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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反攻雲南 第十一節

第四章 反攻雲南

第十一節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雖是七月間最炎熱的天氣,谷底陰森冷冽,卻凍的我發抖,陽光在插入天際的峰頭照耀,混身骨頭像全折斷了似的痛起來,用手摸一下前額,抹下的卻是一手濕膩的鮮血,心裏陡的害怕起來,一種即將葬身谷底的恐懼襲擊著,我站起來,向我認定是往紹興的那個方向走去,然而,卻一直等到一聲巨喝,在我身後爆起,我才發現竟是向岩帥走回去。
然而,我們一路上也受盡了艱苦,我的頭痛的利害,我們兩人背上的鞭痕滿布,痛的連呼吸都感困難,尤其是午夜的風和中午的熱,沒有水,沒有飯糰,勉強支持到第二天清晨,我們仍在谷底,兩個人爬在亂石上休息時,忽然看到就在不遠的前面,有幾具骨骸,骨骸旁邊,還有幾支木頭已經腐爛,槍管全銹了的步槍,頭部附近,撿到幾個青天白日的帽徽,顯然的https://read.99csw.com,他們是三十八年大陸撤退時迷途的國軍,在這裏凍餓而死。
他們像綁雞鴨一樣的綁住我們的雙腳,倒懸在屋樑上,一直到現在,我從不倒提雞鴨,只有被倒提過的人才會知道倒提的徹骨痛苦,全身的血液都涌到頭部,脹的腦漿都要崩裂。
「我沒有耐心和你們拖下去,」那解放軍官說,「吊起來打。」
我雖然在黑暗中,也覺得渾身起一陣寒慄,我對最敬愛的人,讓我為他死可以,但我做不出這種肉麻的舉動,而這個時代,似乎只有文展強這種人才能無往不利,才能永遠有他偉大的前程。
決定留一連人在岩帥的既不是我,而我也從沒有說過以一連人的兵力去消滅三千勁旅那種沒有常識的話,但我只有不作聲,我和庄威面面相覷,那軍官笑了。墟☆
「我們都是士兵,聽命令行事,其他九-九-藏-書不知道。」
「講,你們一共多少人?」
「不知道。」
叩頭而起,就在不遠的前面,有一股劇烈的旋風捲起,我和庄威攙扶著跟著它前進,那旋風後來變的忽隱忽現,它並不順著山谷,卻不斷在根本沒有路的山坡谷底前進。我們一面虔敬的在心裏許願禱告,一面跟著它走,結果,當我們從間道走到紹興,和滄源最後撤退的警衛營會合時,那旋風忽的不見,我和庄威再度叩頭拜謝,然而,我害怕的是,我這一生沒有機會了此再葬他們忠骸的心愿。
一個解放軍官坐在從前田興武坐的那個黑漆靠背椅上,和顏悅色的詢問我們的番號、兵力、各級官長的姓名,和撤退的路線,為了表示友善,把我們的綁鬆開,端上熱茶,但卻把熱茶放在距我們五尺左右的地方,我們在炎熱的天氣中已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那陣陣撲鼻的茶香使我們發狂,但九九藏書我們回答的只有一句話──
「毛主席萬歲!」
一個小時后,我又被帶回大廳,庄威也在那裡,他是跪著,我被棍子打中腿窩,也不得不跪下來,而文展強卻和那個解放軍官面對面坐著,吃著熊脯。
在共軍的歡呼,和營火里乾柴燃燒時發出的那種烘烘的聲音掩護下,我和庄威從房子里溜出來,壯著那快要裂開的膽子,庄威扶著我,像扶著一個喝醉酒了的解放軍,踉蹌的向山坡走去,在沒有道路的山坡上,爬一步,息一息,終於脫離了魔掌。
皮鞭像雨點一樣落到我的背上,每一記鞭子都使我痛的大聲哀叫,我覺得我的眼珠都要爆出來了,而他們每打一鞭子便問一句,終於,文展強哭著說──
「他是官長,」文展強指著我說,「和李國輝也是好朋友,就是他非留在岩帥和人民解放軍拚命不可的,他說他能把你們全部消滅,坦白吧,官長九-九-藏-書,我們過去被騙了,只有毛主席才可以救中國。」
大家一怔,他們想不到一個俘虜竟轉變的這麼快,但接著也是一聲喊──「毛主席萬歲!」
「把他們分別帶開。」
「不準動!」
「我講,我講!」
我聽到這一聲巨喝,還沒有來得及判斷是怎麼回事,一槍托已經猛烈的打到我腰窩上,我被打倒在地,一個人的皮鞋照我頭上猛踢,接著,我所知道的事,便是我已被帶回岩帥,在那一個月來天天被尊為上賓的大廳上,我雙手縛在背後,豬一樣的被擲到牆角,另外還有兩個也被俘虜的夥伴,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名字是庄威和文展強,那叫文展強的一位是一位一表人才,五官端正的弟兄,給我的記憶也最深。
「叫你們看看,」那軍官說,「我們對坦白份子不究既往,而且特別優待。」
這一個打擊使庄威雙手掩住面孔,我想這個山谷恐怕是走不出去read•99csw•com了,政芬和兩個孩子,她們將再想不到我會如此下場,我拉了庄威一把,兩人並肩跪在骨骸旁邊,叩了三個頭。
「朋友啊,」我說,「我不知道你們是那一個部隊,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喪生的,你們為國捐軀,使我為你們落淚,如果無靈,我們二人恐怕不久便和你們一樣,如果有靈,請可憐我還有一妻兩子,遠在異域,指示一條生路,將來反攻大陸,只要我不死,千山萬水,我也要來為你們重葬骨骸。朋友,朋友,你聽到我們的呼喚嗎?」
當天晚上,我和庄威逃走,共軍在穀場上開慶功營火會,營火衝天(滇西氣候,入夜後便冷得像冬天一樣。)使我想到元江畔的那次營火,文展強被他們眾星捧月似的包圍著,他忘記了他的俘虜身份,也忘記了他立身的大節和心靈已受到的虧損,我在窗縫中看到他用生硬的動作隨著共軍扭秧歌,在大家如狂如醉的時候,他突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