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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第四節

我努極反笑:「原來你就是這樣斷案的?」
「是是!將軍請上座!」
阿渡身形一動,並沒有掙開我的手,只是刀尖已經如亂雪般輕點數下,旋即收手。她這一下子快如閃電,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萬年縣大案上那盒紅簽突然「啵」一聲輕響,爆裂開來,裏面的紅簽散落一地,每支簽竟然都已經被劈成兩半。這簽筒里起碼插著數十支簽,竟然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全都被阿渡的刀剖開來,而且每一支都是從正中劈開,不偏不倚。公堂上的眾人目瞪口呆,門外瞧熱鬧的老百姓起鬨:「好戲法!」
「你可想清楚了?到底是肩膀,還是背心?」
我看著他身後「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太陽穴里的青筋又開始緩緩地跳動。每跳一下,我就想著捋袖子打架。
「那她是從背後推你?」
裴照問:「她是推的你哥哥的肩膀,還是推的你哥哥的背心?」
我悄悄告訴他:「我家大人,是金吾將軍裴照。」
萬年縣縣令道:「這裡是堂堂的萬年縣衙,你們這樣莫不是要造反?」
裴照說道:「前面有家客棧,若是公子不嫌棄,末將替公子去買幾件衣服,換上乾衣再走如何?這樣的天氣,穿著濕衣怕是要落下病來。」
這時候一陣風吹過,我身上的衣服本來全濕透了,在萬年縣衙里糾纏了半晌,已經陰得半干,可內衣仍舊還是濕的,被涼風一吹,簡直是透心涼,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便有差役壯著膽子上前要奪阿渡的刀,我說道:「你們如果誰敢上前,她要割你們的耳朵我可不攔著。」
我身子一歪,沒想到縣令會來這麼一招,心想要是裴照今日當值東宮,這事可真鬧大了。他如果不來,或者遣個不知道根底的人來,我可慘了,難道說真要在這公堂上打一架,而後逃之夭夭?
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說錯話了,於是連忙補上一句:「裴將軍,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來。」
「我可提防不了。」我說道,「上京的人心裏的圈圈太多了,我們西涼的女孩兒全是一樣的脾氣,高興不高興全露在臉上,要我學得同上京的人一樣,那可要了我的命了。」
師爺一臉的恍然大悟,甚至背過身子,暗暗九*九*藏*書朝我拱了拱手,低聲道:「原來是裴大人手下的羽林郎,怪不得如此了得。」
「你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你推下去的,你有何人證物證?」
我這時才知道那對夫妻姓賈,就住在運河岸邊,以賣魚為生。問我的時候,我自然謅了一個假名,自稱叫「梁西」,平日在街上瞎逛,我都是用這個名字。只是萬年縣縣令問我以何為業,我張口結舌答不上來,旁邊的師父看我的樣子,忍不住插話:「那便是無業游民了?」
「就是他!」
我說道:「大人,你冤枉我了。」
萬年縣縣令道:「你不識水性,卻去救他,如果不是你推他下去的,你為何要捨命救他?」
我想起阿渡也還穿著濕衣裳,連忙答應了。
裴照又是淡淡一笑。
裴照命人又前過兩匹馬,一匹給阿渡,一匹他自己騎。我看他翻身上馬的動作,不由得喝了聲彩。我們西涼的男兒,最講究馬背上的功夫,裴照這一露,我就知道他是箇中好手。
出了公堂,裴照就對我很客氣了,他說道:「公子,這匹馬脾氣不好,末將還是另挑一匹坐騎給您……」
裴照回頭敲了我一眼,我才吐了吐舌頭,連忙跟上去。
「不識。」
我覺得真真無趣。
裴照便道:「還請大眾將那小女孩先帶到後堂去,給她果餅吃,等我問完她哥哥,再叫她出來。」
萬看縣縣令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啞巴!」他一笑我便知道要糟,果然阿渡「刷」地就拔出了金錯刀,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住她。估計她早已經割下了那縣令的一雙耳朵。阿渡站在那裡,對著那萬年縣縣令努目而視,周圍的差役卻呵斥起來:「公堂之上不得攜帶利刃!」
「這匹馬是我們西涼貢來得。」我拍了拍馬脖子,無限愛惜地撫著它長長的鬃毛道,「我在西涼有匹很好的小紅馬,現在都該七歲了。」
我們這樣一堆人,吵吵鬧鬧走在街上本來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小孩兒的父母,抱著孩子一邊走一邊哭一邊說:「快來看看呵……沒天理了……把孩子推到河裡去,還愣說是自己救了孩子。孩子可不會撒謊……」
我氣得跳腳:「我明明是看他掉到水裡,才去救他。我怎麼會把九-九-藏-書他推下去,我把他推下去做什麼?」
於是我和阿渡只差沿江有成過街老鼠,賣菜的朝我們扔菜皮,路邊的閑人也往地上狠狠地啐一口唾沫。幸得阿渡身手好,那些扔菜皮的沒一個能扔到我們身上來,但越是這樣,我越是怒不可遏。
裴照淡淡一笑:「人心險惡,公子以後要多多提防。」
萬看縣縣令道:「那便叫他上前回話。」
我說道:「救人之際,哪容得多想!我看他落到水中,便不假思索去救他,哪顧得上想自己識不識得水性!」
那孩子並不膽怯,只說:「是。」
小女孩想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說道:「他推的我哥哥的背。」
萬年縣縣令慢吞吞地道:「你覺得本老爺斷得不公?」
師爺耐著性子,壓低聲音:「我們大人的意思是,兩位的身手一看就不同凡響,不知道兩位是替哪位大人辦事的?」
湊巧今天裴照沒有當值,一請竟然還真的請來了。
沒等他說完,我已經大大咧咧翻身上馬,那馬兒抿耳低嘶,極是溫馴。裴照微微錯愕,說道:「公子好手段,這馬性子極烈,平常人等閑應付不了,出了末將之外,總不肯讓旁人近身。」
「當然不公!青天朗朗,明明是我救了此人,你偏聽一面之辭,卻不肯信我。」
萬看縣縣令說道:「可見胡說八道!人本自私,最為惜命,你與他素不相識,又不識水性,卻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虛是什麼?若不是你推下去的,又何必心虛,既然心虛,那麼必是你推下去的無疑!」
萬年縣縣令自然連聲答應,等小女孩被帶走,裴照便問那落水的孩子:「你適才說,你蹲在水邊玩水,結果這人將你推落河中。」
這下我樂了,原來這這萬年縣縣令也是欺軟怕硬,我們這麼一鬧,他竟然以為我們大有來頭,八成以為我們是權貴府中養著的遊俠兒。我琢磨了一會兒,報李承鄞的名字吧,這個縣丞肯定不相信。我靈機一動,有了!
「聽說我的人將一個無辜孩子推下河去,我自然是要來看一看的。」
萬年縣縣令故意為難地問裴照:「裴將軍,您看……」
「公子過獎。」
「就那樣推的呀,他推了我哥哥,哥哥就掉河裡了。」
我看了read.99csw.com看阿渡,說道:「這是阿渡,她看著我救人,最後也是她將我和孩子撈起來的。」
羽林郎那群混蛋,我才不會是跟他們一夥兒的呢!不過這話眼下可不能說,中原有句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
萬年縣縣令臉上早已是紅一陣白一陣,連聲道:「將軍說的是!」連拍驚堂木,命人帶了男孩上來,便呵斥他為何撒謊。那男孩起先還抵賴,後來縣令威脅要打他板子,他終於哭著說出來,原來他父母住在河邊,長做這樣的圈套。
「是是!」
今天裴照沒有穿甲胄,只是一身武官的制袍。我從來沒有看他穿成這樣,我從前和他也就是打過幾次照面而已,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東宮當值,穿孔機著輕甲。所以他走進來的時候,我都沒大認得出來他。因為他的樣子跟平常太不一樣了,斯文得像個翩翩書生似的。
萬年縣縣令將原告被告又從頭問了一遍。
我沒大聽懂,朝他翻了個白眼:「說明白點!」
等進了萬年縣縣衙,我的火氣才稍微平了一點點,總會有說理的地方。再說這個地方我還是第一次來,看上去還挺講究的。京兆尹轄下為長安、萬安二縣,取長安萬年之意,長安縣和萬年縣也因為並稱為天下首縣。升堂的時候威風八面,先是衙役低聲喝威,然後萬年縣縣令才踱著步子出來,慢條斯理地落座,開始詢問原告被告姓名。
那孩子張口結舌,眼珠一轉:「我記錯了,他是從前面推的我,我是仰面跌下河去的。」
裴照瞧了我一眼,我上前一步,對縣令道:「你適才說道,人本自私,最為惜命,我與這孩子素不相識,又不識水性,卻下水去救他,不是心緒是什麼?這句話是大大的不對!我捨命救他,是因為他年紀比我小,我以為他失足落水,所以沒有多想。愛護弱小,救人危難,原該是所謂正義之道。你自己愛惜性命,卻不知道這世上會有人,危難當頭不假思索去搭救其他人。你原先那樣糊塗斷案判我罰錢,豈不教天下好心人齒寒,下次還會有誰挺身而出,仗義救人?我不敢說我做了如何驚天動地地事,但敢說,我無愧於心。告訴你,這次雖然遇上了騙子,下次遇上這樣的事情,九-九-藏-書我還是會先救人!」
萬年縣縣令的臉色隱隱變得難看起來,最後將驚堂木一拍:「既然是金吾將軍的人奉命行事,那麼有請裴將軍來此,做個公證吧!」
萬看縣縣令見我無話可說,便道:「你無故推人下水,害得人家孩子受了不小驚嚇,現在本縣判你賠賈家錢十吊,以撫他全家。」
「這是是萬年縣縣衙,還是請你繼續審案,本將軍旁聽就好。」
尤其聽那縣丞說道:「人本自私,最為惜命,你與他素不相識,又不識水性,卻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虛是什麼?若不是你推下去的,又何必心虛,既然心虛,那麼必是你推下去的無疑!」
「那你哥哥蹲在河邊玩,是怎麼被她推下去的?」
我在一旁,直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父母,更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圈套。
縣令便命人將落水的男孩帶走,裴照再令人將女孩帶到堂前來,指了指我,問道:「你看著這個人把你哥哥推下河去了?」
這倒也差不離,無業游民,我便點了點頭。
「是啊。」
他與妹妹自幼水性便好,經常假裝落水誆得人去救,等待他們救起來,便一口咬定是被人推下去的,賈氏夫妻便趁機訛詐錢財,一般救人的人百口莫辯,自認晦氣,總會出錢私了,因為大半人都覺得小孩子不會撒謊,更不會做出這樣荒謬的圈套。
阿渡把金錯刀插回腰間,我想今天我們的禍可闖大了,就是不知該怎麼收場。
我再次朝他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我忍住一口氣,說道:「她不會說話。」
最後還是那倆孩子一口咬定是我把人推下水,而我則斷然否認。
因為街上人多,跑不了馬,只能握著韁繩緩緩朝前走。上京繁華,秋高氣爽,街上人來人往,裴照原本打馬跟在我和阿渡後頭,但我的馬兒待他親昵,總不肯走快,沒一會兒我們就並排而行。我嘆道:「今天我可是開了眼界,沒想到世上還會有這樣的父母,還會有這樣的圈套。」
他原是騎馬來的,我一看到他的馬兒極是神駿,不由得精神大振:「裴將軍,這匹馬兒借我騎一會兒。」
萬年縣縣令聽守了那對夫妻的胡說八道,又問兩個小孩,兩個小孩異口同聲,說是我將哥哥推下去的。萬年縣九_九_藏_書縣令便不再問他們,轉而頭號我:「你識不識水性?」
裴照道:「現下真相大白,我的部下無辜救人反倒被無限,委實願望,大人斷清楚了,本將軍便要帶走這兩人了。」
萬年縣縣令看阿渡把刀收起來了,似乎安心了一點兒,對著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便走下堂來,悄悄地問我:「兩位英雄身手了得,不知道投效在哪位大人府上?」
我卻道:「我還有話說。」
師爺走回案後去,附在縣令耳邊嘰里咕嚕說了一通。
他見著我和阿渡,倒是一點也不動聲色。萬年縣縣令早就從座位上迎下來,滿臉堆笑:「驚動將軍,實在是萬不得已。」
我滿臉笑容,得意洋洋的朝著叫好的人拱手為禮。
「既然她是從前後將你推下河,你背後又沒有眼睛,怎麼知道是她推的你而不是旁人?」
萬年縣縣令道:「不想造反便快將刀子交出……」他話音未落,阿渡瞪了他一眼,他便改口道,「快將刀子收起來!」
「哦,原來是仰面跌下河。」裴照問完,便轉身道,「縣令大人,帶著孩子去換件衣服吧,他這身上全濕透了,再不換衣,只怕要著涼受病。」
縣令臉有愧色,拱手道:「將軍請便。」
萬年縣縣令便點了點頭,說道:「你無故推人下河,差點兒鬧出人命,還有什麼好說的?」
後來裴照告訴我,我才知道,萬年縣縣令雖然只是七品官兒,可是因為是天子腳下皇城根前,乃是個最棘手不過的差事。能當這差事的人,都是所謂最滑頭的能吏。萬年縣縣令被我們這樣一鬧,收不了場,聽說我是裴照的人,真索性命人去請裴照。官場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哪怕裴照給我講上半晌,我也想不明白。
裴照朝上拱了拱手:「大人,我問完了,兩個孩子口供不一,前言不搭后語,疑點甚多,請大人細斷。」
小女孩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反正不是肩膀就是背,哥哥蹲在那裡,他從後頭走過去,就將哥哥一把推下去了。」
我轉身往外頭走的時候,外頭看熱鬧的百姓竟然拍起巴掌,還有人朝我叫好。
門裡的差役卻曉得,這並不是戲法而刀法。萬看縣縣令嚇得一張臉面如土色,卻勉強鎮定:「來……來人!公堂之上,怎麼可以玩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