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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三)第七卷 命運(8)

巴黎聖母院(三)第七卷 命運(8)

這一切堂·克洛德全看在眼裡。門板是桶板做的,全都腐爛了,板與板之間裂縫很寬,他那鷹隼般的目光透過裂縫可以一覽無餘。這個教士皮膚棕褐,肩膀寬闊,在此之前一直被迫過著修道院嚴厲的禁慾生活,這裏眼見深夜裡男女作|愛、銷魂盪魄的情景,不由得渾身顫抖,熱血沸騰。這俊俏的少女,衣衫零亂,委身於那個欲|火中燒的青年,把他看得血管中流動的彷彿是熔化的鉛水。他心潮翻騰,衝動異常,帶著爭風吃醋的一股蠻勁,目光直鑽到少女那一枚枚被解開的別針底下。誰要是此時看見這個倒霉蟲那張貼在蛀痕斑斑門板上的面孔,會以為看見一頭猛虎正從籠子裏面注視著豺狼吞吃羚羊。他的瞳孔閃閃發亮,好似穿過門縫的一道燭光。
「為了我們結婚唄。」她答道。
「天啊!」可憐的少女說道。「我原以為這個名字很奇特,所以很漂亮!既然您不喜歡,那我就改名叫戈通好啦。」
見她柔情似水,隊長壯大色膽,一把摟住她的腰,她並沒有抗拒,接著動手解開這可憐少女緊身上衣的帶子,瑟瑟作響,隨後一使勁,把她的奶罩扯掉。直喘粗氣的教士頓時看見吉卜賽女郎赤|裸的秀肩從輕紗衣裙中露出來,渾圓,赤褐,宛如從天邊雲霧中升起的明月。
「真孩子氣!」隊長說,笑咪|咪地拔出劍來。埃及少女看看劍把,瞧瞧劍身,好奇得實在可愛,仔細瞄著劍柄上隊長姓名頭個字母的縮寫圖案,深情地吻著劍說:「您是一位勇士的佩劍,我愛我的隊長。」
堂·克洛德的熱血在沸騰,太陽穴嗡嗡作響,要聽清楚他倆在交談什麼,那可不是輕而易舉的,而要費好大的勁兒。
弗比斯向後一退,冷淡地說:「啊!小姐!我看得出來,您並不愛我!」
那床邊有扇窗子,窗上的玻璃就像驟雨打過的蜘蛛網那樣七零八落,透過殘破的鉛絲網,可以望見一角天穹,以及天邊浮現在鴨絨般柔軟雲端上的落月。
弗比斯一邊用最甜蜜最纏綿的聲音這樣說著,一邊挪動著身子緊挨著埃及少女,兩隻溫存的手又放在原來的位置上,緊摟著少女的纖纖細腰,眼睛越來越發亮,這一切表明弗比斯先生顯然就要到了這樣一個時刻:連朱庇特自己也干出那麼多蠢事來,好心的荷馬不得不喚來一片雲朵替他遮羞。
少女任隨弗比斯擺弄,似乎沒有察覺。膽大妄為的隊長眼裡閃爍著亮光。
「瞧不起您,漂亮的小姐,哪能!」軍官回答著,那表情又巴結又驕傲又高雅。「瞧不起您,上帝的腦袋呀!這從何說起呢?」
她這樣說著,雙臂勾住軍官的脖子,用懇求的目九-九-藏-書光從下往上打量著他,淚眼汪汪,卻露出美麗的笑容。她那嬌嫩的胸脯磨擦著軍官的粗呢上裝和粗糙的刺繡。她漂亮的身體半裸,在軍官的膝蓋上扭動著。衛隊長如痴似醉,把他火熱的嘴唇緊貼在那非洲少女漂亮的肩膀上。少女仰著頭,眼神迷亂,望著天花板,在軍官的親吻下心房突突直跳,全身戰慄不已。
她這樣說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睛,水靈靈,喜盈盈,含情脈脈,直勾勾地盯著衛隊長。
他說:「呸!結什麼婚?」
「弗比斯,」吉卜賽女郎輕輕推開隊長緊摟著她腰身的那雙手,繼續說道。「您心好,慷慨,英俊。您救了我的命,我只不過是一個流落在波希米亞的可憐孩子。很久以前我曾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個軍官來搭救我。這就是說還沒有認識您以前,我就夢見您了,我的弗比斯。我夢到的那個軍官,跟您一模一樣,也穿著一身漂亮的軍服,也是長得相貌堂堂,也是帶著一把劍。您叫弗比斯,這個名字很好,我喜歡您的名字,喜歡您的劍。把您的劍抽出來給我看看,弗比斯!」
「是不是愛您,這還用著說嘛,我生命的天使!」弗比斯半跪著嚷道。「我的身體,我的血液,我的靈魂,一切都屬於你,一切都為了你。我愛你,從來只愛你一人。」
少女驚恐地瞅了他一眼:「恨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啊!犯不著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難過了,標緻的小娘子!這是個名字,我應該叫慣它,如此而已。一旦我記住了,也就順當啦。聽我說,親愛的西米拉,我愛您愛得入迷,我真心實意地愛您,這真是天賜良緣。我知道有個小娘子會活活氣死的。」
「唉!」她說道。「那是因為許了個願,要是不恪守……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父母……護身符就不靈啦。……不過,這有什麼了不起呢?我現在還要父母做什麼?」
然而,隊長這麼一扯,她掛在脖子上的那個神秘的護身符立刻露了出來。他問道:「這是什麼?」他利用這個借口,好再次接近剛才被他嚇跑的美人兒。
不知他內心裡,究竟根據什麼樣的宿命的秩序,來安排愛斯梅拉達、弗比斯、雅克·夏爾莫呂、他愛之至深卻被他拋棄在泥淖中的弟弟、他那身副主教法衣,也許還有他來到法露黛爾家裡而受到連累的名聲,總之,他如何安排所有這些形象,所有這些奇遇呢?這我可說不來,不過這種種念頭在他腦海里亂成一團,那倒是肯定無疑的。
「因為您老是推三阻四,要我百般苦求您。」
弗比斯再次抓住機會,趁她低頭看劍的當兒,在她秀麗的脖子read.99csw.com上吻了一下,少女猛抬起頭來,臉羞漲得像櫻桃那樣透紅。教士在黑暗中牙齒咬得咯咯響。
突然間,她轉向弗比斯,無限愛戀之情溢於言表,含情脈脈地說:「弗比斯,教我學你的宗教吧。」
霍然間,她看見弗比斯頭頂上方出現另一個腦袋,臉孔灰白、鐵青,不斷抽搐,魔鬼般的目光閃閃爍爍。這張面孔旁邊有隻手,手執一把匕首。這是教士的臉和手。他原來破門撲到這裏來了。弗比斯無法看見。在這駭人的幽魂鬼影的恐嚇下,少女一下子怔住了,手腳冰涼,叫不出聲來,這情景好比一隻鴿子猛抬頭,冷不防發現老雕瞪圓著眼,正在窺視著鴿窩。
衛隊長為了討得她的歡心,隨即站起身來,躊躇滿志,笑容可掬,帶著責備的口吻說:「您可真是毛孩子!……啊,對啦,寶貝,您可曾見過我穿禮服嗎?」
「這跟咱們有什麼相干?」弗比斯說道。「您愛我嗎?」
「我漂亮的心上人呀,」弗比斯溫柔地說道。「那種荒唐事兒有什麼意思呢?結婚,有啥大了不得!不上教士的店鋪去疙疙瘩瘩念點拉丁經文,難道就不能傾心相愛嗎?」
「您這是做什麼呀?」她急速問道,這種作踐把她從想入非非中一下子攥了回來。
「說到這個嘛,我的美人,我們還想不到一塊去。瞧不起您是不應當的,可恨您倒是理所當然的。」
「哦!您會幸福的!」隊長繼續說道,同時悄悄解開埃及少女的腰帶。
「別碰!」她急速應道。「那是我的保護神,它會保佑我找到親人,如果我還配得上的話。 啊,隊長先生,放開我吧!我的母親!我可憐母親!我的母親!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呀!求求您,弗比斯先生!請把胸罩還給我吧!」
「那才叫漂亮吶!」
「鬼才懂得您說些什麼!」弗比斯叫了起來。
她連一聲也喊不出來,眼睜睜只見那把匕首往弗比斯身上猛紮下去,再拔|出|來,鮮血四濺。「晦氣!」隊長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她昏死了過去。
只見弗比斯突然一下子扯掉埃及少女的奶罩,可憐的孩子本來依舊臉色蒼白,想入非非,這下子彷彿一驚,清醒過來了,遂猛然從色膽包天的軍官的懷抱中掙脫開去,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胸脯和肩膀,羞得滿臉通紅,神色慌亂,連話都說不出來。連忙伸出兩隻玉臂交叉在胸前,遮住自己的乳|房。要不是她臉蛋上像火焰在燃燒,那麼,看見她這樣靜靜呆立著,還以為是一尊貞潔淑女的雕像哩。她依然眼睛低垂。
等她蘇醒過來,只見自己被巡夜的兵卒緊緊圍住,人們正把倒在血泊里的衛隊長抬九-九-藏-書走,教士早已無影無蹤了,房間深處臨河的那扇窗戶敞開著,人們撿到一件斗篷,猜想這斗篷是軍官的。她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是個巫婆刺殺了一位軍官。」
「算啦!不用再說了。我是多麼愛您,您看好啦。要是我不能使您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那就叫大鬼內普圖努力斯海王用鋼叉把我叉死。我們會在某個地方有一座漂亮的小房子,我要叫我的弓箭隊在您的窗前列隊操演。他們個個全騎著馬,壓根兒不把米尼翁的弓箭手們放在眼裡。還有長矛手、短銃手、長銃手。我要帶您去呂利谷庫看看巴黎人眼中的那些巨怪。那才好看哩。八萬頂頭盔,三萬套白鞍轡、甲胄和鎖子胸甲,六十七面各行業的旗幟;大理寺、審計院、將軍司庫、鑄幣貢賦司的旗幟;總之,是魔鬼一整套鑾駕!我還要到王宮去看獅子,全是兇猛的野獸。女人個個都喜歡看這些。」
「沒什麼。」弗比斯應道。「我只是說,等日後您跟我在一起時,應當把這身街頭賣藝的輕佻打扮全改掉。」
少女的身上有著一種純潔的芳香,一種貞淑的魅力,弗比斯在她身旁多少感到有點不自在,可是聽到這句話兒,頓時放大了膽子,心蕩神馳,說:「您愛我!」並伸出胳膊摟住埃及少女的腰身。他期待的就是這個機會。
「那就等我同你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弗比斯!」少女滿懷深情地說道。她又沉思不語了。
「啊!」少女說道,眼睛依然沒有抬起。「別瞧不起我,弗比斯大人。我這樣做,我覺得很不正當。」
弗比斯走過來又坐在她身邊,比原先更挨近她。
吉卜賽女郎頃刻臉色煞白,滿臉愁容,腦袋耷拉在胸前。
「說我不愛你!」這不幸的可憐孩子叫了起來,同時撲過去勾住隊長的脖子,叫他坐在她身旁。「我不愛你,我的弗比斯!你胡說些什麼?你真壞!佔有我吧,把一切都拿去吧!隨你愛怎麼就怎麼吧!我是你的。護身符算得了什麼!我母親又算得了什麼!既然我愛你,你就是我的母親!弗比斯,我心愛的弗比斯,你看見我嗎?是我,你就看一看吧。是那個你不願嫌棄的小姑娘,她來了,親自找你來了。我的靈魂,我的生命,我的肉體,我整個的人,所有的一切全屬於你,我的隊長。唉,不結婚!我們不結婚就不結婚,既然你覺得討厭。再說,我是什麼人,我呀?一個從陰溝里出來的可憐的女孩子,而你,我的弗比斯,你是侍從貴族。真是想得美!一個街頭跳舞的女子嫁一個軍官!我真是發瘋了。不,弗比斯,不,我情願當你的情婦,你的玩物,供你尋歡作樂,只九九藏書要你願意。我是永遠屬於你的一個女子,我就是為此而生的。受糟蹋,遭白眼,被污辱,那算得了什麼,只要被你愛!我將成為世上最自豪最快活的女人。等到我年老珠黃了,弗比斯,等到我配不上再愛你了,大人請允許我再繼續服侍你。讓別的女人給你刺繡綬帶,而我—— 你的奴婢,我來照料你,讓我給你擦亮馬刺,刷凈你的披褂,撣凈你的馬靴。弗比斯,你會對我這樣憐憫的,是不是?在這以前,那就先佔有我吧!瞧,弗比斯,這一切全屬於你了,只要你愛我!我們這些埃及女人,我們需要的就是這個:空氣和愛情!」
這些話,衛隊長在許許多多類似的場合說過成千上萬遍了,所以一口氣便滔滔不絕全倒了出來,連一丁點兒差錯都沒有。一聽到這種情意纏綿的表白,埃及少女抬頭望著骯髒的天花板,彷彿那就是天穹,目光中充滿著天使般的幸福神情。她喃喃道:「哦!要是此時此刻死去那真是死得其時呀!」
「聽著,我親愛的……」
少女早已沉浸在幸福的想象當中,隨著他說話的聲音想入非非,卻沒有聽他在說些什麼。
那個少女羞答答,直愣愣,喘吁吁。長長的睫毛搭拉下來,遮蓋在緋紅的臉頰上。那個年青軍官,神采飛揚。她不敢抬頭看他一眼,只是機械地以一種傻得可愛的動作,用手指尖在板凳上胡亂划來划去,眼睛瞅著自己的手指。她的腳看不見,小山羊蹲坐在上面。
衛隊長打扮得特別風流,衣領和袖口上都綴著金銀穗束,這在當時是十分瀟洒的。
隊長臉上的表情又驚訝,又輕蔑,又滿不在乎,又淫|盪。
「啊!……」她應道。
「弗比斯,」埃及少女接著說道。「您聽我說。您走一走吧,讓我看一看您魁梧的身材,聽一聽您馬刺的響聲。您多麼英俊呀!」
此時此刻,副主教的陰暗心靈里在想些什麼呢?只有他自己和上帝才知道。
「因為我跟著您來了。」
① 馬杜蘭·雷尼埃 (1573—1613),法國詩人。
埃及少女伸出秀麗的小手,在弗比斯的嘴巴上輕輕拍了幾下,那一副孩子氣真是又痴情,又文雅,又快樂,一邊說道:「不,不,我不聽。您愛我嗎?我要您親口對我說,您是不是愛我?」
克洛德·弗羅洛 (我們設想,看官比弗比斯聰明,早在這整個歷險中已經看出來了,那野僧並非別人,而是副主教),他在那間被弗比斯反閂上門的昏暗陋室里摸索了一陣子。這是建築師在蓋房子時,偶或在屋頂與矮欄牆的連結處留下的一個隱蔽角落。正如弗比斯其妙無比所叫的那樣,這狗窩的縱剖面呈三角形九_九_藏_書,既無窗戶,也沒有透光的天窗,屋頂傾斜,人在裏面都無法站直身子。克洛德只好蹲在塵灰和被他踩得粉碎的灰泥殘片里。他的頭滾燙,雙手在身邊周圍摸來摸去,無意間在地上摸到一片破玻璃,隨即把它貼在腦門上,頓感涼意,人也稍微舒服一些了。
正當他閉起眼睛,正當她心中任何的情感都煙消雲散,切實覺得自己的嘴唇像被火炙了一下似的,那是比劊子手燒紅的烙鐵還更燙人的一個親吻。
弗比斯覺得「此時此刻」正好可以再偷吻她一下,這叫躲在角落裡的可憐副主教心如刀割。
他等了一刻鐘,似乎覺得老了一百歲。忽然,聽見木梯子的木板軋軋響,有人上來了。梯口蓋板給推開了,一道亮光照了進來。狗窩那扇蛀痕斑斑的門上有一道相當寬的裂縫,他把臉貼了上去,這樣便能夠看清楚隔壁房間里的動靜了。貓臉老太婆先從活板門鑽了出來,手提著燈;接著是弗比斯,捋著小鬍子,隨後上來了第三個人,身影楚楚動人,風姿標緻,正是愛斯梅拉達。克洛德一看見她從地下冒出來,彷彿看見光輝耀眼的顯聖一般,情不自禁地渾身直打哆嗦,眼前雲霧瀰漫,心劇烈地撲通撲通直跳,只覺得一切嗡嗡作響,天旋地轉。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
愛斯梅拉達沉默了片刻,然後眼裡流出一滴淚水,嘴裏吐出一聲嘆息,說道:「啊!大人,我愛您。」
待到他清醒過來,房間里只剩下弗比斯和愛斯梅拉達,兩個人坐在那隻大木箱上,旁邊放著那盞燈。燈光下兩張青春煥發的面孔和陋室深處一張蹩腳的床,在副主教眼裡顯得格外刺目。
少女頓生嫉妒,打斷他的話問道:「那是誰?」
教士一看,遂用手指尖試了試藏在胸前的一把匕首的尖鋒。
八臨河窗子的用處
(談情說愛是相當乏味的,嘴上我愛你老是說個沒完。如果不加點某種裝飾音,在不相干的人聽來,這句歌詞枯燥得很,膩味得很。不過,克洛德並不是毫不相干的旁聽者。)
「唉!沒有。」她應道。
「我的宗教!」隊長哈哈大笑,叫了起來。「我,把我的宗教傳授給您!長角的和天殺的!您要我的宗教有啥屁用?」
「死!」衛隊長這情郎叫了起來。「您說什麼呀,美麗的天使!正是該好好活著的時候,要不然,朱庇特就是一個搗蛋鬼而已!這樣甜蜜的好事剛開頭就死去!他媽的,開什麼玩笑!……不應該死……聽我說,親愛的西米拉……對不起……愛斯梅拉達……不過,您的名字實在怪得出奇,簡直是撒拉遜人的名字,我老是叫不來,就像冷不防碰到荊棘叢,一下子把我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