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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講 盛世收藏——歷史

第一講 盛世收藏——歷史

收藏的準備
再比如張學良,在20世紀80年代末的時候,他把所有的收藏拿出來,在台灣拍賣,所得的款項都捐給社會。拍賣現場非常熱烈。其中有一件拍品,我記得很清楚,拍了160多萬,贏得滿場鼓掌。這時候那個人站出來,說:「錢我照付,但東西我也捐掉,再拍一次。」這反映了一些收藏家喜愛傳統文化、贊助社會的一個心態。
這就是宋徽宗所創造的一種文化,他自己不能想象。他是一個受盡屈辱的皇帝,中國皇帝像他那樣受盡屈辱的,就他一人。但是他留下了如此輝煌的藝術品,是我們中國人自己嚮往並引以為自豪的文化。
出版物集中也是收藏熱的集中體現。比如宣和時期的《宣和畫譜》、《宣和書譜》、《宣和博古圖》,這些都是北宋時期的著作。晚明時期,有一個文學家,也是畫家,叫文震亨,是文徵明的曾孫。他寫了一本關於鑒賞收藏的書《長物志》。長,在古音中念「丈」,「家無長物,詩書自樂」。「長物」,指多餘的東西,是自謙的說法。古人把一些很貴重的東西,說成是一種人生多餘的東西,就叫長物。那麼乾隆時期,我們都知道,乾隆皇帝為了編輯天下所有他收藏過的名畫,編出一本書叫《石渠寶笈》。還有《西清古鑒》,也是乾隆時期編的書。晚清就更不用說了。民國初期有一個人叫趙汝珍,寫了一本《古玩指南》,這是給所有收藏的人看的一本收藏手冊。
最後,基本上每件東西都是我先說,我肯定要實話實說:你這個東西,不真。那個人聽了,不停地流汗。他可能想:我這裏怎麼也得有真的,不能都是假的吧?但不幸的是,都是假的。然後,我就打圓場。我問:「你還有多少東西?」他說:「我還有好多呢。」我問:「在哪兒呢?」他說:「在地下室。」我說:「這樣,咱們去地下室直接看,不用當著你的工作人員了。」好幾十個工作人員在旁邊站著,我覺得他特別難堪。
第三點就是多接觸實物,有機會就看。接觸實物有很多種方式,最多的就是看展覽。我早年酷愛看展覽,所有的展覽不落空,一般都是開幕看一次,閉幕前再看一次。看的時候要仔細,記住所有特徵。現在展覽很多,跟我喜歡收藏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另外,看的同時能上手儘可能去上手。比如拍賣會的預展,你可以去看一看,摸一摸,感受一下。別人有好東西,你在不違反操作規程的前提下,可以上上手,但一定要小心。
我們從史學的角度去考察,時間最長的朝代我們一般都說是漢朝,但是漢朝中間有王莽割斷了14年。宋代沒有被割斷,儘管遷都了,但南宋延續了北宋,時間沒有割斷,長達319年。而大唐只有289年,明朝只有276年,清朝只有267年。如果我們承認漢代被王莽割斷這個史實的話,那麼西漢只有214年,東漢只有195年。300年,對中國所有的朝代都是大限。
第三次用人名作為品牌的第一個人是李寧。他拿完世界冠軍退役以後,創造了一個品牌,叫做「李寧」牌。我有一次去王府井利生體育用品商店,不幸看到這一幕:那時候李寧的牌子剛上市,很多人不適應。售貨員給一個人介紹,說這是新牌子,叫李寧牌。那個人愣著,看了半天,說:「我身上怎麼能綉一個他的名字啊?」他是這個概念:我的身上不能有別人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他穿的皮爾·卡丹的西服,也是別人的名字。
收藏熱的特徵
今天有了非常科學的分類,按照科學的名稱分類。人家再問:「您喜歡什麼啊?」你可以回答:「我喜歡陶瓷,我喜歡玉器。」也非常明確,不用很內行的話。行話多少顯得有點兒江湖味兒,行內能聽懂,行外聽不懂。我們今天的收藏分類,是行內、行外都能聽得懂。
隔了一周,二十日的時候,木樣就做好了,畫了五彩木樣一件呈覽,拿給皇上看。皇上又說:「將此罐交年希堯添一蓋,照此樣燒造幾件。原樣花紋不甚好,可說與年希堯往細里改畫。欽此。」皇上說的太具體了,說照著這樣給我做幾個。原先這個畫得還粗了點兒,你給我再畫得細點兒。
收藏的歷史我們大概有所了解了。趕上好的時代是每一個國人的幸福。伴隨國泰民安,收藏熱帶給中國人一些新奇的感受,這種感受促使我們很想探求收藏的奧秘。傢具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那麼就從傢具講起。
你看古董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它的特徵,要注意到所有的細部。比如底部,有機會儘可能地去看到。我當年去故宮參觀,那時候故宮的條件沒有現在好,展廳里燈光非常昏暗,我自己帶著手電筒。我第一次拿出手電筒的時候,工作人員都衝過來說:「你想幹什麼?」我說:「我就是想看清楚點兒。」他說:「這不是看得挺清楚的嗎?」他不知道,他說的那個清楚,跟我說的清楚,實際上有很大差距。他只要看到東西在展櫃里,就算清楚了;我是要看到所有的細部,才算清楚。我去的多了,就跟裏面的工作人員混熟了,再拿手電筒也沒人管我了。
第二點就是最好請個老師,交個朋友。但這條要注意,一定要找正經人,不要找一些走旁門左道,全是巫術的read.99csw.com人。再有一點,你請的這位老師應該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比如說在專業單位任職、有過收藏成就,這樣的人會對你有很大的好處。有時候別人教你一句,省得你摸索半天。當然,我現在說的都是理論問題,你也可以不請老師。比如我剛喜歡收藏的時候,我就沒請,也沒地兒請。我就是逮著這個人問一句,逮著那個人問一句。所有人都可以是你的老師,但你要自己多思考。
第一次收藏熱:北宋
但過去不是這樣。我小時候,看到的景象都是破壞文物。在我11歲的時候,「文革」剛開始,大量文物遭到破壞。給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我們家後面有一個下水道堵了,我們都去看,結果從下水道里掏出來一個鎏金佛,當時說是金佛。那時所有人都把家裡價值連城的古董扔掉,說是「破四舊」,扔掉以後心裏就踏實了,認為安全了。
我們了解了古代的收藏熱,會有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唐代以前沒有收藏熱呢?唐代是有人收藏,唐太宗啊!但我們要知道,那是皇帝的收藏,它不會反映到民間。唐代社會,它的文化是開放型的,它不是一種收斂型的社會。我們今天的文化是在宋代以後才定型的。從史學家的角度看,宋代的文化是影響中國封建社會後一千年的一種基礎文化,程朱理學規範了中國人生活的準則。宋代以前,古人的生活跟今天有很大的不同;宋到明這一個時期,中國人的生活方式沒有太大的變化。
我們今天能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館看到中國的燦爛文明,大部分的中國古代藝術品,大約都是鴉片戰爭以後到抗日戰爭爆發這一段時期流出去的。
五次收藏熱
從收藏的角度講,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準備。今天喜歡收藏的人太多了,但是冒冒失失地進來,沒有準備,就會出很多問題。那麼,收藏首先應該準備什麼呢?第一條就是理論先行。你首先應該知道你要收藏什麼,再把對應的書找來看。比如說,我喜歡陶瓷,我就找《中國陶瓷史》看看,我得把中國陶瓷先弄清楚。人家一說宋代五大名窯,我就得知道是「汝官哥鈞定」。
古代收藏熱跟今天有所不同。我國歷史上有過多次收藏熱,統計起來大約有五次:第一次是北宋時期;第二次是晚明時期;第三次是大家熟知的康乾盛世;第四次是晚清到民國初期;第五次就是今天。今天的收藏熱,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它給我們帶來的愉悅。
收藏要注意的第二個事項,就是戒貪,這一條非常重要。貪是人的本性,總想買的東西比別人便宜,就非常容易上當。我年輕的時候也貪,但我有一次被貪咬著了,以後我就不貪了,我知道警告自己。
宋代的統治者,標榜自己以文治天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為什麼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呢?是因為他覺得這個社會不能靠武力解決問題。宋朝的版圖比較小,尤其到了南宋,版圖變得非常小,大概不足我們現在國土的五分之一,就是江南這幾個省。但是請大家注意,宋代的享國時間卻是歷史上最長的。
我碰到過很多把樂趣變成負擔的人。有一次,我回家,家裡坐著一個老太太,在那兒哭。我就很詫異,我不認得她。我就問:「您什麼事?」她說:「我們家老頭兒把所有錢都買古董了,日子沒法過了。他誰的話也不聽,就聽你的,你能不能勸勸他?」我說:「我可以勸他,但是你怎麼知道我家的地址呢?」她說:「我們家老頭兒本上寫的有。我來找你,你不能跟他說。」我說:「行。」
第三個特徵跟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就是摹古和作贗成風。
比如我們知道時大彬的紫砂、江千里的螺鈿、黃應光的版刻、方于魯的制墨、陸子岡的治玉、張鳴岐的手爐,等等。這些手工業品都是署個人名款,充斥整個市場。今天統計,署著「張鳴岐」款的手爐,大概有4萬件存世。一個人不可能製造出這麼多的手爐!只能說明他的人名已經變成一個品牌。
第三次收藏熱:康乾盛世
晚清到民國初年的第四次收藏熱,跟以前有所不同。它主要是外需加大,內需相對縮小。晚清時期民不聊生,在西方列強的多次侵擾之下,中國人都感覺到生活岌岌可危。除了個別人的生活很好,大部分人的生活質量都很差。等到西方人終於打開了中國這扇神秘的大門,能親自看到中國古老文明的時候,他們垂涎了很久的中國文化終於擺在他們面前,所以西方人開始大肆掠奪。
我喜歡收藏的時候,先喜歡的是陶瓷。當時全國有關陶瓷的書就兩本,一本是中國硅酸鹽學會編的《中國陶瓷史》,一本就是中國輕工業出版社出版的《中國陶瓷》。今天完全不同了,如果喜歡收藏,不管哪個門類,你去書店,五花八門的書,所有資訊都可以很輕易地查到。我喜歡陶瓷收藏的時候,是查不到的。
我們剛解放的時候,由於要向西方各國出口,沒九-九-藏-書有商標是不能出口的,所以我們被迫出了一些品牌。
每到周六的早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北京市有兩個地方萬頭攢動。一個是天安門廣場,大家都在舉頭看升國旗;一個是潘家園市場,大家都在低頭尋國寶。這就是我們今天收藏的現實情況,每個人都希望從我們古代遺留下來的東西中,撿到自己心愛的東西。
摹古是君子坦蕩蕩:我模仿前朝的成就。我以我現實的力量,來達到古人曾經達到的一個高度。比如乾隆皇帝,他最願意做的就是這件事。乾隆很多瓷器的落款就寫著「大清乾隆仿古」,他寫得很清楚:仿古。當然,也有一部分不寫,他就要以自己的能力達到古人的高度,讓你真假莫辨。作贗的出發點就不一樣了,它是為了欺世。今天很多搞收藏的人都被作贗,簡單說就是作偽、作假,給苦惱著。每個人拿到東西以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它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都苦惱這件事。這就是作贗成風,也是收藏熱的一個標誌。
我看了央視播出的一條新聞,說我國現在有7000萬收藏愛好者,7000萬人,這是非常龐大、非常了不起的一個數字。
這幅畫是2002年世界上最貴的一幅中國畫了。在拍賣之前,有一個老者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跟我說:「馬先生,我非常喜歡那幅畫,那是我終生夢寐以求的一幅畫,這次我想傾我全部的力量把它買回來,你看行嗎?」我說:「當然行,買回來當然是個好事了。」
那麼,收藏的注意事項是什麼呢?我覺得對每一個收藏的人,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量力而行。收藏是一種樂趣,你絕不能把這種樂趣變成一個負擔。
宋徽宗很喜歡畫畫,他畫了很多花鳥畫。當然從鑒定的角度上講,有的專家認為有的畫是代筆,但是有相當一部分畫確實是他本人所為。比如,在2002年,嘉德拍賣會上拍了一幅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畫的是花鳥,表明宋代人的一種追求,表明皇上心裏的一個樂趣。畫畫得非常細緻,都是花鳥。這幅畫當時拍了2300萬人民幣,加上傭金是2530萬。這幅畫在國外流落了多年,終於回到祖國進行拍賣。但不幸的是,又被外國人買走了,在我們家門口晃了我們一下,沒有真正回到祖國的懷抱,和我們照了一面,又被別人抱走了。
我當年就被這種故事誆得到處都去,好在那時候年輕,誆點兒時間也不在乎,去就去了,慢慢就機靈了。所以,收藏中不能過多地聽這種故事。今天說他們家祖上是太監,後天又說他們家祖上是宮女,這種事多極了。不要輕信故事,我們就事論事,就物論物。
還有崇禎朝的《天工開物》。西方人對中國忽視《天工開物》還表示不解,說皇帝是不是沒看過這樣的書啊?這樣重要的科學著作,為什麼沒有在中國引起資本主義革命呢?英國有一個科技史學家李約瑟,他有一道著名的「李約瑟難題」。他問:資本主義革命,就是工業化的革命,為什麼沒在發達的中國產生?原因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當時不注重無形資產,不注重知識產權。晚明時期,大量知識分子、上層社會追求生活的奢靡,商品跟著就出現了。
我們都知道,用毛筆寫字,不停地寫,寫一萬個字大約需要兩天時間。用鋼筆寫,寫得快的人大概一天可以寫一萬字,毛筆寫得要慢。這樣勤勉的皇帝,他的政務非常繁忙。雍正跟他的父親,跟他的兒子都不能比,他沒有下過江南。他處在清朝康乾盛世中非常關鍵的一個時期,他要整頓吏治,要改革康熙遺留下來的一些問題,所以他就沒捨得出門。
宋代是一個收斂型的社會,對文化有一種聚集的想法,收藏熱就形成了。尤其有了宋徽宗這樣一個皇帝。這個皇帝政治上碌碌無為,藝術上卻非常有造詣。他創造了一種非常漂亮的書體,叫做「瘦金體」。創造一種書體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尤其到了宋朝。我們知道,所有法書作品在宋代以前就定型了,無論你怎麼寫,都很難超越這些字體。宋徽宗作為一個皇帝,酷愛藝術,他所創造的瘦金體,我們今天去博物館就可以看到。
收藏的第三條注意事項,就是不能輕信故事。每個人都有纏綿悱惻的故事,我收藏幾十年,也聽說了無數個故事。當年我也愛聽,人一說我就信,還跟著人家一塊兒擔憂。比如,人家告訴我說:他的姑姑當年是一宮女,現在住鄉下,當年帶了很多宮裡的瓷器,讓我去看。那我就去吧。怎麼去?開車去。那人說沒多遠,一會兒就到。我們就坐著車,走了很遠。那時候也沒高速公路,坐了大概有仨鐘頭了,還沒到,我就問:「不是說一會兒就到嗎?這麼長時間了。」他朝外看了看,說:「沒事,別急,走了有一半了。」然後又走仨鐘頭,還沒到,我又急了:「這都多遠了!」這時候他把地圖拿出來看了看,說:「這回真有一半了。」
我國歷史上著名的作偽地有這麼幾個:作畫,作古玉,主要是蘇州。過read•99csw.com去一說這畫是「蘇州片」,什麼意思呢?就是蘇州這個地方作的偽。北京在晚清到民國初期的時候有一個作偽畫的地方,它在哪兒呢?就在鼓樓前面,後門橋那個地方。所以,有的行家一打開這幅畫,就說是「後門造」,就是後門橋作的偽。我們今天作偽比較嚴重的地區,比如陶器就是河南,玉器是安徽,青銅多出自西安、洛陽;這些都是作偽的集中地,但是不表明其他地方不作偽。我想今天的陶瓷摹古作偽最高產地一定是景德鎮,那裡聚集了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
專業上做準備非常重要,不是光說自己收藏就行了。你跟人家一張嘴,人家就說你是個棒槌。你跟人聊天,說:「我喜歡斗(音抖)彩。」說錯了,念斗(音豆)彩。「斗」是雙音字,如果你沒有很深的了解,你一說錯,人家就知道,你是個棒槌,是一個不懂行的人。
第四次收藏熱:晚清到民國初年
到了他兒子,就是雍正這一代。雍正是一個非常勤勉的皇帝,他批過4萬多份奏摺,這些奏摺至今在國家檔案館里保存。雍正在位十三年,平均每天至少要御批10件奏摺,最少時要寫一個字:覽;最長的洋洋萬言。
今天摹古市場非常多,比如全國各地傢具市場大量的仿古傢具出現,告訴你就是仿的,用很好的木頭做出來,跟古代的樣子一樣,希望你的家裡改變一下氣氛,從西式的樣子變成中式的樣子,這是君子坦蕩蕩的行為。我覺得這也是收藏熱的一個標誌,在實物表達上的一種方式。
這就是那道李約瑟難題,為什麼資本主義未在中國誕生的一個基礎原因:中國人不大注重無形的東西,不注重個人創造。而資本主義的一個特徵就是注重個人創造,要把個人無形的東西變成有形的資產,這才能使資本主義迅速發展起來。
於是我就去找他們家老頭兒。我一推他們家門,推不開—東西買得太多了。老頭兒也不懂,好的、壞的什麼都買,買的滿屋子都是,連門都推不開。但那老頭兒不錯,我就跟他聊。他說:「我有四個孩子全在美國,我有很多錢。」我就勸他:「有再多的錢,架不住沒有節制地去買古董。您這樣把收藏變成沉重的負擔了,已經不是樂趣了。」他說:「我有退休金,我有醫保,所以我什麼都不怕!」但是他老伴怕啊!我說:「您這樣收藏是不行的,您應該跟老伴商量,不能什麼都買。」
他那座豪宅佔地15畝,原來是清末著名大太監李蓮英的舊宅。15畝有多大呢?換算成平方米,是整整1萬平方米!今天在北京城裡的1萬平方米的四合院,先不說買要花多少錢,拆遷就要拆出3個億!非常巨大的數字。
收藏從本質上講,是一個積累財富、積累知識的過程。人類最早的收藏就是積累的財富,是什麼呢?糧食,我們賴以生存的糧食。當我們的衣食解決以後,我們才注重精神的需求,這時文化標識的東西對我們每個人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後來有一次,我去的時候,我就指著一個瓶子,跟他們說:「你們那瓶子被人動過了。」那人說:「不可能。」我說:「肯定動過了,你最近是不是沒上班?」他愣了,說:「是沒上班,我請了一個禮拜的病假。」我說:「你問問,一定動過了。」他就真的打了個電話一問,那個東西確實被動過了,拿出去照相后又送回來了。他覺得特神奇,就問我:「你怎麼知道這個東西動過了呢?」我說:「這事兒對你來說特難,對我來說就很簡單。這個瓶子每個面的圖案不一樣,我每次來看的都是這面,我特想看到背面,可就是看不到。結果這個瓶子照完相,被送回來的時候,放的人隨意一擱,把背面沖外,我終於看到了。」
第二天,我們去給他鑒定,鑒定的時候就非常難堪。他把自己一個特大的茶館停業,讓我們在裏面鑒定。我進去的時候,還是比較機靈,先觀察了這屋子。我知道古董大約從哪個門拿出來,我就坐在相反的方向。鑒定一共有三個人,那兩個人坐在前頭。我心說:讓他們先說,我不先說,先說得罪人。結果他們兩個人看完以後都不說話,一個一個挪,挪到我這兒了,他們說:「你先說吧。」我沒有退路了,只能先說。所以說,人不能太聰明,太聰明了反而壞事。
想了解收藏,首先應該知道收藏的一個大致分類。民國時期的分類特別簡單,就分硬片、軟片。兩人對話:「您收什麼啊?」「我收軟片。」那就知道你收藏的大方向了。書畫、地毯、織綉,凡是可以捲起來的,一般都稱之為「軟片」,剩下的都稱之為「硬片」了。比如陶瓷、玉器、銅器,這些都屬於硬片。
我們兩個人進了地下室,我就跟他說:「你這件東西大英博物館有,這件故宮有,這件大都會博物館有,這件上海博物館有。全世界的博物館,傾二百年國家之力,買到的東西,全都在你們家地下室?咱先說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大?」他急了,說:「那萬一有一件真的呢?」我說:「問題是沒有這個萬一。你到印刷廠,過去排版都是排鉛字。你抓一把鉛字,往地下一撒,就是一首唐詩九九藏書,這可能性有沒有?有,就是太小了,跟你們家地下室有真文物的可能性差不多。」這麼一說,他就明白了。他說:「我花了很多錢,但是,只要有一件真的,我就把所有錢都撈回來了。」
收藏的注意事項
那麼,雍正怎麼去減壓呢?他對藝術品有要求。在中國歷代皇帝里,雍正對藝術品的要求最為具體。比如,史料記載,雍正七年(1729)四月十三日,太監劉希文交來成窯五彩磁罐一件,無蓋。我們將來講瓷器的時候會講到這一點。成窯五彩,就是後來的鬥彩。就是太監交來的這件鬥彩,沒有蓋。皇上就下旨:「著做木樣呈覽。欽此。」意思是你先做一個木頭蓋,畫好了給我瞧瞧。
第一個特徵,就是官方的提倡和默許。比如北宋末期宣和年間,偉大而窩囊的皇帝宋徽宗非常提倡收藏,他首先成立了國家畫院,自己任畫院院長—一個皇帝親任畫院院長!他網羅天下所有頂級畫家聚集到他的門下,為他作畫,編輯《宣和畫譜》。官方的提倡是收藏熱的一個重要標誌。我們今天,官方也提倡。比如央視有《鑒寶》欄目,每個博物館都不停地推出各種各樣的文物展覽。這些在我年幼的時候,都不可能看到。
我跟他聊了很久,老頭兒對我特別感激。我出了他家的門以後,他說門口的汽車是他們家的,他兒子走的時候留下的,讓我開走,送給我了。我一看,車的四個軲轆都是癟的,不知擱多久了。後來他的老伴跟我說,他好了很多,買古董開始有節制了。
收藏熱的形成,必須要具備幾個特徵。
我們當時都不知道它能拍到多高,保守的估計,1000萬是個大限。結果在拍場上,他一直在觀看,在叫價到1300萬的時候,他伸了一下手,然後很快就被人蓋過去了,他沒有能力把這幅畫收回祖國來。拍完以後他跟我說:「雖沒買到,但我很高興,我終於擁有了它一秒鐘。」因為他在1300萬的時候一舉手,那個瞬間是屬於他的。如果沒有任何人出錢了,這幅畫就歸他所有了。但不幸的是還有別人在出價,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短暫的喜悅和深深的無奈。
由此可見,主人是一個特別誇張的人。他拿著這大啤酒杯就過來了,他說:「你們來了,使山城增色,日月增輝。」就說那樣不著調的話。喝酒的時候特痛快,一仰頭就喝。那酒一小半進了嘴,一大半全從杯子里倒出來了,身上跟洗澡一樣,全濕了。這時候,我就已經預測到這樣的人的收藏了。
同光中興時期,資本主義第二次萌芽,中國人的品牌意識又出現了。接受第一次被扼殺的教訓,這次的品牌叫什麼呢?叫外號。比如我們都知道的狗不理包子、王麻子剪刀、葡萄常、泥人張、烤肉宛,姓名都說一半兒。所以,中國的品牌在資本主義的第二次萌芽時期,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品牌都是半拉人名,羞羞答答。
年希堯是雍正時期的重臣,他受他弟弟年羹堯的牽連,被罷免過。罷免的第二年,就是雍正四年,重新起用,所以他幹活非常認真。
張伯駒當年花了4萬大洋買了《平復帖》,後來捐給了故宮。《平復帖》是跟三希堂那著名的「三帖」齊名的法書。後來,又花了240兩黃金,買了展子虔《游春圖》。買《游春圖》的時候,張伯駒把自己的豪宅賣掉湊錢。
再有就是國家對文物的收購。這些年,國家用重金買下很多流散在世界各地的文物,收歸國有。比如故宮博物院在1995年,斥資將近2000萬元人民幣,買了一張北宋的畫,張先《十詠圖》。這張畫早年從故宮流出去,現又收歸故宮。2002年,財政部又斥資將近3000萬元人民幣,買了米芾著名的《研山銘》,收歸國有。這些都表明國家的許可或者說提倡的態度。
張伯駒把這個宅子賣掉,加上妻子的首飾,加上自己現有的錢,湊足240兩黃金,買到了展子虔《游春圖》,最後也捐給了國家。這就是民國時期收藏大家的一個心態。
康乾盛世的產生,我覺得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康熙皇帝的偉大和英明。康熙,一個極易吸收外來文化的皇帝。這個文化不僅僅是漢文化,還包括西方文化。他請來大量西方老師來教他幾何、天文、機械。我查了一下,他學過靜力學,我們一般人今天都不學這樣的學問。康熙是一個非常開明的皇帝,他對自己的要求,是要成為一個全能的皇帝,他做到了這一點。他也影響了後來的雍正、乾隆,使這一百年成為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一百年。
這就是聽故事的代價。我在十二個鐘頭以後,從早上九-九-藏-書天沒亮就出發,兩頭見月亮,終於到人家了。我瞧著那老太太,歷史上肯定不會是宮女。老太太特麻利,從灶台後面草垛子里抽出倆碗,我一看,早上還喝湯呢!她說是皇上用過的,但怎麼可能是真的呢?
再看晚明,一個文化非常繁榮的時期。史書上記載說嘉靖、萬曆時期由於皇帝不上朝,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其實社會還有另外一面,就是當時的經濟富足,我們可以用實物來證實。比如我們知道的話本小說,嘉靖時期是《水滸傳》《三國演義》的發行;到了萬曆時期,《西遊記》《金瓶梅》這些作品都在發行;像「三言」、「二拍」,大量話本小說對中國人的生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民國四公子
第二次收藏熱:晚明
我親眼見到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兩個人各看一個盤子,看完后沒有按照規矩都放下,再去拿對方的盤子看。他們互相手遞手,結果當場倆盤子就都撞碎了。眼睛是有視差的啊!那時候,我在旁邊看著都一頭大汗,甭說他倆了,就跟水洗的似的。
收藏的分類
有一年我去重慶幫人鑒定,也是通過各種關係介紹,必須得去,我跟另外兩個專家一塊兒去了。我一出機場大門,我就知道這事有點兒要壞。迎接我們的人,給我們獻上了一大束鮮花。這鮮花有多大呢?就是你抱著這鮮花,就看不見路了,只能看見腳底下。這還不算,開著加長的卡迪拉克來接我們。吃飯的時候喝酒,啤酒杯之大,我從來沒見過。面對面的人要說話,都得躲著桌上的杯子,要不杯子就擋著臉。
第二個特徵是出版物集中。今天能夠看到的所有有關文物的出版物,都是在收藏熱時期出現的,包括北宋、晚明、乾隆時期、晚清和我們現在。
中國第三次收藏熱是康乾盛世,這是中國歷史上時間最長的一段盛世,長達一百年。可以說,整個18世紀,從1700年到1800年,都是中國歷史上最好的時期。
資本主義萌芽時期出現了一個特徵,就是品牌意識。我們熟悉的品牌都是個人名。
只有宋代,這樣一個看似軟弱的朝代,以一個非常豐富而柔弱的文化,撐住了這個300年的大限。這就是我們要對它的文化重新審視的一個原因。典型的說法就是以柔克剛。它對我們後世有著巨大的影響,對我們的行為準則有著巨大的影響。
最後一個特徵就是市場繁榮。北宋、晚明、康乾盛世、晚清到民國初年以及今天,這五個時期都是市場非常繁榮的時期。
像這樣的史實,記載了一個皇帝在藝術上的要求,這個要求一定得傳達到下面。所以,我們今天能看到雍正這一朝的瓷器,非常精美。清代瓷器的高價,很多都是雍正一朝所創造。
叫什麼「天壇」、「東風」、「解放」、「紅旗」、「藍天」、「白雲」,都找不著調的事兒寫在上頭,當成一個品牌。問題是藍天、白雲都不為此事負責,梅賽德斯·賓士卻能為此事負責。這就是對品牌意識的淡漠,對無形資產的淡漠的一個史實。
翰海拍賣公司就出過一件事。一位老兄一進屋就兩眼發直,直接對著一個瓶子衝過去,他沒看見瓶子前面還有柜子,柜子上還有玻璃。結果一頭撞到玻璃上了,玻璃當場就把瓶子給切碎了,後來還引發了官司。我挺能理解這種心態,因為我原來也碰見過這麼一件事。那時候我還沒做博物館呢,我家裡東西多。有一個酷愛收藏的老先生上我們家來看東西,一進門就直奔著東西去了,沒看見腳底下有地毯,結果絆了一個大馬趴,摔倒了。這些人就是心裏非常著急。但是看文物的時候,心裏絕對不能急。不論你多麼想看見這東西,都要注意觀察,注意周圍的環境,這就是你上手時的一個規矩。你不懂這個規矩,就會付出非常慘痛的代價。
那是我們歷史上不堪回首的一段歲月。但今天,我們對自己的文化有了重新的認識,每一個人都開始關注自己的文化,關注自己的燦爛文明。這就是我們今天的一個現狀。
以上這些都說明出版這類書,一定是收藏熱的時期。
他這種心態就非常不好。這事過去很多年了。前兩天,他又給我打電話,說:「馬先生,我今非昔比了,眼力大大提高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提高了多少。
我們今天知道的西方的著名品牌基本上都是人名。比如服裝有范思哲、阿瑪尼,汽車有豐田、福特、賓士,還有波音飛機,路易·威登的包,這些都是人名,跟我們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品牌意識一模一樣。但不幸的是,這個品牌進入清朝後,叫做「大清康熙年制」、「大清乾隆年制」。到解放以後,叫做「Made in China」,中國製造,不再注重品牌。
民國時期有著名的四公子,張學良就不用說了,大家都知道。張伯駒,凡是對收藏有興趣的人,都知道這個大家。溥侗,溥儀的同族兄弟。再有就是袁寒雲,袁世凱的二公子。這四個人被大家統稱為「民國四公子」,非常儒雅,都酷愛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