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澤深詭秘而笑：「其中自有玄機，一兩句話說不清。明相國，給您說件有趣的事兒。索額圖還沒出事的時候，找我看相。看相原是有很多看法的，索額圖抽出要間的刀來，說就拿這刀來看。我聽著就跪下了，怕得要命。」

聽祖澤深如此說道，眾人都尷尬起來，不好意思去望的臉色。這人面有羞惱之色，卻不好發作。明珠突然大笑起來，眾人也都大笑了。

眾人忙站了起來，拱手道別。明珠也站起來，拱手還禮。明珠特意拉著陳廷統的手，說：「廷統多來坐坐啊，替老夫問令兄好！」

明珠含笑問道：「祖先生意思是說士奇做不得大用？」

祖澤深搖頭道：「高大人，你我已是故舊，知道底細，看了不做數！」

祖澤深還沒開言，明珠先笑了起來，道：「今日這煙管倒是食盡人間煙火，什麼人都做了。」

陳廷統早中了舉人，卻未能再中進士，也懶了心，不想再下場子。陳廷敬拿他沒辦法，只得在京給他謀了個差事，在工部做個筆帖式。這陳廷統同他哥哥可全是兩個性子，功名未成只嘆自己命不好，又沒遇著貴人。他總瞅著空兒這家府上進，那家府上出。

富倫朝祖澤深長揖而拜，道：「我真是服您了。只是這如何說？」

祖澤深望望富倫，道：「恭喜大人，您馬上得下去做巡撫。」

管家也是要收銀子的，高士奇遞了個包封，說：「安大管家，好些日子不見了。」

陳廷統如坐針氈，說：「明大人如此體諒，我哥他心裏應是知道的。」

安圖接了銀子，說：「小的想高大人哩！咦，這位是誰？」安圖望著陳廷統，目光立馬冷冷的。

明珠也嚇著似的，問：「為何了？」

明珠又指著一位手搖團扇者，剛想開口介紹，祖澤深打斷他的話：「明大人，您不妨待會兒再介紹，容在下看完相再說。」

高士奇說話間，向在座列位大人點頭致意。他剛才只知道屋子裡坐滿了客人，眼睛里卻是茫然一片。直等到給明珠請安完了，才看得見別的人。果然看見祖澤深也在這兒，都是老熟人，相互點頭致意。這時，兩位丫鬟低頭進來，給高士奇和陳廷統打扇子。陳廷統這才看見，每位大人身後都有位打扇子的丫鬟。

這位滿人吃驚地望了眼明珠，又回頭問祖澤深道：「如何說來？」

高士奇聽了，知道肯定是京城半仙祖澤深在這兒。祖澤深如今名聲可是越來越大了，就連王爺、阿哥都請他看相。

高士奇忙回頭招呼陳廷統上前，引見道：「陳廷敬的弟弟陳廷統，在工部九-九-藏-書做筆帖式，想來拜見明大人，我就領他來了。」

陳廷統點頭道謝，也端起茶杯，緩緩地喝茶。又是談天說地，閑話多時。忽聽得自鳴鐘敲了起來，高士奇打拱道：「明相國，時候不早了，我等告辭，您歇著吧。」

明珠卻極有興趣，說：「只當好玩，看看吧。」

徐乾學自嘲道：「終究不是封疆之料啊！」

這時，薩穆哈敲敲手中煙管，說：「祖先生就拿這煙管給我看看相！」

高士奇拍拍陳廷統的手，說：「明相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高士奇哈哈大笑，說：「啊呀呀，明大人禮賢下士，海內皆知。來，隨我進去吧！」

眾人皆嘆服，唏噓不已。這人面呈得色，搖起扇子來更加姿態風雅。

高士奇倒是不覺得怎麼難堪，說：「不妨，不妨。士奇在皇上面前當差，不過就是抄抄寫寫，甚是瑣碎。做臣子的，不管如何大用，都是區區微臣，只有咱皇上才是經天緯地。」

祖澤深看看端硯，又端詳著這位搖扇者，說：「這方硯台石質厚重，形有八角，此乃八座之象。世人稱六部為八座，可見大人您官位極尊！」

科爾昆望望明珠，又望望薩穆哈，驚得目瞪口呆。明珠早笑了起來，道：「神，真是神！薩穆哈大人保舉科爾坤去做寶泉局郎中監督，皇上已經准了！」

薩穆哈忙道：「都是明相國成全的！」

明珠好像真生氣了：「科爾昆，你是我們滿人中讀書人，明白事理，萬萬不可這麼說。我同廷敬在皇上前面每次爭論，只是遇事看法不同，而心是相同的，都是忠於皇上。」

祖澤深便向陳廷統點頭致意：「布衣祖澤深！同令兄陳大人有過面緣！」

祖澤深嘿嘿一笑，說：「祖某可又要說直話了。絹素雖為風雅富貴之人所用，但畢竟篇幅太小。」

「既然如此的准，我也拿這煙管算算。」說話的原是吏部侍郎富倫。

高士奇忙走到明珠面前，正兒八經請了安：「士奇拜見明大人！」

明珠擺擺手，道：「科爾昆，不許你再說陳大人了。我同廷敬可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啊。」

科爾昆來了興趣，也道：「既然兩位大人都拿這煙管看相，又准，我也拿煙管看看。」

安圖領著高士奇和陳廷統往明府客堂去，老遠就聽得有人在裡頭高聲說道：「神算，真是神算呀！」

高士奇說著，上前扣門。門房開了門，見是高士奇，笑道：「哦，高大人，今兒我家老爺可是高朋滿座啊！您請！」

陳廷統見躲不脫，一臉尷尬，走了過來，說：「我想拜見read.99csw.com明大人，可我這個七品小吏，怎麼也不敢進明大人的門呀！」

高士奇也笑著，心裏卻暗自罵這小王八羔子，不給他門包，八成明大人就是不方便待客！高士奇當年寒傖，手頭常有拿不出銀子的時候，他在明珠府上沒少受這門房的氣！

高士奇很是感慨的樣子：「明相國宅心仁厚，有古大臣之風啊！」

科爾昆問道：「真是奇了，阿幾拜大人拿煙管算命是個清寒的官，我如何就要發財呢？」

陳廷統仍是猶豫，支吾道：「可我這雙手空空。」

這時，陳廷統悄悄兒拉了拉高士奇的袖子。高士奇明白他的意思，便說：「祖先生，您給廷統也看看？」

祖澤深望著煙管，略加凝神，笑道：「薩穆哈大人手中煙管三截鑲合而成，大人做官也是三起三落。不知祖某說對了嗎？」

明珠笑道：「這位是內閣學士，教習庶吉士，《古文淵覽》總裁徐乾學大人。祖先生還真算準了，徐大人正是文房內的物件，皇上跟前的文學侍從啊！官位極尊！」

科爾昆是個顢頇的人，他本想討好明珠，又奉承高士奇，可說出來的話就很是糊塗了：「大會兒說了，明相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就說這高大人，誰都知道他是索額圖門下出身，而天下人也都知道明大人同索額圖是水火不容。你看看，高大人不照樣是這明府的座上賓？」

陳廷統坐下，只見那人用團扇指著桌上一方端硯：「我以這個硯檯面相，你如何說？」

薩穆哈正手把煙管吸煙，哈哈一笑，咳嗽幾聲，說：「我們滿人，讀書不如你們漢人，肚子里也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心直口快！」

陳廷統說：「拜託祖先生看看，也讓廷統吃這碗飯心裏有個底！我也拿這竿煙管看看。」

祖澤深說：「富倫大人到哪裡去做巡撫我都算準了。您是去山東！」

祖澤深笑道：「這煙管原為老根做成，卻用白銀鑲合。根去木而添金，是個銀字，想必科爾昆大人是要去管錢法了。」

明珠聽著眼睛都直了，問道：「他如何說？」

那人聽祖澤深似乎話中有話，臉色早變了，卻硬著頭皮說：「但說無妨！」

薩穆哈忙搶過話頭：「我入朝供奉三十多年，的確是三起三落！」

明珠拊掌而笑：「祖先生，你可真神了！」

明珠搖搖手說：「哪裡的話。我明珠交友，海納百川。只要各位看得起老夫，隨時可以進門。」

科爾昆仍是揪著這個話題不放：「陳廷敬可是經常同明相國對著干哪！」

高士奇忙拱手北向：「士奇蒙皇上垂恩，萬分感ｒｅａd.９9csｗ•com激！」

祖澤深說：「既然硬是要看，祖某就鐵口直斷了。煙管是最勢利的東西，用得著他，渾身火熱，用不著他，頃刻冰冷。煙管如此，倒也不妨，反正是個煙管。人若如此，就要不得了！」

祖澤深忙拱手致歉：「徐大人，得罪得罪！」

陳廷統頓時羞得無地自容，渾身冒汗。明珠忙打圓場，問：「祖先生，為何同是拿煙管看相，怎麼變出這麼多說法？」

明珠望望那人，說：「自然是要直言，您說呢？」

高士奇正掏出手巾擦臉，說：「就拿我這手巾看看吧。」

祖澤深道：「索額圖當時臉都嚇白了，卻立即哈哈大笑，只道自己身為領侍衛內大人，一等伯，皇恩浩蕩！我只道，老天能夠保佑大人，自是您的福氣。但依在下算來，您有些難，當心或許好些。索額圖只是不信。結果怎樣？大家都看到了。」

安圖忙拱手道：「原來是陳大人的弟弟，失敬失敬！」

祖澤深打量一下陳廷統，說：「還是不看了吧。」

高士奇笑道：「我帶來的，陳廷統，陳廷敬大人的弟弟，在工部當差。」

陳廷統還了禮，說：「還望安大管家照顧著。」

這日夜裡，陳廷統想去明珠府上拜訪。明珠早已是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陳廷統明珠府外外徘徊著，忽見一頂轎子來了，匆忙躲閃。下轎的原來是高士奇。高士奇現在仍只是個內閣中書，卻在南書房裡行走。他見有人慌忙走開，甚是奇怪，反而定眼看看。朗月當空，如同白晝，他竟然認出人來了，便叫道：「不是廷統嗎？站在外頭幹嗎？」

陳廷統聽著心裏暖暖的，嘴裏喏喏不止。他拱手而退的時候，不經意間望見明珠頭頂掛著的御匾，上書四個大字：節制謹度。這御匾的來歷滿朝上下都知道，原是明珠同索額圖柄國多年，相互傾軋，皇上便寫了這四個字送給他倆，意在警告。索額圖府上也掛著這麼一塊御匾，一模一樣的。

陳廷統說：「明大人，我哥他性子有些古板，您別往心裏去。」

明珠笑道：「啊啊啊，我倒忘了，祖先生正在看相哩！廷統，這位是京城神算祖澤深，他相面，不用你報生辰八字，只需你隨意指一件東西，便可說准，號稱鐵口直斷！」

高士奇進了明府，迎出來的是管家安圖。安圖笑道：「高大人，您來啦？」

祖澤深點頭道：「如果祖某說了直話，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您見諒！硯台雖是讀書人的寶貝，終究是文房內的物件，非封疆之料！大人這輩子要想做總督、巡撫只怕沒戲！」ｈｔｔps://ｒｅad.９9ｃｓｗ.coｍ

祖澤深不再看煙管，只望著這位滿人說：「恭喜大人，您馬上就要放外任做學政去了！」

明珠指著一位客人，介紹道：「廷統說起筆貼式，在座從筆帖式做成大官的還真多！這位科爾昆大人原先就是老夫吏部的七品筆貼式，如今是戶部清吏司。」

明珠半是嗔怪，半是玩笑：「薩穆哈，你如今都是尚書了，還改不了這個性子！」

明珠忙站了起來，拉過陳廷統坐在自己身邊，說：「啊呀呀，原來是廷統呀！我早就聽別人說起過，還向您哥打聽過您哩！快快請坐！」

陳廷統又是請安：「見過科爾昆大人。」

高士奇也笑道：「薩穆哈大人性子就是好，用不著別人去琢磨他。」

薩穆哈粗聲說道：「他知道個屁！」

高士奇剛躬身進門，就聽得明珠朗聲大笑，道：「啊啊，士奇來了啊！快快上座！」

陳廷統面紅耳赤，說：「廷統區區筆帖式，哪值得明大人掛記！」

陳廷統忙起身請安：「廷統見過薩穆哈大人！」

原來索額圖同明珠爭鬥多年，終於敗下陣來，現已罷斥在家閑著。明珠嘆道：「索額圖依罪本要論死的，我在皇上面前保了他啊！」

祖澤深道：「煙管原是個孔管，山東是孔聖之鄉，您不是去山東又是去哪裡呢？」

陳廷統又落了個大紅臉。明珠自是圓場，讓誰都下得了台階。談笑著，明珠端起茶杯喝茶，陳廷統便拘謹地環顧各位，見大伙兒都在喝茶。

祖澤深點頭片刻，說：「要說這手巾，絹素清白，自是玉堂高品。世稱翰林院為玉堂，高大人蒙皇上隆恩，以監生入翰林，甚是榮耀。」

科爾昆問道陳廷統：「廷統，也不知令兄每日出了衙門，窩在家裡幹什麼？從不出來走走。」

科爾昆朝兩位大人拱手不迭，道：「明相國跟薩穆哈大人，我都是萬份感激的！」

祖澤深道：「我說不敢算，說出來索大人您肯定殺了我。索額圖說，你只說無妨，我命該如何又怪不得你。我便說，你饒我不死我才敢說。索額圖道，老夫饒你不死。我這才說著，刀起索斷，大人您名字裡頭有個索字，您最近可有性命之憂啊！」

徐乾學旁邊有位滿人早坐不住了，站起來說：「我也拿這竿煙管看相，看你如何說。」

祖澤深轉眼望著明珠：「明相，既然是面相，祖某可否直言？」

高士奇見大家都畢竟有些不好意思，就湊上來打圓場，拿話岔開：「祖先生，二十年前，高某在白雲觀前賣字糊口，是您一眼看出我的前程。今日請您再看看如何？」

大家只說明相國真是老話說htｔps://ｒｅａｄ•99ｃsｗ.ｃoｍ的，宰相肚裡能撐船。明珠忽見陳廷統仍是尷尬的樣子，便向各位拱手道：「諸位不必在意，在我家裡，不比衙門裡面，各位請隨意，說什麼都無所謂。廷統呀，我同令兄在皇上面前時常會爭幾句的，私下卻是好朋友。令兄學問淵博，為人忠直，我很是敬佩呀！」

滿座都忍住笑，望著高士奇。高士奇倒是談笑自如，道：「如此說，高某還真慚愧了！」

明珠搖頭道：「話可不能這麼說，今日在座各位，好些就是從筆貼式做起的。這位薩穆哈大人，戶部尚書，他在順治爺手上，就是個筆帖式！」

高士奇搖頭道：「不妨不妨，門包我給就是了，你隨我進去得了。」

祖澤深望望科爾昆，忙拱手道：「恭喜大人，您馬上要做個發財的官了。」

祖澤深也自覺尷尬，說：「祖某依物直斷，未假思索，不可信，不可信！」

明珠說：「人家陳大人是個做學問的人，皇上可是經常召他進講啊！」

科爾昆不以為然，說：「朝中又不是陳大人一個人要向皇上進講，就說在座的明相國、徐大人、高大人，都是要奉旨進講的。」

明珠驚問：「這就神了！這位是阿幾拜大人，和徐大人同為禮部侍郎。皇上這回點了幾個學政，阿幾拜大人正在其中。滿官做學政的實在不多，阿幾拜可是深得皇上器重。可此事還沒有在外頭說啊！」

明珠先吃驚了，問道：「這如何說呢？」

明珠又是大笑，說：「士奇就是太客氣了，你我整日價在一處，何必多此一舉？咦，這位是誰呀？」

明珠卻道：「士奇可不是小用啊！他眼下在南書房當差，終日面聆聖諭哪！」

明珠是個眼睛極明了的人，忙說：「廷統，官場規矩是端茶送客，在我這兒你可別見著我喝茶了，就是催你走了。他們都是知道的，我要是身子乏了，也就不客氣，自然會叫你們走的。」

衛向書大人教了陳廷敬等字功，岳父大人教了他忍字功。他這一等一忍，就是十幾年過去了。這時候，陳廷敬已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教習庶吉士、禮部侍郎。月媛早生下兩個兒子，老大名喚豫朋，老二名喚壯履。

祖澤深笑道：「煙是不能飽肚子的，就像這學政差使，不是發得大財的官。而且煙管終日替人呼吸，就像學政終年為寒苦讀書人鼓噪吹噓。這不是要去做學政又是如何？」

安圖讓高士奇和陳廷統在門外稍候，自己先進去。不多時，安圖出來，說：「明大人有請哩！」

高士奇拿出個包封，遞給門房。門房笑著收下，嘴上卻說：「高大人就是客氣，每回都要賞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