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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一 生命是一首承載寂寞的樂章 惟有相思最難忘

輯一 生命是一首承載寂寞的樂章

惟有相思最難忘

千里之外,李斌哪裡知道心荷在青燈下的寂寞和孤獨?二十三歲的心荷,體弱多病,臉色蒼白地敲打著眼前的木魚,她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常常會在誦經時暈倒。父母幾次來接她,讓她還俗,心荷都苦笑道:「讓我還俗,只要一個條件,那就是再見我的郎君。」父母聽了真是萬般無奈,那少年李斌,恐怕早就命歸西天了啊!
鳳凰城的櫻花開得最燦爛的那年,二十一歲的心荷便遁入了空門。庵里的師太為她剃度時,看到她那三千青絲又濃又密,手裡始終拿著一把蓮花扇,就問道:「施主,你的塵緣未了啊,為何要遁入空門呢?」
幾天後,心荷靜靜地走了,因為她終於懂得:李斌與自己懷著同樣的心事,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她含笑而去。
就在此時,李斌在千里之外的一個私塾里隱姓埋名,做了人家的先生,他仰天長嘆:「心荷啊,今生我們是無緣了,待到來世再見吧!」
八年之後,太子登基,新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八年前的冤案平反昭雪。此時,已然而立之年的李斌此時已是滄海桑田,鬢角已有了幾許白髮,可那褪了色的紅肚|兜依舊在他的懷裡。
離新婚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鳳凰城降了開春以來的第一場大雨。那天,雨大的驚人,夾雜著電閃雷鳴。恰在那一夜,王城新君即位。因為李家和前國王關係過密,所以被滿門抄斬,滅了九族。不幸中的萬幸是,李斌那天在太廟上香,逃過了一劫。得到消息的那夜之後,李斌遠遠地逃離了王城,隨身帶的東西,九九藏書僅有那心荷綉了鴛鴦的紅肚|兜。
彌留之際的那幾天,心荷總是在做著同一個夢,她夢到城裡的櫻花又開了,奼紫嫣紅,郎君李斌站在樓下望著她,她一下子就羞紅了臉,似海棠一般地說:「公子,我苦等你快五年了,你去了哪裡啊?」
人生感悟:
忍了十年的淚,終於在這一刻,如山洪般爆發了,滔滔不絕。「心荷啊心荷,為什麼我們陰陽兩隔啊!空留我一個人在這世間又有什麼意思,讓你帶走了滿懷的相思,而獨留我一個人。沒有了你,我就如行屍走肉一般,我忍辱負重十多年,就是為了等到再見你的那一天,可沒想到我們是在這裏相見啊!心荷!」李斌哭倒在心荷的墓前,誰也攔不住。
他手心裏的紅肚|兜已然褪去了鮮紅的顏色,他也不禁想起了曾經贈予心荷的那把扇子,不知心荷此時是否讀懂了那句話的含義?
李斌把扇面交給了心荷,心荷看了,有些看不懂,但還是很喜歡,他要忘記什麼?自己這剎那間的驚喜交加?還是要忘記過去的歲月?
第二天早上,心荷的父親來到她的閨房。心荷正親手綉自己的鴛鴦枕頭,一個楞神,卻把針刺進了手指,血染紅了那朵要開的蓮花,父親隔簾說:「女兒,不要綉了,已經用不著了。」
是的,已然多健忘——哪怕是滅門之恨,哪怕是骨肉相離,但怎抵得那相思之苦!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成了讖語,讓人好生遺憾。
迷迷糊糊中,她輕聲呼喚李斌的名字,師太聽了,渾濁的眼裡淌出一滴眼淚,幾十年了,她從來沒有落過一滴九九藏書淚。這時的心荷已經握不住那柄扇子,師太幫她打開扇子,看到扇子的背面,師太愣住了,問心荷道:「你可知下聯?」心荷含著淚搖了搖頭:「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他要忘記什麼!」師太俯在心荷耳邊說道:「是『惟不忘相思』啊!」
千里之外的李斌在心荷去世的那天去了山後的竹林,他不明白自己這一天的心情為何是如此的絕望。有幾個時常在一起的朋友要為他提親,他都婉言謝絕了他們的好意,一是因為自己是朝廷要捉拿的要犯,再就是心中早就有了那美麗聰明的心荷,縱然她現在已為人|妻,但她對自己的那片痴心,又如何能讓人忘懷啊!
婚禮訂在第二年的春天,兩家的僕人們忙得四腳朝天,心荷是個有點挑剔的人,就連一雙粉色的繡花鞋也要出個樣來。那鞋面兒,要鴛鴦戲水的;那鴛鴦,一個要飛的,一個要游的。鴛鴦要五色的,彩玉要透過清波;莫銹鞋尖處,提防走路磨;配景須如畫,中間紅蓮花;蓮心用金線,蓮瓣用硃砂。心荷就是這樣精心而喜悅地準備著自己春天的婚禮。那把畫了蓮花的扇子,因為有了公子特別的題字,她更是格外地珍惜,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梳妝台上,每天要看上幾百回吧。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為什麼要寫「已然多健忘」呢?
等你,在無悔的痴守中,幽幽心曲,沾染了一片又一片的如雲思念;戀你,在薄薄的素箋里,滴滴淚墨,濺濕了一卷又一卷的唐詩宋詞。
那下半句,就是「惟不忘相思」啊!
得知平凡昭雪的那一刻,他仰天九-九-藏-書長笑,雲開破日之時,他幾近瘋狂,一夜千里奔回鳳凰城,他要找那十來年前訂了親的舊人,問她在哪,手裡可否還有他那蓮花扇?
心荷想:新婚之夜,一定要含羞帶笑地問一問自己的郎君。
心荷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月。一個月後,心荷面如死灰。她一直以為李斌亦是被斬殺之人,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命是這樣的苦,這樣的硬,還未婚嫁就剋死了郎君一家。於是,心荷便去寺院上香算命,年近百歲的老和尚說:「姑娘,你紅顏薄命,這輩子只能受青燈之苦。」這真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沈家的大小姐心荷,正偷偷地躲在閣樓上看父母為她選的郎君,二十來歲的心荷出生於書香門第。鳳凰城的水孕育出如一朵出水芙蓉般的容顏,心荷十八歲時提親的人便踏破門檻,心荷卻一直搖頭,那些出身官宦的紈絝子弟哪裡能夠入心荷的法眼,根本配不上如明珠一樣的她,心荷的老爹說:「我的女兒我要親自為她挑選個如意郎君!」
李斌敲開了王府的大門,李老爺在廳堂里看到李斌時,雙手顫抖著問:「孩子,十年前你不是就做了刀下鬼了嗎?」李斌雙膝跪地,淚流滿面地問:「我的心荷呢,她在哪啊,快告訴我吧!」老爺老淚縱橫,說道:「孩子,你來晚了,來晚了啊,十年前我的女兒為了你遁入了空門,八年前她就香魂玉斷了啊,只留下了一把蓮花扇,那扇子至今還在她的閨房之中。」
此時,心荷的眼淚猶如滔滔江水,她終於醒悟,自己所有的等待都可以概括為兩個字:值得。
轉眼九*九*藏*書間,兩三年過去了,二十六歲的李斌還是孑然一身,他不敢回王城,也不敢私下打聽心荷的消息,心想,那王府的千金想必是做了某個達官貴人的夫人了吧!
四月的清明,李斌再次來到心荷的墳前,重新刻了一塊墓碑,那上面寫道:愛妻心荷之墓。
四月,也正是櫻花開的最好的時節,李斌回首那繁花似錦,輕輕地說:「心荷,我的妻,來世,我們再做夫妻!讓我們在櫻花盛開時再相遇,我們攜起手來,然後慢慢地過一生,一直到地老天荒。請你一定要等我!」
聽了心荷一席話,父母眼淚橫流,泣不成聲。
心荷最喜歡的,是那扇面正含苞待放的蓮,那蓮,不正是象徵著自己嗎?二十來歲的少女心荷把自己親手繡的紅肚|兜交給了李斌,轉身進屋。那上面,恰是一對幸福如意的鴛鴦。
原來,刻骨銘心的不只是自己一人;原來,飽受相思之苦的還有那春閨夢裡人啊!李斌上得樓來,捧起了那柄蓮花扇,那朵嬌羞美麗的蓮花就像是心荷的容顏啊,遺憾的是,她未曾開放就香消玉隕了。而背面的字多了一行,秀氣的小楷上有舊日的淚痕,在「已然多健忘」的後面,是心荷那娟秀的字:「惟不忘相思」。
聽聞師太一席話,心荷的一滴淚便落在那蓮花扇上,那朵含苞待放的蓮花,更加粉紅嬌艷。她的未了塵緣,就是因為讓她魂牽夢繞的郎君李斌啊。
下了大雪的冬天,尼姑庵格外的清冷,師太守著病入膏肓的心荷,心疼地說:「孩子,你真是個痴人啊,塵緣未盡的人怎麼能來修行啊,只能是越修越苦啊!」
兩個九-九-藏-書月之後,李家終於下聘了沈心荷和李斌可算得上是郎才女貌。訂婚宴上,李斌終於看到了簾內那羞花閉月之人,不由得怦然心動,似有千萬隻小鹿在心裏撞著,於是喚書童拿筆硯來,掏出自己那一柄西湖銹扇,正面是一朵正要盛放的蓮花,他拿著反面想了想,寫下了5個字:已然多健忘。
此時,站在樓下的英俊小伙是王城李府的大公子李斌。他一襲白衫,談吐文雅,上至遠古,下至今日,竟然無所不知,對答如流。心荷悄悄寫了紙條給老爺看,那上面寫著:他只是善言談,父親不妨考考他詩律書法可好?
那一年,鳳凰城的櫻花開的雪白一片,煞是美麗。
再低頭時,樓下宣紙已鋪開來了,先畫了大朵蓮花圖,又讓蓮葉上有一隻美麗的蟬。提筆落字之時,心荷已是驚艷不已。那腕勁之妙,那字體之風,那柳體之秀,簡直讓她不能不說妙不可言。
竹林里,竹濤陣陣,李斌仰天長嘆:「天啊,你這樣不公何為天啊!為何讓長相思的人長分離?什麼時候才是我雲開日出之時啊,我什麼時候才能重返鳳凰城,去見我那美麗的姑娘啊!」
回到家后,心荷跪別父母,隻身去了一個尼姑庵,準備過青燈歲月,娘拉著心荷說:「你就忍心丟下我們去出家嗎?孩子,你知道我們的心裏有多痛多疼嗎?」可如今,心荷早已已如死灰了。她對父母說:「我心已死,還留我有何用呢?我的身、我的心都隨李斌而去,假如我還留在家中,你們或許再把我許給別人。我就是那秋天凋零的蓮花,是那青燈最後的火苗,我的人生馬上就到了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