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吧。等這段時間過去，我會讓J和Q幫助我。」Z先生表情輕鬆，一把攬住羅家海的肩膀，「當務之急是先解決你的問題，然後你就可以了無牽挂地離開這裏了，我打算……」

整個二層小樓已經徹底被熊熊的大火吞噬，火舌從窗口翻卷而出，被它舔舐之處都變成一片焦炭，大片的玻璃被高溫烤炸，火場里不時傳出玻璃炸碎的清脆聲音。方木感到喉嚨滾燙，睫毛也似乎在一點點捲曲。

「沒有什麼？」

「一派胡言！」周老師跳了起來，「我怎麼會和你一樣？」

「您剛才說您成立了一個孤兒院，我知道您想做什麼。」楊錦程抿了一口酒，笑笑，「天使堂，教化場——聽起來多麼相像的兩個詞。其實我們做的事情也是一樣的，我們都在教化別人，只不過，你用獎勵，而我繼續用我們曾為之努力的——懲罰。」

話筒里傳來咕咚咚喝水的聲音。

說罷，他又拿出一張面膜，展開來貼在臉上，整個人向後仰躺過去。

「無所謂。」楊錦程向後靠在沙發上，「愛因斯坦發明了世界上最不人道的武器——核武器，但是他依然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

兩個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進了那個年輕人的耳朵里，他全身一震，似乎對這件事大感意外。隨後，他就關掉水龍頭，快步走進了桑拿房。

剛邁出幾步，方木就被人拽住了。是邊平。

心理劇。這些試驗對象應該都患有創傷后壓力障礙症。

「你知道了？」羅家海大驚，「你……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文件夾一直在Z先生手裡，始終密不示人。難道，Z先生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也是一個實驗對象？

「科學發現的價值就在於它的實際運用，從人類發明科學這個詞開始，它唯一的用處就是構建社會！」

「你是不是……」周老師頓了一下，「還在繼續教化場實驗？」

「這些試驗品都像沈湘那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而Z先生好像精通心理學，他帶領我們排演一種話劇似的東西，反覆幾次后，大家的情況都有所好轉。」

周老師咬緊牙關看著面前這張呆板的臉，緩緩說道：「我想告訴你的是，教化場計劃並非只有你和我知曉，已經有幾個實驗對象殺死了當年的志願者。」

「未來的人類領袖應該有一張完美的臉，不是么？」

Z先生示意羅家海不要出聲，起身下樓。

「方警官，我是羅家海。」

老人一進門，搓澡師傅就迫不及待地對在一旁休息抽煙的工友說：「嘿，你剛才看見沒有？」

「這個我暫時不能告訴你。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羅家海的語氣猶疑，似乎還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妥當。

「可是你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人，永遠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

「他讓你殺的人，叫什麼名字？」

「嗯？」

「你什麼意思？」

給老人搓澡的師傅用力搓了幾下，無奈地拍拍老人的肩膀，「老先生，您還得去桑拿房蒸蒸，搓不下來啊。」老人應了一聲，費力地爬起來，進了旁邊的木頭屋子。

方木和媽媽正在撕扯，客廳里傳來一陣鈴聲，接著就聽見爸爸大喊：「小木，你的手機響了。」

忽然，樓下傳來了敲門聲，一個外地口音大聲嚷著：「老闆，還營業不？」

這是一間路邊餐廳，已經被煙熏黑的牆上還依稀可辨「飯店」二字。方木剛拉開車門，就感到一股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他把外套脫下來罩在頭上，試著一點點靠近火場。

「這個你先別問。你先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那我先走了。」Z先生站起身來，指指桌上的一個塑料袋，「這裏面有水和食物，你早點休息，我明天一早就來接你。」

「我們彼此間有一部專線聯絡的手機，每做完一次就重新更換一批電話卡。而殺人，就在郊區公路邊一個小飯店的二樓，這是H先生去年盤下來的。」

楊錦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將這個視頻保存後起身離去。

「Z先生是這個組織的發起者，按照他的說法，他是教化場實驗的試驗品，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得到了教化場實驗的資料，而後按照資料召集了當年深受其害的其他試驗品。」

楊錦九_九_藏_書程不緊不慢地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我覺得，我繼續這個實驗，才是真正地聽您的話。」

「好吧，現在，我也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了。」羅家海似乎下定了決心，「你應該知道我越獄的事情，其實越獄是在姜律師的安排下進行的，隨後，我在一間屋子裡躲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個叫T先生的人帶我加入了一個組織。」

楊錦程頓了一下，猛地張開雙臂，「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所以，在這種意義上，我，就是神。」

「……Ok，I think we will creat a nicer world，Good bye．」楊錦程放下電話，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笑意。他向後靠在寬大舒適的皮椅上，眼盯著天花板，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忽然，他覺得這個年輕人似乎在哪裡見過，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的木椅上已經空無一人。

「不用了。」周老師依舊冷著臉，他把頭轉向楊錦程，「錦程，我想找你談談。」

他的臉上擠出一絲古怪的微笑，「我不妨告訴你，當年強|奸沈湘的，是我。」

「T先生是誰？」

「你……」

他把塑料桶里泛紅的液體潑灑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裡，濃烈的汽油味頓時布滿了整個二樓。看到桌上打開的文件夾，他想了想，隨手抽出一張，然後把文件夾扔在羅家海的屍體上。

「楊主任，他……」陳哲急忙向楊錦程解釋，可是楊錦程看都不看他一眼，急步走過去，一把抓住老人的手，連連搖晃了數下，才吐出幾個字：「周老師，你怎麼來了？」

「所以，請別怪我對你無理。」楊錦程擦擦臉，轉眼間就恢復了冷漠的模樣，「如果你有機會決定別人的命運，你會怎麼做——我絕對不會放棄教化場計劃。」

「這與教化無關。」楊錦程看著天花板，語調冷淡，「過段時間我要去參加一個國際研討會，同時去國外一個科研機構商討加盟的事宜，如果成功，機構將給我提供上千萬美元的科研經費。」

在他身後，大火還在盡情享用著懷裡這頓美餐，似乎決心要把一切都消滅得乾乾淨淨。

「什麼？」方木失聲大叫，「你快說，Z先生長什麼樣子？」

Z先生一揚手，那團燃燒的紙落向了地上那灘液體。

「我們……每個話劇的結局，都是殺死那些當年傷害過他們的志願者，他們把我救出來的目的，也是要幫我為沈湘報仇。T先生殺死志願者后，把他扔到了一個迷宮裡；傷害Q小姐的志願者被我們裝進一個玩具熊，掛在了一個超市裡，不過那次是T下手殺人的；傷害過J先生的志願者被我們扔在了他的母校；至於H先生，我們原本打算把那個志願者扔在醫院，後來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羅家海遲疑了一下，「……其中有些行動，我也參与了。」

兩個保安員正扭住一個衣著寒酸的老人，而後者正在拚命地掙扎，嘴裏不住地叫著。陳哲攔在他的身前，半是惱怒半是無奈地解釋：「對不起，沒有預約你不能見楊主任……」

「什麼太監啊，我剛才實在沒忍住，就問他了。」搓澡師傅眉飛色舞地說道，「老頭還挺大方，一點沒掖著藏著。他告訴我，他在文革時挨過一槍，把那話兒給打掉了。」

周老師瞠目結舌地看著楊錦程，半晌，才喃喃說道：「你會被後世唾罵、詛咒幾百年、幾千年……」

經過專案組的調查，當年強|奸沈湘的志願者王增祥雖然已經找到，但是他在五年前就已經死於晚期肺癌。以他為餌釣出羅家海的計劃自然也就落空。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周老師了。

「30多歲吧，中等個，看起來挺斯文……哎呦……」

幾分鐘后，Z先生的車消失在這條郊區公路上。躲在窗后窺視的羅家海放下窗帘，快步走到牆角，從那個軟墊下抽出塑料文件夾，急不可待地打開來。

方木趁機脫身，疾步走到客廳拿起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方木心不在焉地坐在家裡的客廳里吃飯，不時瞄一眼擺在旁邊的手機。

「呵呵。J和Q他們做完后，也是這種感覺。」Z先生坐在羅家海的對面，「不過你要往好處想，畢竟新ｒeaｄ•９９csw.coｍ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對，在桑拿房裡刺死他，然後把陰|莖割下來塞進他嘴裏。」

「你怎麼了？羅家海，你怎麼了？喂，喂……」

「快說實話，」媽媽卻不放手，「領回來給媽瞧瞧。」

「所以——」楊錦程大聲打斷周老師的話，同時伸出一隻手，五指張開，而後慢慢攥成一個拳頭，「未來不是掌握在軍人和政客手裡，而是我們——行為學家的手中。」

羅家海無語，把銀行卡小心地放進衣袋。

晚餐過後，媽媽端著一大堆碗筷去廚房洗涮。方木要去幫忙，媽媽卻怎麼也不同意。方木無奈，只能點燃一支煙，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媽媽在水池邊忙碌。忽然，他的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地問道：「媽，我給你領回來一個妹妹怎麼樣？」

「您說。」

「周振邦，是一個老頭。」

忽然，楊錦程看到了自己要監控的那個人，他趁自己出門的時候溜進了辦公室，左右看了看，然後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那張皮椅上，左右晃了兩圈，臉上痴迷的表情跟剛才的自己毫無二致，而更可惡的是他居然拿起自己那個價值兩萬元的茶杯喝了兩口。如果別人看到這一幕，幾乎會以為那個悠然自得的人就是楊錦程本人。

「按照原計劃？」

想了想，周老師又低聲加了一句：「這是你贖罪的最後機會。」說罷，他就起身離開了包房。

電話突然掛斷後，心急如焚的方木立刻通知技偵部門查找持機者的位置，技偵部門很快就確認了羅家海的大致方位。方木打電話通知專案組即刻趕往該地點，自己跑下樓，發動汽車，拉響警笛疾馳而去。

「都他媽燒成這樣了，還能剩下什麼？！」邊平沖方木大吼，「你給我老實點！」

根據技偵部門提供的情況，羅家海所處的位置應該在環城公路南出口以西15公里左右的地方。方木一邊風馳電掣般趕往該地點，一邊反覆撥打羅家海的手機。最初是無人接聽，後來就是無法接通了。方木的牙咬得咯咯直響，一路猛踩油門。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說！」

路邊餐廳的二樓，羅家海全身顫抖著斜靠在桌子上，嘴裏不時泛起一股苦杏仁味。他掙扎著舉起手中的水瓶，又看看桌子上的塑料袋，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今天讓我去殺強|奸沈湘的人，可是當我看到那個所謂志願者的時候，我發現他不可能是當年那個強|奸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性能力。回來之後，我偷了Z先生皮包里的一份資料，裏面有我們所有人的資料和實驗數據，偏偏沒有他的。我想，他壓根就不是什麼試驗品，我們都被他利用了。」

Z先生的身影剛剛消失在樓梯口，羅家海就一躍而起，一把抓過Z先生那個從不離身的皮包，在裏面翻找了幾下之後，抽出一個塑料文件夾，迅速塞進了牆角的一個軟墊下，隨後又把皮包拉好，放回原位。

「是，當年我複製了所有的資料。」

更衣間里，已經穿戴整齊的羅家海看著手裡的照片，西裝革履的周振邦對著鏡頭自信地微笑著。這是Z先生一小時前交給他的。羅家海若有所思地收起照片，用毛巾重新把刀子包裹好，起身離去。

「我手裡有一份資料，從資料上看，H先生叫黃潤華，Q小姐叫曲蕊，哦，對了，J先生就是姜律師。」

「你這孩子，吃個飯也不專心。」媽媽嗔怪著夾起一大塊排骨放進他的碗里，「好好吃飯，工作的事情吃完飯再想。」

「哪有什麼女朋友啊，」方木又羞又急，「沒有沒有。」

不祥的預感很快就演變為現實，剛過13公里，漆黑一片的路面前方突然出現了火光。方木的心一沉，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把羅家海的全身都灑滿汽油后，Z先生倒退著慢慢下樓，沿途都灑上了汽油。下到一樓后，一桶汽油也剛好用完。Z先生打開門，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張紙，那恰好是沈湘的照片的彩色複印件，少女清秀的面龐在火焰的吞噬下慢慢扭曲。

「然後呢？」

「您說過，只要相信那只是三條海綿體，與男人的尊嚴無關的話，那麼有沒有這個傢伙都無所謂，就像人有沒有闌尾都無所謂一樣九九藏書。這麼多年來您清心寡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科研上，卻從未聽您說過寂寞。換句話來說，您教化了您自己。」楊錦程朝包房外努努嘴，「您這樣睿智、意志堅定的人都可以被教化，外面那些平庸的人，有什麼不能被教化的？」

忽然，楊錦程毫無徵兆地大哭起來，幾秒鐘后，哭聲又戛然而止。

「說到命運，」楊錦程反而冷靜下來，嘴邊顯出一絲微笑，「古希臘的奧狄浦斯終生都在跟自己的命運抗爭，最後殺父娶母，仍然沒有擺脫命運的安排；歷代多少君王都在苦苦追尋長生不老的魔葯，但是又有誰逃得過生命的終結？古往今來，人類一直憂慮是否真能掌控自我行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可以掌控到何種程度？」

他突然坐起來，湊近周老師，被白色面膜覆蓋的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微笑。

楊錦程的臉上凸現出五個清晰的指痕，他吐掉一口血水，緩慢而清晰地說道：「你還記得么，在實驗初期，大多數實驗對象並沒有如我們預期那樣產生劇烈的情緒反應，你和我都很焦急。按照計劃，我要安排王增祥在沈湘身上潑撒帶有異味的污物，我覺得，那根本起不到什麼震撼的效果。所以，我把王增祥支走，強|奸了沈湘……」

「關於教化場？」

「這就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羅家海的聲音充滿了疑惑，「資料里沒有任何關於Z先生的紀錄。」

他指指已經擺滿豐盛菜肴的茶几，「您坐，今天咱們邊喝邊聊，一醉方休。」

老人坐在桑拿房裡的木椅上，雙眼緊閉。年輕人關好門，慢慢地坐在他的對面，把目光投向他的下身。

Z先生重新上樓，看見羅家海一動不動地坐在桌邊，笑了一下說：「是不是一下子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手機跌落在地毯上，「啪」地一聲合上了翻蓋。

看著得意洋洋的楊錦程瞬間變得惶恐，周老師的心底湧起一絲快意，他冷冷地說：「你儘快找出泄露資料的人，然後把全部數據交給警方。」

搓澡師傅用手指指自己胯|下，「沒有男人的那桿槍啊。」

他頹然跌坐在沙發上，雙手猛地抱住頭，「你以為這件事對我就沒有影響么？我直到35歲以後才能重新享受性|愛。我妻子病危的時候，我還坐在辦公室里徹夜研究實驗數據！」

樓下傳來Z先生的聲音：「不營業了，抱歉。」來訪者顯然很不滿，罵了幾聲后，加重貨車的轟鳴聲由近及遠，漸漸消失了。

「羅家海，」方木定定神，「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你到底想說什麼？」周老師依舊板著臉。

楊錦程一怔，隨即滿面堆笑，「好的，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我當然知道！」楊錦程猛地站起來，「沈湘和她的那個愚蠢的男朋友對吧？沒有任何科學成就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就能取得的！而且，我付出的代價和承擔的風險一點也不比他們少！」

電話那邊的羅家海突然開始呻|吟。

羅家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冷汗已經開始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早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兩個保安員喏喏稱是，陳哲也是一臉尷尬，搓了幾下手說：「楊主任，我去安排會客室……」

情緒徹底失控的周老師抬手又要打，卻被楊錦程一揮胳膊，摔倒在沙發上。

不知是邊平這番話起了作用，還是方木徹底沒了力氣，他癱坐在地上不動了。喘了半天粗氣，方木低聲說：「叫消防隊來救火吧。」

已經洗浴完畢的周老師披著浴袍走進包房，卻被沙發上突然坐起的白面怪物嚇了一跳。

顯示器上出現了一個視頻窗口，畫面上顯示的正是自己的辦公室。他拖動窗口下方的進度條，看著自己在辦公桌后滑稽地快速運動著，起身在室內走動，出門，又回來，再次出門。

今天晚上的目標周振邦顯然不是當年強|奸沈湘的人，Z先生為什麼要騙自己？

幾乎是同時，樓下的門開了。幾秒鐘后，氣喘吁吁的Z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一眼就看到了俯卧在地的羅家海。他看看羅家海手邊打翻的水瓶，輕輕地笑了笑。

「看見什麼？」

「放手！」楊錦程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陳哲一回頭，楊錦程站在辦公室九九藏書門前，滿臉驚愕。

「他叫譚紀。是這個組織的成員之一，除了我，這個組織一共有5個人，分別是Z先生、J先生、H先生、Q小姐、譚紀。」

路邊餐廳，二樓。

整整身上的白大褂，楊錦程準備進行今晚的最後一次巡視，剛把手搭在門把手上，就聽見走廊里傳來一陣喧囂。

周老師捏緊拳頭，臉色鐵青，「你為什麼沒按照我的話去做？」

「沒，沒什麼。」方木一時心虛，轉身想溜，媽媽一把抓住方木的胳膊，眼中有一絲笑意。

「坐下！」楊錦程的語調一下子升高，他猛地掀開周老師的浴袍，「您看，您從不避諱身體上的缺陷，到現在您依然是這樣。」

邊平的一隻手遮擋在額頭前，另一隻手死死地拽住方木的袖子。

方木只希望周老師能夠說服楊錦程交出所有實驗資料和數據，並能向警方提供可能掌握教化場計劃的第三人的線索。專案組經過權衡，此事由周老師出面，成功的可能性要大於警方。只要能證明姜德先和曲蕊的作案動機，案件的偵破就會順利得多。

偌大的浴場里只有三個浴客。一個年輕人手握毛巾，臉衝著牆淋浴，另外兩個浴客分別趴在兩張床上搓澡。很快，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搓好了，沖洗後跟另一張床上的老人打了個招呼，起身去了按摩房。

「可是你有什麼資格安排別人的命運？」周老師幾近失控，「你以為你是神么？」

羅家海勉強笑笑，點了點頭。

「羅家海在裏面……」方木紅著眼睛拚命掙扎，「……他手裡可能有重要證據……」

「Z先生呢？」方木急切地問：「Z先生叫什麼名字？」

楊錦程從茶几上拿起一瓶五糧液，沖周老師晃晃，「這也是您最喜歡的。」說罷，擰開蓋子就要往杯子里倒。

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睜開雙眼，看見年輕人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兩腿之間。他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注視，寬容地微微一笑，重新閉上眼睛。

邊平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方木拽倒在地，方木要翻身爬起來，邊平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的確，您當年因為內心的負疚感放棄了實驗。」楊錦程盯著周老師的眼睛，「可是您敢說您真正放棄了么？」

老人表情冷淡，楊錦程卻是一臉的激動，他回頭對陳哲和那兩個保安員說道：「今後，你們見了他，就要像見到我一樣尊重，聽到沒有？」

距離登上人生頂峰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羅家海……」呼喊聲在衝天的烈焰前顯得微不足道，方木撲到路邊，從地上捧起幾把積雪摔到外套上，又連擰帶拽地扯下一大把灌木枝，貓著腰一步步向小樓走去。

裏面是所有關於教化場計劃的資料，既有作為實驗對象的沈湘、姜德先、譚紀、曲蕊、黃潤華的資料和跟蹤記錄，也有作為志願者的蔣沛堯、申寶強、馬春培、聶寶慶、周振邦的資料。羅家海反覆翻看，唯獨沒有任何關於Z先生的資料和實驗記錄。

羅家海顯然是出了意外，他還活著么？

「嗯？」媽媽立刻回過身來，目光銳利地打量著方木的臉，「你什麼意思？」

「做完了？」Z先生的瞳孔里映射出屋頂的燈泡，看上去雙眼閃亮。

「謝謝。」羅家海接過那張銀行卡，「然後——我們就不再聯繫了，是么？」

「好了。」周老師徹底絕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說服楊錦程，「我以老師的名義命令你，不，懇求你，放棄教化場實驗，毀掉所有數據和成果！」

聽筒里先是一陣沉默，方木又「喂」了兩聲，對方還是一聲不吭。方木以為又是那種吸金電話，剛要掛斷，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喂，你好。」

楊錦程放下酒瓶，心裏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周老師震驚得無以復加，回過神來之後，狠狠地給了楊錦程一記耳光！

楊錦程痴痴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但是很快他又恢復了平日的沉穩模樣，在椅子上坐正，伸手打開了電腦。

周老師擋住他的手，表情冷峻：「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有話問你。」

方木應了一聲，低頭扒飯，心思卻無法集中在面前這頓豐盛的家宴上。

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裡有5萬塊錢，密碼是6個0。明天一早，我開車送九-九-藏-書你去F市，然後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又怎樣？」

他走出密室，按動機關讓牆上那排書架回歸原位。書架中央有一個十分微弱的紅色亮點，楊錦程知道那個攝像頭還在工作著，他朝那個亮點微微一笑，做了一個V字手勢。

楊錦程的臉色微變，隨即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是的。」羅家海垂下頭，「做完了。」

「是么？」工友來了興趣，「這老頭是個太監？」

「對。」Z先生的表情凝重起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在別處快快樂樂地活著，對我們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Z先生呼出一口氣，看上去如釋重負。

周老師獃獃地看著楊錦程，眼神空洞，過了幾分鐘，他苦笑一聲：「你在幹嘛？這也是自我教化么？」

「你說什麼？」周老師怒不可遏，「純屬胡說八道！」

金輝浴宮裡人跡寥寥，由於警方最近嚴打賣淫嫖娼等違法活動，所以同往日里顧客盈門的情形相比，今天的生意顯得格外冷清。

話筒那邊一陣沉默。良久，羅家海低聲說：「我覺得不對勁，我和其他人，可能被Z先生利用了。」

「呵呵，這老頭沒有那個。」

Z先生呆坐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掏出手機撥打羅家海的電話號碼，佔線。

「他們分別叫什麼名字？」方木感到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你一個一個說。」

楊錦程硬把周老師拉坐在沙發上，把臉湊過去，盯著周老師看了幾秒鐘，緩緩說道：「您當年做得沒錯，同樣，我現在做得也沒錯。您說過行為科學可以改變世界，我至今仍深信不疑。我們可以塑造人類的行為，強化人類的行為，當然，我們也可以消除它。就像斯金納說過的那樣，理想社會的管理者不應該是政治人物，而是宅心仁厚且掌握各種控制手段的行為學家。」

「那，你的事情呢？」羅家海問道。

周老師雖然沒有透露當年的助手是誰，但是方木可以肯定他就是楊錦程。但始終在幕後策劃，並在酒吧里消失的那個人卻不可能是楊錦程，因為他如果把計劃泄露給實驗對象，無異於自我終結學術生命，而且他也沒有必要殺死那些志願者。

「嘻嘻，那這老頭這輩子可虧大發了……」

方木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揮手示意爸爸把電視的音量關小，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你在哪裡？」

「你知不知道已經有人為此送命了……」

「你他媽不要命了？」

「你們怎麼聯繫？」方木用筆在紙上快速記錄著，「在哪裡殺人？」

「呵呵，對不起，嚇著您了。」楊錦程撕下臉上的面膜，「怎麼樣，學生還沒忘記您當年的老習慣吧，您說過，最舒服的事情就是痛痛快快地洗個澡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除了排演話劇，你們還做什麼了？」

想到這裏，楊錦程不由得環視一下這間小小的密室，心中竟有幾分不舍。這是楊錦程的辦公室里的一個小套間，除了他和自己的導師，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間密室的存在。而當年那個偉大的計劃，就是在這個密室里誕生和一步步實施的。楊錦程撫摸著略顯陳舊的桌椅，心中不禁感慨，若干年後，這裏也許就會像保存了斯金納箱的威廉詹姆斯樓地下室一樣，成為後輩心理學家頂禮膜拜的聖地。

「操！」他用力關上車門，腳下一使勁，汽車飛也似的躥了出去。

「不可能。」楊錦程直截了當地拒絕：「我們已經在教化場上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血，現在距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我絕不可能放棄。」

Z先生撿起地毯上的手機，查看了一下通話記錄，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小聲咒罵了一句后，轉身迅速下樓，再上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個大塑料桶。

Z先生把車停在車位上，拎起皮包要下車，忽然發覺皮包的手感不對，似乎輕了許多。他心頭一凜，急忙打開皮包翻找，最後乾脆把皮包里的東西都倒在駕駛座上，幾秒鐘后，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

「你以為那是性|欲的結果么？」楊錦程沖周老師大吼：「不！我是為了實驗！我甘冒坐牢的風險，就是為了讓實驗對象出現我們預期的效果！」

「靠！」方木小聲咒罵了一句，「你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