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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節

第33節

兩人乘坐電梯,來到醫院的四樓。小倉邦子走進樓道最裡面的一間病房。門上貼著名片,上面寫著「上條文也」四個大字。
「非常感謝。」上條文也低頭行禮。接著,他慢慢伸出右手。緋田發現對方想和自己握手。
緋田乘上計程車,回到長岡站。他突然想起到晚上才會有從新瀉到札幌的航班。他剛開始思量著在那之前怎樣消磨時間,裝在胸前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顯示在手機屏幕上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下午四點半起飛。」
「真夠倒霉的。」
「上條先生?」護理員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您不去見見他嗎?」
在小倉邦子的目送下,緋田離開了醫院。他回到長岡站,坐著新幹線前往新瀉。
「啊,是這樣啊。」話語之中流露出一種安心的口氣。
「是這樣啊。要是這樣的話,我來幫您送過去吧。其實,我覺得最好還是由您直接交給常務,但是,常務今天剛好不太舒服,」
「他們是個家族企業,社長好像是世襲的。繼承人可能英年早逝,所以那家公司肯定會出亂子。我在KM建設的那個朋友說了,要是現任社長和下任社長都死了的話,公司肯定會變得動蕩不安。
緋田緩緩地走著。他穿過玄關,徑直朝右邊的院內服務台走去。
緋田吃了點兒東西,算是一頓遲到的午餐。消磨了些時間之後,他來到新瀉機場,乘上了飛往札幌的飛機。聽機內的廣播說,札幌現在正在下著小雪。
只要自己把事實真相告訴風美,這個人或許就有可能得救——想到這裏,緋田不禁變得有些不安。
緋田從床上坐了起來,不禁撇了一下嘴。腦袋十分疼痛,胃部脹痛,似乎有什麼東西還沒消化。緋田感到渾身乏力,手足浮腫,牙齦也有些不太舒服。雖然沒看,他也能想象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聽到這話,緋田終於抬起頭來。「什麼運動?」
「沒事。」他露出滿臉微笑,仍然用手捂著胸口,「可能只是有點兒累了。我已經很久沒和別人面對面地說上這麼長時間了。」
緋田握住那隻細得快要折掉的手。他覺得對方的皮膚又干又冷。
「儘管如此,您能來到這種地方,真是讓我吃了一驚。您來這裡是要辦什麼公事吧?」
「是的。實際上,我和他並不認識。上條先生的父親曾經照顧過我。」
「不,你們不用那麼費心。不過,我並不認識上條先生的兒子。」
微弱的陽光從窗帘的縫隙中直射進來。簡陋的桌上散落著幾個空啤酒罐。天空已經放亮。雖然緋田早就做好了徹夜不眠的心理準備,但他最後似乎還是稍微睡了一會兒。酒精的力量果然偉大。
「不。不管責任在誰,畢竟害得粉絲出了車禍,所以前去探望也是應該的。」緋田答道。他覺得自己的臉有些僵硬。
在此之前,緋田一直以為風美是在這裏出生的。他堅信,十九年前,風美被人從這裏偷走,然後歷經坎坷,被自九_九_藏_書己撫養長大。
「不是,我是公司里的人,是常務的聯絡員。」
緋田望著上條文也的胳膊。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去看對方的眼睛——但即使只看到這雙胳膊,他依然大吃一驚。上條文也的胳膊細得就像小樹枝一樣,而且還是已經枯萎的那種。好像只需稍微受點兒力氣,他的胳膊就會「咔嚓」一下斷掉似的。
在這之後,話題便轉到了別處。兩個人再也沒有提起KM建設。
「不用介意。請一定保重身體。」
「我叫緋田。」緋田掏出名片。
「您現在在哪裡呢?」
「是啊,總算是過來了。」
他臉色煞白,面容消瘦,眉毛全部掉光,似乎是使用了抗癌藥物的緣故。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白色針織帽。
「她說的是骨髓移植吧。那種事情,誰知道呢……」上條文也聳了聳瘦弱的肩膀,「這就要看運氣了。我不會去想這種事情。」
「事到如今,我已經後悔了,因為自己至今還沒有體會過滑雪的樂趣。」
沒辦法,緋田只好乘上電梯,上到四樓。他在樓道里稍微留意了一下,便找到了護士站。屋裡有三個護理員。其中一個看到他,走了出來。
「不,我來這裡是為了辦些私事。實際上,我那去世的妻子就是本地人。」
就在他思量再三的時候,新幹線到達了新瀉站。走出檢票口后,他又轉身折了回來。緋田站在售票機前,又買了張車票——一張返回長岡的車票。
緋田換好衣服,拿起書包離開房間。在服務台退房的時候,他發現住宿費便宜得驚人。本以為在這裏滯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實際上卻只住了屈指可數的幾天。
「那個公司出什麼事了?」
「是這樣啊。這麼說來,您幾乎是獨自一人把令嬡撫養成人的啊。真是太辛苦了。」
「有人說這不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警方的調查可能就是為了這個吧。」
「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上條文也用凹陷的雙眼盯著緋田,「由衷地感謝您過來看我。」
在小倉邦子的目送下,緋田乘上了電梯。他覺得心中的悶氣多少紓解了一些,但疲憊的身心和沉悶的情緒仍一如往常。
「這倒也是,確實挺讓人不安的。」
他們一副談論別人事情的口氣。緋田就此推斷,這兩個人應該和KM建設沒有關係。但是,緋田還想得到一些更加詳細的消息。
他露出笑容,皺紋變得更深了。緋田心想,這可能是短時間內體重急速下降的緣故。
「啊,正好趕上了。那位也給上條先生買了束花。」
「唉,我們這邊也讓人不得安寧。畢竟我們那個公司……」
「既是這樣,您能放在四層的護士站嗎?我這裏沒法幫您保管。」
「非常感謝。」緋田低頭行禮。這是一種複雜的心情。關於撫養風美的事情,他覺得自己沒有被這個人稱讚的資格。
「啊……是這樣啊。」
「我覺得,」緋田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你肯定九_九_藏_書會等到喜訊傳來的那一天。」
緋田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腦海當中浮現出了上條文也消瘦的面龐。
「我把緋田先生的話轉告給常務。他聽了之後,立刻便讓我給您打電話。」小倉邦子似乎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緣由。
他搭乘計程車來到長岡站,坐上前往新瀉的新幹線。自由席車廂空蕩蕩的。緋田找了一個三人座,躺倒在椅面上。旁邊的座位上坐著兩個男人,看樣子像是公司職員。
「啊……您找我有什麼事嗎?」緋田下意識地握緊了電話,心想,送去的那束花不會發生什麼問題吧。
他摸了一下臉頰,發現自己滿面泛油。
「是的。雖然這樣十分無理,但還是想請您再過來一次。我們會派人去接您的。」
她回了一句「我明白了」,隨即走出病房。
「你沒事吧?」
大越醫院幾乎沒什麼變化,和他數年前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建築物被塗成灰色,莊嚴而又穩重。對到這兒就診的病人來說,大越醫院看上去顯得比較可靠。
「你好,那個,對不起,我是之前和您見過的小倉。」
聽了緋田的話,小倉邦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緋田先生已經到了。」她朝病房內通報了一聲,隨即向緋田點了點頭。
「可能是他們社長的事情吧。聽說他們那個社長在北海道出了車禍,你知道嗎?」
「是這樣啊。這還真是個巧合呢。」上條文也笑了笑,隨後恢復到嚴肅的表情,「不好意思,請問夫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他慢吞吞地站了起來,開始為出發做準備——已經沒有住下去的必要了。緋田發現床上濕了一片。他想起來了,昨天晚上,自己把啤酒罐子扔到了牆上。緋田拿起毛巾,開始擦拭床單,心裏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惡。
長發女子名叫小倉邦子。她所說的常務可能就是上條的兒子。
一個像是前來探望病人的女人正在詢問服務台里的女接待員什麼問題。待她離開之後,緋田走到服務台前,對接待員說:「上條先生的兒子應該是住在這裏吧?」
「不,您不要誤會。我並不會感到悲觀,就算病情加重也是一樣。我不覺得活得長就是好事。我關心的是『在有限的生命中怎樣生活』的問題。」
「不好意思,突然無理地叫您過來。」
「您是來探望病人的嗎?」
緋田低頭行禮,但並沒有說出任何客套話。
但是,在聽到醫院名字的瞬間,緋田的腦海里閃過了另外一個念頭。
他洗了一個熱水澡,仔細地刷了刷牙。盥洗台的鏡子當中,映出了一位老人的模樣。他雙眼無神,皮膚鬆弛,臉色難看。
「請坐。」小倉邦子拉過一把椅子。緋田點了點頭,彎腰坐下。
「特地讓九*九*藏*書您跑來一趟,真是抱歉萬分。」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現在本來就已經很不景氣了,真是夠慘的。而且,據說KM建設的下任社長現在還身患重病。」
緋田乘上計程車,回到醫院。小倉邦子正站在醫院的玄關等他。
「嗯,是的。所以請您一定……」緋田想說「請您一定不要放棄」,但話只說了一半,他便搖了搖頭。「對不起,我說了一些不負責任的話。」
「據我所知,他去那裡是為了見一位滑雪運動員……聽說,很早之前,社長就是她的粉絲。」
上條文也呼地嘆了口氣,露出一絲微笑。
「事件?」
雖然早上什麼都沒吃,但他還是沒有一點兒食慾。
「不好意思,我來替您轉交。」小倉邦子接過花束,並把緋田的名片插在上面。
「您是怎麼向他介紹我的呢?」緋田笑著問道。他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上條兒子要見自己的理由。
「您稍後有什麼事情嗎?」
這是一條他曾經走過無數次的路線。
不過,在看了他的名片之後,小倉邦子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沒什麼特別安排,我還沒有決定……」
「唐突地叫您過來,真是萬分抱歉。不過,我想這種機會真的……不,我覺得以後可能沒有這種機會了。」上條文也說道。他的聲音很微弱,但語氣卻十分堅定。
緋田覺得自己情緒稍稍安定了一些——向風美說出一切真相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了。
「這麼說的話,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您有什麼安排嗎?」
「我明白了。其實我正想著怎麼消磨空閑時間呢。我馬上就過去。」
「你聽說了嗎,警方好像搜查了KM建設公司。」一個男人說道。
「就是現任社長的兒子。聽說他一直住在大越醫院,好像得了癌症。」
「啊?真的嗎?」
「非常抱歉。」女接待員低頭行禮。
「這束花嗎?」
「請問您的飛機幾點起飛?」小倉邦子接連不斷地問道。
緋田想去買瓶橘汁。他剛要站起來,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了那兩個公司職員對話的聲音。
「哎呀,您好您好。」上條文也開口說道,嘴巴周圍滿是皺紋。
「不,真的沒事。我本來也是打算把花放下就走的。請您不要介意。」
「是的。您能幫我把這束花放到上條先生的病房裡嗎?」
「突然接到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送的鮮花,肯定會覺得不太高興吧。」緋田說道。
「喂,你好。」他回答道。
——上條伸行的兒子住在那家醫院里……仔細一想,確實如此。大越醫院是長岡數一數二的綜合醫院。
「沒有的事……」
「上條先生在四樓。四〇一房間。您現在上去的話,應該能見到他。」身穿白衣的女接待員回答道。
「我才是呢。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才會命令她,無論如何,也要把您請回來。」上條文也看了一眼小倉邦子,隨後立刻把視線移回到緋田身上,「我總算是把您等來read.99csw.com了。」
「我聽媽媽說過了。爸爸擅自去見您的女兒,結果出了車禍。
上條文也點了點頭,向小倉邦子說道:「你能出去一下嗎?」
緋田回頭一看,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長發女子走了過來。她朝緋田行了一禮。
「什麼時候?」另外一個男人驚訝地問道。
女接待員說了句「哦,這樣啊」,隨後點了點頭。
小倉邦子敲了敲門。在聽到一聲「請進」之後,她打開了房門。
「是這樣的嗎?」上條文也向他投來真摯的目光。
他想去大越醫院看看。當然了,他並不是去探望上條夫婦的兒子。突然造訪,肯定會引起對方的不快。但是,緋田也不想就這麼直接返回札幌。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去趟醫院,在病房裡擺上一束鮮花。雖然他知道這隻是單純的自我安慰,但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這種衝動。
他現在好像挺害怕的。」
「啊?!居然變得這麼誇張啊?」
「因為這層關係,我之前曾去探望過上條伸行先生。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上條夫人。聽夫人說,上條先生的兒子也在住院。這次我正好來這裏辦事,所以想過來送束鮮花。」
緋田慌忙站了起來。「那麼,我差不多也該……」
「……我準備坐飛機返回札幌。」
既然上條世津子在那裡生過孩子,那麼,上條的獨生兒子選擇在那兒住院也就不足為奇了。
「已經有十六七年了吧。」
「常務說,正因為不認識您,所以才想和您見上一面。我知道這會給您添很多麻煩,但常務畢竟卧病在床,所以我們只好由著他的性子試著請您過來。」小倉邦子的語氣比較強硬。看來,她似乎接到了「必須成功」的指示。
「只要我這麼一說,大多數人的回答都和您相差無幾。不過,我畢竟是最為了解自己身體的人。」
護理員一臉的不解。突然,她的視線投向了緋田的身後,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
「這麼問或許比較奇怪,但我還是想向您請教一個問題。您知道上條伸行先生為什麼要去札幌嗎?」緋田問道。
「哦哦,那個啊,我在新聞上看到過。」
「那個滑雪運動員就是我的女兒。」
「那個……您是上條先生的親戚嗎?」緋田問她。
「很多人都會像您這樣想。」
緋田注意到對話中出現了「大越醫院」。這是一個讓他終生難忘的名字。自不必說,上條夫婦的孩子就是在這家醫院被拐走的。
「我在長岡站。」
現在,這家醫院變成了風美同父異母的哥哥居住的地方。如果他把所有真相如實相告,那麼對方的生命或許還有挽救的希望。
「我知道您很辛苦。我請手下調查過,作為一名滑雪運動員,令嬡的成績極為出色。這麼多年來,您和女兒相互扶持,一路努力過來,就像玩兩人三足遊戲似的。對此,我十分敬佩。」
「棒球。我曾經是個投手,自認為能夠投出速度很快的球。實際上,我受到了爸爸的影響。爸爸十分喜歡棒球。」說著九-九-藏-書,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所以,當得知他喜歡滑雪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一直以為他和冬季項目沒有緣分。對我來說,滑雪是個完全陌生的項目,就連在體育課上都沒做過。我的家就在這附近。每年冬天,我都會為白雪遍地而煩惱。自己根本無法理解那些滑雪愛好者的心情。」
「您有什麼事嗎?」
「就是剛才發生的事情。我有個朋友在KM建設總公司,他剛給我發的郵件。」
緋田讓她看了看花束。
「啊?上條先生的兒子嗎?」
「沒有的事。我聽說送花的人姓緋田,便立刻明白是什麼人了。
「實際上,常務看到了您送來的花,說無論如何也想向您當面致謝……」
「我也是,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緋田鬆開手,說了一句「告辭了」,隨後朝門走去。
「那個社長啊,據小道消息說,」男人壓低了聲音,「可能被卷進了什麼事件里。」
「是這樣啊,真的太感謝您了。我們恭候您的到來。」
「那我們待會兒見。」緋田掛斷電話。出人意料的情節發展讓他有些不解。
緋田邁步走進了病房。首先進入視野的是一套小型桌椅,再往裡面是一張病床。一個穿著西式睡衣的男人半卧在床上,正在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關於這件事情,您沒有絲毫責任。儘管如此,我聽說您還特地去醫院探望過爸爸。對此,媽媽非常感激,不勝惶恐。」上條文也的口氣十分沉穩,深陷進去的眼窩之中流露出一種幼犬似的溫柔目光。
「是這樣啊。」
「是的。您只需幫我送過去就可以了。」
「您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有段時間,我可是非常痴迷體育運動的。」上條文也說道。
「我聽你母親說,你的病還有完全治愈的希望。」
「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我覺得以後你會有機會的。」緋田說道。
KM建設!警方搜查!緋田無法對這幾個詞置若罔聞。他豎起耳朵,仔細地傾聽起來。
緋田不禁心生猶豫,難道我就這樣回到北海道,把真相告訴風美嗎?這麼做真的合適嗎?
緋田回到長岡站,買了一束鮮花后,便乘著計程車奔向了醫院。
「哪裡,聽您這麼一說,我十分高興。非常感謝。」說完之後,上條文也輕輕地咳嗽了幾聲。他捂著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緋田閉上眼睛,思考著怎樣向風美說出真相。他覺得風美肯定會失去理智,不知所措,所以得找個不太引人矚目的地方。風美現在住在富良野。晚上去房間直接找她怎麼樣?不,她大概會和隊友住在一起。為了能和風美獨處,最好還是另外找個房間……和風美獨處的時候,首先應該說些什麼呢……緋田絞盡腦汁,翻來覆去地思考。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找不到一個不會傷害到風美的好方法。緋田十分鬱悶,胃部依然脹痛。
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身邊的這兩個人身上。
「不,就算見不到也沒事。您能幫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