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陳廷敬聽高士奇這麼說話，便道：「明珠大人，我們還是先議寶泉局虧空案。如果說到廷統，我就得迴避了。」
人都到齊了，各自尋座位坐下。這時，明珠從裏面笑眯眯出來，大家忙站了起來，都道著明相國好。明珠先坐下，再招呼道：「坐吧，坐吧，大家坐吧。」
陳廷敬奏道：「臣到寶泉局之前，未曾聽見有樣錢一說。皇上，臣可否問問高士奇收過樣錢沒有？」
明珠道：「這樣啊，行行。科大人，你隨陳大人去寶泉局吧。」
薩穆哈說：「明相國，陳廷敬是想借銅料虧空案，整垮滿朝臣工哪！」
薩穆哈、科爾昆從二堂出來，正好陳廷敬、徐乾學到了。官場上的人，暗地裡恨不得捅刀子，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薩穆哈拱手朝陳廷敬道：「陳大人會算賬、善理財，我這戶部尚書，還是您來做算了。」
陳廷敬又厲聲喊道：「你們還站著幹嗎？綁了！」
大家坐下，都望著明珠，等著他發話。明珠道：「皇上著我同諸公會審寶泉局倉庫虧空等事，望各位開誠布公，盡抒己見。陳大人辦事精明，大家有目共睹。滿朝臣工都辦不好的錢法，陳大人一接手，立即有了起色。」
役匠們憤怒起來，吼道：「不能減我們的工錢！我們要吃飯！我們要活命！」
役匠又問：「好好的，怎麼不鑄錢了？」
陳廷敬道：「許達的確不知道倉庫是否虧空！」
科爾昆本不想去，卻不便推辭。陳廷敬便說：「各位大人先議著，我少陪了。」
薩穆哈接了腔：「明相國，如此說來，我們在座的都是飯桶，只有陳大人頂天立地了？」
陳廷敬雖然心中早就有數，聽著仍是害怕。徐乾學站出來說話：「啟奏皇上，全義利是錢莊，不管官紳民人，皆可去那裡借錢。陳廷統問錢莊借錢，跟勒索大戶是兩碼事。請皇上明鑒！」
這時，吳大爺從人群中鑽了出來。這幾日，馬明找遍北京城，都沒有找著吳大爺，卻叫珍兒找著了。
陳廷敬道：「皇上，臣到寶泉局督理錢法幾個月，從未聽說科爾昆同許達盤點過倉庫。」
明珠道：「我等只遵循皇上意思辦事，不用擔心！」
蘇如齋不知道刀早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的全義利記正在熱火朝天鑄錢。蘇如齋拿起剛鑄好的銅錢，道：「去，拿寶泉局的錢來看看。」
皇上冷冷道：「許達不必回寶泉局了，陳廷統也不必去徐州了。」
洗磨匠高聲喊道：「弟兄們，我們真的上當了，我們聽陳大人的！」
吳大爺朝役匠們喊道：「師傅們，向忠一直在喝我們的血，我們都蒙在鼓裡不知道啊！向忠怕我把錢廠里的事情說出去，叫劉元殺我滅口！我幸虧躲得快，不然沒這把老骨頭了！」
徐乾學道：「臣不敢枉法偏袒。剛才議到諸事，這會兒容臣說幾句。」
陳廷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唬住了。科爾昆愣了半天，突然大叫起來：「陳廷敬，我可是朝廷二品命官，你真是膽大包天了！」
明珠點頭說：「皇上確實有過這道口諭。」
向忠說：「我們自己砌的，我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是不是？」
許達大驚失色，惶恐地望著陳廷敬。殿內立時嗡聲一片，臣工們有點頭的，有搖頭的。皇上輕輕地咳嗽一聲，殿內立即安靜下來。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科爾昆任寶泉局郎中監督多年，鑄錢的各種細節都應清楚，不用我算給他聽九*九*藏*書。」
向忠正躺在炕上，眯著眼睛抽水煙袋。外頭有人嚷嚷著，他只當不聽見。劉元突然跑進來報信：「向爺，有人從外頭回來，說全義利被衙門抄了，蘇如齋同夥計們都被抓起來了！」
陳廷敬甚是奇怪，問：「役匠們怎麼知道減工錢的事？」
剛才問話的役匠又問道：「我們磨洗匠加到多少？」
夥計跑進屋子，拿了串官鑄制錢出來。蘇如齋反覆驗看好半日，笑道：「你們誰能認出哪是寶泉局的錢，哪是全義利的錢？」
這時，一個夥計匆匆跑了過來，驚慌道：「東家，來了許多官軍！」
徐乾學說：「皇上寬厚仁德，但寶泉局虧下的是朝廷的銀子，這個窟隆也不應瞅著不管。陳大人的想法是務必填補虧空，至於如何填補，我們還可想想辦法。」
科爾昆說：「皇上經常教諭臣等體恤百姓，寶泉局役匠也是百姓。陳廷敬在役匠工錢上斤斤計較，實在有違聖朝愛民之心。況且，寶泉局有成千役匠，一旦因為減錢鬧起事來，麻煩就大了。」
皇上又問：「錢哪裡去了？」
向忠趴在地上，仍在叫囂：「吳老頭你找死！」
明珠道：「你放在心裡琢磨得了，不要說出來！」
皇上道：「剛才說到這麼多事，你一言未發。說到陳廷統，你就開腔了。徐乾學，你是否有意袒護陳廷統？」
散了朝，明珠立馬在吏部衙門召集九卿詹事科道會議。薩穆哈同科爾昆先到了，徑直進了二堂。科爾昆說：「明相國，我琢磨著，寶泉局銅料虧空案，咱皇上可並不想按陳廷敬的意思辦。」
頓時滿堂嘩然，都朝陳廷敬搖頭。科爾昆道：「敢問陳大人，我們這些任過郎中監督的人，任期有長有短，不知是應該均攤虧空，還是按任期長短攤？」
馬明急得沒法子，只得高聲喊道：「師傅們，你們上當了！你們別上當呀！」
皇上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科爾昆接過話頭，道：「啟奏皇上，臣雖參与看鑄，但陳廷敬所算賬目，臣並不清楚。」
明珠越是向著陳廷敬說話，有人對陳廷敬就越是嫉恨。薩穆哈又道：「聽說陳大人奏請皇上，寶泉局虧空的銅料，要我們歷任郎中監督賠補。」
陳廷敬又正色道：「我還要說幾句話。師傅們聽信惡人調唆，砸壞錢廠，按律是要治罪的。念你們受了蒙蔽，罪就免了。但你們要把錢廠按原樣修整好，不領工錢！」
陳廷敬說：「減你們工錢的，正是你們這個向爺！他同科爾昆這種貪官暗相勾結，剋扣你們的工錢！」
役匠們這才丟掉手中傢伙，罵向忠真是狗娘養的。
明珠問：「陳大人您想如何處置？」
第二日大早，陳廷敬囑咐劉景、馬明等依計而行，他自己趕去乾清門奏事。皇上上朝就說今兒只議寶泉局案，其他諸事暫緩。陳廷敬便奏道：「啟奏皇上，臣會同戶部侍郎科爾昆、寶泉局郎中監督許達等，在寶泉局衙門前別立爐座，看鑄三爐，將銅料、役匠、需費物料等逐一詳加察核，發現各項耗費過去都有多報冒領，應加以核減。一、每鑄銅百斤，過去都按耗損十二斤上報，事實上九斤就夠了。減掉三斤耗損，每年節省銅八萬零七百多斤，可多鑄錢九千二百多串。二、役匠工錢也給得太多，可減去一萬一千七百多串。三、物料耗費應減掉一萬一千八百多串。臣的摺子里有詳細賬目，恭請皇上九*九*藏*書御覽！」
畢竟見陳廷敬綁了科爾昆，役匠們不敢胡來。向忠卻是個不怕死的，突然揮棍朝陳廷敬劈去。向忠手中的棍子才舉到半空，自己不知怎麼就哎呀倒地。原來珍兒飛身過來，拿劍挑中向忠的手臂。幾個衙役湧上前去，綁了向忠。
馬明喝道：「誰帶頭造反，自有國法處置！」
役匠問道：「為什麼呀？」
明珠問：「徐大人有何高見？」
役匠說：「向爺！」
劉景冷笑道：「哼，朝廷里有人？誰是你的後台誰就完蛋！」
馬明又急又恨，道：「我這可怎麼向老爺交待！我真是無能呀！」
薩穆哈實在忍不下去了，上前跪道：「啟奏皇上，臣暫且不管陳廷敬所奏是否屬實，只是以為，他督理錢法，就是要鑄好錢，而不是去盤存倉庫。此舉意在整人，有失厚道。既然有失厚道，是非曲直就難說了。」
寶泉小吏被領了進來，道：「明相國，各位大人，大事不好了！錢廠役匠們聽說要減工錢，造反了，把錢廠砸了個底朝天。」
明珠道：「臣正惶恐不安哪！」
馬明又問：「怎麼不幹了？」
明珠道：「陳廷敬有他的本事，你得佩服！錢法還真讓他理順了。新錢鑄出來，已經沒有奸商毀錢了。好了，你倆先去正堂候著吧。各位大人馬上就到了。」
役匠們高喊：「我們聽向爺的！」
馬明大聲喊道：「師傅們，盤剝你們的是向忠！」
明珠道：「道理不在是否賠得起，而是該不該賠。如果應該賠，賠不起也要賠，拿腦袋賠也要賠。」
科爾昆馬上跪下下來，道：「啟奏皇上，許達他在撒謊！臣同他賬本、庫存都交接清楚了，賬實相符，並無虧空。臣這裡有盤存賬本！」
科爾昆卻是鎮定自若：「啟奏皇上，臣有日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個假賬本來！那上面有許達自己的親筆簽名。」
薩穆哈道：「科大人有倉庫交接賬薄，說明我們各任郎中監督都沒有虧銅，都是在許達手裡虧的。」
高士奇道：「國朝做官的，俸祿不高。陳廷統外派做知府，不是還得借盤纏嗎？」
陳廷敬說：「我想知道是哪堵牆透了風！」
蘇如齋愣了半日，突然大喊大叫：「我朝廷里有人！你們不準動我的東西！」
科爾昆說：「啟奏皇上，我真擔心核減役匠工錢，激起民變啊！」
有役匠道：「我們不幹了。」
夥計道：「分不清，分不清！」
皇上說得淡淡的，陳廷敬聽了卻如炸雷震耳。許達早已臉色青白，呆若木雞。
劉元扛著把大鎚，說：「我們自己的東西，今兒把它砸了！」
蘇如齋喊道：「陳廷敬、陳廷統兩位大人，都是我的朋友！」
寶泉小吏飛馬進城，尋了半日才知道陳廷敬去吏部衙門了。小吏同門首衙役耳語幾聲，衙役大驚，忙跑了進去，顧不得規矩，急急喊道：「明相國，外頭來了個寶泉局的人，有要緊事稟報。」
向忠哈哈大笑，道：「我盤剝他們？你問問，誰說我盤剝他們了？」
陳廷敬奏對：「被爐頭剋扣了。」
科爾昆說完，望了眼許達，示意他說話。許達卻並不理會，沉默不語。皇上想想，道：「科爾昆講得也有道理，一萬一千多串工錢，也就一萬一千多兩銀子。犯不著為這點錢惹得役匠們人心不穩。」
向忠叫道：「兄弟們，陳廷敬胡說！沒我向忠，你們飯都沒地方吃！」
薩穆哈道：「沒有不透九九藏書風的牆！」
皇上點頭道：「明珠向來寬以待人，嚴以責已，實在是臣工們的楷模。剛才陳廷敬等所奏諸事，牽涉人員甚多，得有個持事公允的人把著。明珠，朕著你召集九卿詹事科道，共同商議，妥善處置！」
馬明同寶泉小吏們退了出來，只在錢廠外頭遠遠的站著。錢廠早已被砸得稀巴爛。劉元領人涌到門口，喊道：「有種的，你們進來呀！砸爛你們狗頭！」
科爾昆見明珠說話總是隔著一層，心中暗自不快，卻又只好拿陳廷敬出氣：「他陳廷敬總把自己扮成聖人！」
向忠摔了水煙袋，罵道：「奶奶的陳廷敬！」
劉元兇狠地朝馬明叫道：「你還要叫喊，我們連你的腦袋一起砸！」
在座好些人都是當過寶泉局差事的，有話也不便直說。場面僵了片刻，高士奇道：「從順治爺手上算起，至今四十多年，寶泉局經歷過這麼多郎中監督，都要一追到底，我體會這應該不是皇上的意思。」
陳廷敬拱手道：「那麼我今日就要先行後奏了。」
陳廷敬回道：「化銅匠每化銅百斤，核定工錢是一百八十文，其實化銅匠只得六十文。」
向忠叉腰站在一張椅子說，喊道：「弟兄們，陳廷敬要減我們的工錢。我們是靠自己的血汗掙錢，他憑什麼要減我們的？」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工錢算得太離譜了。寶泉局到戶部不過六七里地，解送一百斤銅所鑄的錢，車腳費得五十文，豈不太貴了？應減去一半！」
高士奇站出來節外生枝，道：「啟奏皇上，臣聽說寶泉局每鑄新錢，都要給有些官員送樣錢。不知陳廷敬把樣錢送給哪些人了？」
科爾昆有些陰陽怪氣，說：「減工錢是陳大人您奏請皇上的，您該知道是誰透了風。」
吳大爺道：「師傅們聽我說幾句。陳大人不僅不減大家的錢，還要加錢！陳大人要減的只是被向忠盤剝的錢。化銅匠工錢從六十文加到一百二十文，樣錢匠工錢從八十文加到一百八十文，反正大家都有加的！」
徐乾學話沒說完，科爾昆打斷他的話頭，說：「我也算了賬，如果要我們歷任郎中監督賠，每人要賠四千五百多兩銀子。」
一位役匠說道：「我們都是向爺找來做事的，沒有向爺，我們飯都沒吃的！我們不聽你的，我們相信向爺！」
皇上怒道：「你們真是放肆！只顧在朕面前爭吵，為何不告訴朕這樣錢是怎麼回事？」
陳廷敬道：「磨洗匠甚是要緊，加到二百六十文。」
向忠站了起來，拍桌打椅道：「陳廷敬敢把咱一千多號役匠都抓起來？咱還不相信有這麼大的牢房關咱們！老子就是要同他玩硬的！」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事實上役匠到手的工錢，早被人減下來了！」
洗磨匠說：「好吧，我們把錢廠修整好！」
乾清門這邊唇槍舌戰，寶泉局錢廠那邊卻正在鬧事。一大早，役匠早早的起床升爐，劉元過來喊道：「今日不準升爐。」
劉元冷笑道：「過來又怎麼樣？你還敢殺了我們不成？」
許達拿頭在地上磕著，道：「那是假的！我沒有簽過名！」
薩穆哈聽了只好賠笑。
向忠驚得坐了進來，問：「啊？知道是哪個衙門嗎？」
皇上瞟了他一眼，未置可否。科爾昆琢磨皇上心思，好像可以讓他講下去，便道：「新任徐州知府陳廷統，向京城全義利錢莊借銀萬兩，按國朝例律，應屬索賄，其罪當誅！」
場面甚是混亂，沒人聽馬明的。向忠又喊道：「弟兄們，這些爐座是誰砌的？」
陳廷敬同科爾昆各自騎了馬，往錢廠飛奔。劉景早已把蘇如齋等關了起來，這會兒也同衙役們跟著陳廷敬往錢廠去。
陳廷敬道：「如果誰能拿出倉庫交接賬薄，確認沒有虧空的，可以一兩銅都不賠。」
高士奇頓時慌了，說：「臣從未收過樣錢！」
小吏道：「馬爺，你不必自責，這種場面，誰來了都不頂事的。」
向忠正說著，見陳廷敬領著人進來了，便惡狠狠地咬著牙齒，喊道：「弟兄們，操傢伙！」
役匠們手裡的鎚子、棍子捏得緊緊的，個個瞪眼伸脖作鬥雞狀。
劉元說：「咱們不鑄錢了！」
陳廷敬卻從容道：「情勢複雜，容臣一件件奏明！臣這裏還有一本，參寶泉局郎中監督許達，虧空銅料五十八萬六千二百三十四斤！」
陳廷敬道：「師傅們，你們上當了！科爾昆這樣的貪官勾結爐頭向忠，長年盤剝你們！」
皇上抬手道：「不，這會兒朕不想聽你說。明珠，你怎麼一言不發？」
薩穆哈馬上嚷了起來：「我居官幾十年，兩袖清風，賠不起這麼多銀子。」
薩穆哈道：「我們信了陳大人，歷任郎中監督都是貪官；信了科大人，就只有許達是貪官。」
明珠問：「什麼大事？叫他進來當著各位大人的面說。」
役匠們安靜片刻，嗡嗡起來，有願意的，有不情願的。
役匠們聽說是向忠發了話，誰也不敢升爐了。
雖是奉承，陳廷敬卻聽出弦外之音，輕輕地頂了回去，笑道：「我們都是替朝廷當差的，哪裡是薩穆哈大人讓誰做什麼官，他就做什麼官！」
皇上責問陳廷敬：「你督理戶部錢法，科爾昆是戶部侍郎，你們理應協同共事。你們算賬都沒有通氣，這是為何？」
這位小吏道：「哪裡去另外找人？我去算了。」
陳廷敬說：「既然從未收過樣錢，怎會知道樣錢一說！」
陳廷敬望了眼役匠們，回頭冷冷說道：「把科爾昆綁了！」
聽得皇上斥罵完了，科爾昆小心道：「啟奏皇上，臣有事奏聞。」
許達上前跪下，奏道：「啟奏皇上，陳廷敬所參不實呀！陳廷敬的確盤點過銅料倉庫，但算賬臣同科爾昆等都沒有參与，並不知道虧空一事。」
劉景、馬明立馬上前，按倒科爾昆，把他綁了起來。役匠們見綁這這麼大的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向忠也被鎮住了，一時呆立不語。
明珠道：「話不能這麼說嘛，我們要相信事實！」
明珠低頭道：「臣雖未曾做過錢法郎中監督，卻督理過戶、工二部錢法。寶泉局一旦有所差池，臣罪在難免。」
向忠這會兒早躺在裡頭抽水煙袋去了，由著外頭打打殺殺去。寶泉小吏悄聲兒招呼馬明：「馬爺，他們人太多了，我們硬斗是鬥不過的！」
陳廷敬說：「我要立刻去錢廠，請科大人隨我一道去。」
陳廷敬道：「薩穆哈大人，您得相信一個道理，白的不可能變成黑的。」
馬明喊道：「各位師傅，你們聽我說，你們聽我說！」
陳廷敬奏道：「啟奏皇上，以往寶泉局每鑄新錢，都要往有些王公臣工家送樣錢，每年要送出近兩萬兩銀子，打入折耗。臣以為這是陋習，已令寶泉局革除！」
科爾昆道：「我相信歷任郎中監督都是清廉守法的，拿不出銀子來賠補。賠不起怎麼辦？統統殺九-九-藏-書掉？」
役匠們聽見了劉元的喊話，黑壓壓的朝馬明他們湧來。馬明抽出刀來，橫眼望著眾人，道：「各位師傅，請你們不要過來！」
原來自陳廷敬去了寶泉局督理錢法，高士奇再也沒有收到過樣錢，暗自生恨。明珠聽了高士奇這話，卻知道不妙。果然皇上問道：「什麼樣錢？」
劉景喝道：「今日派人來抓你的正是陳廷敬大人！把這個人綁了！」
皇上問道：「你有什麼不安的？」
劉元道：「聽說領頭的是陳廷敬的人。」
徐乾學說：「我粗略算了一下，寶泉局虧空的銅料，大約合六萬一千多兩銀子。」
皇上大怒：「放肆！這等爐頭實在可惡！何不儘早拿了他？」
明珠喊了聲「喳」，恭恭敬敬領了旨。
幾個官軍立即按倒蘇如齋，把他綁得像端午節的粽子。
皇上聽罷惱怒至極，卻冷笑起來，道：「哼，好啊！朕看到的樣錢是象牙雕的，是看得吃不得的畫餅，你們收的樣錢可是嘣嘣響的銅錢！寶泉局是替朝廷鑄錢的，不是你們自己家蒸餑餑，想送給誰嘗嘗就送給誰！」
陳廷敬同許達都很吃驚，望著科爾昆把賬本交給了張善德。皇上接過帳本，說：「一個說沒盤存，一個說有盤存賬本為證。朕該相信誰？」
劉元好不耐煩，說：「問這麼多幹嗎？向爺說不鑄了就不鑄了。聽你的還是聽向爺的？」
劉元說：「向爺，同衙門，我們可不能硬碰硬啊！」
明珠點頭道：「陳大人說得在理，我們一件件兒議。先議定銅料虧空案吧。」
役匠道：「功夫手上管，干不幹是我們自己的事！」
馬明同寶泉小吏們來到錢廠，見役匠們都歇著，便問：「怎麼回事？」
陳廷敬趕到錢廠的時候，向忠正在那裡向役匠們喊話：「弟兄們，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砸錢廠人人有份，誰也不許做縮頭烏龜！只要弟兄們齊心協力，陳廷敬就沒辦法把我們怎麼樣！要把我們全部殺了嗎？皇帝老子都沒這個膽量！要把我們都抓起來嗎？真還沒這麼大的牢房。」
劉元說罷，掄起鎚子就往爐子砸去。役匠們一窩蜂地跑去找行李，鎚子、鏟子、鐵棒，找著什麼算什麼，噼里啪啦朝鑄錢爐砸去。
許達道：「啟奏皇上，臣任寶泉局郎中監督至今方才半年，怎會虧空這麼多銅料？臣的確不知道有無虧空，臣從科爾昆那裡接手，只交接了賬本，倉庫沒有盤存。」
陳廷敬知道事不宜遲，在這裏爭吵徒勞無益，便道：「明相國，各位大人，皇上說過，錢法之事，我可以先行後奏。」
科爾昆說道：「陳大人意思，我科爾昆是做了假賬？皇上都量我沒有這麼大的膽子，陳大人實在是抬舉我了。」
薩穆哈立馬橫了眼陳廷敬，對明珠說：「明相國，果然不出所料，役匠們反了吧？這都是陳廷敬做的好事！」
蘇如齋還沒來得及問個究竟，卻見百多號官軍衝進來了。原來領人來的是劉景，只見他嚴厲喝道：「都不許動！把這些假錢、銅器、塊銅，統統查抄！」
吳大爺說：「師傅們，陳大人說得在理，我們得聽陳大人的。」
役匠們叫道：「我們砌的！」
許達哭奏道：「啟奏皇上，科爾昆欺矇君聖呀！」
明珠笑道：「我這是就事論事。陳大人治理錢法有他一套本事，我們都是看到了的。」
一位役匠問道：「陳大人，您為什麼要減我們的血汗錢？」
陳廷敬反問他：「誰告訴你要減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