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木回過頭，姜德先第一次直視自己，似乎有話要說，又似乎欲言又止。

「我說楊博士，你們家都鬧了好幾個小時了，我連電視都看不了了……」

「不為什麼。」方木又點燃一根煙，「作為律師，你應該知道我們依然沒有證據起訴你們。但是這已經無所謂了，我只是覺得，應該讓你們知道真相。」

剛走回客廳，又聽見楊展在卧室里聲嘶力竭地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身後，楊展的卧室里正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摔打聲，有玻璃瓶扔在牆上的碎裂聲，也有「咔啦咔啦」拚命搖動門鎖的聲音。

曲蕊只掃了照片一眼，就繼續觀望著住院部的大樓。姜德先則盯著照片看了很久，從他臉上的表情，方木已經肯定了心中的判斷。

調度員的哨子已經響起，一個男列車員沖廖亞凡不耐煩地吼道：「你到底上不上車？」

楊錦程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大步向楊展走去。

「你別過來！」楊展沖父親舉起槍，「我會開槍的！」

「別開槍。」一個滿臉絕望的男人拚命地抓住警察的手，「那是我的兒子。」

「探視時間到了。」

「爸爸帶你離開這裏，走……」

「方警官。」

高度戒備的警察們更加緊張起來，拉動槍栓的聲音在楊錦程身邊此起彼伏。楊錦程急得大吼：「別開槍，我能說服他，我是心理學家……」

突然，楊錦程像一頭野獸般嚎ｒeａd.９9ｃsｗ•cｏｍ叫起來：

「我要離開你……」楊展抽噎著說：「我不做你的兒子了……」

楊錦程擰開門鎖衝進去之後，才發現卧室里已經空無一人，撲到窗前一看，一條床單擰成的繩索正隨風飄揚。

「爸爸帶你去國外……」

臉色鐵青的楊錦程又操起一個行李箱，把書房裡擺放的各種榮譽證書一股腦塞進去，剛拉好拉鏈，就聽見門鈴響了。

楊錦程緊閉了一下雙眼，換了稍微和緩的語氣說道：「兒子，把槍扔掉，你年齡小，沒事的……」

調度員沖站台上的警察揮揮手：「你把這孩子帶到……」

忽然，曲蕊站起身來，沖方木和姜德先笑了一下。她已經瘦脫了相，那笑容在臉上是說不出的詭異與凄涼。

智·苑小區。

「你隨便吧。」

楊錦程拚命推搡著那些警察：「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的兒子……」

楊錦程的家裡已經是一片狼藉，衣物、書籍資料散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裡。滿頭大汗的楊錦程正努力地把一個塞得滿滿的行李箱封好。

收拾停當，楊錦程給自己倒了杯水，又點燃了一根煙，坐在沙發上喘粗氣。一根煙還沒吸完，他突然意識到楊展的卧室里已經足有十多分鐘毫無聲息了。

恐懼的神色又回到楊展眼中，手裡的槍舉起來，卻抖得厲害。

砰！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手裡的孩子一下子掙脫了，低頭去看，眼前是黑洞洞的槍口。

九-九-藏-書楊錦程的臉上浮現出痴痴的笑容，他衝過去，一把拉住楊展的手臂。

廖亞凡最後看了一眼人潮如織的進站口，咬咬牙，轉身跳上了已經徐徐開動的列車。

警察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楊錦程，有幾個人已經把手伸向了腰間。

說完，方木起身離開了茶室。

隔著玻璃窗，方木目送著形銷骨立的曲蕊穿過馬路，跑進住院部的大樓。

說完，她就抓起手包，匆匆走出了茶室。

「你說吧。」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我沒帶任何錄音設備。」

楊錦程透過門鏡一看，是鄰居。

「快，你快讓車停下來！」

幾個警察從站台兩側跑過來，邊跑邊用無線電向分局通報情況。一個警察小心翼翼地靠近孩子的側後方，慢慢地從腰間拔出手槍，剛要瞄準，就被人壓住了手臂。

「讓車停下來！」孩子舉著一支烏黑的轉輪手槍，聲嘶力竭地大吼：「停下來！」

調度員手腳並用地悄悄爬開，周圍的警察也一擁而上。楊展無力反抗，似乎也無心反抗，任由幾個警察把他臉朝下壓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反剪雙手。

話音未落，楊展的左臉已經重重地挨了一記耳光。

「行了行了，別鬧了。」一臉無奈的調度員推著孩子的後背，「回家吧。」

孩子急得直跳：「我要上車……我有車票……」

姜德先苦笑，目光投向窗外。

楊錦程愣在原地，似乎那口濃痰是一顆子彈。他完全被打懵了https://read.99csw.com，不能動，不能說，不能想……

「你別逼我，我真的會開槍……」

孩子咬著牙，突然沖調度員腳下扣動了扳機……

「你給我滾一邊去！」一個年長的警察毫不客氣地說：「你兒子都成這個樣子了，你算什麼狗屁專家！」

「你閉嘴吧，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年長的警察伸出手來，「把槍給我！」

「你去物業投訴我吧！」楊錦程打斷他的話，當著他的面關上了房門。

調度員最初嚇了一跳，隨後嘻嘻地笑起來：「小破孩，拿個玩具嚇唬誰啊？」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這些？」良久，姜德先艱難地開口。

「快點，求你了。」孩子滿臉是淚，「我要上車……」

他沖楊錦程揮揮手裡的槍，「這支槍就在我床頭放了幾個月了，你看見過么？你進過我的房間么？」

隨著一聲尖銳的汽笛，又一列火車進站了。成群的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跳下火車，又有成群的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拚命擠上車。站台的廣播喇叭里，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反覆念叨著：「和諧春運，安全出行，請各位旅客……」

隨後，他猛然把槍管塞進了嘴裏……

卧室里的喊叫聲戛然而止。楊錦程鬆了口氣，抬手抹抹額頭上的汗珠，拉過一把椅子取下妻子的遺像，簡單擦拭后，小心地放進一個塞滿泡沫塑料的盒子里。

砰！

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附近的一間茶室里，方木和姜德先、曲蕊相https://read.99csw.com對而坐。

楊錦程看見一雙錚亮的手銬咔嚓一聲戴在兒子的手上，突然大腦一片空白，似乎周圍的一切都在坍塌。恍惚間，他意識到有人在掰他的手……

心煩意亂的楊錦程大吼一聲：「你他媽給我閉嘴！」

「你家大人呢？」調度員四處望望，「上車了？」

楊錦程沒有停步，牙咬得咯吱作響。

忽然，孩子看到了調度員掛在胸口的哨子，頓時兩眼放光。

三個人重新歸於沉默。

「啊——啊——」

C市火車站的站台上，背著書包的廖亞凡一臉焦急地四處張望著，不時看看手腕上的塑料電子錶。

槍聲讓喧鬧的站台瞬間安靜下來，隨後就是一陣緊似一陣的尖叫和呼喊。人們紛紛退去，站台上很快就出現了一片空地，中間是手握轉輪手槍的孩子和嚇得癱軟在地的調度員。

「放下我的兒子！放下！」

楊錦程掙脫身邊的警察，怒氣沖沖地吼道：「槍是從哪裡來的？快給我扔掉，快點！」

「呸！」楊展把一口濃痰吐在楊錦程的臉上，咬牙切齒地說：「我寧可坐牢，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列車的速度越來越快，無數張好奇的臉龐在孩子眼前飛速閃過。孩子在那些面孔中徒勞地尋找著那個人，似乎指望她能拉自己上去。

方木把煙頭按熄在煙灰缸里，長出了一口氣。

「我們會承擔這一切的。」姜德先低聲說：「請給我和曲蕊一點時間。」

楊展盡量躲在調度員後面，一邊用槍向四周胡亂read.99csw.com指著，一邊含混不清地吼著：「你們別過來……我只是想上車……嗚嗚……」忽然，他在那些警察中看到了試圖靠近自己的父親。在那一瞬間，楊展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恐懼，但是這表情很快就淹沒在無邊的絕望中。

站台上一下子靜下來，片刻，楊展嗚嗚地哭起來。他現在看起來又是一個委屈的小孩，膽小，脆弱，手中的槍也被父親劈手奪下。

「我不去！」楊展已經幾近瘋狂，「我再跟你說一遍，我不去，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曲蕊一直無動於衷地看著窗外，馬路對面，住院部灰色的大樓靜靜佇立。而姜德先始終不肯和方木對視，但是隨著方木的講述，臉色已幾近死灰。

「其實，殺了人之後，我並沒有覺得輕鬆。而且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樣。」

「我不！」楊展把槍頂在調度員的腦袋上，「我要離開這裏！」

「我不！」楊展終於哭起來，「你關心過我么？」

楊錦程突然爆發了。他一把甩開那隻手，舉槍指向那些正拖著楊展向外走的警察。

幾乎是同時，一個背著旅行包的孩子從人群中擠了過來，邊跑邊喊：「等一等，別開車……」

「你別過來，我開槍了……」

調度員一把拽住孩子，「小孩你幹嘛？」

方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下一片寧靜。

「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方木把陳哲的照片擺在桌子上，「他就是Z先生，對吧？」

楊錦程小聲咒罵了一句，拉開門，一臉不耐煩地問道：「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