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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慶長。不是放逐是回歸

第八十九章 慶長。不是放逐是回歸

她本該居住在高山之巔,貿然來到茫茫人海。她整個人的存在是這樣的形態。他需要這種存在。並自認可以保護她。
我來路波折,又為何選擇我。
孩子。她對清池說過,如果他們有孩子,她想要女孩。女孩一般像父親,清池長得好看,孩子像他,她會喜歡。清池說,不,我要長得像你的孩子。他說,在你懷孕的時候我都會想要和你做。哪怕你生了孩子在給他餵奶,我睡在你身邊,都要和你做。他們這樣痴迷對方,像少年一般渴慕對方的肉體和情感。簡直不可思議。最終他有了5個孩子,都是跟其他女人所有。
也許這種結果對她來說,不是一种放逐,卻更接近是一種回歸。
不。我們相愛。只是並非你定義中的男女之愛。情愛,親情,友情,都是愛。有誰說一對伴侶的組成必須要由情愛組成。跟我結婚,你會得到自由、照顧以及新的生命閱歷,而我願與你作伴,彼此享受餘生的安穩。只是你在回復我之前,要認真考慮,你是否能夠接受婚姻之中各自的獨立性,也許你會將之判斷成是一種疏離和冷淡,因我深深了解你一直渴求彼此融合佔有的親密關係。但這種關係會帶來創傷和執念。對愛的完美標準和執著追求,最終一定會令我們受損。真正親密的關係,建立在孤獨、自由和持有尊嚴的前提之上。我希望你理解這一點。
他與她,把當季採摘下來的香料、花朵以及蔬果,包紮起來當作禮物分送前來祝賀的客人。來客大部分是宋有仁的朋友。慶長這邊,只有Fiona。慶長是寂寞的人,沒有多餘相識。Fiona是她的朋友嗎,她不read•99csw•com知道,她的內心從來都無人分享。但Fiona陪伴她時日久長,並且的確是一個熱誠積極的熟人。慶長沒有穿婚紗,穿一條簡樸的長度及膝的白色棉綢連身裙,早已過時的保守式樣,小圓翻領,布扣,打褶裙擺,搭配繡花鞋子。長發編印度式大粗辮子,盤起來,插著數朵花園小徑邊種植的粉色石竹花。
不知為何,腦子裡出現的畫面,卻是一棟帶花園的白色房子。也許可以存在於地球任何一個角落,不管那裡是什麼語言什麼膚色的人種,只是風景如畫,恬適靜謐。是夏日臨近黃昏的午後,天邊薄薄雲彩,微風吹拂花叢和樹林,月亮影子也已隱約可見。她看到自己戴著草編太陽帽,穿白色連身裙,赤腳在草地勞作。綠草上水珠和草尖的硬度,在腳底皮膚上的觸覺,都是那麼真實。她站在田畦中,採摘薄荷和迷迭香,準備晚飯材料。風中有清冽濃烈的植物芳香,一陣一陣滲人心脾。身後傳來幼小孩子的叫聲,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慶長,慶長。也許是最小的幼兒睡醒,要找媽媽,他們一起來尋找她。她歡快應答,說,我在這裏,轉過臉去,看到抱著孩子的男子走下樓梯,向她靠近。
婚禮簡樸,在別墅花園舉行一個小型聚會,請朋友們來喝香檳,聽現場樂隊演奏,有人唱歌,三三兩兩結隊跳舞。然後切開一隻婚禮蛋糕,分享愉悅。
不知為何,她生命中的婚姻都來得直接從不浪費時間。那些選擇她的男人,在一起初就做出認定。也許他們是寬容她的那些人的組成部分。如同Fiona所說的,慶長,你read.99csw.com身邊的人都在為你付出代價。
她想起他對她說,慶長,與大部分的女人,我只是在遊戲,與一兩個女人,我是在生活。最終生活無所謂好,無所謂壞。生活就是這樣度日下去,維持秩序,不做傷害。但我與你,是在相愛。呵,他最終還是破壞秩序,做出傷害,但並不是為了他所愛的女人。而是被迫走到那一步。那個為他懷孕為他守候的年輕女孩一直沒有離開,於是他們最終有了結果。
宋有仁來上海開心理診所,其目的無非一邊以工作打發時間一邊尋找餘生伴侶。在上海3年,他見過很多女子,年輕漂亮,聰穎能幹,風情萬種,形形色|色。只有在見到慶長時,才果斷出擊。也許因為慶長從無機心也無設想,不存慾望,沒有期待。她看起來樸素而低斂,卻負擔著黑暗而顛覆的內心裡程和情感歷史。如同在深沉夜色來臨時才能映襯出熠熠清輝的孤輪。他認定這是一次殊遇。
在輕而柔和的絮語中,她被溫暖的毯子包裹,漸漸困意再次來襲,墮入睡眠洞穴。
Fiona百感交集,說,慶長,我夢寐以求的事情,你總是能夠輕輕鬆鬆得到,為什麼。我真是想不通。你孤僻,過時,落伍,性格倔強不宜人,你哪裡比我好。男人卻喜歡與你為伴。
在飛機上,他照顧她,在她熟睡時給她蓋上毯子,幫她要食物和咖啡,為她閱讀小說和詩歌,態度自然親切無微不至。他也喜歡牽慶長的手,睡眠時一起拉著手。他們之間那些勞作、傾談和烹飪的過程,以及一起沉默凝望花園相對飲茶的時間,為彼此建立起來的默契以及安寧,是為餘生漫https://read.99csw.com漫長路而準備的。慶長有一種預感,這一次,她會有孩子,而且不止兩個。
原來他的確已放手離開。
慶長在33歲的秋天再次註冊結婚。
我沒有語言能力,以中文為生。中文是我的職業。
慶長之前從不設想要交往的男子類型。她的眼目單純,需索同樣單純的存在。接近一同,因為他憐憫她給予她全新道路。接受定山,因為他是善良可靠的男子。接受清池,因為他們彼此鍾情,付出身心。接受宋,則因為他是命運為她準備的再一次的出發。這準備也許早就被籌劃完全,只等待正確的時機來臨。
但她仍真心為慶長覺得高興。她還帶來一個希望與慶長分享的消息,說,你可知道,許清池最終離了婚,娶了于姜。這是北京那邊給我的告知,不是傳聞,而是事實。這小姑娘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馮恩健帶走3個孩子,長住紐約。許清池則帶于姜和孩子回去溫哥華定居。你說,世事難料,早知他會做出這樣大的變化,真的會做到離婚,我就應該堅守陣地,死守他不放,好歹一開始跟他也有機會。男人心完全無可捉摸,不知道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那時昏頭,知難而退,現在這個後悔……
那我將放棄現在的工作。
我從未出過國。
你是一座被相認過的觀音閣橋,慶長。我從未告訴過你,我也喜歡中國古老的一切。喜歡所有美的消失中的事物。包括人。
她只以本真自身,直接有效與另一個人發生關聯。信得曾對她說過,所謂國籍,教育,社會背景,風俗習慣,氣候,地理環境,政治,經濟,都不過是生命形式的標籤,和生命質地沒有九*九*藏*書關係。她在內心認同自己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是一個按照生命真實質地存在的人,是不受形式概念限定製約的人,是可以隨時出發隨時終結的人。這樣的人也許會成為浪子,死在沒有標界的土地上。她對未來給予了全部開放性,其實根本無所謂會在哪裡。哪怕在一個語言不通無人相識完全把歷史清零的異國他鄉。
生活,貌似這樣隨機,變動,混亂無序,但其背後,卻是有著怎樣嚴酷而沉重的力量在運作和控制。她和清池,付出這樣巨大代價,耗費這樣頑強力氣,也無法做到推翻它。可見,他們無法一起共同生活,無法得到結果,是一種命定。但是至少她做到了釋放過去,活在當下,並對未來保持順其自然。Fiona不知道她和清池的故事。或者應該說,除了宋,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秘密,那些深不可測波瀾起伏如同海洋般空曠寂靜卻波濤洶湧的秘密。這是周慶長的生命。
宋有仁知道,但他成為了她的丈夫。所以,一切依舊很安全。清池。她心裏想,她和清池的愛戀,最終屬性,不過是他們生命中一個黑暗的秘密。他們是被對方砍過一刀的人,餘生要小心翼翼懷揣傷疤走在日光之下,不會走不動,但也走不快。如此而已。
是的。但這不過是俗世事務放棄也無妨。你可以寫作。若你有了充足時間,可以嘗試表達自己。這是人在微小和有限中可以爭取的機會,直面以及抒寫心靈。它不是孤立的任務。它會與不曾謀面的陌生人相逢。
他的五官依舊清晰可見,歷歷在目,離她這樣親切貼近。她對他露出微笑。呵,慶長,你的笑容這樣美,像黑色燕子穿行過read.99csw.com天空。你的笑容讓我生命真實。慶長。我們終於生活在一起,日夜相守,有所有的內容。
沒有關係。你可以跟我說中文,你還可以學習語言。只要落腳於一個地方,就會熟悉那個地方的語言。
慶長跟隨宋,先去看望宋的家人,在柏林居住一個月,然後去往瑞士。
你清冷自足的性格,會很快適應。像Fiona反而不行,她有很多野心慾望,需求名利熱鬧。你也許有時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從來都知道你不要的是什麼。你很獨立,對外界沒有依賴。你長年來疏離隱匿的處境,跟在異國他鄉也沒有區別。
為了避免她旅途寂寞,宋對她講起他們要定居的瑞士小鎮,說,那裡有雪山,湖泊,綠色山巒,碧藍天空,大片山林和草地,他早已買下的房子,打開窗能看到山巒和空闊草坡,步行數十分鐘,就能進入森林……山坡上有蘋果樹,野地里的蘋果無人採摘,他們種了這些樹,讓鳥來吃,熟透后墜落樹邊泥地里,緩慢腐爛……茂密古老的森林,參天大樹,滿地落葉踩上去簌簌作響,清泉汩汩從草徑間流過,如果下過一場雨,掀開草葉,可以看見底下泥地剛綻出的白色蘑菇……清晨去山裡徒步行走,如果下雨空氣會更清新。經常突然下起細雨,雨後出現淡淡陽光……可以一起去圖書館聽講座,閱讀,看電影,騎自行車去集市買菜,整理花園……每年去旅行……做共同喜歡的事情,有很多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飛往德國柏林的國際航班,滿滿一架大飛機。12個小時的航行。非常疲倦。
而此刻,她輕聲問他,這裏如此之美,可否停留。他說,不。這不是我們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