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巴扎羅夫沒話好說了。

「不，何必討論愛情呢？」巴扎羅夫開口道，「剛才您提到了奧金左娃……好像您是這麼稱呼她的？那位太太是誰？」

「打倒馬可來！」西特尼科夫的聲音驚天動地，「您想護衛那些婆娘們？」

早餐持續了很長時間，香檳喝罷一瓶又一瓶，甚至第三瓶、第四瓶……葉芙多克西婭叨叨個不完，西特尼科夫和她一唱一和，大談起結婚——究竟是一種偏見呢，還是一種罪過？人出世時是一樣的還是不一樣？個性歸根結底表現在哪裡？鬧騰到後來，葉芙多克西婭喝酒喝得臉蛋兒紅紅的，一邊用禿指敲打失調的鋼琴琴鍵，一邊用她沙啞的嗓子唱歌，先演唱了茨岡人的民歌，后又演唱了塞穆爾—希夫的抒情曲《睡眼惺忪的格拉納達又睡了》。當唱到：

「您簡直拿她們沒辦法，」西特尼科夫隨聲附和，「她們應當受人鄙視，所以我鄙視她們，完全，徹底！（凡可以加以鄙視而又可能表示鄙視的場合西特尼科夫最感到愉快，尤其當話題涉及女性的時候，他萬沒料到幾個月後將拜倒在他妻子的裙下，就因為妻子娘家姓杜爾多列奧索夫公爵的姓。）她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們的談話，沒有一個人配得上我們這些嚴肅認真的男人提到她！」

「聽說您又在稱讚喬治·桑。她落伍了，有什麼好的！怎麼可以拿她跟愛默生比？她什麼也不懂——既不懂教育學，也不懂生理學。我敢相信，胚胎學她壓根兒就沒聽到過，但我們這時代沒它行嗎？（葉芙多克西婭說到此處雙手一攤。）哎喲，葉尼謝維奇那篇文章寫得多好！這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先生！（葉芙多克西婭常常用「先生」來替代「人」字。）巴扎羅夫ｈttpｓ://ｒｅａd•99ｃsw•ｃｏｍ，坐到沙發上來，挨我近些！您大概不知道，我挺怕您。」

「不是護衛婆娘，而是護衛女權，我曾發誓為此流盡最後一滴血。」

「鞭子嘛，是個好玩藝兒，」巴扎羅夫說，「不過，我們已經到了最後一滴……」

「早點來了，想吃點嗎？維克多，打開瓶塞，這是您的份內事。」

「不！我看得出來，您是個斯拉夫派。」

「不，不，不！您是個斯拉夫派，《治家格言》的遵循者，喜歡手裡拿根鞭子。」

庫克申娜女士像天女散花似的撒下一連串的問題，不管別人是否來得及回答。一般嬌慣了的孩子就是這樣問他們的保姆的。

「為什麼？請原諒我的好奇。」

「誰的意見我都不想聽，我有我自己的看法。」

「香檳酒，敬愛的葉芙多克西婭·尼基季什娜，最後一滴香檳酒，而不是您的血。」

「我叫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基爾薩諾夫，」阿爾卡季說，「我不工作。」

「怎麼，您是同意普魯東的意見了？」

「可惜。Pierre·薩波日尼科夫也常常去利季婭·霍斯塔托娃家作客。」

葉芙多克西婭·庫克申娜住的公館是莫斯科式的，不大，位於×××市一條新近發生過火災的馬路上。大家知道，我們的外省城市每隔五年都要發生一次火災。公館大門上歪歪扭扭地釘張名片，名片的上面有個拉鈴把手。在穿堂里迎接客人的女性頭上戴一頂包發帽，既不像女傭，又不像陪護小姐，顯然用這種人的主子具有先進思想。西特尼科夫問葉芙多克西婭·庫克申娜是否在家。

「有，」葉芙多克西婭回答，「不過她們都頭腦簡單。例如mon amie奧金左娃的模樣就挺俏，可惜的是，她的名聲有點兒……這倒沒什麼，但缺乏任何自由思想和觀點，沒有廣度，沒有……諸如此類的學識。教育制度應該作整個兒改造，關於這，我想過很多。我們的婦女教育糟透了。」

「為什麼？」

「您是位可怕的先生，批評起人來嚴厲得不得了。哎喲，上帝，我太可笑了，像鄉下地主那麼說話。不過，我真是地主，親自管理著我的田莊。您不妨設想一下我的經紀人葉羅費怪到什麼程度，他活脫像那庫珀筆下的拓荒者，簡直就是從拓荒者脫胎來的。我終於定居在此了。這是個沒法忍受的城市，不是嗎？可有什麼辦法呢？」read.99csw.com

「我貪圖享受，」西特尼科夫正顏說道，「但並不妨礙我成為一個自由主義者。」

「您好，Victor，」接著握了握西特尼科夫的手。

「打倒……」西特尼科夫忽在半腰裡打住了。「我並不否定女權，」他說。

「我的，我的，」西特尼科夫趕忙回答並又怪聲笑了。

巴扎羅夫直到此時仍一門心思喝他的香檳，只偶或插上幾句挖苦的話。這時他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也不跟女主人告辭，便和阿爾卡季出了大門。西特尼科夫一見，也趕忙竄了出去，跟在他們後面。

「讓我來向您介紹：聰明，富有，又是個寡婦，只是思想不夠進步，她該跟我們的葉芙多克西婭學習。祝您健康，Eudoxie！我們來碰杯！Ettoc，et toc，et tin-tin-tin！Et toc，et toc，et tin-tin-tin！！……」

「為什麼去海得爾堡？」

「當別人攻擊婦女的時候我是無法平靜的，」葉芙多克西婭繼續道，「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與其攻擊婦女，不如去看看米席勒的《De L'amour》。這是本出色的書。先生們，我們還是來討論愛情吧。」她懶洋洋地把一隻手擱到壓皺了的沙發小墊子上。read.99csw.com

「不過，她們用不著去理解我們的談話，」巴扎羅夫說。

「Pierre·薩波日尼科夫……您知道嗎？」

「不，不知道。」

「您指誰？」葉芙多克西婭插問。

「啊，不，」巴扎羅夫表示反對，「一塊肉要比一塊麵包好，即使從化學觀點而言。」

「這裡有漂先女人嗎？」酒到第三杯，巴扎羅夫問。

巴扎羅夫傲慢地挺起胸：

阿爾卡季終於忍不住了，他高聲說道：

「是的，我。您知道它用作什麼？膠玩具娃娃，膠娃娃頭，使它不那麼容易破碎。我也是個務實的人。不過這項發明還有待完善，我還該看一看利比赫的著作。順便問一句，您有沒有看過《莫斯科新聞》上基斯利亞科夫關於婦女工作的文章？您不妨看看，我相信，你一定對婦女問題有興趣。您對學校也有興趣嗎？您的朋友從事什麼工作？怎麼稱呼他？」

巴扎羅夫皺了皺眉。這位矮小的、沒有性感的獨身女人的外貌倒沒有什麼討厭之處，但她臉部的表情令人不舒服，看了會情不自禁地問她：「怎麼，你餓了？要麼閑得無聊？或者害怕什麼？幹嗎這樣神色不安？」她和西特尼科夫一樣魂不守舍，說話、舉手、投足都極隨便，卻又偏偏露出侷促的樣子。大概她自認為是個善良樸實的人，可是，不管她做什麼，總像是不樂意，一切言行都如孩子所說，是「假裝的」，換句話說，並非出於自然。

「雪茄歸雪茄，」西特尼科夫介面道。此時他已坐進扶手椅，翹起一條大腿。「給我們弄點兒吃的吧，我們餓壞啦！請再吩咐開瓶香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