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讓我退休，待遇也不錯。」史強簡單地說。

「嗨嗨，別盯著它傻看，假的。」大史頭也不抬地說。

羅輯走到沙發前，它摸著像大理石般堅硬。「這是坐的嗎？」他問，得到大史肯定的回答后，他小心地坐了上去，感覺卻像陷到一塊軟泥里，原來沙發的座墊和靠背能夠自動適應人體的形狀，給坐在上面的人形成一個與其身體表面完全貼合的模子，使壓強最小。

「沒有，在這兒就可以買。」大史說著，又在牆上操作起來，「這裏，非處方安眠藥，這個，夢河。」

羅輯跟著大史跑過廣場，在接近沙地時，他聽到大史喊：「快，鑽進去！」他被大史拉著腳下打滑地跑過沙地，一頭鑽進了「枯樹林」雕塑群，躺在林中溫暖的沙地上，看著周圍那黑色的柱子伸向天空。這時，羅輯看到了一輛俯衝的飛車低低地掠過「枯樹林」，急速拉起，升上去飛走了，它帶起的一陣疾風把林間的沙子吹起來，打在柱子上嘩嘩作響「也許它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他們終於走進了史強居住的l863號樹的樹榦大廳，史強說他住在接近樹頂的106枝，他建議先在下面吃了飯再上去。他們走進了大廳一側的餐廳，除了三維動畫般的潔凈外，這個時代的另一個特色在這裏表現得比羅輯在蘇醒中心第一次看到的更明顯：到處都是動態的信息窗口，牆壁上、桌面上、椅子上，地板和天花板上，甚至一些小的物品，如餐桌上的水杯和餐巾紙盒上，都有操作界面、

「現在人們都住得這樣寬敞嗎，」

「來，及時行樂，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小時算一小時。」羅輯舉起酒杯，「祝賀你還有兒子！」

「喝吧，這時候的酒太難喝，但勁兒可沒減小。」

大史從路旁的草坪中找來一小塊卵石，從洞口扔下去，好一會兒才聽到響聲，「這他媽的有多深？！」他問廣告牌上的人。

機器人服務員上完了菜，露出甜美的笑容說：「請二位慢用。」它的聲音不是機器腔，十分柔美。接著，它伸出一隻纖纖素手拿起了史強前面的一把餐刀……

「常出這事兒？」大史問。

滾動文字或動態圖像顯幣，彷彿整個餐廳就是一個大的電腦顯示屏，顯現出一種紛繁閃耀的華麗。

「咱們這樣會不會讓人笑話？」

「都在，而且公安局還叫公安局，公共安全事務局，但在冬眠前已經和我沒關係了。我後來的單位現在屬於亞洲艦隊，你知道，艦隊本身就是一個大國，那我現在是外國人了。」大史說著，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兩眼盯著上升的煙霧，像是在努力解開一個謎團。

「要那樣，你現在可是吃什麼都不香了。」大史把煙蒂扔進桌子上的煙缸，激活了煙缸的香煙廣告，羅輯自覺失言：「哦，大史，你對我的責任當然是要盡的，我離了你活不了，你九_九_藏_書今天已經救了我……一二三，三次命了，至少兩次半！」

「是公安局，還是你後來的那個單位，它們都還在？」

「這他媽才叫信息時代，咱那會兒，有點兒原始了。」大史笑著說。

「大低谷紀念碑。」史強說，他顯然沒有興趣進一步解釋，拉起羅輯向外走去，快步穿過了另一半廣場。

大史從羅輯手中拿過煙盒，取出了裏面的最後兩支煙，遞給羅輯一支，然後把空煙盒團成一團扔到桌子上，在那皺紙團中，圖像仍在閃亮著映出，但聲音消失了。「每到一個地方，我第一件事就是把眼前和周圍的這些玩意兒都關上。看著麻煩，」大史說著，手腳並用，把桌上和腳下地板上的顯示窗口依次關閉，「但他們離不開這個。」他指指周圍，「這時候已經沒有電腦這東西了，誰想上網什麼的，找個平點兒的地方直接點就行了，還有衣服、鞋子，都能當電腦用。不管你信不信，我還見過能上網的手紙。」

「不不，反正我是第一次遇到。」

「羅老弟，說句實話，有些事情我還真沒你豁達，沒你看得開，我要是像你這麼歷練上一遭，可能早散架了。」

周圍被驚動的食客們紛紛圍攏過來，吃驚地看著這怪異的場面，然後值班經理很快趕來了，在聽到大史控告餐廳的機器人殺人時，她連連搖頭：「先生，不可能的！它的視覺看不到人，只能看到桌子和椅子上的感測器！」

「不能見死不救是不是？我就這個命，救你命的命。」大史不以為然地說，同時眼睛四下瞄著，可能是想找個賣煙的地方，然後他把目光收回來，探頭低聲對羅輯說：「不過老弟，你當救世主，還真有一陣兒當真了呢。」

大史的服睛閃電般地從服務員拿餐刀的手上穆到對面的羅輯身上，他敏捷地跳起來，探身越過桌面，把羅輯從椅子上猛地拉下來。幾乎與此同時，美女機器人揮刀刺去，餐刀剌在原來是羅輯心髒的位置，有力地穿透了椅背，椅子被激活的信息界面閃亮起來。機器人抽回刀，另一隻手仍拿著托盤站在桌旁，那甜美的笑還留在她那美得不真實的臉蛋兒上。驚慌失措的羅輯掙扎著站起來，朝大史身後躲，史強擺擺手說：「別怕，它沒那麼靈活。」

史強關閉了窗口，把藥盒扔到茶几上，與羅輯對視良久后說：「媽的。」

史強說：「這是艦隊給我的臨時住所，他們說我可以用退休金買一片更好的葉子。」

值班經理對羅輯和史強說：「二位先生，這真的是……不過我保證，你們會得到賠償的。」

「算是吧。」

「什麼貼膜，用這玩意兒就可以上網！」大史說著，伸手在煙盒上隨便點了一下，一塊縮略圖像按鈕一樣下陷了，接著被選擇的廣告畫面佔滿了整個煙盒。

「你怎麼會想到對星星發咒語呢rｅａd•９9ｃｓw.ｃｏｍ？」「我那時已經是一個嚴重的妄想症患者了，不堪回首啊。大史，不管你信不信，我敢肯定，在蘇醒前他們不但治好了我的病，還在睡眠狀態下對我進行過精神治療。真的，現在的我與那時根本就不是一個人，我怎麼會傻到有那種想法，那種妄想？」

「我也不知道他在監獄里待了多長時間，後來也冬眠了，說是要到未來來看我，誰知道這小子哪兒來那麼多錢。他現在在地面上，說好明天過來。」

「你真的沒事兒？」大史笑望著羅輯說。

「國家已經不是以前的意義了……這世界變化得，真是讓人困惑。不過大史，好在你我都屬於那類沒心沒肺的人，怎麼著都能過下去而且過得好。」

「大史，你的國家可是在太空中。」

「買的，就在這裏買的。」

就在值班經理仍想否認時，機器人美女再次揮刀向椅背刺去，餐刀精確地穿進上次刺出的洞，引來一片驚呼聲。

「什麼，」羅輯吃驚得差點兒跳起來。

果然，機器美女站著沒動，繼續持刀微笑，再次用柔美的聲音說：「請二位先生慢用。」

「我不會去那兒，我不是已經退休了嘛。」

「這……」和冬眠有什麼關係？「

值班經理則極力對食客們解釋，說在故障原因查清之前將用真人來服務，但餐廳里的人還是走了一大半。

羅輯在這裏感到眼睛舒服了許多，主要是因為史強把房間里的大部分信息窗口都關上了，但還是有零星的幾個在牆面和地板上閃動著。史強用腳點著地扳上的一個操作界面，把一堵牆全部調成透明的了，夜色中的城市在他們面前展開，是一片璀璨的巨型聖誕樹的森林，飛車流的光鏈穿行其間。

羅輯坐在那裡，驚魂未定，椅子靠背上的洞讓他後背很不舒服：「大史，好像這整個世界都在和我過不去……本來，我對這個世界印象挺好的。」

「我證明，它是拿餐刀刺殺這位先生的，我們都親眼看見了！」一個人大聲說，圍觀的人們也紛紛做出證明。

這時，菜上來了，羅輯一樣都沒認出是什麼，大史說：「好吃不了，倒是有供應傳統農產品的飯店，但那都是很高檔的地方。等曉明來了我們就去那裡吃。」

「可能是軟體故障。」工程師擦著冷汗說。

「不可能，這是一類處方葯，只能在冬眠中心內部使用。」

「什麼妄想？說說看。」

「先生，你們的反應真快。」一個旁觀者敬佩地說。

「這是短期冬眠藥物，可以使人進入十天至一年的冬眠期。」

餐廳里又有幾個人過來了，其中有他們的工程師，他在美女的後腦部接了一下，美女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說：「強制關機，斷點資料已備份。」然後就僵站在那裡不動了。

兩個世紀前他在聯合國大廈靜思室中那塊鐵礦石上的幻覺變成了現實。

「媽reａd.９９csｗ.ｃｏｍ的。」羅輯說，猛地躺回沙發上，就在這時，他遭遇了今天的最後一次未遂謀殺。

「好了，老弟，我就在這棵樹上住。」史強指著前方的一探巨樹建築說。

「我就服你這一點，老弟，我一直就服你這一點。」大史豎起拇指說。

及時行樂就是我們最神聖的責任。」

「這個世界，好像就是用顯示屏當磚頭建起來的。」羅輯感慨地說。

「三十米左右吧，所以我說真危險！我考察過地面的排水系統，你們那時的下水道好像都很淺。事故已經記錄，您……」他說著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哦，羅先生，您會得到第三市政公司的賠償的。」

這時，羅輯才真正注意到他們置身其中的雕塑群，他發現那些柱狀物並不是什麼枯樹，而是一隻只從沙漠中向上伸展的手臂，這些手臂都瘦得皮包骨頭，所以初看上去像枯樹榦，頂上的那些手都對著天空做出各種極度扭曲的姿態，像是表達著某種無盡的痛苦。

史強住的葉子位於這棵樹的頂部，是一套很寬敞的房間，生活設施齊全舒適，有健身房，甚至還有一個帶噴泉的室內花園。

「要是只吃藥呢？」

「那你死定了，但死得很舒服，所以這東西常被用來自殺。」

大史指指機器服務員說：「傻妞一個，就會上菜，它們走的路線都是固定好的，傻到什麼程度？我見過一次飯桌臨時挪了地方，它們照樣往原地兒放盤子，結果噼里啪啦都摔了。」

「應該是吧，這種建築能最好地利用空間，一片大葉子就頂我們那時的一幢樓呢，不過主要還是因為人少了，大低谷以後，人少了很多。」

羅輯看到了一個一家三口坐在客廳里的畫面，這圖像顯然來自過去，一個尖細的聲音從煙盒上響起：

羅輯邊走邊抬頭看，突然聽到地上嘩地響了一聲，接著腳下一空身體向下墜去。旁邊的史強一把抓住了他，這時他的胸部以下已經在地下了，大史使勁把他拖了出來，兩人獃獃地看著地上的那個洞，這是一個下水道口之類的洞口，就在羅輯踏上去之前，蓋板滑開了。

「天啊。」羅輯感嘆道，把紙塞回盒子里。

「是啊，只要光滑點的地方就能點亮。」大史說著掏出那盒煙遞給羅輯，「看這個，就一盒很便宜的煙。」羅輯剛把煙盒拿到手中，就看到上面開始顯示動態圖像，是幾幅縮略圖，好像是一個選擇界面。

「那好，我們接著吃吧。」大史招呼羅輯又在飯桌旁坐下來，真人服務員把剛才弄撒的菜又重新端上來一份。

「好吧，說件喜事兒：我兒子還活著。」

「不，在服藥后要有一整套系統在體外維持人體的內循環功能，才能實現短期冬眠。」

「他不是……」

「機器人？」羅輯問，這個未來總算有了一樣他兒時在科幻小說中看到的東西。

「哦，天啊！先生您沒事吧？！真九九藏書是危險！」這聲音是從旁邊的一塊小廣告牌上發出的，這個廣告牌貼在一個飲料售貨機之類的小亭子上，說話的人是一個身穿藍色工裝的小夥子，他的臉色發向，好像比羅輯還害怕，「我是市政三公司疏排處的，那塊蓋板自動打開，可能是軟體系統故障」

史強在茶几上激活了一個窗口，開始在上面尋找醫療諮詢。在羅輯的協助下他終於找到了一家，那名穿白衣的諮詢醫生看了看藥盒，把眼睛轉向拿藥盒的大史，目光有些異樣。

「這是什麼雕塑？」羅輯置身於這群對天掙扎的手臂中，雖然出了一身汗，還是感到陣陣寒意。在雕塑群的邊緣，羅輯看到了一塊肅穆的方碑，上面刻著一行金色的大字：

「一兩句說不清，再說，也沒什麼意思。你在以前的工作中肯定也遇到過妄想症患者，比如總覺得有人要殺他，聽這種人的話，有意思嗎？」羅輯說著，把手中的煙盒慢慢撕碎，這次顯示被破壞了，但碎紙片仍在閃爍，成了光怪陸離的一堆。

（圖像上出現了向巨樹的樹枝上掛裝葉子的畫面，接著出現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懸挂型成品房間，甚至有一套全透明的，裏面的傢具好像是懸在空中。）當然，我們也可以為您在地面上建造傳統住房，讓您回到黃金時代的溫馨之中，為您建造一個溫暖的，家……」（畫面上出現了草坪和別墅，可能也是過去的圖像，廣告播音員說著流利的「古漢語」，但在說「家」這個詞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這畢竟是一個他們已經沒有、只屬於過去的東西。）

羅輯拿起桌上那個揉成團的煙盒，展開來，發現上面的圖像還能顯示，只是有些變色，正在重播綠葉集團的廣告。羅輯說：「不管是當救世主還是成了難民，我總能利用現有的資源盡量過得快活，你可以認為我自私，但說實話，這是我唯一看得上自己的一點。大史，我可要說你一句：你這人看上去大大咧咧，骨子裡還是個重責任的人，現在把責任徹底扔了吧，看看這個時代，誰還用得著我們？

「哼，也許吧。」大史坐在那兒倒著鞋裡的沙子說。

羅輯把餐巾紙抽出一張，倒是不能上網的普通紙，但放紙巾的盒子被激活了，一位漂亮女孩兒在上面向羅輯推銷創可貼，她顯然通過他今天的經歷，推測他胳膊腿上可能有擦傷。

「這……也就是一種能顯示圖像的貼膜吧。」羅輯看著煙盒說。

「誰在那個位置上也不可能心智健全，好在我恢復正常了。」

大史看著菜盤沉思著說：「關於這事，我有了一些想法，」他抬起頭給羅輯倒酒，「先別管它，同去再和你細說吧。」

「這是哪兒來的？」醫生警覺地問。

羅輯以為他又要看到什麼網路傳輸硬體之類的高技術，但事情比他想的簡單，幾分鐘后，一輛小型送貨飛車懸停在透明的ｈttpｓ://ｒeａｄ.９9csw.coｍ牆壁外，用一支細長的機械手把葯從透明牆上剛出現的圓洞中遞進來。羅輯接過大史遞來的葯。這倒是一個傳統的包裝盒，沒有什麼顯示被激活，他看到說明是每次一粒，就拆開包裝拿出一粒，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羅輯興奮得站了起來，把閃光的紙片扔了一地：「啊，大史，這簡直是……我們得好好喝兩瓶。」

「常見的事嗎？」大史譏笑著問。

在等待上菜的時間，羅輯問起大史現在的生活，這時才問起這個，他有種愧疚感，但回想這一天，他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一直被推著走，這才有了一點空閑時間。

就餐的人不多，他們選擇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史強在桌面上點了一下，激括了一個操作界面，在上面點起菜來：「洋文不認識，我就只點漢字的了啊。」

當羅輯的頭靠到沙發靠背上時，堅硬的靠背迅速適應他的後腦勺的形狀，開始為他的那個部位形成印模，但這個過程沒有停止，羅輯的頭和頸部一直陷下去，然後，靠背在頸部兩側的部分形成了一雙觸手，死死地卡住了羅輯的脖子，他甚至沒來得廈叫出聲來，只能張大嘴，眼睛凸出，兩手亂抓。

「怎麼叫算是呢？」

但羅輯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服務員身上，這個女孩兒，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都美得有些不真實，羅輯還發現，餐廳中在席間裊裊穿行的其他服務員也都是這種天仙般的形象。

「冬眠者，他們那個時代，人們對這類突發事件都有足夠的應對能力。」另一個人說，他的衣服上映出一個武俠劍客。

「有安眠藥嗎？」羅輯問，來到這個他認為安全的空間里，疲憊才向他襲來。

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是他找到我，還沒見他的面兒，只通了電話。」

「我救世主都當過了，還怕什麼。」羅輯聳聳肩說，然後喝乾了一杯，酒的味道讓他咧嘴皺眉，「這好像是火箭燃料。」

「羅輯先生，這就是你曾生活過的那個時代，我們知道，在那時，擁有一套首都的住房是每個人最華麗的夢想，現在，綠葉集團能夠幫助您實現它。您看到了，這個美好的時代，房子已經變成樹上的葉子，綠葉集團為你提供各種葉子。

「怕個鬼啊，誰認識你？再說了，咱們是二百年前來的，就是一本正經地行事，人家看著也照樣兒可笑。老弟，小心不吃虧，那玩意兒要是真沖你來的呢？」

「你等等。」大史從羅輯手中拿過藥盒，細細看了看，又遞給羅輯，「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我要的藥名叫夢河。」

羅輯看到那是一長串很複雜的英文藥名，「我也不認識，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夢河。」

「吃了就行嗎？」

「不不，我發誓，這事兒我聽都沒聽說過。」工程師說著，指揮兩名侍者把機器人搬走。

「二位先生請慢用。」機器美女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