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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我從來就不善於玩,哪怕小時侯別人玩遊戲,我也是站在一旁看熱鬧。這也許很宿命地決定了我一輩子都只能看別人玩。滿世界都在玩,玩權術、玩江湖、玩政治……玩!玩!玩!成功的就是玩家!玩,成了一個很輕薄的字,此皆輕薄世風所致。
沒多久,成副市長同王姨幾乎是同時到了。皮傑也來了,攙扶著他媽媽。王姨眼皮發紅,想必在車上哭過了。成副市長和柳秘書長安慰了王姨,再讓方明遠去找醫生安排個房間,先讓王姨休息。王姨卻堅持要進去看看老皮。成副市長就勸道:「雲儀同志,你要冷靜,克制一下。現在醫生正在全力搶救,我們不能進去。你先休息,等可以進去了,馬上通知你。」這時方明遠已安排好房間了,回來帶著王姨去休息。方明遠很不自在,好像皮市長落到這步田地都是他害的。
治療領導小組每周一開例會,成副市長盡量抽時間參加,柳秘書長卻是每次都得到場。專家們起初不太有興趣參加這樣的會議,但同成副市長接觸多了,人也就熟了,感覺也就好起來。當然感覺再好沒有實際意義,但同成副市長熟了,說不定哪天會變得有實際意義的。
還有兩個人是個例外,他們可以隨時去皮市長病榻前問寒問暖,那就是陳雁和理髮師傅小張的老婆。陳雁都是晚上來,讓朱懷鏡或者方明遠陪著,在皮市長病榻前坐上一會兒,說說話就走。張師傅的老婆是朱懷鏡最近才知道的一個女人。原來皮市長對張師傅理髮手藝很滿意,四五年了一直是在他那裡理髮。張師傅人又靈活,有時也會往皮市長家裡走走。皮市長念他是普通百姓,對他也很是客氣。其實一個理髮師傅,對堂堂市長實在沒有什麼可企求的,只是覺得自己在這麼大的領導面前很有面子,就像受了天大的恩惠,感激得不得了,逢人便說皮市長是位好領導。張師傅替皮市長遍村口碑,起初的目的大概只是滿足某種心理慾望,漸漸的就紅火了他的生意。因為人們對待官員、大款、名人之類的心情最說不清,儘管會常常憤憤地說起這些人;但凡是同這些人有某種聯繫的東西,人們仍會很有興趣:多一個人知道張師傅是專給皮市長理髮的,他也許就多了一位顧客。如今皮市長住了院,最先張師傅攜老婆來探望了一次,後來就讓老婆每天清早送一束鮮花來。這樣似乎做得太過了些,外人看著都有些不好意思,可張師傅老婆卻是風雨無阻,準時準點捧著鮮花笑吟吟地出現在皮市長病榻前。有天清早,張師傅老婆又手捧鮮花來了。皮市長醒來不久,朱懷鏡和方明遠在一旁招呼著。皮市長很是高興。交代張師傅老婆不要天天送花,難得破費,也難得麻煩。這女人眼淚一滾出來了,說皮市長辛辛苦苦為百姓操勞,病倒了,自己做不了什麼,只是力所能及,送束花,祝願市長早日康復。皮市長也有些感動,連說謝謝。方明遠忙說,皮市長,您不能激動。女人便破涕而笑,說皮市長不要嫌棄我和小張的心意啊。皮市長點著頭笑了。這女人走後,皮市長很是感慨,說這就是普通百姓的感情啊!多麼純樸!朱懷鏡原來想勸勸這女人不要天天送花,可是聽皮市長這麼一說,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朱懷鏡不清楚皮市長是有意糊塗,還是心靈的感覺遲鈍了。因為朱懷鏡憑自己的直覺,只要看見這女人手捧鮮花出現,便滿身雞皮疙瘩。
皮市長「好吧」二字剛出口,還沒說出下文,朱懷鏡就明白首長的指示完了,自己該告辭了。皮市長在辦公室比在家裡嚴肅些,朱懷鏡也沒感覺有什麼不自然的,很恭敬地站了起來,說:「市長您忙吧,我走了?」
朱懷鏡累得不行了,回家什麼也沒吃,便倒在床上。剛迷迷糊糊想入睡,忽然想到什麼,一驚醒來了。「我這次是救了皮市長的命啊!」朱懷鏡一個通宵都在擔驚受怕,畢竟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可他這會兒卻有些興奮了,像在一場鏖戰中立了頭功,就等著通令三軍予以嘉獎了。他幾乎是被極度的興奮弄得精疲力竭才呼呼睡去的。
懷鏡:
皮市長深夜累倒在辦公室,這事不同的人聽了又是不同的反應。有人說皮市長的確是位勤勤懇懇的好領導,有人卻說他自己身體不好怪誰?更多的人卻對這事沒有任何感想。可是,種種反應僅限於很小的範圍。偌大一個荊都,知道皮市長生病住院的畢竟只是極少一部分人。https://read.99csw.com人就是怪,那些領導天天在電視里亮相,人們看著就煩。但是隔上些日子不見他們在熒屏里現身了,又會生出各種猜疑。通常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是不是被抓了?如今說誰被抓了都不會覺得奇怪。種種猜疑會在一夜之間孵化成千奇百怪的謠言。語言的繁殖能力極強,各種流言飛語在白天和黑夜的空氣中交配,馬上誕生新的物種。
直到八點半鍾,兩位接班的人才慌慌張張地趕來,向朱方二人問長問短,很吃驚的樣子。他們是今天去辦公室上班,才聽說皮市長住了醫院。但他們的慌張多半是做出來的。市長生命危在旦夕,誰敢表現得漫不經心呢?
「對不起,對不起,是成市長有緊急事情要找馬廳長。」朱懷鏡只好搬出成市長了。
鄧才剛這麼一說,接下來發言的都順風倒了,一致推選朱處長家庭為五好家庭,推選柳秘書長夫妻為模範夫妻。朱懷鏡最後拍板,自己謙虛了好一會兒,但大家堅持推選他們家庭,他只好感謝同志們了。而對推選柳秘書長夫妻,他當然是非常贊成的,而且還就自己所見所聞很有感情地講了柳秘書長夫妻如何相濡以沫。會議開得很短,個把小時就散了。要不是官場中人講話講究啟承轉合,時間還會更短些。回到辦公室,看見桌上曾俚的信,才想起自己剛才在會上的表現,不由得苦笑著想:老同學,我也許不是出類拔萃的人,腐化了就腐化吧。
豈止輕薄!
以後的兩個月,市裡有什麼大會,皮市長便寫信。信自然不是市長親自寫的,市長還天天躺在病床上,他一時還出不了醫院。
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的聯席會散了,幾位專家一道去病室看了一回出來,在樓道里碰會兒頭,便散了。成副市長和柳秘書長也準備走。柳秘書長交代朱懷鏡和方明遠再堅持一會兒,馬上派人來接班。朱懷鏡很想知道開會研究的情況,可柳秘書長不可能同他細談,細談了便有上級向下級彙報工作的意思了,這怎麼行?他便只好小聲地問柳秘書長:「沒事吧?」
這時,衛生廳馬廳長和兒位院長、專家到了。「辛苦你們了,三更半夜的把你們叫來。」成副市長過去同他們一一握手。馬廳長搖著頭說:「你們領導同志才辛苦啊!皮市長這都是累的啊!」幾位院長也都說是啊是啊,都是累的,市裡領導太辛苦了。院長們同馬廳長一樣,畢竟頭上頂著官帽子,就得感嘆市領導辛苦了。幾位專家都是老先生,眼睛和臉龐都皺巴巴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們不是揉眼睛,就是打哈欠,沒有誰說什麼領導辛苦之類的話,有些沒精打采。朱懷鏡起先只是覺得幾位專家的臉色耐人尋味,馬上又看出他們似乎並不樂意參加這專家小組。正是從幾位專家的臉上,朱懷鏡忽然感覺到了某種滑稽,心想政府遇事就成立領導小組,真有意思。
於是,社長秉承張主席的旨意,重新調整了曾俚的工作。話當然說得很客氣,說他是名編輯,名記者,人緣好,關係廣,讓他去廣告部,不再編稿子。別的同事都是巴不得能去廣告部的,那是個掙錢的好地方。可曾俚偏是個敬業的人,並不在乎賺錢。就這樣,當別的同事拍著他肩膀祝賀他去了個好地方時,他卻一紙辭職報告遞了上去。
方明遠、警衛吳參謀和司機老劉三個人自然是天天守在醫院。朱懷鏡一下班也呆在醫院。儘管派武警值班,上醫院來探望的人還是天天不斷,只是都被武警戰士擋了回去。那些人便很失望。有時候,被擋在門外的這些探望者碰上了王姨、皮傑或是朱懷鏡他們,雖然仍是進不去,卻會拉著他們說一大堆皮市長太辛勞了之類的話。說這些話本是人之常情,可是天天聽著探望者用那種誇張的表情和語言說出來,誰都會倒胃口。
「我屬牛,今年四十一歲。」朱懷鏡說。
敲了門,聽得皮市長說了聲請進,他便進去了。不見方明邁在裏面。「請坐吧。」皮市長起身要給朱懷鏡倒茶,他忙攔住了,說自己來自己來。便給皮市長杯子里添了茶,再為自己倒了一杯。
朱懷鏡說:「是啊,皮市長這個人太敬業了,我們這些人有時想想他,都有些慚愧。我也想,這麼大年紀了,精力為什麼還這麼好?」
成副市長同向主任說話時,柳秘書長瞟一眼方明遠,再對朱懷鏡說:「懷鏡,你去請雲儀同志吧。」
柳秘書read•99csw.com長說:「沒事。」
我離開這裏的具體原因,說起來無聊,就不說吧。這世道,像我這種人總會讓人拿一些我說來都覺得無聊的法子治得束手無策的。
「喂,請問是馬廳長家嗎?」朱懷鏡問。
皮市長靠在沙發上,抹了抹頭髮,半天不說話,只嚴肅地望著朱懷鏡,弄得他好緊張,疑心是不是自己有什麼事讓皮市長知道了。「懷鏡,那個天馬娛樂城,你聽到什麼說法嗎?」皮市長問。
朱懷鏡拈著曾俚的信,想象不出這回曾俚會去哪裡。曾俚四十好幾的人了 ,大學畢業快二十年了,一直這麼漂泊。曾俚的毛病就是太不切實際了,固執地用他認定的是非標準,一廂情願地評價和迎戰現實。這就註定他隨便走到哪裡都顯得非常可笑。現實已經如此,大凡遵從真理的人,都會像三歲小孩說大人話一樣顯得幼稚可笑,只是又比小孩少卻了一份天真可愛:這便是曾俚自己說的老玩童吧。
市委辦公廳、政府辦公廳、宣傳部、經貿委、體改委等幾家抽調骨幹力量,同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忙了一天一晚,將近幾年包括皮市長在內的有關領導下企業視察工作的電視資料全部調出來,精選若干,編輯在一起,配上解說詞,反映市裡領導對企業改革的思考和決策過程。次日晚上,荊都電視台在黃金時間推出了大型系列專題報道《企業改革備忘錄》的第一集:《決策者們的思索》。荊都的市民們又在電視里看見了皮市長的音容笑貌,才知道皮市長並沒有被抓起來。
「好吧,這事就麻煩你同他們說說。注意點方法,不要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在施加影響。」皮市長說。
「誰說野話了?」聽玉琴的語氣,她真的莫名其妙。
向主任連連點頭,「這樣好。皮市長是累的啊!我馬上叫人安排會議室。」
柳秘書長說:「我贊同成市長意見。事不宜遲,我建議,馬上通知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的人員到位。現在是凌晨三點半,就定在四點半開會怎麼樣?」
事後很久,朱懷鏡偶然從政協的朋友那裡知道,曾俚在報社鋒芒太露,讓社長很不高興了。社長說曾俚自命清高,以社會良心自居,全然不顧及報紙的生存困難,總是惹禍。原來,就在政協會議結束后,魯夫投了一篇文章來,內容是給袁小奇曝光的。曾俚把文章編了,送給社長。社長一看,大為光火。袁小奇是政協常委,政協自己的報紙卻要發這樣的文章,這還了得?曾俚當時就同社長吵了起來,說政協常委又怎樣?只要他是牛鬼蛇神,天王老子也要把他的真面目暴露出來!文章當然發不出來。這已不知是曾俚第多少次同社長爭吵。曾俚很不甘心,自己寫了篇言論文章,發表在南方一家很大胆的報紙上。文章雖然雲遮霧罩,可知情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筆伐袁小奇。袁小奇倒是裝聾作啞,卻讓政協張主席敏感起來,專門找報社社長談了一次。在對待袁小奇的問題上,張主席同皮市長觀點是一致的。政治家之間就是這樣,一邊吵架,一邊握手,
一會兒就到了急救中心,好幾位醫生已等在大廳門口了。一位矮胖的醫生迎上來同柳秘書長握手,朱懷鏡便猜這人只怕就是急救中心的向主任了。果然是向主任,同柳秘書長是老熟人。
今晚方明遠很不好受,總覺得自己就像罪魁禍首。當然他自己沒有說出這層意思來。他便總是說皮市長的千般好萬般好,似乎這樣便可以贖罪似的。朱懷鏡從來沒有見過方明遠這個樣子,笑是笑著,卻可憐見的。心想你方老兄這會兒說得再多,柳子風也聽不見,皮德求也聽不見。朱懷鏡內心是又好笑,又同情,便有意附和著方明遠,你一句我一句,快把皮市長說成焦裕祿了。
致禮!曾俚
報紙送來了,裏面夾著一封信,是曾俚寄來的。朱懷鏡拿著信封捏了捏,薄薄的,不像是寄的報紙。這就有些奇怪了,曾俚不會寫信給他的。這年頭,能夠收到朋友的信,算是很奢侈的事。拆開信封一看,才知道曾俚早已離開荊都了。
柳秘書長被弄得有些暈頭轉向了,拍拍腦袋,便掛了常務副市長成仁的電話:「喂,成市長您好。我老柳。對不起,這麼晚了打攪您。是這樣的,皮市長在辦公室辦公時,突發大面積心肌梗塞,情況很危急……」
你是否還記得我說過的一位哲人的憂慮:如果出類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麼還到哪裡去尋找道德善良呢?——這https://read.99csw.com作為我的贈言吧。
朱懷鏡說:「說來也巧,我平時不怎麼失眠的,昨天晚上硬是睡不著。心想下來走走,走累了好回去睡覺。我走到辦公樓下,見皮市長辦公室燈亮著。我想這麼晚了,皮市長還在加班,也不知道注意身體。我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市長了,就想上去看看他。一敲門,沒有人應。我還擔心皮市長正同哪位領導在商量重要工作,不方便開門哩。我本想下樓算了。要是平時碰到這種情況,我真的就下樓了。可就是怪,我忍不住推門進去了。你看,事情就是這麼湊巧。說來說去,是皮市長的命大。」
成副市長和柳秘書長走了,朱懷鏡和方明遠又坐在急救室門口的走廊里漫談皮市長的事迹。沒有醫生許可,他們不好擅自進去。兩人談著談著,朱懷鏡忽發奇想:原來英雄模範人物也是很容易總結出來的。
我不屑於玩,一本正經地想做些對得起良心的事,卻偏偏在別人眼裡,我反倒成了不通世事的老玩童。真是滑稽!
「好,開始吧。」朱懷鏡站起來,同鄧才剛一道往會議室去。
柳秘書長在打電話叫司機的時候,一邊對朱懷鏡說:「你打電話給方明遠,把情況同他說說,要他馬上去皮市長家接雲儀同志來醫院。今天這事,方明遠是有責任的。」
朱懷鏡注意到方明遠有些不自在了,便一再說:「哪裡啊,王姨,都是皮市長自己命大。」
安頓好了王姨,成副市長說:「子風,我倆研究一下。我看要成立個治療領導小組。我任組長,你和衛生廳馬廳長任副組長,再就是市人民醫院、醫大附屬醫院、市急救中心等單位的負責同志為成員。領導小組下面設立專家小組,由衛生廳長提名,把市裡有關方面的醫學權威全拉上來。」
玉琴笑道:「方便之門永遠向你開放。」
還是走了吧。
王姨眼睛一亮,撫掌而笑,說:「這就更巧了!皮傑奶奶聽說他兒子這樣子了,請了算命先生到家裡算了算。她老人家最信這一套了。你們年輕人現在不信這事,今後會信的。我年輕時候也不信,後來就有些相信了。命這東西,不由你不信的。你猜那算命先生怎麼說?他說我老皮同屬牛的人在一起就會遇難呈祥,大吉大利。」
打完電話,朱懷鏡去上廁所,方明遠也同了去。朱懷鏡知道他是想試探一下柳秘書長說了什麼。方明遠當領導秘書多年,最善察言觀色,早從柳秘書長臉上看出些什麼東西來了。朱懷鏡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必要把柳秘書長說的話告訴他。話傳來傳去會傳出麻煩來的。方明遠自然也不便問他。兩人便並排站在小便池邊稀里嘩啦一陣,提了褲子,相對而笑。
朱懷鏡把這封簡訊看了兩遍,弄不清曾俚為什麼說走就走了,事先也不通個口風。在曾俚眼裡,自己居然算是位出類拔萃的人,真有意思。朱懷鏡搖頭苦笑一下,真不知道自己優秀在什麼地方。朱懷鏡暗自自嘲著,突然發現自己今天似乎有些不對頭。平時自己儘管表現得謙虛謹慎,骨子裡其實很自負的。可是看了曾俚的信,怎麼覺得自己就那麼回事了呢?朱懷鏡好像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虛弱之點:到底不敢面對真正的祟高。
你好!
成副市長點點頭,過來握住向主任的手,說:「感謝你,感謝你們全體同志。這樣,老向,我剛才同子風同志商量,成立個領導小組,你參加一個。領導小組下面設專家小組,專家由衛生廳馬廳長定。他們馬上就到,我們先開個緊急會。」
成副市長說行。柳秘書長便讓朱懷鏡打電話給衛生廳長,讓衛生廳長再通知有關專家。朱懷鏡手頭沒有衛生廳長家的電話,一時慌了手腳。好在方明遠把各廳局長電話隨身帶著,沒聲沒響地掏出了電話號碼本子,告訴朱懷鏡。朱懷鏡知道方明遠心裏難堪,因為柳秘書長不太理睬他。
進了休息室,王姨問:「懷鏡,那麼晚了,你怎麼想著去老皮辦公室看看呢?」
成副市長聽完柳秘書長的報告,說馬上趕到醫院,並讓柳秘書長打電話叫車。
朱懷鏡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點半。他急急忙忙穿了衣服,就往外跑,就像是怕誤了天大的好事。邊下樓梯邊打電話叫司機開車過來,送他去市急救中心。他在樓下等了會兒,處里車子便到了。坐在車上,腹中空空的作痛,便下車在路邊買了兩個包子。沒睡好,餓是餓,吃卻吃不下。也只好慢慢地吃了。
接電話的是個女的,https://read.99csw.com很不高興,看樣子是馬廳長夫人,「發什麼神經?現在是什麼時候?」
朱懷鏡這才鬆了口氣,忙說:「王姨,這都是皮市長自己命大。你放心,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時皮市長突然打了電話來,讓他去一下。皮市長從來沒有親自給朱懷鏡打過電話,平時都是方明遠代勞的,他一下子竟然沒有聽出皮市長的聲音,弄得很慌亂。朱懷鏡放下電話,忙往皮市長那裡去。一路上便想皮市長今天有什大事要找他呢? 私下猜著是不是自己的好運來了,卻不敢這麼肯定。
「這也怪不了你啊!」朱懷鏡說。
王姨雙手合十,念了幾聲阿彌陀佛,說:「是菩薩保佑啊!是菩薩不讓你睡覺,讓你去救我老皮啊!皮傑他奶奶是信佛的,她老人家聽說了,只說是菩薩保佑。不是菩薩保佑,哪有這麼巧的事呢?懷鏡,你是屬什麼的?」
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開聯席會去了,朱懷鏡和方明遠仍留在急救室門口值班。方明遠終於忍不住了,問道:「懷鏡,柳秘書長好像很不高興?」
朱懷鏡知道柳秘書長是怪方明遠晚上沒有陪著皮市長加班。
朱懷鏡想那魯夫也真不是東西,講得好好的,給他兩萬塊錢,他不再提袁小奇的事。可他錢到手了,照樣寫文章來添亂。這種文人的發表欲簡直走火入魔,一門心思想著文章變鉛字,全不顧及後果。
最初察覺到關於皮市長謠言的是朱懷鏡。玉琴打電話告訴他,說外面有人說皮市長如何如何了,話很難聽。朱懷鏡把這事報告給柳秘書長。柳秘書長聽了面色凝重,把這事報告給成副市長。成副市長聽了發了一通感慨,把這事報告給市委書記。市委書記聽了做了三點指示,一是請成副市長召集皮市長治療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多研究幾次,儘快讓皮市長康復出院;二是責成醫院進一步採取積極有效的醫療措施;三是請新聞輿論單位做些適當的工作。達事都由成副市長一落實。
朱懷鏡把精神傳達了,便請大家提名。場面沉默了分把鍾,鄧才剛帶頭髮言:「我先談點個人意見。我們處里,家庭關係都處理得不錯,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子女上進。總之都不錯。但相比之下,我覺得朱處長家庭更有代表性,我個人意見,我們處里的五好家庭推朱處長家庭。廳里的模範夫妻,我想首推柳秘書長夫妻。柳秘書長的愛人余姨,長年癱瘓,而柳秘書長工作又忙,他里裡外外都要顧上,真不容易。更難能可貴的是兩人的感情幾十年如一日,恩恩愛愛,相敬如賓,是我們每一位年輕幹部的楷模…… 」
王姨卻說:「我一時睡不著。懷鏡,你過來,我想同你說說話。」
方明遠很後悔的樣子,說:「這次皮市長在下面很辛苦。今天,對對,昨天下午才回來。我問他還有沒有事,他說讓我休息。所以我晚上也就沒有來了。平時他晚上加班,我要麼在辦公室里坐著,要麼在值班室看電視。」
「唉!」方明遠無限感慨的樣子,「市長也不是人當的啊!一年到頭,沒有一天閑著的。加上皮市長事事認真,弦綳得太緊了。他都快六十歲的人了,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好的精力,我跟在他屁股後面跑都覺得有些吃不消。」
皮市長被送進高幹病室的急救室。柳秘書長和朱懷鏡只能坐在走廊里等候。向主任覺得難為情,便在進急救室的時候朝柳秘書長笑了笑。柳秘書長表示理解,揚揚手示意他進去親自督陣。
皮市長顯得有些義憤,說:「天馬娛樂城不能這麼搞!老百姓意見很大,我手頭的舉報信就有不少!上次兩會期間,我下令查過他們,也沒查出什麼名堂。我想,這個娛樂城,不能再讓天馬公司搞下去了。再讓他們搞下去,非出大亂子不可。我的意見是,讓龍興大酒店買下娛樂城。當然這得讓龍興自願,不搞行政命令。你同龍興的梅老總很熟,同商業總公司分管龍興大酒店的副總經理雷拂塵也很熟,就請你同他們把意向先說說。具體的再讓天馬總公司同龍興大酒店自己去談,我們不干涉。」
昨天已經決定了,今天下午開個全處幹部會,推選五好家庭模範夫妻。不知是哪位領導的兒子一年結三次婚還沒有媳婦過年,還是哪位領導的女兒老跟別人跑了,反正上面有人突然覺得家庭道德建設非抓不可了,今年要在幹部中間評選五好家庭和模範夫妻。根據廳裡布置,每個處室推選五好家庭一個,在全廳範圍內推選模範夫妻一對。九-九-藏-書模範夫妻名額很有限,據說還要參加更上一級評選,最後在省市選手中角逐出全國十佳夫妻。
可總得說些話,朱懷鏡就說:「真的好險。你說怪不怪?我今晚……對對,現在應該說昨晚了,我昨晚本來早早的就上床睡了,可是失眠,越睡越煩。我就起來到院子里走走。見皮市長辦公室的燈亮著,我以為是你在辦公室、就想上去同你扯談。一去,不見你,再推開裡間門,就見皮市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醫生說,遲通知他們十分鐘,只怕就壞事了。」
方明遠呆在這裏沒意思,也隨朱懷鏡一道去王姨房間。王姨哪裡是在休息?坐在那裡一個勁兒抹眼淚。皮傑輕輕捶著媽媽的背,讓她放心,說沒事的。「王姨,皮市長完全脫險了。醫生說您可以進去看一下。」朱懷鏡過去拉著了王姨的手說。王姨聽了,揩乾眼淚,說著謝謝謝謝,便起身出門。
不辭而別,請你原諒。荊都這地方我呆不下去了,還是走了的好。
兩人說著就到了急救室門口了,便不說了。柳秘書長在不停地看手錶,樣子很焦急。成副市長在走廊里踱來踱去,像位將軍在指揮一場殘酷的戰鬥。
方明遠挽著王姨說:「王姨,您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一夜都沒睡啊!懷鏡,你先在這裏坐坐,我送王姨去休息。」看方明遠這樣子,早已恢復了狀態,儼然有些半個主人的意思了。
這時,向主任出來了,摘下口罩,剛準備向柳秘書長彙報,馬上又看見了成副市長,眼珠子就在兩位領導之問遞了幾個來回,誰都怕得罪似的,說:「向成市長和柳秘書長報告,皮市長不會有大問題了。家屬可以進去看一下,其它同志就不要進去了。裏面還不能離開醫生。」
馬廳長這才接了電話。朱懷鏡便把成副市長的指示一五一十地說了。馬廳長很吃驚的樣子,然後很是客氣,說馬上帶領有關人員準時趕到。
「開始嗎?」鄧才剛進來問朱懷鏡。
皮市長住院不讓別人探望,這事在外界一傳,人們便覺得我們有位好市長。誰都清楚,有些領導住一回院,比做一筆大買賣賺的還多。而且是無本生意,賺的都是純利。儘管這也許只是他們的一個小進項,也很讓一些人眼饞或憤恨了。
朱懷鏡說:「行行,我同他們兩位說說吧。」他話說得從容,耳根卻忍不住有些發熱,心想皮市長怎麼知道自己同玉琴很熟?正是柳秘書長家那副古聯的意思,上級是「春風放膽來梳柳」,下級只能「夜雨瞞人去潤花」。這事讓皮市長知道到底不太好。可反過來一想,就像皮市長始終沒有說到皮傑的名字,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麼大家就心照不宣吧,也沒有必要在乎皮市長知道他同玉琴怎麼樣。
朱懷鏡說:「沒有吧?我也覺得他今天臉色不好看,大概是心裏急吧。這麼大的事!」
朱懷鏡大笑起來,說:「你這個壞傢伙,怎麼也學著說野話了?」
皮市長在急救中心住了二十來天,情況大為好轉了,便轉去省人民醫院。領導生病住院,對有些人來說是個機遇。每天便有很多人去醫院看望皮市長。醫院覺得這樣對皮市長的身休恢復很不利,便報告了成副市長。成副市長同柳秘書長商量,決定派人全天候值班,不讓來人打擾皮市長。反覆考慮,覺得不能派辦公廳幹部值班,最後還是安排武警戰士執行這項任務。因為凡是前來探望皮市長的,差不多都是廳局領導、企業老闆和各方面社會名流,這些人辦公廳的幹部多半認識,對他們下不了面子。讓武警戰士值班就不同了,他們威風凜凜往那裡一站,憑你怎麼說,他們只有一句話:「對不起,我們沒有接到命令。」正是老話說的,秀才碰上兵,有理講不清。那些想好了有一肚子漂亮話要在皮市長病榻前說的體面人,只好滿心遺憾,悻悻而歸。
趕到急診室,正好王姨和方明遠從裏面出來。王姨見了朱懷鏡,眼淚一滾出來了,拉著他的手嗚嗚哭了起來。朱懷鏡心頭一緊,心想壞了!卻聽王姨嗚咽道:「懷鏡啊,謝謝你啊!謝謝你啊!這次不是你,老皮他就沒命了!」
朱懷鏡聽出玉琴真的不是有意說野話,就笑道:「好吧,我過會兒再告訴你吧。」
朱懷鏡這才知道皮市長的嚴肅只是因為天馬娛樂城,並不關自己的事,心裏便輕鬆了。可他不知皮市長是什麼意思,不敢貿然答話,便說:「我倒是沒聽說什麼。」
回到辦公室,朱懷鏡馬上掛了玉琴電話:「玉琴嗎?我過來吃晚飯,方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