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和那時可不一樣了，」張衛明拿出一張IC卡，「這是糧食定量卡。」

「定量都是多少啊？」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聽說上升時根本不超重，就像坐一趟長途卧鋪車似的。」苗福全不以為然地說，由於已多年不能經營煤礦，他早已成了破落戶，別墅四年前就賣了，這兒是唯一的住處；而楊晉文由於有一個在太空電梯工程中工作的兒子，家裡條件一躍成為他們三家中最好的，有時很讓老苗妒忌。

「這你我都沒有辦法。」

「丁博士！」他對那人喊道。當丁儀章著一大把桃花走到車前時，他笑著問，「這花是送給誰的？」

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面面相覷。

天梯三號是唯一一部基點在海上的太空電梯，它的基點是在太平洋赤道上的一座人工浮島，浮島可以藉助自身的核動力在海上航行，因此可以報據需要沿著赤道改變太空電梯的位置。浮島是凡爾納筆下機器島的現實版，所以被命名為」凡爾納島「。從現在的電視畫面上根本看不到海，只有一座被鋼鐵城市圍繞著的金字塔形基座，基座的頂端就是即將升空的圓柱形運載艙。從這個距離是看不到向太空延伸的導軌的，它只有六十厘米寬，但有時可以看到夕陽在導軌上反射的弧光。

「不是我上太空。」楊晉文說著抬頭看看，看到衛明已經領著孩子到另一個房間去了，才接著說，「是我的骨灰上太空，我說，你們老哥倆不忌諱說這個吧。」

「唉，可能馬上要用工業券了。」張援朝說著，把糧票和定量卡扔到桌子上，轉向電視。

「你想葬在那兒？」

「不，您再仔細看看。」

這時，張援朝的兒子張衛明領著孫子張延走進家門，他拿出一個紙袋說：「爸，我把你們的糧卡和第一批糧票領回來了。」張衛明說著，首先從紙袋中把一摞糧票拿出來，遞給父親。

「有啥忌諱的，不過你把骨灰整上去幹什麼？」張援朝問。

斐茲羅接著說：「就在那時，三體世界第二次向ETO發出了消滅羅輯的指令。」

電視上正在播出天梯三號試運行的實況，在五年前同時開始建造的三部太空電梯中，天梯一號和二號已經在年初投入正式運行，所以天梯三號的試運行沒有引起前面那麼大的轟動。目前，所有的太空電梯都只鋪設了一條初級導軌，與設計中的四條導軌相比，運載能力小許多，但與https://read.99csw.com化學火箭時代已不可同日而語，如果不考慮天梯的建造費用，現在進入太空的成本已經大大低於民航飛機了。於是，在地球的夜空中，移動的星星目益增多，那是人類在太空軌道上的大型建築物。

「你以為他先是個風花雪月的花|花|公|子，然後是裝腔作勢的假巫師？當然，我們也這麼認為，誰都這麼認為，除了三體人。」

「可在未來的星際戰爭中不保險！就像你說的，工質推進飛船不過是個大火箭，要用超過三分之二的運載能力運載推進工質，且工質消耗很快，這種飛船只能以行星基地為依託，在太陽系內航行，這樣做，是在重複甲午戰爭的悲劇，太陽系就是威海衛！」

「就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參加了行星防禦理事會的面壁計劃聽證會，會上，羅輯提出通過太陽向宇宙發出咒語。」

「這是總體戰略中最關鍵的一步決策，如果這一步走錯，太空艦隊就要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進行建設，有可能浪費一兩個世紀的時間，到時再轉向怕也沒機會了。」

「刷子」在太空中出現了，三體艦隊正在穿越第二片星際塵埃。由於哈勃二號一直在密切監視這片區域，所以艦隊航跡剛剛出現就被捕捉到了。這時，它們看上去根本不像刷子，而是像漆黑的太空深淵上剛剛萌發的一叢小草，這上千株小草每天都以肉眼能夠覺察到的速度生長。而且，這些航跡看上去比九年前要清晰許多，這是由於經過九年的加速，艦隊的速度已經提高了很多，對星際塵埃的衝擊更劇烈了。

聽到這話，一直沒吱聲的苗福全似乎興奮起來，他示意另外兩人靠近些，好像怕智子聽到似的壓低聲音說：「你們別說，我還真想到了這點：我在山西有好幾處挖空了的礦……」

兩天後，一束地球發出的強功率電波射向太陽，電波穿透了對流層，到達輻射層的能量鏡面，在增益反射中被放大了幾億倍，攜帶著面壁者羅輯的咒語，以光速飛向宇宙。危機紀年第12年，三體艦隊距太陽系4。18光年哈勃二號太空望遠鏡控制中心。

章北海點點頭，嘆口氣說：「那就很糟糕了。」

「這麼小，十個探測器？」

「可控核聚變技術一旦實現，馬上就要開始太空飛船的研究了。博士，你知道，目前有兩大方向——工質推進飛船和工介質的輻射驅動飛船，圍繞著這兩個研究方向，形成了對立的兩大派別：航天系統主張研究工質推進飛船，而太空軍則力推輻射驅動飛船。這種研究要耗費巨大的資源，九*九*藏*書在兩個方向不可能平均力量同時進行，只能以其中一個方向為主。」

看電視的是三位老人：張援朝和他的兩個老鄰居楊晉文和苗福全，他們都巳年過七十，雖說不上老態龍鍾，也都是真正的老人了，回憶過去和展望未來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負擔，而對現實他們又無能為力，唯一的選擇就是什麼都不想地在這非常歲月里安度晚年了。

「這是錢嗎？」小延延看著那摞花花綠綠的小紙片說。

這個問題使大家陷入了沉思，但林格很快打破了沉默：「別想了，這不是我們能想出來的。」

章北海指著丁儀手中的花束說：「丁博士，我真希望有些事情能讓你分分心，使這個突破晚些實現。」

苗福全看著張援朝啞然失笑：「你，老張，傻了不是？」看著老張茫然的樣兒，他指指楊晉文，後者對他們的談話已經沒有興趣，在繼續看電視轉播，「讓有學問的告訴你。」

斐茲羅轉身看著林格，露出了十年前第一次發現三體艦隊航跡時的表情：「博士，這是不是意味著，有十艘戰艦在加速駛來，」

「這是核聚變的熱量催開的花，當然是送給我自己的。」在鮮艷花朵的襯托下，丁儀顯得滿面春風，顯然還沉浸在剛剛實現的技術突破帶來的興奮中。

楊晉文對著電視嘿嘿一笑說：「老張你要墓碑幹嗎？墓碑是給人看的，那時已經沒有人了。」

斐茲羅捻滅煙頭，兩手一攤說：「如果其他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一種無論多麼離奇也是真的，你們還能想出別的解釋嗎？」

「既然有了智子，發射探測器有什麼必要呢？」一名工程師問。

「哦，和那時的一樣啊。」楊晉文在旁邊看著說。

「這個日期…有什麼意義嗎？」林格不解地問。

「你就不怕三體人挖了你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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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衛明搖搖頭說，「楊老師啊，您可是那時過來的人，都忘了？現在倒是夠，可很快副食就少了，買菜買肉都要號票，這點糧食還真不夠吃呢！」

張援朝對孫子說：「不是錢，孩子，但以後買定量以外的糧食，像麵包蛋糕什麼的，還有去飯店吃飯，都得拿它和錢一起花才行。」

「你們能不能推遲一下成果發布的時間，這話我是認真的，也是非正式轉達了太空軍司令部的意思。」

「還說不清，要看今後的加速情況，但肯定會比艦隊提前到達，最保守的估計也要提前一個半世紀。艦隊的加速度顯然已經達到了極限，因為某些我們不知九-九-藏-書道的原因，它們想儘快到達太陽系，所以發射了能夠更快加速的探測器。」

註釋：

這是哈勃二號又一個令人震驚的發現：人類將與來自三體世界的實體提前接觸，雖然只是十個小小的探測器。

「如果上帝確實存在，它在塵世間可能會有代言人的。」

林格沉吟道：「如果上帝是指宇宙間存在的某種超越一切的公正力量的話「

「幾乎不可能，不過要真是那樣我也沒有什麼損失，漫遊宇宙嘛！」

「好像仍然是一千根左右。」

「這麼多的熱量就這麼擴散，太浪費了。」章北海走下車，摘下墨鏡，打量著這片小小的春天，在這裏呼吸時沒有白汽，他的腳底甚至都能感受到地面的溫熱。

人們愣了好半天，才理解丁這話的含義，一名天文學家說：「將軍，您在說些什麼？上帝會在一個無神論的國家選擇代言人？」

「這個類比很深刻。」丁儀衝著章北海舉舉手中的花。

「那……將軍，您認為他是什麼？」

「博士，您相信上帝嗎？」

斐茲羅細看了好一會兒，指著「刷子」中央的一點說：「好像有一、二、三、四……十根刷毛比別的長得快，它們伸出來了。」

張援朝獃獃地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長嘆一聲：「是啊是啊，沒有人了，什麼都是空的了。」

「不不，那都是小窯礦，能有多深？但有幾處與國有大礦挖通了，沿著他們的廢巷道一直可以下到地下四百多米，夠深了吧？然後把井壁炸塌，我就不信三體人能挖到那兒。」

這突兀的問題令林格一時語塞，「……上帝嘛，目前在多個層次上有多種含義，不知道您……」

斐茲羅呆立了片刻，點上一支煙，坐下抽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博士，你們畢竟不是政治家，就像我看不出那十根長出來的刷子毛一樣，你們也沒看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

「不，」斐茲羅舉起一隻手說，「到少能想出來一部分……我們看到的是四年前發生的事，請問，你們能確定艦隊發射探測器的確切日期嗎？」

「剩下的邊角料而已，據他說，建造天梯時這東西成千上萬噸地向太空發射，在那裡做成導軌后再從軌道上垂下來……馬上，太空旅行就平民化了，我還托兒子聯繫了一樁這方面的業務。」

「當然可以，很幸運，艦隊發射它的時候正在雪地，哦，塵埃中，我們觀測到了探測器的航跡與艦隊航跡的交點。」林格接著告訴了斐茲羅一個日期。

「它們都在加速，但這十條航跡顯示了更大的加速度，不過那不是十艘戰艦，航跡總數現在增長到九_九_藏_書一千零一十根，多出了十根。通過對這十條航跡形態的分析，這些東西的體積比後面的戰艦要小得多，大約只有它們每艘的幾十萬分之一，也就是一輛卡車大小吧，不過由於速度很高，它產生的航跡仍能觀測到。」

楊晉文想起了什麼，「我給你們倆看一件稀罕東西。」他說著站起身，邁著已經不太利落的步子走出去。可能是回了趟自家，他很快又回來了，把一片煙盒大小的薄片放在桌子上。張援朝拿起來看了看，那東西呈灰色，半透明，分量很輕，像手指甲蓋。「這就是建造天梯的材料！」老楊說。

在去一號核聚變實驗基地的路上，章北海的車一直行駛在厚厚的雪中，但在接近基地時地上的雪全化了，路變得十分泥濘，本來寒冷的空氣變得溫暖而潮濕，有一種春天的氣息。章北海看到，在路邊的山坡上，一叢叢桃花在這嚴冬季節不合時令地開放了。他驅車向前方山谷里的那幢白色建築駛去，基地主體|位於地下，這幢建築物只是入口。就在這時，他注意到路邊山坡中有一個人在摘桃花，細看發現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於是把車停下來。

「沒那麼嚴重，」苗福全擺擺手說，「這日子我們幾十年前就過過，餓不著的，別說了，看電視。」

張援朝連連搖頭：「你這都是知識分子的怪念頭，沒什麼意思。落葉歸根，我還是埋在地球的黃土裡吧。」

丁儀說：「我和核聚變系統的人都贊成輻射驅動，從我而言，感覺這是唯一能進行恆星際宇宙遠航的方案。當然得承認，航天系統也有道理，工質推進飛船實際上就是化學火箭的變種，不過是以核聚變為能源而已，在研究前景上要保險些。」

「他，真有這麼重要？」

將軍的話讓人們都笑了起來，林格說：「您後面這句話不確實，不會沒損失的，至少對科學來說……不過，如果上帝存在又怎麼樣？它和眼前這些事有什麼關係嗎？」

「你想上太空？」老張吃驚地問。

「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建一個發電廠，不過也沒什麼，從今以後，能源在地球上不是什麼需要節約的東西了。」

斐茲羅抬手制止他說下去，彷彿把一切都挑明會降低這個事實的神力，」所以，各位，信仰吧，可以開始信仰了。「他說著，自己在胸前面了一個十字。

「一個月這麼多應該夠的。」楊晉文說。

「怎麼可能昵？對三個研究工程的進展，新聞媒體一直在追蹤報道。」

「嗨，地球人都能挖到那兒，三體人就不能，沿著墓碑向下挖不就行了。」

「和那時差不多。」老張說。

「九九藏書我是21。5公斤，也就是43斤，曉虹和你們都是37斤，延延21斤。」

「你們知道，天梯的盡頭有電磁發射器，到時候骨灰盒能發射到第三宇宙速度，飛出太陽系，這叫宇宙葬，知道了吧……我死了后可不想待在外星人佔領的地球上，這也算是逃亡主義吧。」

「這是事實，海軍的最前沿應該是敵人的港口，我們當然做不到這一點，但防衛前沿至少應前推至奧爾特星雲，並且要保證艦隊在太陽系外的廣闊空間有足夠的迂迴能力，這是太空軍的戰略基礎。」

丁儀說：「其實航天系統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主張工質飛船的是那些從化學火箭時代過來的老航天們，但其他學科的力量也在進入航天界，比如我們核聚變系統的，他們大都主張輻射飛船。這兩種力鼉目前已經勢均力敵，打破平衡的就是那三四個處於關鍵位置的人，他們的意見決定最終的規劃方案，真的，就那麼三四個人，可惜都是老航天。」

「十個探測器。」

「我知道一些原因，不過你還是說說為什麼吧。」

「回來了，又回來了。」張援朝接過糧票感慨地自語道。

「我是相信的，倒不是有什麼證據，而是這樣做比較保險：如果真有上帝，我們的信仰就對了；如果沒有，我們也沒什麼損失。」

「好啊，你兒子竟然偷拿公家的戰略物資。」苗福全指著薄片說。

「要是外星人被打敗了呢？」

「沒有我突破得更快，基地有上千名研究人員，我只是指出了正確的方向。

屏幕上，那個圓柱形運載艙從基座升起，飛快加速，消失在黃昏的天空中，由於看不到導軌，它好像是自己飛升而上的。運載艙的最高速度能達到每小時500公里，即使這樣，到達太空電梯的同步軌道終點站也需68小時。鏡頭轉換到安裝在運載艙底部的攝像機撮下的畫面，60厘米寬的導軌佔據了畫面相當大的一部分，由於表面光滑，幾乎看不出運動，只有導軌上轉瞬即逝的標度才顯示出攝像機上升的速度。導軌在向下延伸中很快變細消失，但在它所指的遙遠下方，「凡爾納島」呈現出完整的輪廓，彷彿是被吊在導軌下端的一個大盤子。

「將軍，您仔細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林格指著屏幕上放大后的圖像對斐茲羅說。

「它什麼時候到達太陽系，」斐茲羅緊張地問。

「是的，那十道航跡很微弱，經過圖像增強您才能看出來。」

我早就感覺到托卡馬克方式是一條死路，方向對了，突破肯定會產生。至於我，是搞理論的，不懂實驗又瞎指揮，可能還拖延了研究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