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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面壁者 第三章

上部 面壁者

第三章

「要多想。」父親說。
爸,原諒我,如果說前次發問讓您失望,那這一次我變回孩子了。
羅輯沒有坐,站在史強面前接著說:「我和她才認識了一個星期,就是在學校旁邊的酒吧里認識的,出事前連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你說我們之間能有什麼,竟讓你們往那方面想呢?」
羅輯和史強進入機艙,有三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人迎接他們,帶著他們走過前艙,這裏空無一人,看上去是客機的樣子,有四排空空的座椅。但當進入中艙后,羅輯看到這裡有一間相當寬敞的辦公室,還有一個套間,透過半開的門,羅輯看到那是一間卧室。這裏的陳設都很普通,乾淨整潔,如果不是看到沙發和椅子上的綠色安全帶,感覺不到是在飛機上。羅輯知道,像這樣的專機,國內可能沒有幾架。
「末日那一代總會好些吧。」
他們把煙都點上后。史強說:「時間還早,咱們聊聊?」
史強抬頭看著他,本來帶著困意的雙眼突然炯炯有神,那好像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神中藏著一股無形的殺氣,老練而尖銳,令羅輯很恐慌。「我可沒提這事兒啊,是你先提的,這就好,上面不讓我說更多的情況,我也不知道更多的,剛才還發愁咱們沒話題聊呢,來,坐坐。」
「這是對的。」父親又點點頭。
她在鼻子里不出聲地哼了一下:「你不是問我只信你哪句話嗎?就這句,你以前說過的,你真的就是這號人。」
在他們前面,人類的艱難歲月正在徐徐展開。
「這是個人防工事吧?」羅輯問史強。
「你問吧。」羅輯低頭吐出一口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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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響起了敲門聲,一個目光很靈敏的年輕人走進來。把手中的一個大提包故在地上說:「史隊,提前了,現在就出發。」
「就像您想的那樣,他們要以海軍為基礎組建太空艦隊。他們認為海軍的作戰模式和理論與太空戰爭最接近。」
史強帶著羅輯在兩排汽車間穿過,年輕人跟在後面,羅輯看著尾燈的紅光和穿過車間縫隙照進來的燈光照在史強身上,使他的身影以不同的色彩時隱時現,羅輯競想起了那個昏暗的酒吧,在那裡他認識了她。
「穿上吧,還算透氣舒服的,要是穿我們以前的那種破玩意兒,不悶死你才怪。」史強說。
張援朝只是坐在那裡嘆息搖頭:「人能找到,錢不一定能拿回來,這讓我怎麼向一家子交待啊。」
「那麼……」羅輯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看來,已經不必找回她的名字了。
羅輯重新拿起刀叉,搖搖頭。「我的第幾代都不是。」他做出祈禱狀,「我們這個偉大的家族,到我這兒就要滅絕了。」
本屆特別聯大以壓倒多數票通過決議,宣布逃亡主義違反國際法,決議用嚴厲的措辭譴責了選亡主義在人類社會內部造成的分裂和動蕩,並認為逃亡主義等同於國際法中的反人類罪。決議呼籲各成員國儘快立法,對逃亡主義進行堅決的遏制。
「當然不,我只是羡慕。我在工作中有一個原則:從不進行道德判斷。我要對付的那些主兒,成色可都是最純的。我要是對他們婆婆媽媽:你看你都幹了些什麼啊?你對得起社會對得起爹媽嗎……還不如給他一巴掌。」
父親微笑著搖搖頭,「我這兒沒什麼了,忙工作去吧。」
中國代表在發言中重申了我國政府對逃亡主義的立場,井表明了中國政府對聯合國117號決議的堅決支持。他轉達了中國政府的許諾:將儘快建立和完善相關法律,採取有力措施制止逃亡主義的蔓延。他最後說:我們要珍視危機時代國際社會的統一和團結,堅守仝人類擁有平等的生存權這一被國際社會共同認可的準則,地球是人類共同的家園,我們絕不能拋棄她。
這一摔救了他的命。
「我也是這號人。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個兒的某些樣子總是很煩人的。」
這時,大廳一側的車輛已經開始魚貫而出,史強鑽進車裡關上車門,當read.99csw•com相鄰的車開走後,這輛車也開動了。史強拉上了兩邊的窗帘,車內有一塊不透明的擋板,把後半部分與駕駛室隔開,這樣羅輯就完全看不到車外的情況了。一路上,史強的步話機嘰嘰哇哇響個不停,但羅輯聽不清在說什麼,史強不時簡單地回應一句。
張援朝趕緊拿出手機,撥了史曉明的電話,但對方已關機。老張兩腿一軟,靠著牆滑坐在地上,他花了四十萬。由國科「趕緊報警吧!還好,那姓史的小子不知道老苗已經打聽到他爸的工作單位,這騙子肯定跑不了。」
「這時代怎麼變得這麼乏味了?」羅輯扔下正在切煎蛋的刀叉,沮喪地說。
這樣的按鈕就是送話器開關,座位和床邊都有,按下后就能通話。有什麼其他需要,也可以通過它呼叫我們。」
章北海戴上軍帽,帽檐上有中國太空軍的軍徽。他在心裏說:爸爸,我們想的一樣,這是我的幸運,我不會帶給您榮耀,但會讓您安息。
「是啊。現在什麼都變得複雜了。」史強敷衍道,仍把注意力集中到步話機上,一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史隊,照上級的意思,好像我們得一直跟著。」
「您是警察嗎?」
爸,我終於問出這句話了,這句我整夜未眠才最後下決心問出來的話,剛才見到您時我又猶豫了,我知道這是最讓您失望的一句話。記得研究生畢業后,我作為一名上尉見習官進入艦隊時,您說:「北海啊,你還差得遠,這麼說是因為我現在還能輕易地理解你。能讓我理解,說明你的思想還簡單,還不夠深,等到我看不透搞不懂你,而你能輕易理解我的那一天,你才算真正長大了了。」後來,我照您說的長大了您再也不可能那樣輕易地理解自己的兒子了,說您絲毫沒有對此感到悲哀我不信,但兒子確實正在成為您能寄以希望的那種人,那種雖不可愛,但在海軍這個複雜艱險的領域有可能成功的人。現在,兒子問出了這句話,無疑標志著您對我這三十多年的培育,在最關鍵的時候失敗了。可是爸,您還是告訴我吧,兒子還沒有您想的那樣強大,反正就這一次了,求求您告訴我吧。
章北海告別父親後走出病房,透過門上的小窗又凝視了父親一會兒。這時,夕陽的光縷已離開了父親,把他遺棄在一片朦朧中,但他的目光穿透這朦朧,看著投在對面牆上的最後一小片餘暉。雖然即將消逝,但這時的夕陽是最美的。這夕陽最後的光輝也曾照在怒海的萬頃波濤上。那是幾道穿透西方亂雲的光柱,在黑雲下的海面上投下幾片巨大的金色光斑,像自天國飄落的花瓣,花瓣之外是黑雲下暗夜般的世界。暴雨像眾神的帷幔懸挂在天海之間,只有閃電不時照亮那巨浪吐出的千堆雪。處於一個金色光斑中的驅逐艦艱難地把艦首從深深的浪谷中抬起來。在一聲轟然的巨響中,艦首撞穿一道浪牆,騰起的漫天浪沫貪婪地吸收著夕陽的金光,像一隻大鵬展開了金光四射的巨翅……
「要多想。」
「看看吧,今天的。」楊晉文說著,把手裡的一張報紙遞給張援朝,後者剛看到頭版頭條的大標題,就眼前一黑——
羅輯從床上跳了起來,把只吸了一口的煙扔了,「你們怎麼能懷疑我?那明明就是一場意外交通事故嘛!先是兩輛車相撞,後面那輛車為了躲閃才把她撞了的!這是很明白的事兒。」羅輯攤開雙手,一臉無奈。
「那是說養老型末日,可你想想那個凄慘啊……再說最後一代爺爺奶奶們也未必吃得飽。不過就這幅遠景也不能實現,瞧現在地球人民這股子橫勁兒,估計要頑抗到底,那就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死法兒了。」
史強說:「羅兄,哦,應該是羅老弟吧,咱們其實有緣:我辦的案子中,有十六個死刑犯,其中的九個都讓我去送的。」
史強把羅輯帶到了一輛車前,拉開車門讓他進去。羅輯坐下后發現,這車雖然內部很寬敞,但車窗小得不正常,從窗的邊緣可以看到厚厚的車殼。這read.99csw.com是一輛加固型的車,窄小的車窗玻璃透明度很差,可能也是防彈的。車門半開著,羅輯能聽到史強和年輕人的對話。
帶他們進來的三人中,兩人徑直穿過另一個門向尾艙去了,留下的最年輕的那位說:「請你們隨便坐,但一定要系好安全帶,千萬要注意,不只是在起飛降落時,全程都要系安全帶,睡覺時也要把床上的安全睡袋扣好;不要在外面放不固定的小物品;盡量不要離開座位或床,如果需要起來活動,請一定先通知機長。
羅輯把一根煙遞給史強:「我不會讓你去送的。好吧,麻煩你通知我的律師。」
「以前是吧,我叫史強。」來人又點點頭,坐在床沿上掏出一盒煙來。羅輯覺得這個密閉的地方煙會散不去的,但又不敢說。史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四下看看,「應該有排氣扇的。」他說著拉動了門邊的一根線,不知什麼地方的一個風扇嗡嗡地響了起來。這種拉線開關現在也不多見了,羅輯還注意到牆角扔著一架顯然早就不能用了的紅色電話機,落滿了灰,是轉盤式的。史強遞給羅輯一支煙,羅輯猶豫了一下,接下了。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先是說了些家裡的事,後來又談到太空軍的建設,父親說了自己的很多想法,以及對章北海以後工作的建議。他們共同想象未來太空戰艦的外形和體積,興趣盎然地討論太空戰的武器,甚至還談到了馬漢的制海權理論是否適用於太空戰場但他們之間的這些話語已經沒有太多意義,只不過是章北海陪著父親用語言散步而已,真正有意義的,是父子間心對心交流的那三句:
小房間的門開了,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人走了進來,沖羅輯點點頭,他的臉上透出明顯的疲憊。「羅教授,我來陪陪你,不過你也就剛進來,不至於悶得慌吧。」
「喂,創立宇宙社會學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想知道是誰的建議嗎?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嚇著。」羅輯想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爸,謝謝您。您說得很清楚了,我的心都聽懂了。
「進來」這個詞在羅輯聽來是那麼刺耳,為什麼不是下來呢,羅輯的心沉了下去。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雖然帶他到這裏來的人都很客氣,但他還是被捕了。
張援朝轉頭不理他,那意思很明白:這與你有何相干?
「想了以後呢?」
「爸,我加入太空軍了。」
註釋:
「那我該怎麼辦?」
張援朝接著細看下面的內容:
父親點點頭,沒有說話。他們父子之間的沉默要比語言傳遞更多的信息,從小到大,父親是用沉默而不是語言教育他的,語言只是沉默的標點符號,正是這種父親的沉默造就了今日的章北海。
走出電梯,羅輯發現他們來到一個寬闊但低矮的大廳里,像是一個地下停車場。這裏停滿了各種車輛,有一部分已經發動。使空氣中充滿了剌鼻的味道。車排之間有很多人站著或走動,這裏光線昏暗,只在遠遠的一角有燈亮著。這些人都是黑乎乎的影子,只有他們中的幾個穿過遠處車燈光柱時,羅輯才看出是全副武裝的士兵,還看到幾個軍官對著步話機喊著什麼,試圖蓋過引擎的轟鳴聲,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我們你儘管放心,你這病真的不能拖了,今兒早上你牙出血又止不往了。」
你就是因為這個要離開我嗎?這句話羅輯沒問出口,怕節外生枝壞了事兒。
他們在酒店的大餐廳里吃早餐,周圍餐桌上的人們大多神情嚴肅,不時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羅輯不想聽,但他就像一支點在夏夜裡的蠟燭,那些詞句像燭火周圍的小蟲子,不停地向他的腦子裡鑽:逃亡主義、技術公有化,ETO、戰時經濟大轉型、赤道基點、憲章修正、PDC、近地初級警戒防禦圈、獨立整合方式https://read.99csw.com
「鄭啊,我知道你就是他媽的有自卑感,常偉思高陞了,他以前的那些手下看咱們更是眼睛長在天靈蓋兒上了,不過咱們自個兒應該看得起自個兒。他們算什麼?有誰對他們開過一槍,他們又對誰開過一槍?上次大行動,看那幫人兒,什麼高級玩意兒都用上了。跟耍雜技似的,連預警機都出來了,可聚會地點的最後定位還不是靠我們?這就為我們爭來了地位……。鄭啊,我把你們幾個調過來是費了口舌的,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你們。」
—里累死累活一天。然後到集體食堂排隊,在肚子的咕咕叫聲中端著飯盒,等著配給的那一勺粥……再長大些,山姆大叔,哦不,地球需要你,光榮入伍去吧。」
張援朝的兒媳臨產了,已經進了分娩室。一家人緊張地待在候產室里,有一台電視機在放著母嬰保健知識的錄像。張援朝覺得這一切有一種以前沒感覺到的溫暖的人情味,這種剛剛過去的黃金時代留下來的溫馨,正在被日益嚴酷的危機時代所磨蝕。
「也許還有機會再見。」羅輯說,旋即又後悔了,到此為止一切都很好,別再生出什麼事兒來,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這是亂世,亂世懂嗎?人心可真是不古了,大家都把晦氣事兒往別人身上推,所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跟你扯這些是我不放心,我還能待多久?以後這一攤子怕都放到體那兒了。」
「沒事兒,我命大,這你是知道的,沖我開的槍,臭火的就有三次。」
誰會殺我呢?羅輯邊換衣服邊想。
「問什麼?」史強有些奇怪地看了羅輯一眼說。
「那…就算了吧,哪一句?」
「這犯法嗎?」
「想了以後呢?」章北海問,他的雙手緊緊攥著床單,手心和額頭都潮濕了。
「那我們在……西山?」羅輯聽到過這類傳說,史強和年輕人都沒有回答。他們走進了那部舊式電梯,電梯立刻帶著很大的磨擦雜音向上開動了,操作電梯的是一名背著衝鋒槍的武警士兵,他顯然也是第一次干這個,很不熟練地調整了兩三次,才把電梯停在-1層。
「你真的買了逃亡基金?」楊晉文問。
也是在老張等待的這30分鐘里,地球上還有約10000個嬰兒出生,如果他們的哭聲匯在一起,那肯定是一曲宏偉的合唱。在他們後面,黃金時代剛剛結束;
「史隊,你的病可得快考慮,上級不是安排你冬眠了嗎?」
路似乎很順,車子連一次減速都沒有,行駛了大約一小時后停了下來。
羅輯疑惑地看看史強,後者解釋說:「這飛機有可能做特技飛行。」
「羅老師,請把衣服換了吧。」剛進門的年輕人說,蹲下來拉開他帶進來的提包,儘管他顯得彬彬有禮,羅輯心裏還是像吃了蒼蠅似的不舒服。但當年輕人把包中的衣服拿出來時,羅輯才知道那不是給嫌犯穿的東西,而是一件看上去很普通的棕色夾克,他接過衣服翻著看了看,夾克的料子很厚實,接著發現史強和年輕人也穿著這種夾克,只是顏色不同。
與此同時,面前的街道上出現了這樣一幕:兩輛車迎頭相撞,巨響未落,後面的一輛POLO為了躲開相撞的車緊急轉向,高速直向兩人站的地方衝來!這時,羅輯的絆倒變成了一種迅速而成功的躲閃,只是被POL0的保險杠擦上了https://read.99csw.com一隻騰空的腳,他的整個身體被在地上扳轉了九十度,正對著車尾,這過程中他沒聽到另一個撞擊所發出的那沉悶的一聲,只看到飛過車頂的她的身體落到車后的路邊,像一個沒有骨骼的布娃娃。她滾過的地面上有一道血跡,形狀像一個有意義的符號,看著這個血符,羅輯在一瞬間想起了她的名字。
但她好像多少看出了他在想什麼,說:
「我想不會有。」她說著,很快轉身,她肩上的那個小包飛了起來。事後羅輯多次回憶這一細節,確定她不是故意的。她背那個LV包的方式很特別,以前也多次見她轉身時把那小包悠起來,但這次,那包直衝他的臉而來,他想後退一小步躲避,絆上了緊貼著小腿後面的一個消防栓,仰面摔倒。
「這……為什麼啊?」老張看著楊晉文茫然地說。
「不過如果非找理由的話,這還是一種負責任的做法呢。」
「你快點兒起啊,我餓了。」她把地毯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
「你看看,剛才你主動提這事兒,現在又說自己可能殺她,咱就是隨便聊聊,你急著抖落這些于嗎?一看就是個嫩主。」
《特別聯大通過117號決議,宣布逃亡主義為非法》
她點點頭,「同意。昨天我在開心辭典節目上看到一個問題,巨傻:注意搶答——」她用叉子指著羅輯,學著那個女主持人的樣子,「在末日前一百二十年,是你的第十三代,對還是不對?!」
羅輯只知道他被關進的這個小房間是地下室,很深的地下室。在通往這裏的電梯中(那是一部現在十分少見的老式電梯,由人扳動一個手柄操作),他感到一直在下降,那過時的機械樓層數顯示也證實了他的判斷,電梯停在-10層,地下十層?!他再次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有一張單人床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還有一個很舊的木製小辦公桌,像一個值班室之類的地方,不像是關犯人的。這裏顯然很長時間沒有人來了,雖然床上的被褥是新的,但其他東西上都矇著一層灰,散發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北海,我只能告訴你那以前要多想。」父親回答。
「北海,我只能告訴你那以前要多想。」
羅輯盯著史強看了一會兒,一時間只聽到排氣扇的嗚咽聲,他突然怪怪地笑了,然後,掏出煙來。
這倒是實話,他們真的已經到了相互擺脫的階段,以前的每一次,羅輯都能讓那些以前的她們與自己同步進入這一階段,不早不晚。他對自己這種把握節奏的能力十分得意,特別是這一次,與她才認識一個星期,分離操作就進行得這麼順利,像火箭拋掉助推器一樣漂亮。
史強下車后示意羅輯待在車內,然後關上了車門。這時羅輯聽到一陣轟鳴聲,似乎來自車頂上方。幾分鐘后,史強拉開車門讓羅輯下車。一出去,羅輯立刻知道他們是在一個機場,剛才聽到的轟鳴變得震耳了。他抬頭看看,發現這聲音來自懸停在上方的兩架直升機,它們的機首分別對著不同的方向,似乎在監視著這片空曠的區域。羅輯面前是一架大飛機,像是客機,但在他能看到的部分。羅輯找不到航空公司的標誌。車門前就是一架登機梯,史強和羅輯沿著它登上飛機,在進入艙門前。羅輯回頭看了一眼,首先看到的是遠處停機坪上的一排整齊的戰鬥機,他由此知道這裏不是民用機場。把目光移到近處,他發現同來的十幾輛車和車上下來的士兵已在這架飛機周圍圍成了一個大圈。夕陽西下,飛機在前方的跑道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像一個大驚嘆號。
章北海鬆開攥著床單的手,握住父親一隻瘦削的手說:「爸,以後不出海了,我會常來看您。」
「他們沒說。」
飯後他們走出酒店,來到早晨陽光的懷抱中,清新的空氣帶著淡淡的甜味,很是醉人。
「史隊,你別這麼說。」
「他們沒說……」年輕人似乎很為難。
「什麼做法?不要孩子?當然了!」羅輯用叉子指了指旁邊一桌正在談論經濟大轉型的人,「知道他們後代要過什麼日子嗎?在造船廠九九藏書——造太空船的廠—
章北海輕輕推開父親病房的門,病床上的父親看上去比想象的要好,他靠著枕頭半躺半坐著,窗外透進的夕陽的金輝給他的臉上映上了些許血色,不像是已經走到生命盡頭的人。章北海把軍帽掛到門邊的衣帽架上,走到父親的床邊坐下,他沒有問病情,因為父親會以一個軍人的誠實回答他,而他不想聽到那真實的回答。
「這還不清楚嗎,你只要仔細想想就能知道,宇宙逃亡根本不可能實現,關鍵是誰走誰留啊,這不是一般的不平等,這是生存權的問題,不管是誰走,精英也好,富人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只要是有人走有人留。那就意味著人類最基本的價值觀和道德底線的崩潰!人權和平等觀念已經深入人心,生存權的不公平是最大的不公平,被留下的人和國家絕不可能看著別人踏上生路而自己等死,兩方的對抗會越來越極端。最後只能是世界大亂,誰也走不了!聯合國的這個決議是很英明的……我說老張,你花了多少錢?」
「還是算了吧,你的話已經沒幾句我能信的了,除了一句。」
一聲啼哭傳來,護士喊:「19號,男孩兒!」張援朝猛跳起來,朝候產室跑去,這一刻,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再見。」她沖他點點頭,兩人握了手,又簡單地吻了一下。
「名兒都想不起來了?怪不得她死了你一點兒也不在乎,和我見過的另一個天才差不多。呵呵,羅教授的生活真是豐富多彩,隔一段就認識一個女孩兒,檔次還都不低。」
「好!羅老弟!」史強興奮地拍拍羅輯的肩,「拿得起放得下,是我看得上的那號!」然後他扶著羅輯的肩湊近他,噴著煙說。「這人嘛,什麼事兒都可能遇上,不過你遇到的這也太……我其實是想幫你,知道那個笑話吧:在去刑場的路上,死刑犯抱怨天下雨了,劊子手說你有什麼可抱怨的,俺們還得回來呢!這就足你我在後面的過程中應該有的心態。好了,離上路還早,就在這兒湊合著睡會兒吧。」
「不是普通的,是防原子彈的,現在廢了,當年可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
「史隊,剛才他們來電話,說沿路又摸了一遍,所有警戒位也布置好了。」
「尤其是在異性身上。」羅輯點點頭。
「沿路情況太複雜,這事兒本來也只能粗著過幾遍,很難讓人放下心來。警戒位的布置。就按我說的,要換位思考,你要是那邊的,打算貓在哪兒?武警這方面的專家多諮詢一些……哦,交接的事怎麼安排?」
「得把事兒都安排好了吧,家裡的,工作上的,就你們這樣兒我能放心嗎?」
楊晉文走了進來,張援朝第一眼看到他時,以為這人是藉著這個機會來和自己修復關係的,但從他的神色上很快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楊晉文招呼不打就托起張援朝走出了候產室,來到醫院走廊里。
「防彈衣。」年輕人解釋說。
三人走出了房間,沿著來時的走廊走向電梯。走廊上方有方形的鐵皮通風管,他們經過的幾道門都是厚重密封型的。羅輯還注意到一側斑駁的牆壁上有一行隱約可見的標語,只能看清其中的一部分。但羅輯知道全部: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
車開后不久,羅輯對史強說:「事情比你說的要複雜。」
「我們不是都學會了嘛。」她說,眼睛開始尋找計程車了。
「上路?」羅輯又看看史強。
「得趕快學會生活,現在要學不會,那就太不幸了。」羅輯看著過往的車流說。
那人點點頭,「是的,有事請叫我,叫小張就行,起飛后我會給你們送晚飯的。」
「跟一輩子都行,但到那邊肯定是有交接的,責任分段兒必須明確!這得有條線,咔!之前出事兒責任在我們,之後責任就在他們了。」
好的。爸,您已經回答了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真的很多,這三個字的內容用三萬字都說不完,請相信兒子,我用自己的心聽到了這些話,但求您再說清楚一些吧,因為這太重要了。
史強的聲音高了起來:「你他媽的犯混啊,這麼重要的事兒都沒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