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陳廷敬望望許達，似覺此人稍欠精明，任錢法監督只怕不妥。他同許達平日不太熟悉，只聽說此君寫得筆好字。陳廷敬環顧諸位，道：「我以為寶泉局諸事，千頭萬緒，總的頭緒在銅不在錢。朝廷對民間采銅、用銅，多有禁令和限制，天下銅料，大多都在寶、源二局。銅價或貴或賤，原因也在寶、源二局。」
明珠見薩穆哈這般模樣，暗恨滿臣工的愚頑無知，嘴上卻不說出來，只道：「薩穆哈，陳廷敬精明得很。他提出繞開戶部、工部，另派官員督理錢法，只怕是算準了什麼。寶源局不關你的事，寶泉局可是你戶部管的啊！」
明珠俯首領旨，心裏卻頗為不快。皇上若依了陳廷敬改鑄輕錢，等於就打了明珠的嘴巴。
薩穆哈聽了不解，問：「此話怎講？」
陳廷敬不便推辭，說：「好吧，既然說可以避邪，我就受領了。」
科爾昆似乎看出陳廷敬的心思，道：「陳大人，向師傅是個直爽人，說話不會繞彎子，請您多擔待。」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臣以為，銅錢短缺，不在百姓不認制錢，而是百姓見不到制錢。臣在山西就查訪過此事，原來制錢都到奸商手裡去了。臣想京省情形同山西也差不多。奸商毀錢鬻銅，才是癥結所在！」
薩穆哈破口罵道：「去你娘的，官體個屁！」科爾昆狡黠而笑，拱手告辭了。
徐乾學搖頭道：「學生不才，只因陳大人不在，學生才獲第一啊！」
蘇如齋愣了半日，才道：「這可是好辦法啊！只是寶泉局那邊好交待嗎？」
科爾昆搖頭道：「不不不，既然許大人提出盤點實物，那就去倉庫一斤一兩過秤吧。向忠，我得馬上去戶部，你就代我盤點。」
科爾昆卻硬了脖子說：「大人，下官也是朝廷二品大員，您得講究官體啊！」
科爾昆道：「陳大人如此說，下官就真沒有臉面了。督理錢法的官員，都會找枚古錢佩戴，大家都習慣了。」
陳廷敬搖手道：「不是這個理兒，不是這個理兒！」
徐乾學又道：「陳大人，學生有句話，放在心裡憋不住。三年前參您的是張英大人，這回在皇上面前力保召您回京的也是張英大人。這幾年，滿京城都說您同張英大人不和，學生看不懂啊！」
徐乾學早跟著皇上到暢春園了，才從澹寧居出來，迎面遇著陳廷敬，忙上前請安：「學生徐乾學見過陳大人！」
蘇如齋面呈難色，道：「重鑄一次，我們的賺頭就少了！」
許達翻開賬本細細看了，說：「科大人，我們去倉庫盤點一下銅料、制錢？」
科爾昆道：「免禮！向忠，這位是新任錢法監督許達大人。來，見過許大人。」
向忠看看科爾昆眼色，道：「稟陳大人，歷年陳規，都是爐頭到寶泉局領銅，鑄好制錢，再如數交還。賬實兩清，不用盤存。」
科爾昆說：「許大人，向忠在寶泉局師傅中間很有威望，遇事你找他就是了。」許達朝向忠點點頭，向忠憨笑著，老實巴交的樣子。
科爾昆卻道：「我就怕許大人信不過，日後萬一虧空了，不好說啊！」
科爾昆卻不示弱，道：「大人，您不是沒有虧空，而是不知道有沒有虧空。歷任寶泉局郎中監督交接，都沒有盤點庫存，這是老習慣。只是如今碰上陳廷敬，讓我同許達倒霉了！」
向忠忙拱手道：「豈敢豈敢！」
向忠受寵若驚，忙點頭應了。
薩穆哈眼睛瞪得像燈籠，說：「明相國，下官這就不明白了。陳廷敬有罪，那可是三年前皇https://read.99csw.com上說的呀！」
薩穆哈忙跪下：「啟奏皇上，臣因參劾過陳廷敬，他記恨在心，處處同臣過不去！」
科爾昆卻只道替許達著想，苦口婆心的樣子：「許達兄，你背上這個黑鍋，或許可免一死，不然就沒人救你了！」
薩穆哈作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把一個虧空的攤子交給你了？」
科爾昆低著嗓子，話卻來得很硬：「大人息怒！您不願做螞蚱，可陳廷敬會把您拴到這根藤上來的！」
明珠緩緩問道：「陳廷敬如何胡作非為了？」
陳廷敬起身說：「我們去倉庫盤點吧。」
薩穆哈道：「自然是這個道理。可皇上並沒有說赦免陳廷敬的罪，他仍是戴罪在身，皇上幹嗎總向著陳廷敬？」
科爾昆笑道：「許大人要是放心不下，那就去倉庫盤點吧。不過今日就交接不完了，戶部那邊催我早些到職。」
許達慢慢就聽出些意思來，原來是要他替銅料虧空背黑鍋。許達死也不肯，說：「我不能替你們頂罪！我還不知道虧空多少銅料，說不定要殺頭的啊！」
陳廷敬笑道：「乾學，張英大人我向來敬重。我得去面見皇上，失陪了。」
薩穆哈說：「皇上著陳廷敬趕緊鼓鑄新錢，他卻不分輕重緩急，下車伊始，先盤點倉庫，用意在於整人，動機不良，此罪一也；未經朝廷許可，擅自禁收塊銅，必使銅料短缺，擾亂錢法，此罪二也！」
陳廷敬笑道：「我剛才指日為誓，不受毫釐之私啊。」
向忠道：「回陳大人，小的並不想多管閑事，只是歷任錢法監督都信任小的，錢廠師傅們也都肯聽小的差遣。」
科爾昆說：「薩穆哈大人，陳廷敬日夜蹲在寶泉局，只顧倉庫盤點，別的事情他概不過問。看來陳廷敬是非要整倒我才罷手啊！您可得救救我呀！」
陳廷敬道：「臣已寫個摺子，恭請皇上御覽！。」
陳廷敬知道高士奇故意整人，卻只好說：「臣沒聽說過。」
許達忙說：「科大人說到哪裡去了！卑職得罪了！」
科爾昆知道事不宜遲，徑直跑到許達家裡。許達還未睡下，正在書房裡檢視新式母錢。聽說科爾昆來了，他不知出了什麼大事，忙迎了出來。許達領著科爾昆進了書房，吩咐下人上了茶。科爾昆看見桌上的母錢，卻視而不見。他這會兒心裏哪裡還有母錢，只雲山霧罩地說起了體已許達的漂亮話。
向忠臉色黑著，說：「天大的事！」
許達領命，跑到旁邊如此如此吩咐張光。
明珠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再開九卿會議就只是過場了。陳廷敬便兼了錢法侍郎，督理京省鑄錢大事。薩穆哈是個憋不住的人，找上明珠，滿肚子委屈，說：「明相國，皇上准了陳廷敬辦錢之法，我們就得打落了牙往肚裡吞啊！」
陳廷敬趕到澹寧居，明珠等早就到了，已為鑄錢之事商議多時。陳廷敬請過安，皇上問道：「廷敬，錢法之事，你有什麼辦法？」
科爾昆說：「回陳大人，他是爐頭向忠。寶泉局爐頭共百名，都由他管著。」
薩穆哈眼睛偏向別處，厭惡道：「好，你滾吧！」
陳廷敬卻道：「先不管賬目，要緊的是盤准實物。」
許達哪裡肯信，忍不住叫罵起來。科爾昆也不生氣，道：「許達兄，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會虧空多少銅料，但我可以猜想到，虧空的數目肯定不會太小，都是歷任錢法官員積下來的，不是哪一個人的罪過。那些錢法官員，如今九九藏書早扶搖直上了，大學士、尚書、侍郎，最小的官也是巡撫了。你有本事扳倒他們，你就可以不認賬。」
許達便道：「也就是說，明相國和薩穆哈大人都想把我往死路上推？」
徐乾學只道慚愧，拱手而去。陳廷敬早已猜著，張英參他，必定別有原由。
明珠奏道：「啟奏皇上，朝廷平定雲南，大戶統籌功莫大矣！如今備戰台灣，仍需充足的軍餉，大戶統籌斷不可廢！」
科爾昆領著新任錢法監督許達來到寶泉局錢廠，向忠迎出大門請安：「給科大人請安！恭喜科大人升任戶部侍郎！」
許達略顯窘狀，說：「卑職到任之後，只忙著鼓鑄一錢四分的新錢，別的還沒理出頭緒。」
薩穆哈瞟了眼科爾昆，說：「那你們就自認倒霉吧！」
陳廷敬湊上去看看，點頭不語。科爾昆挑出一枚古錢，說：「陳大人，這是秦錢的一種，叫半兩錢。」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高士奇說話了：「啟奏皇上，臣近日聽到一種新的說法，說是銅錢短缺，都因市面凋敝；市面凋敝，都因民生疾苦；民生疾苦，都因大戶統籌！」
明珠卻是冠冕堂皇，道：「薩穆哈，我們身為朝廷臣工，心裏不要只裝著自己的得失榮辱，要緊的是國家錢法！只要陳廷敬在理，我們都得幫著他！」
科爾昆慷慨道：「我願同陳大人一道，秉公守法，共謀鑄錢大事！」
去了倉庫，役吏們早已候在裏面了。為頭的役吏喚作張光，低眼站著，不敢望人。進門處堆放著古舊廢錢，科爾昆抓了些攤在手裡，說：「陳大人，這些都是歷朝舊錢，摻些新銅，就可鑄錢。」
向忠瞪了眼睛說：「少賺幾個銀子，總比掉腦袋好！新任錢法侍郎陳廷敬，看上去斯斯文文，辦事卻不露聲色，十分厲害！好了，你回去吧。」蘇如齋恭恭敬敬地施了禮，退了出去。
薩穆哈罵道：「科爾昆，你可是個白眼狼呀！」
許達說：「我對錢法不太熟悉，往後還望你多多指點。」
許達只道遵命，向忠卻暗自驚駭。
劉元笑道：「新任寶泉局郎中監督許大人是個書獃子，很好糊弄！只是聽說新來的錢法侍郎陳廷敬是個厲害角色。」
明珠冷冷一笑，說：「高士奇也說過這種傻話！你以為陳廷敬真的有罪？他根本就沒罪！」
向忠點頭應了。許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說：「科大人，既然向來都是只憑賬冊交卸，我又何必節外生枝呢？不必了，不必了。」
蘇如齋嚇著了，望著向忠不敢出聲。向忠見蘇如齋這副樣子，冷笑道：「看把你嚇的！還沒那麼可怕。告訴你，寶泉局往後不收塊銅了。」
科爾昆連連搖頭，說：「誤會了，許達兄誤會了！明相國跟薩穆哈大人都說了，只要你頂過這陣子，自會峰迴路轉的！」
科爾昆笑了起來，說：「歷任戶部尚書、錢法侍郎、郎中監督，包括明相國，都跟銅料虧空案有關，我們這些人就都是一根藤上的螞蚱，陳廷敬就單槍匹馬了！」
陳廷敬又道：「臣還有一言奏明皇上！京省鑄錢，戶部管著寶泉局，工部管著寶源局。臣以為，積弊皆在戶、工二部，應避開這二部另派錢法官員督理！」
科爾昆笑道：「許達兄不必灰心，事情不會糟到哪裡去的。老實同你說吧，原是明相國、薩穆哈大人有所吩咐，我才上門來的！」
科爾昆朝陳廷敬拱了手，道：「陳大人，下官以為當務之急是改鑄新錢，而不是清理庫存啊。」
許達嘆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九九藏書心思談字說畫！」
向忠忙找來一根絲帶，穿了那枚半兩錢，替陳廷敬佩上。
薩穆哈點著科爾昆的鼻頭，道：「科爾昆，你休想往老夫身上栽贓！我向你交卸的時候，倉庫並沒有虧空！」
許達沒來得及理清寶泉局的頭緒，就奉旨先鼓鑄了一錢四分的重錢。可重錢發了出去，市面上的制錢仍是吃緊。皇上聞奏，急召臣工們去暢春園問事。
向忠說：「逆著朝廷辦事，可是要掉腦袋的！」
向忠道：「蘇如齋，現在不是收不收塊銅的事了，你得摸摸自己的腦袋！」
薩穆哈回到家裡，見科爾昆已在客堂里候著他了，不免有些吃驚，問道：「科爾昆，這麼晚了你是為何？」
皇上看罷摺子，站起來踱步半日，道：「滿朝臣工都主張加重鑄錢，惟獨陳廷敬奏請改鑄輕錢。你們議議吧。」
明珠有些不耐煩，說：「薩穆哈，您說的我都知道了。您先回去吧。」
薩穆哈沒討到半句話，仍不心甘，直勾勾望著明珠。明珠只好微微笑道：「別著急，別著急！」薩穆哈只好嘆息著告辭了。
許達怔怔地望著科爾昆，甚是恐懼。科爾昆搖頭道：「許達兄，你別這麼望著我。你要恨，就去恨陳廷敬！」
向忠插話說：「許大人，小的在寶泉局當差三十年了，從順治爺手上干起的，送走錢法監督不下十人。向來規矩都是這樣，官員交卸庫存，只憑賬冊，盤點實物另擇日期。」
薩穆哈怒道：「放屁！老夫才不願做你的螞蚱！」
薩穆哈知道陳廷敬去寶泉局並不急著鑄錢，卻是先去倉庫盤點，心裏頗為不安。他深夜跑到明珠府上，甚是焦急，道：「陳廷敬胡作非為，明相國，您可要出面說話呀！」
陳廷敬打量著向忠，回頭問科爾昆：「這位是誰？」
陳廷敬在倉庫里四處巡視，忽見裡頭堆著的塊銅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亦是同一顏色，暗自覺得蹊蹺。他猜這些塊銅只怕就是毀錢重鑄的，不然哪會形制相同，成色無異？心中拿定主意，吩咐道：「許大人，先把倉庫里的塊銅登記造冊，從即日起，寶、源二局不得再收購塊銅！」
許達也說：「就請陳大人隨俗吧。」
陳廷敬只朝科爾昆笑微微點頭，並不答理，只回頭問許達：「許大人，怎麼不聽您說話？」
科爾昆拍著許達肩頭，說：「你認賬了，大家都會記你的恩，保你免於一死，等風聲過了，你總有出頭之日；要是你想把事情往大伙兒頭上攤，你就死路一條！」
科爾昆說：「倉庫到底是否虧空，現在也還不清楚。我從大人您那兒接手，就沒有盤點過庫存。」
薩穆哈說：「銅錢短缺，都是因為老百姓覺得銅錢太輕，錢不值錢。如果再改鑄輕錢，百姓越發不認制錢了。陳廷敬的主意太迂腐了！」
皇上點頭道：「聽上去倒是頭頭是道啊！朕命明珠召集九卿會議詳加商議！」
錢法已議了多時，仍是莫衷一是。陳廷敬奏道：「啟奏皇上，臣有三計，請皇上聖裁！一、理順錢法，改鑄輕錢，杜絕奸商毀錢鬻銅；二、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三、調整鹽、鐵、茶及關稅，防止偷漏，以充庫銀！」
科爾昆忙說：「回陳大人，我已同許大人交卸清楚，請許大人出示賬目。」
向忠雖是低眉順眼，語不高聲，口氣卻很強硬。陳廷敬瞟了眼向忠，發現這人眉宇間透著股凶氣。
陳廷敬道：「不妨，吩咐下去，這邊只管盤點，另外讓造母錢的師傅加緊刻出新錢樣式，儘快進呈read.99csw.com皇上。」
明珠笑道：「這就是咱皇上的英明之處。皇上得讓你覺得自己有罪，然後赦免你的罪，你就更加得服服帖帖，忠心耿耿！做皇上的，不怕冤枉好人。皇上冤枉了好人，最多是聽信了奸臣讒言，壞的是奸臣，皇上還是好皇上。」
過了幾日，陳廷敬去寶泉局上任，科爾昆依禮陪著去了。劉景、馬明二人自然是隨著的。許達早接到消息，領著役吏們及向忠等恭候在寶泉局衙門外。彼此見過禮，陳廷敬說道：「天下之錢，皆由此出。我今日指日為誓，不受毫釐之私，願與諸位共勉！」
見過禮了，向忠恭請兩位大人進去用茶。向忠恭敬地上下招呼。用過茶，科爾昆說：「向忠，我同許大人去寶泉局衙門交割賬本，你也同著去吧。」
科爾昆卻說：「稟薩穆哈大人，下官以為，眼下只有把事情扯寬些，我才能自救，大人您也才能安然無恙！」
皇上閉上眼睛，不予理睬，只道：「錢法之事，你們再去議議，朕以為陳廷敬所說不無道理，不妨一試。朕還有個想法，命陳廷敬任錢法侍郎，督理京省鑄錢之事。好了，朕乏了，你們下去吧。」臣工們謝了恩，躬身而退。
薩穆哈聽了不服，說：「皇上，陳廷敬混淆視聽，顛倒黑白！」
陳廷敬看看科爾昆和許達，見他倆腰間都佩著一枚古錢。
科爾昆便說：「陳大人不妨佩上這枚半兩錢。」
當日夜裡，向忠把蘇如齋叫到了家裡。蘇如齋在客堂里站了半日，向忠並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坐在炕上，咕嚕咕嚕抽著水煙袋。見向忠抽完了煙，眼睛慢慢睜開了，蘇如齋才敢說話：「向爺，不知您深夜叫我，有何要緊事？」
張光忙湊上來插話，依舊是低眉順眼，說：「佩戴古錢，可以避邪。」
蘇如齋著急道：「向爺，這可是我們兩人的生意啊！您撒手不管了，只是少賺幾個銀子，我可要賠盡家產啊！您怎麼著也得想個法子。」
科爾昆聽著並不生氣，反而放緩了語氣，說：「薩穆哈大人，救我就是救您自己，請大人明白下官一片苦心！已經著火了，大人您得讓這火離您越遠越好。只燒死許達，火就燒不到您身上；我若是燒死了，您就惹火上身了！」
陳廷敬說：「盤點之後封存，待新錢樣式出來后改行鼓鑄！」
陳廷敬問道：「管爐頭的爐頭，有這個官職嗎？」
一日夜裡，蘇如齋正在賬房裡把算盤打得啪啪兒響，劉元押著輛馬車進了全義利記。原來，向忠讓他把新鑄的制錢直接送到蘇如齋這兒來了。蘇如齋倒是嚇著了，劉元卻說：「向爺想得周全，怕你四處收羅銅錢惹出麻煩，乾脆把新鑄的銅錢往你這裏拉！」
許達如喪考妣，科爾昆卻站起來反覆玩味牆上的字畫。
科爾昆說：「下官接手寶泉局的時候，聽大人您親口說的，您從上任郎中監督那裡接手，也沒有盤點庫存。」
皇上拍了龍案怒道：「薩穆哈，你在朕面前公然與人爭吵，殊非臣工之體！」
向忠忙朝許達施禮，道：「小的見過許大人！」
薩穆哈安慰道：「你怕什麼？你既然已向許達交了賬，倉庫虧空，責任就是他的了！」
薩穆哈點點頭，卻仍是木著腦袋，像被打了幾悶棍。
明珠只支吾著，薩穆哈卻說：「陳廷敬妄自猜測，並無依據！」
劉元反覆囑咐蘇如齋小心，悄然離去。
向忠聽說朝廷又新派了錢法侍郎，做事越發小心了。
皇上望了望明珠和薩穆哈，說：「朕怎麼沒聽你們算過這筆帳？」
科爾昆
ｒｅad•９９ｃｓｗ•com笑道：「薩穆哈大人，只要您答應救我，許達，我去對付！」張光依著吩咐，領著役吏們過秤記賬去了。科爾昆很擔心的樣子，說：「陳大人，這麼多銅料跟制錢，盤點起來頗費周章，怕耽誤了鑄錢啊。」
陳廷敬點頭道：「皇上著我督理錢法，可我對鑄錢一竅不通，願向各位請教！我想從頭學起，先弄清庫存多少銅料，再弄清每年鑄錢耗銅多少。」
皇上冷笑道：「陳廷敬，你聽說過這話嗎？」
科爾昆便起身要走，說：「哪裡的話。許大人，鼓鑄新錢的擔子就落在你肩上了。趕緊吩咐下去，鼓鑄一錢四分的新錢。」
明珠搖搖頭，半字不吐。薩穆哈又道：「明相國，陳廷敬分明是衝著科爾昆來的，實際上就是衝著您和我呀！」
科爾昆幾乎叫了起來，說：「不！只能讓許達一個人倒霉！如果搞到我的頭上，我就要把大家都扯進去！」
陳廷敬笑道：「哦，乾學啊！我一回京城，就聽說您這次館試第一，龍顏大悅啊！」
許達聽了，垂頭半日，哭了起來，道：「科大人，您這是把我往死里整呀！」
蘇如齋頓時慌了：「啊？向爺，您不收塊銅了，我可怎麼辦呀？」
天都快亮了。這時，科爾昆忽見牆上掛著些字畫，連聲贊道：「原來只聽說許達兄的字好，不想畫也如此出色！」
薩穆哈只知點頭，胸中並無半點主張。
科爾昆同許達各自乘轎，向忠騎馬隨著，去了寶泉局衙門。進了客堂，見八仙桌上早已堆著幾疊賬本。原來科爾昆早已吩咐過這邊了。科爾昆叫來寶泉局小吏們見過許達，吩咐他們往後都要好生聽許大人差遣。小吏們應喏過，都站在堂下。科爾昆指著桌上賬本，說：「去年十三關共辦銅二百六十九萬二千三百零九斤六兩，盡入寶泉局倉庫。到上月為止，鑄錢共耗銅一百五十八萬四千二百三十二斤五兩，庫存銅一百一十萬零捌千零七十七斤一兩。所鑄錢卯也都有詳細賬目。許大人，請您仔細過目。」
薩穆哈冷語道：「科爾昆，你不要把事情扯得太寬了！」
蘇如齋又怕又急，額上滲出汗來。向忠緩緩道：「不著急，我已想了個法子。你就改鑄銅器，然後損壞、做舊。民間廢舊銅器，寶泉局還是要收的。」
薩穆哈雖是怒氣難填，可想想科爾昆的話，也確實如此，便按下胸中火頭，問道：「要是許達一口咬定沒有盤存，你怎麼辦？」
薩穆哈聽了陳廷敬這話，立時火了，道：「陳廷敬，你事事盯著戶部，是何道理！」
許達應道：「卑職這就吩咐下去。陳大人，庫存制錢怎麼辦？」
皇上仍回炕上坐下，搖手道：「大戶統籌朕無廢止之意，不要再說。眼下錢法受阻，則民生不便；民生不便，則無處生財；無處生財，則庫銀難繼。最終是軍餉難以籌集，備戰台灣最終會流於空話！因此說，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順理錢法！」
皇上不說話，聽憑臣工們爭論。陳廷敬說：「啟奏皇上，臣算過賬，依一文制錢重一錢二分五厘算，奸商毀錢千文，可得銅十斤！按時下銅價，一兩銀子收進來的銅錢，銷毀變銅之後，可足足賺六錢銀子！現在新錢一文又加重到一錢四分，奸商花一兩銀子收銅錢，可賺回七錢到八錢銀子了！如此厚利，奸商難免鋌而走險！」
許達俯首領命，恭送科爾昆出了寶泉局衙門。
許達拱手低頭，道：「陳大人這麼一指點，卑職茅塞頓開。」
許達拱手道：「卑職身為寶泉局郎中監督，職守所在，不敢有絲毫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