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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馬頭娘廟裡的神蟲 下

第十一章 馬頭娘廟裡的神蟲

表哥一家為此事花了些錢,從大悲院請和尚念了幾卷大經,拿表哥自己的話來形容,聽完經之後,好像心裏壓著的一塊大石頭就此沒了。是不是心理作用就不知道了,總之從這開始不再有怪事發生,他又跟著老師傅,在路邊擺了兩個多月的攤子。
老師傅嘆氣說自己沒兒沒女,好不容易收了表哥這個徒弟,這小子又懶又滑,做買賣只會偷工減料,祖傳的沛縣狗肉到這輩兒,恐怕要失傳了。他上了歲數,也沒有開店的精力了,趁著身子骨還能動,才到路邊擺個攤子,主要是放不下那些老主顧,對付著過一天算一天。
老師傅忙著照顧那幾位吃主兒,見表哥回來立刻招呼他:「你小子又跑哪去偷懶了,還不快來幫忙。」
表哥平時並不關心國家大事,但他有個習慣,上廁所必須看報紙,從攤子上抄起一張破報紙,夾上手電筒一溜兒小跑,躥到了後面的草叢裡放茅,嘴裏還念叨著:「腳踩黃河兩岸,手拿秘密文件,前邊機槍掃射,後面炮火連天……」
夜裡十點來鍾,風停了,雪還下個沒完,表哥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老師傅正忙著,也顧不上他,讓他自己找地方解決。
表舅兩口子還沒睡,等著給表哥熱點飯菜吃,一看表哥進屋之後臉色不對,忙問出什麼事了?
老師傅給了表哥腦袋上一個暴栗兒:「你小子這就想給為師送終了?」他嘴https://read.99csw.com上這麼說,心裏卻很欣慰,覺得這個靠不住的徒弟也懂事兒了。
表哥對老師傅說:「師傅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您這祖傳的手藝這麼地道,老主顧又多,怎麼不自己開個小館子,這麼大年紀了還在這偏僻的路邊擺攤兒,天寒地凍何苦遭罪?」
誰曾想天太黑,沒注意附近有個斜坡,表哥用力一推,把神像推得從斜坡上滾了下去,撞到底下的石頭上,那泥像外邊有層石皮,畢竟風吹雨淋這麼多年,滾到坡下頓時撞出一個大窟窿。表哥連罵倒霉,拿手電筒往底下照了照,猛然發現神蟲泥像破損的窟窿里,露出一個小孩的腦袋,白乎乎的一張臉。
表哥一聽這話別提多泄氣了,合著師傅根本沒拿自己當回事,他跟老師傅拍胸脯子保證:「師傅您別看我手藝學得不怎麼樣,可師徒如父子,往後您歲數大了,我給您養老送終。」
那時居住條件不好,住平房,屋子裡很窄,床和衣櫃都在一間屋裡。表哥烙大餅似的正折騰呢,覺得自己胳膊上涼颼颼的,用手一摸什麼也沒有,他心裏納悶是怎麼回事,揭開被子看了看,沒看到有什麼東西,剛想蒙上頭接著睡,可無意當中往衣櫃的鏡子上瞥了一眼,發現有隻小手,正抓著他的腕子,更可怕的是這隻小孩的手只能在鏡子里看到。
以前聽過一種說法,九_九_藏_書小孩身子沒長成,死掉半年就連骨頭都腐爛沒了。許不是以前有人害死了一個孩子,把屍身藏在那泥像里,夜裡那哭聲是小鬼叫冤,燒香的善男信女們聽了,誤以為是神蟲顯靈,自己將泥像撞破一個大洞,外面冷風一吹,封在泥胎中的屍骨立時化為烏有。他腦子裡全是這種嚇人的念頭,好不容易盼到收攤兒,騎著三輪先送老師傅進屋,再回到自己家,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半了。
表舅得知此事之後,等表哥恢復過來,能下地走動了,帶著他去找一位孫大姑。據說這孫大姑年輕時跟個老尼姑學過本事,會看陰陽斷禍福,很多人都信她,鄉下有蓋房子選墳地的事,經常找孫大姑去看。比如「頭不頂桑,腳不踏槐」之類的民間說道,因為桑樹的桑與喪同音,槐帶著鬼字,又與壞同音,這都是住家的忌諱,所以一般不用桑木做梁,也不用槐木做門檻。傳統講究是「東種陶柳西種榆,南種梅棗北種杏」,這叫「中門有槐,富貴三世,屋後有榆,百鬼不近」。還有種說法「宅東種杏樹,宅西種桃樹,皆為淫邪之兆,門前種雙棗,門旁有竹木,清脆則進財」,反正諸如此類這些事情,孫大姑熟得不能再熟了。據說她還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信孫大姑的人是真信,不信的人則說她腦子有問題,或是指責她以迷信手段騙錢,屬於街九_九_藏_書道居委會重點盯防的對象。
表哥一怕爹媽擔心,二怕老兩口嘮叨,推說今天吃主兒多,忙到深夜特別累,睡一覺就好了。胡亂吃點東西,打盆洗腳水燙了腳,躺到床上卻是提心弔膽,燈也不敢關,拿被子矇著腦袋,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稍微這麼一愣神,一陣透骨的寒風吹來,颳得表哥身上打個冷戰,定睛再看那泥像的窟窿,卻什麼都沒有了,他也不敢走近觀瞧,暗道一聲見鬼,急忙跑回狗肉攤子處。
表哥嚇壞了,夜裡兩三點,他「嗷嘮」一嗓子驚叫,把表舅和表舅媽也都嚇醒了。表哥再瞪眼往鏡子里看看,除了他自己之外什麼都沒有。屋裡的燈還開著,身上出了一層白毛汗,說不清剛才是做夢還是真事,隨後發起了高燒,不知道是凍著傷風還是嚇掉了魂兒,去醫院打了吊瓶。那年頭不像現在,如今牙疼去醫院都要輸液,以前是這人快不行了才打吊瓶,說明情況很嚴重了。
表哥在雪地里解決完了,渾身上下如釋重負,但也凍得夠嗆,想趕緊回到攤子前烤火取暖。這時手電筒照到身前一個凸起的東西,覆蓋著積雪,他恍然記起,之前把神蟲的泥像推到此處,離著剛才出恭的地方僅有兩步遠。他雖然不信老師傅的話,可怎麼說這也是廟裡的東西,又想到泥像夜裡啼哭的傳聞,心裏也有些嘀咕,起身將泥胎塑像推到遠處。
說話的工夫,天色九*九*藏*書漸黑,狗肉煨得軟爛,熱氣騰騰肉香四溢,陸續有吃主兒過來,圍著泥爐坐在攤前,老師傅撕肉加炭,表哥則忙著燙酒收錢。這條路身後是墳塋荒野,對面是大片田地,隔著田地有村鎮,今天來的幾個吃主兒都在那住,彼此熟識,相互寒暄著有說有笑。
表哥把三輪鎖在衚衕里,那時候住的還是大雜院,院門夜裡十點准關,門裡面有木栓,不過木栓前的門板上留著條縫隙,能讓人把手指頭塞進去撥開門栓。他伸手撥開門,心裏還惦記之前看到的情形,下意識往身後看了看,只見雪在衚衕里積得很厚,可雪地里除了他走到門前的腳印,還有一串小孩的腳印。
表哥嚇得目瞪口呆,馬頭娘娘廟裡這尊泥像,聽說已有兩百多年了,裏面怎麼會有個小孩?那孩子被塞到密不透風的泥像里,還能活嗎?
表舅歷來相信這些,帶著表哥上門拜訪,特意拎了兩包點心,孫大姑卻不收,讓表哥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聽完讓爺兒倆回去等消息。轉天告訴表舅,以前馬頭娘娘廟裡的廟祝存心不善懂得邪法,從人販子手裡買來一個孩子,把這小孩堵在泥胎里,活活憋死了。這屈死的小鬼一直出不去,有時候夜裡就在那哭,不知情的人聽到,以為是神道顯靈,使得香火大盛,廟祝以此來收斂錢財。這事過去好幾十年了,那廟祝也早已不在人世,咱燒些紙錢請人做場法事,超九*九*藏*書度一下這小鬼的亡魂,應該就不會再有事了。
表哥大吃一驚,頭髮根子都豎起來了,可那腳印極淺,鵝毛般的大雪下個不停,轉眼就那串細小的足跡遮住了,只剩下他自己的腳印,由於踩得深,還沒讓雪蓋上。他不禁懷疑是自己腦袋凍木了,加之天黑看錯了,心頭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但願不是那屈死的小鬼跟著回家了,慌裡慌張進院回屋。
雪下到夜裡,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路上行人車輛絕跡,可能電線被積雪壓斷了,整條路上的路燈都滅了。老師傅在攤子上掛起一盞煤油燈,加上爐火照亮,這老鱉狗肉是大補,熱量很大,風雪中圍著路邊燒得火紅的炭爐吃,更添美味,所以真有那嘴饞的主兒,冒著雪摸著黑趕來吃上一頓。
這兩天連著下雪,大雪下得推不開門,一般做小買賣的全歇了。老師傅這祖傳的沛縣狗肉,卻是天冷好賣。師傅兩人頂風冒雪,用三輪車拉上爐灶,來到往常擺攤兒的路邊,燒起泥爐,把狗肉裝到瓦罐里用火煨上,準備好了板凳等待客人。
表哥沒敢跟老師傅說,當即上前幫手,手上忙個不停,心裏卻七上八下難以安穩,總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個小孩。
冬去春來,天氣轉暖,生意冷清了不少。老師傅身體欠佳,可能是勞累了一輩子,連咳帶喘一病不起,竟而撒手西去。表哥一直在旁伺候,直到送終火化,那門沛縣狗肉的手藝終究沒能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