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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慶長。一個人的旅途

第六十五章 慶長。一個人的旅途

偶爾眺望到一處木屋重重疊疊的村莊,在僻靜田野邊際呈現,如同被遺失的找不到歸去路徑的故鄉。大片水塘里盛開野地荷花,紅花綠葉映襯藍天白雲,唱出一曲悠長歌謠。慶長看著村莊在視線中逐漸消失,想起去往瞻里的山路轉折處,邂逅一面遺世獨立的湖泊。世間有情萬物總讓她的心產生振顫。她是如此內心敏感豐盛的女子,知道還不能夠成為一個對感情失去要求的女子。
定山母親得癌,在少年懷中閉上眼睛去世。這使得男子對死亡持有一種薄弱感受。成年之後,也許是一種壓抑,也許是一種訓練,他對待感情的形式顯得鈍感,過於平靜克制,有時接近無情。這關係始終是清淡而恆定的微溫狀態。使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婚姻里,如同被保護起來的女兒。慶長的性格並不女性化,也沒有小女人的依賴和造作。他喜歡她遠走天涯獨立自主的生活方式。或者說,削弱抑制情感的濃稠和熱九九藏書烈,正是他所期求的狀態。他們甚至很少擁抱。
她說她要去春梅,用6個月或更長時間做一個攝影採訪。定山聽到她決定反而釋然,說,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只願意你快樂。他說,有時我深夜醒來發現你不在身邊,衛生間的門緊閉,燈長時間亮著,聽不到一絲絲聲音。我會擔心。
汽車在崇山峻岭之中緩慢爬行。顛簸將近10個小時,抵達孤沿。
汽車走過一段平坦公路,開始爬山。層層山脈如同沒有窮盡的畫卷鋪展。山路曲折,邊緣是高深懸崖。車子始終以S形前進,一個打轉,又一個打轉。黃昏暮色降落。夕陽如血。深邃山谷中變幻不定的光線,照耀綠色山林。不知為何,在遠離城市文明和繁華的地方,在偏遠深僻的地方,慶長覺得內心自如,不再流離失所。彷彿天生屬於這裏。
她去往高山上的村莊春梅。一個來自英國的志願者,在春梅唯一的民辦小學https://read.99csw.com里工作10年之久。獲知沈信得的信息,完全無心之舉。讀完信得的教課筆記,她對這個女子產生極大興趣。事實上,沈信得在兩年前已閉門謝客,拒絕一切外界採訪和探望要求。慶長做事堅韌,寫電子郵件給她,附上以前做過的數篇採訪,告訴對方如果做這個採訪,重點和關注絕非她所介意的喧嘩取眾。她說明目前沒有在固定媒體供職,會自主決定發表方式。
一個為自己而工作深入窮山僻壤的任務。再一次,一個人的旅途。
一個月後,收到對方回信。信得邀請她去春梅。她說,你要攝影、採訪、聊天、觀摩都可以。以我的本意,希望你像個朋友般來春梅坐一坐。聽你聊一聊觀音閣橋,或其他。
與定山共存一個屋檐之下,如同搭伴過活的同居男女,禮貌客氣,略帶生疏。慶長有時失眠,需要長時間開燈閱讀,與他分床睡,定山也不以為意。一個男子安九*九*藏*書靜辛勤,工作,烹煮,打掃,無可挑剔,適宜共存。有時他在電腦前長時間工作,疲累至在沙發上直接入睡。她給他披上禦寒的毯子,脫去他的鞋子。他們從不為瑣事爭執吵鬧,也沒有刻骨銘心的滲透和聯結。沒有思念。沒有粘纏。生命路線終究是並存而無法交叉重疊。
慶長見到接應的男教師。姓潘,35歲左右男子,溫和消瘦,皮膚黝黑,在鄉政府車站等待。他是本地人,在春梅小學教書15年,一個人教三個班。學校里有一台捐贈的電腦壞了,他背到縣城來修復,要把它再背回去。信得委託他來給慶長帶路。他已等她一天。兩人都沒有吃飯。慶長帶著平時旅行用的60升舊登山包,裏面是書籍、衣物和日用品。穿白襯衣粗布褲球鞋,一頭長發編成粗黑麻花辮子盤成髮髻。行動灑落,一看便知是習慣風餐露宿之人。潘老師臉上露出笑容。他說,慶長,歡迎你來。
在貴陽汽車站旁邊的read.99csw•com小旅館,慶長住宿一晚。次日早晨,搭上前往孤沿的汽車。
在內心他對女性的情感有一種下意識的隔離。也許他根本沒有要求,也許他是個信任中道的人,知道遠離愛欲和貪戀的一邊,就能避開恐懼和怨恨的一邊。慶長不清楚其他人的婚姻是怎麼樣的形式。但她與定山的這一種,註定特殊而無解。
去往榕江縣。漫長迂迴的山路。她在客車座位上頭靠玻璃窗昏昏欲睡,醒來,長時間凝望窗外的青翠高山,幽美村落。河流和田野四處縱橫,婦女勞作,孩子活躍嬉戲。這與世隔絕般封閉山區,天高地遠,躲避掉外界強勢洶湧的經濟、商業、物化種種浪潮,和現代社會風氣略有不同,依舊保留人與自然的和諧關係。少數民族女子的髮式和衣物,延續傳統的審美,手工刺繡繁複艷麗。個體與古老歷史的聯結沒有斷裂,一切還能有條不紊。
她和定山的婚姻,如同用一張薄薄白紙糊住的無底深淵。誰若忍心https://read.99csw•com伸出一個手指,輕輕一捅,即告破裂。但他們兩個竭力維持,在一張白紙邊各自做戲,也許這就是婚姻的本質。不管如何,無法被解決的問題只能先擱置一邊。離開城市中的生活,離開定山,再次出發踏上旅途,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實踐的行動。在開放的空間和時間里,獨自一人,獲得空白,查找內心失陷的角角落落。
憐憫與感恩,能否支撐起一段婚姻的形式。她追問自己,又為何一直沒有勇氣離開他。
定山喜歡孩子,他的父親也有此期望。慶長從來都熱愛孩子,按照常理,應該讓定山實現願望。但她總覺得時間未到。也許是內心還沒有被拼湊完整,尚需尋找陷落之處。也許,她不想使用一個孩子來填補與定山感情之間的縫隙。事實上,這縫隙是一個風聲呼嘯的深淵。她沒有定山堅韌。他可以日復一日佯裝不知或故意忽略。畢竟是個男子,有繁忙的工作俗世的目標,但她卻無法停止覺察和感受這關係的疏離和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