。
她說,定山,我對你說過的話依然正確。人生短暫,世事無常,我知道情愛歡愉如同清晨的露水稍縱易逝,但即便如此,也一定要得到它的存在。生命苦痛和悲哀太多。哪怕一絲絲光線滲出,也是我的所求。
感情即便單純強烈,在現實的嚴酷和客觀性之前依舊處處碰壁,沒有出路。最終只能採取自保各奔東西。無路可走,回到自己的身邊。只有在無愛的境地里,才能獲得沉睡、治愈、休憩。如果說read.99csw.com這是自私,她早已看透自己和他人種種被妄想和幻覺所包裹著的自私。就讓這無解的自私進行到底,走向破碎。除了冷眼觀望被碾壓而過的挫敗和碎裂的自我的屍體,沒有他途。
倒在床上,把肉身扔進麻痹之中。
清晨醒來,看到自己依舊存在,鏡中女子消沉蒼白,但始終神情鎮定。日復一日,絲絨布一旦撕裂,嚴酷生硬的現實便成為架起脆弱肉身的龐大機器,冰冷,創痛,無可迴避。以絕不饒恕的力度和重量,在嶄新開始的每一天,重複碾壓和揉搓這虛弱僅存自保的生命。
沒有開燈,跌跌撞撞摸到桌子邊,打開平時鎖住的抽屜,從刀具中抽出一柄水果刀。心裏沒有任何畏懼或猶豫,把刀刃擱在左手手腕上,割划,刺破,血液滲出滴淌。帶著鮮血淋漓的手臂,她重新躺倒在床上。
冰天雪地陌生異鄉,他千里迢迢趕赴她身旁。凌晨在逼仄簡陋的房間里醒來,看到手被另一雙手緊緊九-九-藏-書交握,一刻也不鬆懈,從未有過的安全篤定。世界再如何荒蕪無邊,腳下深淵不可探測,又有何關係。她找到一處火源,靠近它,以火光照亮身心,暫時苟且偷生。沒有他,她孤立無援。
即便如此,呵,也只有被真正傷害過,或者傷害過自己的人,才會明了這種克制和沉默,是一種怎樣的負荷。整夜無法入睡,舊日記憶摧毀心臟,理性即使再清醒、自知、分明,感性在某些瞬間如洪水猛獸絕不相饒。無望,對背叛和放棄的怨恨,對愛的渴慕,留戀,惋惜,悲傷,失落,激憤,勉強,無奈……淚流滿面,失眠深夜幾近覺得無力存活於世。
呵,這需要用如此強烈的痛苦去償還的畸戀。人身不由己,沒有可能逃避,只能被索債,直到終結。她像瀕臨死亡的野獸,發出嘶吼和掙扎。從未有過這樣大的力氣去消耗和傷害自己。也許,她試圖讓心裏那頭以痛苦和黑暗餵食存活的野獸死去。周慶長需要死而復生,周慶長必須死去一次。
read.99csw.com她說,我被長年積累的孤獨打敗,輸給一直匱乏的對情感和溫暖的需索,同時也屈服於情慾和幻相之下。這是我註定的沉淪。
一顆心,每天像被一隻手緊緊地揪著。
她給定山撥了電話。這是她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憑靠的人。他理性淡然,缺失情感卻不需要也無知覺。她神志遲鈍,不知道對他說什麼,但卻必須要對一個人說話。
意識模糊的腦袋裡出現清晰異常一段對話。同時,她被一種混沌而劇烈的力量牽扯,身不由己,只知道此刻內心真正渴望的東西是什麼,一定要對自己做些什麼。對。要感覺到肉體的疼痛,讓心致死。
酒精作用令人快慰,痛楚被推遠而遲鈍。全身如同被麻木硬殼包裹,內心有一個缺口卻被無聲分裂,釋放出被百般壓抑克制的自我。來回翻身,四肢難以自禁抽搐,身體上下彈動,顫抖無法自控。胸口迸發出失去意識的喘息和嚎叫。這樣慘痛的自我爆發,在沒有酒精的時候,會被理性和羞恥所克制。但https://read.99csw•com此刻,軀體內所有情感,隨著這振動和嚎叫釋放出來,痛快淋漓,無可救藥。如同墜入地獄般的煎熬,引火自焚,粉身碎骨。
定山即刻趕到。床鋪上的斑斑血跡和她酗酒自殘的放任,使他把她帶走的意願異常堅定。她住到他的家裡。他守著她,煮米粥,熬蔬菜湯。待在她身邊,默默無言。她食不下咽,體重迅速減輕,日漸消瘦,只是長時間睡覺。彷彿不願意從昏睡中歸來,以此逃遁赤|裸裸暴露的現實的機器。
一個晚上,她獨自在酒吧喝酒。喝至心跳驚惶,手心發顫,感覺神經麻痹。凌晨3點打車回家,無法分辨街道位置,只是癱倒在後座上,任玻璃窗外吹來涼風,眼睛里淚水沒有知覺源源不斷滑落。司機發現她一直說不清楚位置,車子來回兜轉幾圈,只能下車問詢路人,把她送到家門口。她付費下車,腳步並不踉蹌。冷靜拿出鑰匙開門,走進房間。還有半瓶剩餘的威士忌,倒在玻璃杯子里,如同喝水一般快速吞下。又倒出第二杯,快速喝九九藏書掉。
她說,我因此知道,我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所有混沌而劇烈的情緒像大海潮水起伏、交疊、變幻。有時她能夠旁觀這些潮起潮落,有時被翻滾其中無法自拔。愛的熄滅令人毛骨悚然渾身碎裂,就這樣被沉默凌遲。在意識到有求死之心時,她把廚房裡所有刀具鎖進抽屜。
徹底撤離對他的幻想、期待和憧憬,同時撤離她對彼此人性的質疑和拷問。
慶長,你在這個世界上,追尋的是情感和溫暖嗎。你可知道它們無常、脆弱、碎裂、虛空。我們不可能為情愛而活,它充滿幻相。它出發於自私軟弱的個體,它不是解脫。是。我都明白。但此刻,我不是29歲的周慶長,還有時間深處的自己。內心缺失和陷落的黑色團塊,盡其所能隱藏在封閉角落,如今被一一掀開。我不是在跟一段關係做鬥爭,是在跟自我做鬥爭。遭遇自己,迎頭痛擊,這是必經的道路。
如果沒有足夠被磨鍊過的心理上的堅毅,恐怕早已無法支撐。她是對苦難可以做到麻木不仁的人,她一貫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