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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尼柯爾日記 第二節

第一章 尼柯爾日記

第二節

2201年1月6日
兩個男人今早沒幫多大忙,他們試著讓我感覺好些,然而都是枉費心機。他們的所作所為只能更增加我的憂鬱。為什麼面對一個不快樂的女性時,幾乎所有男人都認為女人的不快與他們有關呢?我覺得不公平。邁克爾有三個孩子,他能理解我現在的感受,而理查德卻顯而易見地認為我的淚水折磨著他。醒來時他很害怕看見我在哭。剛開始他以為我得了病,受著病痛的折磨。當我告訴他我僅僅是心情不好時,他的憂慮立刻消失了。我聲明我心情不好與他無關,也不會責怪他並向他講述起對西蒙娜未來的擔心,他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我承認我有些過分了,但他對我說的好像都不感興趣,只是不停地說,西蒙娜的未來不會像我們這樣,並說我的憂鬱解決不了問題。經過一個小時的艱難交流,理查德得出了一個恰當的結論:他確實無能為力。還是讓我一個人獃著吧!
我們洞穴上面是一個有著神秘摩天大樓的島嶼城市——紐約。一個結了冰的圓柱海——環繞在這艘巨大的太空船內部,並將它分成兩半。根據你爸爸的測算,此刻我們正在木星軌道上沿一條雙曲線軌道運行,最終將脫離太陽系。我們不知道將去哪兒,也不知是誰究竟為了什麼建造了這艘太空船。我們只知道還有來路不明的居住者也住在這兒,他們中有一些對我們充滿著敵意。
早上當我意識到今天是我37歲生日時,我哭了。我的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回想往昔我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我十分悲傷,為西蒙娜,也為我自己。我無法想象我們那個壯麗的藍色行星——地球,在西蒙娜的未來里會是什麼樣。我不停地問自己:「在這樣一個不可把握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將一個孩子生下來?」
一天早上,理查德宣布他要離開我們的洞穴去「牛頓」號的軍事艙上看看,希望能在那兒找到存儲在https://read.99csw.com電腦中的科學資料庫資料,並將有助於我們與拉瑪人準確交流的資料帶回。同時我們也需要一些可口的食物。靠拉瑪人提供的化學配劑我們艱難地維持著生活,努力保持身體健康,但大多數這類食品都苦澀乏味,難以下咽。
他們離開后的第三天我就覺得悶得發慌,而此時洞穴外又傳來了那種討厭的刷子摩擦金屬表面而產生的聲音,伴隨著頻繁的嗚嗚聲。絕不會錯,是一隻八爪蜘蛛!記得理查德曾經說過。
這兩天我就這樣反覆地想,每次都得出一個相同的結論:作為成熟的人,將一個無助的、無辜的小生命帶到這樣一個我們了解甚少,無法控制的環境中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
我又想起了去年我的生日,那是在法國邊境一個小鎮的小木屋旁,我與亨利意外地重逢了。他委婉地問我熱娜維耶弗的父親是不是他,我沒能滿足他的好奇心。後來在回家的路上我卻在想,向女兒隱瞞她父親是英格蘭國王這個事實對她公平嗎?對女兒隱瞞她是位公主的事實對維護我的自尊與清高真有那麼重要嗎?我腦子裡思索著這些問題,茫然盯著窗外漆黑的夜晚。這時,熱娜維耶弗爬到我的卧鋪上,咧著嘴笑著對我說:「媽媽,生日快樂。」我激動地抱著她,幾乎脫口而出就要告訴她的真實身世。如果早知道「牛頓」號會發生意外,當時我肯定會告訴她的。我想你,熱娜維耶弗!希望離別時給你作了最後的告別。
母親去世后,父親為我精心安排了每一個生日。12歲生日那天,我們剛搬進博韋的別墅。飛雪中父親陪我散步在花園裡。父親向我保證,我需要他時他一定會在我身邊。我緊緊抓住父親的手,哭著說害怕他也拋下我而去。
從軍事艙返回后,理查德和邁克爾就不停地工作著。藉助資料庫里的化學資料,我們較容易從拉瑪人那兒得到https://read•99csw.com我們需要的東西。我甚至試著在食物上加些簡單無害的有機化學元素,使食品味道得到了很大改變。邁克爾在走廊另一頭修了自己的房子,西蒙娜的搖籃也做好了,衛生間也得到了改進。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的居住條件應該是沒什麼可挑別的了。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們還會……哦,西蒙娜哭了,該喂她了。
我哭了,因為西蒙娜永遠都不能認識她外婆、外公,只有在照片和錄像上看看他們,在她的生活里這一切好像都是童話故事。她永遠無法體會我母親悅耳的聲音給人們帶來的喜悅,也永遠看不到我父親眼中流露出的慈祥目光。
我懷孕時,還能忍受經常發作的腹痛。但當兩個男人不得不外出在冰上跋涉,努力工作時,我卻不願意一個人留下。我也知道他倆不可能單獨外出行動,兩人同行才能互相幫助。我們長時間地討論過「牛頓」號軍事艙可能遭破壞的程度。它就在拉瑪外邊,完全暴露在保護網外的原子核熱浪中。通過與拉瑪感應器聯接,我們幾次在黑色屏幕上觀察了軍事艙的外形。因沒發現外觀構造上的損壞,理查德猜測可能是拉瑪這艘太空船無意中保護了軍事艙,讓它免受核爆炸的破壞,這樣其內部可能沒有遭到輻射損傷。
還有半個小時我的生日就過完了。回想過去,我非常悲觀。生日是我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雖然聖誕和新年也很重要,但那是每個人都可以慶祝、分享的快樂,生日卻是一個人自己的節日。我通常用生日的時間反省、回顧自己走過的路。
記憶是一個相當奇特的東西。我難過、消沉時,記憶加深了我的寂寞與孤獨。現在我情緒穩定,回味同樣的記憶又能給我帶來喜悅。我不再為西蒙娜不能經歷和我一樣的人生道路而難過了,她有她自己獨特的生活,與我的完全不同。我需要做的就是給她更多的關心和愛,使她的九-九-藏-書生活變得更有意義,值得回味。
兩個男人要去軍事艙作一次探測,我也不再害怕一人獨自留下。我更擔心他們不能一起回來或少回來一個人。不完全是因為害怕八腳蜘蛛或其它外星生物的騷擾,我考慮的是與環境有關的問題。如果拉瑪突然啟動運轉或者發生其它不幸事件,而理查德和邁克爾不能成功返回,我和西蒙娜該怎麼辦?
困難的是簡單的日常用品如肥皂、紙張、杯子等很難用化學公式表達出來。由於無法與拉瑪人順利交流,我們不能獲得滿意的生活必需品。這困擾著我們每一個生活在這太空船上的人。
我們三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相互親吻著。他們開始向我講述他們的「偉大旅程」:一路上都很順利,顯示儀錶明少量輻射掃過了軍事艙,所以他們在那兒呆的時間不長,也沒帶回任何食物,幸運的是科學資料庫保持完好。理查德通過壓縮程序將資料庫里的資料轉移到了我們的攜帶型電腦上,還帶回了一個裝滿工具的大背包。
理查德喜歡操作放在我們房間里的電腦,通過鍵盤與拉瑪人進行交流,並將所有內容分類編排。我們從沒看見、也不知道是否真有拉瑪人接收到我們的請求,命令他們的工廠製造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與拉瑪人的交流既複雜又直截了當。複雜是因為我們必須在黑色顯視屏上顯示出圖片和精確的數理化定量公式;直截了當是因為我們通過鍵盤輸入的句子句法相當簡單。我們常用的句子是:「我們願意……」「我們想……」(當然我們不能準確地翻譯出我們的要求。出於禮貌,我們不會使用:「給我……」這樣的指令),緊隨其後就是我們所希望得到東西的詳細描述。
我親愛的女兒,你和你的父母及他們的好朋友邁克爾·奧圖爾共同居住在一個巨大的外星太空飛船里。你生活中的這三位成年人都是地球宇航員、「牛頓」號飛船的成員。大約一年前「牛頓read.99csw.com」號派來考察拉瑪這個圓柱形的宇宙飛船小世界。為避免被地球上發射出的核彈所摧毀,拉瑪不得不改變了它的飛行航道。從那時起,你爸爸,媽媽和奧圖爾將軍就成了這艘外星飛船上的惟一人類。
最糟的是今天早上。我比理查德醒得早,醒來后我靜靜地躺在睡墊上向西蒙娜望去。她正安靜地睡在放在牆邊的搖籃里。我愛她,卻無法預料她的未來。她的誕生僅給我們帶來了三天的喜悅。我茫然地望著她,許多無法回答的問題縈繞在腦海。我的小西蒙娜,你會有什麼樣的生活呢?作為你父母的我們又該如何讓你幸福呢?
理查德和邁克爾向我保證他們就只去軍事艙裏面看看,然後迅速返回,除此他們不會作任何冒險。黎明他們出發了。
回憶起母親的表姐表演的「象牙海岸舞蹈」,我就幻想著我帶著已經10歲的西蒙娜走進一家漂亮的劇院。我的幻景很快消失了。事實上,「劇院」這個概念對我的女兒來說可能永遠都沒有實際意義。火星軌道上根本就沒有劇院,這一切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聽著她們用塞魯福土語交談,我想起了三年前我也曾學習過這種語言,但記得的已經為數不多了。我驚異地看著母親臉上生動的表情,她和她的家鄉人說話總是這樣。那時我只不過是個10歲的孩子,更希望和同學一起開個生日晚會。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顯得很失望。「別難過了,尼柯爾,明年我們給你開個生日舞會。我和你父親想利用這次機會讓你重溫一下你生命里的另一半血統。你是法國人,一直都住在法國,但有一半塞魯福血統,它的根深深地扎在西非的土地上。」母親對我說。
我對前景並不這樣樂觀。我與環境工程師共同設計了宇宙飛船的護板。我知道「牛頓」號的每一個子系統對輻射的敏感度。科學資料庫可能保持完好,但食物肯定受了輻射污染。
八爪蜘蛛是一種夜行生物,為此我們在洞https://read•99csw.com口修建了預防不速之客來訪的防護欄。當我聽到洞穴四周傳來的這種聲音時,理查德的推斷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害怕極了,緊緊抱著西蒙娜,等待著天亮,等待著理查德和邁克爾回來。天亮時他們回來了。
我還能記起5歲那年起的每一個生日。看著以前生日拍下的照片,鄉愁立即湧上心頭。我埋怨自己無法給西蒙娜提供安定的生活與良好的生長環境,但希望她能與我們共同體驗這種非同尋常的生活。情感將孩子與父母緊緊聯繫在一起。
(六小時以後)我覺得好多了。還有三小時我的生日就過完了。生日晚會後我餵過西蒙娜,現在她躺在我身旁睡著了。15分鐘前,邁克爾去他的房間休息了。理查德也忙碌了一整天去改進嬰兒尿布,他疲倦了,躺下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
公正地說,拉瑪人對我們一直都是有求必應。我們只是大體知道身體所需的基本化學成分,沒有詳細研究過攝取食物時所發生的複雜生物化學變化過程。最初,進食是件相當痛苦的事,只是為了需要才勉強下咽,不止一次我們吃了就吐。
以前我也曾和父母、第一個女兒熱娜維耶弗有過類似的奇妙經歷。27年前當我只有10歲時,母親的去世給我打擊很大。母親最後一次與我共度生日的情景我仍然記憶猶新。我和父母乘火車去巴黎。父親穿著義大利西服,看上去帥極了。母親盤著頭穿一件絢麗的彩裙,看上去很像塞魯福公主。母親嫁給父親時就是這身打扮。我們下車后在一個裝潢豪華的餐廳里吃了飯,然後走路去了一家劇院,在那兒觀看了一場黑人演出的西非土著舞蹈表演。演出結束后我們得到允許去了後台,母親把我介紹給一位身材修長、皮膚黝黑的女舞蹈家。她是我母親在象牙海岸的一位表親。
這兩天我情緒低落,感覺得很累,哦,真是太累了。我知道這是每位產婦必須經歷的生理、心理過程,但我仍然無法將這種消沉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