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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

第三十四節

船政大臣詹事府少詹事何如璋,守廠是其專責,乃接仗吃緊之際,遽行回省,實屬畏葸無能。著交部嚴加議處。翰林院侍講學士張佩綸統率兵船,與敵相持,于議和時屢請先發,及奉有允戰之旨,又未能力踐前言。朝廷前撥援兵,張佩綸輒以援兵敷用為詞。迨省城戒嚴,徒事張皇,毫無定見,實屬措置無方,意氣用事。本應從嚴懲辦,姑念其力守船廠,尚屬勇於任事,從寬革去三品卿銜,仍交部議處,以示薄懲。福州將軍穆圖善,駐守長門,因敵船內外夾攻,未能堵其出口,而督軍力戰,尚能轟船殺敵,功過尚足相抵。著加恩免其置議。
李彤恩當然知道他的心病,實實在在是心病,孫、曹二人對於當年的嫌怨,已經淡忘,曾經在李彤恩面面有過表示,此時正好用來勸慰劉銘傳。
中法交涉破裂,戰火將起,林朝棟招募了五百人,自備兩個月的糧餉,去見劉銘傳,願意防守一方。劉銘傳自然嘉許,立刻撥給軍械,指定基隆以南的暖暖,作為他的防區。此時又負起扼守獅球嶺,嚴防基隆棄守以後的法軍南侵的重任。
「喔!我懂了,你喜歡打獵?」
劉銘傳決定接納李彤恩的建議,喚一名親兵,去請孫開華、曹志忠來議事。相見攜手,特致親切,加以李彤恩從中穿針引線,極力拉攏,十幾年的嫌隙,到此才真的渙然冰釋。
在李彤恩,亦覺得這是一大快事,又看到張李成約束部下,言必信,行必果,更有喜出望外之感。得意之餘,喜孜孜地去報告劉銘傳。
要個個管用,這五百人就歸你統帶,我先給你請一張『五品軍功』的獎札,等立了功,保你做官。」
「那就請李大人給我改一個。」
「如何談得到苛求?大家在一起,生死以之,禍福相共,省帥如果心存芥蒂,反倒小氣了。」
這些紙上談兵,不一定有人懂,但說張佩綸「陽主戰以排和,陰實望和而怯戰」,卻是一針見血之論。
「投軍!你開什麼玩笑?」李彤恩說,「你也懂得打仗?」
閩安、館頭等處之戰,以臣所聞,炮台各軍,聞炮即鳥獸散,敵遂上岸,用鏹水裂炮,擲火藥以燔民居。苟不上岸,炮何由裂?其可疑五也。
以下又論南洋的戰備,說長江水寬而深,是用水師之地,吳淞、江陰等處炮台,亦堅固可用,但是「敵船雖或受炮擊損,其機器皆在水線下,仍可駛行。」接著他引用前兩年由北洋衙門翻譯印刷的一本《防海新論》,其中所敘美國南北戰爭的戰例,證明他不是欺騙沒有見過兵艦的人。
「再跟李大人說吧,我也不是冒冒失失,鬧著好玩的。說到打仗,我是頭一回。不過,我想法國人也不會比野豬再凶吧!」
就為了這些理由,使得慈禧太后除了黯然長嘆以外,無話可說。當然,張九-九-藏-書佩綸的責任不能不追究,左宗棠就要到福建去了,正好派他就近查辦。
李彤恩不是輕易能讓洋人嚇倒的人,當反覆爭辯,不得要領時,李彤恩要求英國領事擔保,法國軍艦不會從淡水港入口。這下算是難倒了對方,照原定的計劃,沉下幾條船,塞住了淡水港口。
「是從小在一起玩的弟兄。」張阿火答道,「他們聽說我要來投軍,都願意跟我一起來玩玩。」
這道上諭是連張佩綸的原奏,一起明發的。福建京官,一看大嘩,因為張佩綸所奏報的情形,與各人家信中所說的情形,大不相符。
「阿火!」李彤恩問道:「你來幹什麼?」
劉銘傳幕府中有個專管海關,兼與洋人打交道的洋務委員,名叫李彤恩,人很能幹,認為淡水港水道寬闊,「紅毛城」上的五尊舊炮,毫不管用,等於無險可守,因而提出塞口的主張。
劉銘傳正在苦惱。兵既不足,械亦不精,見到李彤恩,正好發一發牢騷。這也難怪他,駐紮台南的台灣道劉璈,是左宗棠的嫡系,而他與李鴻章的關係,盡人皆知,左李不和,勢如水火,因而劉璈對巡撫銜的長官劉銘傳,並不買帳,四十營防軍倒有三十一營擺在彰化以南,自加節制,對北面的糧餉接濟,亦是多方拖延。如今基隆已失,台北府岌岌可危,長官向部屬求援,而劉璈居然置之不理,劉銘傳如何能不氣惱?
當然,劉銘傳棄基隆是有道理的,第一、外海沒有兵艦,炮台又不中用,日夜受法艦炮轟,徒然挨打,兵打光了,基隆還是守不祝第二、淡水港塞口以後,法艦不能深入,炮轟的威脅可免,孤拔如果不死心,派軍登陸,則正好迎頭痛擊。第三、是因為南北洋對援台一事,或者不甚起勁,或者口中喊得起勁,並無實惠,等基隆一失,朝廷必起恐慌,嚴旨督飭,後援方始會來。這最後一層用意,孫開華等人,自然是無法了解的。
「省帥,」曹志忠疑惑地問:「這不就是把基隆丟掉了嗎?」
林朝棟以騎都尉的世職,捐了個郎中,在原籍做紳士,平日急公好義,深得地方愛戴。
於是一百多京官在會館集議,連上兩個公呈,第一個痛擊何璟和張兆棟,第二個專為張佩綸而發,由籍隸福建長樂的翰林院編修潘炳年領銜,請都察院代呈。
「這你放心。我點了人數,馬上發號衣、發餉,自然也要撥地方給你安頓。」
他雖是不矜不伐的神態,李彤恩卻到底還不敢冒失,想了一下說:「你去招五百人來。
水陸各營之師,以臣所聞,輪船惟福星等四船,死戰屬實。藝新船小逸去,伏波自鑿,揚武並未開炮,余船縱火自焚。陸軍則方勛所部潮勇先潰,而黃超群一軍,乘亂入學堂、廣儲所、機器房等處,搶掠殆荊其可疑二也。read.99csw.com
張佩綸之駐廠,以臣所聞,初三日,張佩綸徒跣走雷雨中,夜奔鼓山下院宿,以葦薦席地坐。遲明奔出后彭田鄉,遣弁向城內巨紳家假絮被,匿累日不出。初四,敵攻廠時,張佩綸方由鼓山入彭田,何守廠之有?其可疑七也。」
「肯玩命還怕什麼?」李彤恩察言觀色,對張阿火刮目相看了。市井中原有奇人,張阿火必是講義氣,重然諾,為一方的俠少,因而便又問道:「阿火,你能招多少人來?」
「都是獵戶?」
談到醇王所一直主張並希望的「誘敵登岸,設伏出奇」,他認為必須有後膛槍、後膛炮才談到此。而各省都沒有後膛槍,「後膛輕炮」亦很少,徒恃肉搏,難有把握。而置備後膛槍炮,甚費財力,北洋累年經營,勉強算有了規模。這意思是不可深責閩軍守廠不力。
「不要緊!」劉銘傳說,「我自有道理。你那裡抽三百人,跟林朝棟一起守獅球嶺。」
其可疑三也。
駐淡水的英國領事,得到消息,提出堅決的反對,他的理由是秋茶已經上市,如果港口封塞,船隻無法出入,秋茶不能出口,影響英國的商務。
就因為這明智的一著,孤拔捲土重來,就不容易佔到便宜了。
於是李彤恩欣然問道:「這些都是你的朋友?」
李彤恩往外一望,只見十來個精壯少年,口嚼檳榔,嘻開一張血盆似的嘴,都望著阿火發笑。李彤恩立刻就中意了。從咸豐初年以來,招募鄉勇,都遵循曾國藩的成法,而曾國藩又師戚繼光的遺規,務取一雙泥巴腿的鄉農。此輩假以時日,可以練成一支經得起敗仗的勁旅,但誠樸有餘,機變不足,訓練起來很吃力,尤其不能指望他們救急。這些獵戶,年輕力壯,又會用火器,稍用兵法部勒,便可上陣,豈不大妙?
「李大人!」阿火笑道:「我來投軍。」
李成之「李」是李彤恩,李成之「成」是成功,取這個名字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張阿火由於李彤恩的識拔而能成功,或者也可以說是成全。總之張阿火是非常珍惜這個新得到的名字。
李彤恩辦事很實在,貼出布告以後,自己在招募公所坐鎮,只見應募的小夥子,紛至沓來,應接不暇,便也下手幫忙。百忙中一眼瞥見一個人,似乎面善,此人皮膚白皙,面貌清秀,而眉目之間帶著點娘娘腔。定睛細望,想起來了,是唱歌仔戲的小旦張阿火。
李彤恩細問究竟,聽說都來自基壟淡水之間的山中,這支士勇,先得地利,已為勝人一籌。等到出城親自編點,益發覺得是一支堪以大用的新銳之師,所以逐一撫慰,異常殷勤。張阿火和他的弟兄們便益發起勁了。
軍機處自然早有消息,為了平息公憤,在八月初一先下了一道上諭:「閩浙總督何璟,在任最久,平日于九_九_藏_書防守事宜,漫無處置,臨時又未能速籌援救,著先行革職。福建巡撫張兆棟,株守省城,一籌莫展,著交部嚴加議處。
劉銘傳奉旨防颱,朝命准許自行募勇,增強防務,劉銘傳便委派候補道充任洋務委員的李彤恩,專司其事。
「那裡?老兄這番責備,我可不認。我是怕人家心存芥蒂。」
第一次是在馬尾之戰二十天前的六月十四。孤拔率領戰艦六艘,載陸軍三千,直到基隆,分艦三艘,窺台灣四大港之一的滬尾——淡水港。
六月十五,孤拔一面開炮轟擊,一面派兵一千登陸,曹志忠、章高元力戰卻敵,陣斬法軍中隊長一員,士兵一百多,奪獲聯隊旗兩面。法國陸軍後退登艦時,掉在水中溺死的亦不少。於是孤拔請稅務司出面,邀請劉銘傳登艦相會,劉銘傳峻然拒絕,第一次攻台之戰,不了了之。奏報到京,特發內帑三千兩犒賞。
議和的事,倒象有轉機了。楊約翰特地由北京到天津去看李鴻章,說接到美國京城來的電令,法國已要求美國出面調停。美國的意思,中國如果肯讓步,法國亦必採取同樣的步驟,在相互讓步之中,總可以想出一個顧全彼此體面的辦法。楊約翰又表示,他是專誠為此事而到天津來的。言外之意,中國須看調人的面子。
「是!」阿火手一指,「這些都是!」
林朝棟是彰化巨族,名將之後,他的父親就是林文察,咸豐八年,捐餉助軍,授職游擊,留福建補用。以後領軍轉戰浙東各地,積功升到福建提督,同治三年在漳州陣亡,諡剛愍,在本籍及漳州建有專祠。
當然,還有孫開華、曹志忠兩軍,不過孫曹是湘軍,而且出身霆軍,尹漋河之役,鮑超與劉銘傳失和,因而霆軍與銘軍一向是死對頭。現在劉銘傳對待孫、曹二人,雖然刻意交歡,但內疚於心,總覺得格格不入,所以有意不提這兩個人。
「千把人總喊得到。」
「自然。我何敢在省帥面面瞎說?」
然後商定了誘敵之計,各自返回防區,準備迎敵。
「阿火!」李彤恩說道:「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象你這樣子向上心切,很快就可以立功做官,你的名字要不要改一改?阿火是小名,將來報到朝廷,不大好聽。」
「省帥怎麼不提孫曹兩位?」李彤恩故意這樣問說。
「南北洋三次增援,不過六百人,連以前調到的,總計亦只一千三百人,章營只有兩百餘人。怎麼得了?」
總理衙門當然不敢轉奏。同時對法國求和的誠意,亦很懷疑,因為據上海、香港、福州等地來的電報,孤拔可能顧慮馬江沉船塞口,歸路斷絕,不敢在福州登陸,卻有窺取基隆的模樣,增援的船隻之中,有一艘載有挖煤機器,更為意在基隆煤礦的明證。
「也有打漁的;也有種田的;也有做生意九*九*藏*書的。」
「都聽你的話?」
這「七可疑」雖然傳聞異辭,但與潘炳年領銜的公呈合看,可信之處就多了。此外,萬培因也談到「洋人之論」:「臣聞洋人之論,謂法兵之闖馬江,駛入絕地,有必敗之道三,地本內港,只須以船摧船,法艦必全沉,此上策也。以四號炮船,護以夾岸陸軍,法兵盡為炮的,敵必不能上岸,此中策也。盡驅兵船以駐上流,只以本地小船,裝置火藥等物,順流蔽江而下,加以陸軍火罐火藥,夾岸拋射,法當大窘,此下策也。」
不過參得雖然厲害,幫張佩綸講話的人也很多,這完全是二李——李鴻章和李鴻藻的關係。有人說,張佩綸屢有「先發」的建議,朝廷為保全和局,又恐誤傷他國兵船,引起意外糾紛,所以不曾允許。說起來,此人還是有才具的,人才難得,不妨責以後效。
回到滬尾,重新部署防務。以孫開華專守淡水炮台,章高元和劉銘傳的侄孫劉朝枯分佈沿海一帶,此外還有士勇一營計五百人,埋伏在北路山間,這一營士勇是李彤恩招募來的。
李彤恩大為驚異,想不到演慣佳期密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訴不盡閨中哀怨的張阿火,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這時的劉銘傳,正在基隆炮台督戰。相持不下之際,諜探來報,法國兵艦五艘將到淡水。劉銘傳下令收兵,回救離台北三十里的淡水。
「打仗不要懂的。我不想做夷人,穿夷裝,自然就會跟他們拚命。」
至於談到布設水雷,確為「阻河」最得力的利器,但馬江寬至十余里,甚至數十里,何能遍設。總而言之,他的意思是,馬江戰敗,不是張佩綸的責任。而就此刻來說,什麼地方也不能阻止外國軍艦侵入,更不能與外國軍艦對敵。
果然,八月十三,孤拔第二次攻擊基攏
法國兵艦十一艘,由原駐馬祖澳的孤拔,親自率領,是八月十二到基隆外海的。清晨兩點鐘,法軍五百人由仙洞地方登岸,與曹志忠的重慶中營相遇,展開激戰。章高元接到報告,率領兩百多人赴援,法軍不敵,因為道路迷失,被困至日中,又死了一百多。
何如璋之回省,以臣所聞,何如璋預雇輿夫為逃計。六月初二日法人演炮,何如璋短衣大堂呼輿,眾白為空炮乃返。初三,聞炮即從後山遁,是夜奔快安,復奔南台洋行,晨始入城,以便服戴頂帽坐竹兜中,所到眾噪逐之,乃四齣狂竄。
炮台不能轉動,是他的同年何璟的「七年經營」,李鴻章早就知道,故意說是「不知如何做法」,無非為了庇護張佩綸,只好「嫁禍」老同年。
敵船被毀之數,以臣所聞,敵以八船入馬江,僅用三船來攻,開巨炮七,我船已相繼沉。惟福星曾擊壞其魚雷船一。
「都是我的弟兄。沒有什麼事講不通的。」
台灣的防務,共分五九*九*藏*書路,大甲溪到蘇澳為北路,由提督曹志忠領兵四千防守,最近增防,調福建陸路提督孫開華率領所部三營,專責防守台北府。此外又有章高元的淮軍,楊金龍的湘軍,章、楊二人亦都是提督,加上劉銘傳一共是五顆紅頂子守台北到基隆這一線。
張阿火欣然應諾,當天就回山。在淡水西北的竹仔山,一呼百諾,來了有七八百人,挑成五百,大多是獵戶,帶著土槍下山,直奔台北,守城的兵不敢放他們進城。張阿火倒也很講理,留他的弟兄在城外,單身去見李彤恩復命。
於是除了公呈以外,福建崇安籍的吏科給事中萬培因,單銜上奏,案由是「為閩省諸臣,諱敗捏奏,濫保徇私,仰懇收回成命,並請迅派大員,馳往查辦,按照軍律,亟置重典,以伸公憤」。其中指出「七可疑」:「初三之戰,以臣所聞,何如璋有隱匿戰事之事,張佩綸有不發軍火之事,又有遣魏瀚往緩師期之事,堵在照會以前,其可疑一也。
「老兄不是明知故問?」劉銘傳苦笑著答說,「他們兩位總算捧我的場了,我又何敢苛求?」
「官倒不要做,只要打退夷人就是了。」張阿火問,「招五百人容易,從山上下來,得有住的地方……。」
「不!適得其反。孫曹兩位,都以為省帥原是推誠相與,但太客氣了,反讓他們有見外之感。」李彤恩說,「我看省帥還是脫略虛文,該如何便如何的好。」
方勛、黃超群拒敵之事,以臣所聞,敵攻馬尾后,次日復擊船廠,轟壞鐵廠,煙筒半折,船槽微損,即下船出攻長門。是時,方勛不知何往?黃超群已於初三日退入後山,但竄而未潰耳!其可疑四也。
「真的?」劉銘傳驚喜地問,「他們真的有過這樣的話?」
又有人說,張佩綸到福建不久,情形不熟,布置欠周,情有可原。其中最有力的辯解,直接來自李鴻章,他說:「福建的炮台,兵輪不足以抵禦法軍,本在意料之中。福建的炮台,不知如何做法,聽說炮口完全向外,所以法國軍艦,可以由內而攻,這是「失勢』」。
其可疑六也。
中國如果讓步,自然多少要賠兵費,而煌煌上諭,已經剴切告誡,凡有主張賠償的,一定治罪。所以李鴻章的電文中,根本不敢提兵費二字。
李彤恩想了一下說:「改名李成好了。姓張就是張李成。」
「我也這麼說。不過他們還是願意來玩玩,大不了玩掉一條命。」
嗣後閩省防務,左宗棠未到以前,著責成穆圖善、楊昌濬、張佩綸和衷商辦,務臻周密。」
「玩玩!」李彤恩笑了,卻又正色告誡:「這不是好玩的事。」
他又說:「中國兵輪開辦未久,船不如人家的精堅,操練不如人家的純熟,斷難抵敵是中外盡人皆知的事。」這段話既為張佩綸卸責,亦為他自己解釋,何以必須委屈求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