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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楊樹林說,昨天才喝那麼點兒就不行了。
楊帆起來上了趟廁所,楊樹林問楊帆聽沒聽見「撲嗵」一聲。楊帆說,沒有,怎麼了。楊樹林說,那說明結石出來了。楊帆說,不僅聽見了撲嗵一聲,還聽見吧唧一聲。楊樹林說,什麼聲。楊帆說,石頭把馬桶砸碎了。楊樹林說,真的?那漏水了嗎。說著就要去修馬桶。楊帆說,你說呢,你以為這是天上掉隕石啊,還撲嗵一聲,大夫說石頭會自己化掉,溶解在尿中。楊樹林說,那你感覺現在化沒化掉。楊帆說沒呢,還疼,不過疼痛部位轉移到下面了。楊樹林說,估計快下來了,基本到終點了。楊帆說,萬一路窄,堵車了呢。楊樹林說,應該不會這麼倒霉的,再多喝點水,可能明天我下班回來,你就活蹦亂跳了。
楊帆說,跟你說幾遍了,你是上班去了,不是過日子去了,別把哪都當家,不好吃老闆也天天去食堂吃。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楊帆去接。是楊樹林打來的,沒什麼事兒,就是問問楊帆吃沒吃飯,還疼不疼,並再次囑咐多喝水,多撒尿。這回楊帆並沒有覺得煩,一一回答了楊樹林的問題,態度良好。以前楊帆覺得自己堅強、獨立,楊樹林的關愛對他來講純粹是多餘的,現在發現,其實自己挺脆弱的,真沒有楊樹林了,他還是想。放下電話,楊帆感覺心裏舒服多了,疼痛也有所緩解,不知道是不是結石化了。
楊帆回簡訊說,你先走,我還有事兒。
楊帆說,行了,你出去吧,把門帶上。
快下班的時候,楊帆收到楊樹林的簡訊:我在門口等你。
楊樹林走後,楊帆一個人在家看了會兒電視,還是疼,看不進去,又回到床上躺著。家裡寂靜無聲,楊帆感覺有些孤獨,突然想念起楊樹林製造出來的各種聲音,平時認為這些聲音無異於噪音,但此時,卻異常渴望聽到,覺得它們的存在,會讓家裡溫暖,有生機。疼痛還在繼續,楊帆的孤獨漸漸變成無助,讓他感到絕望。
楊樹林問楊帆怎麼空手回來,楊帆說酒沒了。楊樹林掏出十塊錢,讓楊帆去門口的小賣部買。楊帆說懶得去,上一天班了,累。楊帆真的腰有點疼。楊樹林說你不去我去。楊帆不讓楊樹林再喝了,說你還得值班。楊樹林說,反正領導也下班了。楊帆說,院里有監視器。楊樹林說沒事兒,把簾拉上。楊帆說,要喝你喝,我不喝了。楊樹林說那我也不喝了,咱倆干聊吧,我給你講講中國足球的悲慘歷史。楊樹林喝了酒原形畢露,楊帆不想再待下去了,說,我困了,回家了。楊樹林說,著什麼急回去,聊會兒再走,要不你就睡我這。楊帆說,我洗漱的東西都在家呢。楊樹林說,那怕什麼,用我的。楊帆說,我不習慣睡不是自己家。楊樹林說,你出差還老睡賓館呢。楊帆說那是不得已,今天我腰有點兒疼,可能是一直站著做實驗累的,得回家睡個舒服的覺。楊樹林說,那好吧,等決賽的時候咱倆再長聊,剛才你上樓的時候我已經查過日曆了,決賽那天我還是夜班。
下半場雙方均無建樹,進入加時賽。啤酒喝完了,楊帆說,我上去再拿兩瓶。楊樹林沒說什麼,楊帆上去了。
楊樹林架起楊帆就往門外走,楊帆掙脫開,要自己走。倆人打車去了醫院,楊帆坐在椅子上等,楊樹林去挂號,大夫問掛哪個科,楊樹林又問楊帆哪兒疼,楊帆說腰,楊樹九_九_藏_書林轉告大夫,大夫給掛了外科。外科在二樓,楊帆疼得直不起腰,楊樹林說,我背你上去吧。楊帆拒絕了,但他聽到這句話後有一瞬間感覺疼痛削弱了。
楊帆說,那你帶吧,別給我帶,當初讓你去面試的時候我就有點兒猶豫,擔心你這事兒那事兒,要不是怕你在社會上吃虧上當,我才不讓你去我們那呢,還有,以後你上你的班,我上我的班,別總扯在一塊。
楊帆很不滿楊樹林的問話,但無心爭辯,只是痛苦地叫了兩聲。
泌尿科大夫還沒聽楊帆介紹完病情就診斷為腎結石,問楊帆最近是不是喝水少,又比較勞累。楊帆一想,確實如此,最近一直在給準備上市的手機做測試,天天泡在實驗室里,想不起來喝水,每天還都加班到挺晚。大夫說,人體每天要排毒,你不喝水,沒有尿,毒素排不出去就堆積成一塊石頭,卡在輸尿管,下不來,所以你會感覺疼。
楊樹林閉了會兒嘴,憋得難受,搖下窗戶,自己唱歌,唱的都是八十年代的老歌。楊帆聽了心煩,說,你非弄出點兒動靜來啊。楊樹林說,我唱的都是你耳熟能詳的歌,當初給你把尿的時候,我唱的就是這些歌,我這是為了讓你儘快尿出尿,把石頭排出來。楊帆說,你現在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會加劇我的痛苦。楊樹林說,你是結石,又不是中耳炎。楊帆說,你不說話會死啊,閉嘴行不行。楊樹林知道楊帆難受,不再爭辯。
楊帆說,什麼怎麼樣。
楊帆說,我早著呢,忙著呢,別煩我。
楊樹林說,帶你看看去吧。
病好后,楊帆對楊樹林的態度有所轉變,不再說幾句話就急,也不耐煩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強大,原來藐視楊樹林,是不對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需要他了。
楊帆說,這和愛不愛國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你剛才還說中國隊這場也輸呢。
幾天後,楊樹林正式上崗。上班的第一天,兩人一同出了門。上班突然讓楊帆覺得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楊樹林卻一路喜洋洋,覺得美好生活從這一天就開始了。
晚上楊樹林上班前叫醒了楊帆,楊帆很不樂意,說,我不是說不用叫我嗎,睡著了就不疼了,現在醒了又開始疼了。楊樹林說,我怕你有什麼意外,一下午沒個動靜,你也該起來撒泡尿了,別讓石頭在裏面待著了。
楊樹林說,我這身打扮。
第二天楊帆起來,楊樹林正在穿鞋,說,我先走了,飯在桌上。換好鞋便出了門。
下半場,楊帆看得心不在焉,覺得楊樹林挺可憐的,便拿著兩瓶啤酒,帶上吃的,下去找楊樹林。
楊帆有氣無力地說,腰疼。
楊樹林說,我總覺得應該美化自己一下。
楊樹林也似乎後悔剛才沒有坐,故意往民工身邊挪了挪,意思是告訴民工:有老同志在,您起來吧。民工也知道自己做得……頭不敢抬,假裝睡覺。
楊帆說,實力在這擺著呢,即便是客場,日本也能贏中國隊兩個球。
昨晚楊樹林也想通了:我這麼大歲數了老跟孩子摻合什麼啊,挺沒勁的。
楊樹林出去了,關門前又囑咐了楊帆一句:你可別忍著啊,有病就治,別耽誤了。
楊樹林換上一身便裝,和楊帆下了樓。坐電梯的時候,楊樹林問楊帆,你說我到了那都說什麼啊。
外科大夫問楊帆怎麼了,楊帆說可能是把腰抻著了,大夫讓楊帆做了幾個彎腰和撅背的read•99csw.com動作,問楊帆疼痛有沒有加重,楊帆說沒有,大夫說那就不是拉傷,可能是腎結石,讓楊帆去泌尿科檢查。
楊樹林說,那和尚火化以後留下的舍利子是不是也是因為活著的時候喝水少。大夫說,我對那個沒研究,然後告訴楊帆,回去多喝水,如果結石小的話,就會被尿衝到膀胱,分解掉隨尿排出,如果太大了,卡在輸尿管下不來,就只能手術化石了。楊樹林說,那是不是得開刀。大夫說,必要的時候會的。楊帆說,那您看我這個是大的小的。大夫說,可能不太大,大的話比這疼多了。楊帆說您還是給我一個準信兒吧,這樣踏實。大夫說,那就照個X光。
夜裡楊帆被尿憋醒,起來上了一趟廁所,感覺不疼了。
出了醫院,楊樹林買了瓶水讓楊帆路上喝,然後倆人上了計程車。楊帆疼得直叫喚,在後排打滾,楊樹林嘆了一口氣說,昨天晚上你要跟我多喝兩瓶,多尿幾泡尿,也不至於結石。楊帆閉著眼睛痛苦地說,你能不能不說話,我這會兒疼著呢。
二OO四年八月七日晚,亞洲杯足球賽在北京舉行,中國隊迎戰衛冕冠軍日本隊。日本隊率先進球,十分鐘后中國隊扳平比分。下半時日本隊利用「上帝之手」再下一城,該進球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中國隊此後的發揮。最終,中國隊一比三敗北。
近些日子,楊帆覺得楊樹林進入了男性更年期,癥狀為:話多,啰唆,事兒。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能嘮叨半天。菜市場買個菜,多侃下來幾毛錢,或者被小販缺斤短兩了,他都能津津有味地當成顯赫功績或是表現得飽受傷害以此贏得楊帆的表彰或安慰,不說就難受。
楊帆說沒事兒,都快夜裡了,沒人管。說完拿起自己的瓶子喝了一口。
下午的時候,楊帆被領導叫去,說你父親還行,挺實在的,我們決定錄用他,讓他過幾天來上班吧。回到家,楊帆把領導的話轉告楊樹林,楊樹林問領導還說什麼了,楊帆說沒了,就這些。楊樹林又問當時領導什麼表情,是坐著還是站著,是喝著茶還是抽著煙,為什麼不讓我明天就去上班,夜長夢多,過幾天別人頂替了我怎麼辦,把楊帆問得不耐煩了。楊帆說,領導把我叫進去總共說了沒一分鐘我就出來了,這點事兒你已經讓我說了十分鐘了,你不煩啊。
聽說能去楊帆公司上班,楊樹林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覺,翻箱倒櫃找衣服。第二天一早,他穿了一身不知是什麼時候買的西服,站在鏡子前面自我欣賞,見楊帆走過來,問道:怎麼樣。
楊樹林說,這回中國隊沒準能創造歷史,二十年前亞洲杯上拿過一次第二。
一次楊帆和同事加班,等一個試驗結果幾個小時后出來,正好趕上亞洲杯半決賽中國對伊朗那場球。會議室有電視,楊帆就和同事在會議室看,上半場中國隊一比零領先後被對手扳平,楊帆和同事覺得需要喝點兒酒為中國隊提提氣,中場休息,楊帆出去買酒,經過大門口的時候,看見楊樹林正在傳達室拿著半導體聽球。楊樹林是夜班,看見楊帆過來,把頭低下了,裝作不知道。經過窗口的時候,楊帆放慢腳步,往傳達室里看了看,楊樹林佝僂著腰,趴在桌上,耳朵貼著半導體,屋裡沒空調,一台落地扇在旁邊轉著。
楊帆和民工都沒反應。楊樹林又說,也真坐得住。
楊帆說,決賽碰read.99csw.com日本,沒戲。
楊樹林說,你怎麼這麼不愛國。
楊帆說,有什麼說什麼,不用虛構,也不用隱藏。
又拿來兩瓶啤酒,楊帆啟開遞給楊樹林,倆人保持著剛才的姿態,邊聽邊喝。
楊樹林說,倆人吃能豐盛點兒,一個人吃倆菜,兩個人就能吃四個菜。
楊樹林吃了塊豆腐乾,有點兒辣,便拿起瓶子喝了一口。
有一天,楊樹林正發著牢騷,楊帆忽然對楊樹林的面孔陌生起來。他仔細辨認了一下眼前正嘮嘮叨叨的這副面孔,好像不認識一樣,這一瞬間,他不相信楊樹林和自己是父子關係,兩人在一起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並且還要生活下去。
到了公司,楊樹林進了傳達室,問楊帆進來坐會兒不,楊帆說,這是上班的地方,別把哪都當成自己家。楊帆告訴楊樹林食堂在哪,讓他中午自己去吃。楊樹林問,那你呢。楊帆說,不用管我。然後就走了。
楊樹林說,我給你蒸個雞蛋羹吧。
照完片子,大夫看了,說沒事兒,兩三天就能好,給楊帆開了些化石的中藥,一再叮囑楊帆回去后多喝水。楊樹林問用不用多喝點兒醋。大夫說幹嘛,楊樹林說,醋是酸的,石頭屬鹼類,酸鹼中和,把結石化掉。大夫說,您家要不吃餃子,就不用特意在飯桌上擺碗醋,這和中學化學是兩碼事兒。
楊樹林這段時間也胖了。剛下崗的時候,雖然他天天待在家裡,卻日漸消瘦,人也無精打採的,自打又上了班后,雖然雖然早出晚歸,有時候還值夜班,人卻胖了,他對楊帆說,如果下個月我的皮帶還得松一個眼兒的話,我就開始節食了。
楊帆打開酒,遞給楊樹林一瓶,楊樹林不喝,說上班呢。
就在兩人謙讓的時候,一個外地民工鑽了空子,從兩人中間擠過去,一屁股坐下。楊帆的氣頓時就上來了,不是對民工,是對楊樹林,瞪了他一眼。從家到公司,要坐一個小時的車,原本可以坐著度過這一個小時,現在卻將座位讓給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肢體健全的素不相識的民工,而自己卻要在擁擠的人群中煎熬一個小時,全都因為楊樹林那毫不必要的自尊心。
楊帆說,沒事兒。
楊帆買完啤酒和吃的,拎到辦公室,又下了樓,來到傳達室,敲了一下門。楊樹林抬頭看了一眼,楊帆推門進去,說,我替你盯會兒,我那有電視,你上去看吧,反正也下班了,領導都走了。楊樹林說,不用,我聽這個挺好的。正說著半導體傳出一陣噪音,楊樹林拍了拍,又好了。楊帆堅持讓楊樹林去,楊樹林就是不去,楊帆便自己回去了。
楊樹林走後,楊帆又在疼痛中掙扎了會兒,疼累了,便睡著了。
楊樹林說,老闆又沒說不許自己帶飯。
楊帆說,先什麼都別管我,讓我自己躺會兒。
楊帆躺在床上沒反應。
結石順輸尿管下移的過程中疼痛加重,疼得楊帆大顆大顆地流汗,直拿腦袋撞牆。楊樹林進來了,問楊帆什麼事兒。楊帆說我沒叫你。楊樹林說,我聽見你敲牆了。楊帆說,我那是疼的。楊樹林說,疼也別撞牆啊,撞了不是更疼嗎。楊帆往牆上撞得更狠,說,你能不能不煩我,聽不見你說話我還沒這麼疼。楊樹林說,要不咱們中午吃餃子吧,我給你找顆白菜剁,既減輕了你的痛苦,餡也剁了。楊帆說,你什麼都甭管就是對我的最好照顧,趕緊出去,行嗎。楊樹林說,那中午吃飯叫你不。https://read.99csw.com楊帆說,不用,我要是不出去,你就別進來。
楊樹林問,那我等會兒你。
只剩下楊帆和楊樹林,楊樹林往楊帆的盤裡撥菜,楊帆挪開盤子說,你來這是上班的,不是過日子的。說完扒拉乾淨盤裡的飯菜,也走了。
晚上回到家,楊帆一進門就聽楊樹林說:明天我帶點兒飯吧,食堂的飯不好吃。
有時候楊帆想向楊樹林表示一些親熱,畢竟還有父子關係在,但楊樹林故意避開,讓楊帆感覺很無趣。楊帆想,自己之前做的是不是有點兒過,楊樹林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也許傷到他了。
站了一會兒,楊樹林實在看不過去了,似乎是在跟楊帆說,但嘴衝著民工:還有這種人,真好意思。
楊帆看了一眼楊樹林打的菜說,你買的我不愛吃。說完就走了,自己又打了一份,打完也沒往楊樹林這邊看,和同事坐在一起。
楊帆想向楊樹林表示歉意,好幾次話都嘴邊卻說不出來,儘管是真誠的,自己卻覺得說出來很彆扭,反而會讓兩人的關係進一步尷尬。
楊樹林說,你是不是嫌我給你丟人現眼了。
十一點半一到,楊樹林就去了食堂,買了兩份飯,坐在進口處等楊帆。吃飯的人陸陸續續地來了,沒有楊帆。食堂十二點半關門,快到點的時候,楊帆和幾個他這麼大歲數的人說說笑笑地進來了,沒看見楊樹林,被楊樹林叫住。楊樹林說,你怎麼才來啊,飯早就給你買好了。
楊樹林說,不一定,中國隊恐韓但不懼日,咱們還是主場呢。
楊帆看了楊樹林一眼說,你早幹嘛去了。然後又把臉扭向一邊。
楊帆說,唉呀,你出去吧,別煩我,難受著呢這會兒。
到了家,楊帆回屋躺下,楊樹林去熬藥。熬好了端給楊帆,又沏了一杯茶,拎來一個暖壺,還拿來一大桶可樂,讓楊帆想喝哪個就喝哪個。
楊樹林說,那你不行了就叫我啊。
倆人接著聽球,基本保持沉默,說的話還沒有中國隊的射門次數多。
楊帆說,平時穿什麼你還穿什麼,你又不是應聘經理,再說了,你那西服穿上跟民工似的。
楊樹林說,我那是怕他不爭氣,故意那麼說刺|激他。說完舉起酒瓶,發現空了,讓楊帆上去再拿兩瓶。
酒精在楊樹林體內發揮作用了,讓他繃著的弦鬆了下來,逐漸恢復常態,話多了起來。楊樹林說,你說中國隊能贏嗎。楊帆說,沒準能,伊朗比咱們少一個人。楊樹林說,我覺得懸,上次金州十強賽,也是主場,二比零領先,最後還是被人家灌了四個。說完喝了一口啤酒,嘆了一口氣:中國足球,不看難受,看了,更難受。
此後楊樹林在公司和楊帆形同陌路,兩人迎面走過時,離老遠楊樹林就將目光轉向別處,或選擇別的道路躲開。
第二天楊樹林下了夜班到家的時候,楊帆還沒起,往常這時候都出門了。楊樹林推開楊帆的房門說,你可該走了啊。
兩人上了公共汽車,沒座,站著。中途有人下車,騰出座,楊帆讓楊樹林坐,楊樹林不坐,讓楊帆坐。楊帆覺得即使自己想坐,有楊樹林在,他也不能坐,車上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兒子坐著居然讓老子站著,像什麼。但是楊樹林並不認為自己應該座,他把自己想成和楊帆一樣,年輕健康,充滿活力,既然楊帆可以站著,他也可以。
楊帆說,我已經打電話請假了,你出去吧,讓我自己躺會兒。
楊樹林說,那穿什麼。
楊帆的笑容沒了,說https://read.99csw.com,我不說讓你自己吃了嗎。
楊樹林端著飯湊到楊帆身邊,招呼大家一起吃,剛才楊帆和同事們還聊得熱火朝天,現在都沒話了,幾個同事禮貌性地叫了楊樹林一聲叔叔,便悶頭吃飯,幾口吃完,又說了聲「叔叔慢慢吃」,便相繼離開。
楊帆吃完早飯到了公司,見楊樹林正在傳達室整理信件,抬頭看了楊帆一看,沒說什麼,接著整理。直到下班,楊帆也沒收到楊樹林的簡訊,他離開公司的時候,傳達室已經由另一個人接班了。楊帆想,看來我的話起作用了。
楊樹林坐椅子上,楊帆坐在床上,人手一瓶啤酒,兩人也不說話,聽著收音機,偶爾抬起胳膊,喝一口啤酒,或者伸手捏口吃的放進嘴裏。
楊帆說,既然你意識到了,就老老實實地看好大門,別老是想這想那的。說完回了屋。
楊樹林走到跟前,見楊帆蜷在一起,表情痛苦,問道:怎麼了。
楊樹林做了早飯剛吃完,回屋正準備睡會兒覺,楊帆捂著肚子貓著腰進來了,說,不行了,帶我去醫院。說完窩在椅子上,痛苦萬分。
加時賽結束了,還是一比一,進入點球決戰。中國隊門將將伊朗隊的最後一個點球撲出,中國隊獲勝,闖入決賽。楊樹林伸出瓶子,和楊帆碰:來,喝一個。楊帆舉著瓶子碰了碰。
楊樹林臨走前,告訴楊帆飯做好了,都還熱著,餓了就吃,並一再叮囑楊帆,多喝水,多撒尿。楊帆聽得不耐煩了,說,唉呀,你煩不煩啊,趕緊走吧。
楊樹林不僅面對楊帆的時候話多,只要有人的地方,他就忍不住要說話。一次他和楊帆打車,上了計程車,楊帆覺得奇怪,他竟然沒和司機說話。楊帆想,開不出一百米,楊樹林肯定會張嘴的。果然,車一拐彎,出了小區,楊樹林就問司機:師傅,今天活兒多嗎。楊帆一看計價器,正跳到零點一公里。接下來楊樹林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問人家每月掙多少錢,車子耗幾個油,孩子多大了,媳婦在哪兒上班,把司機都說煩了,差點兒闖紅燈違了章。
到了公司,楊帆帶著楊樹林去了領導辦公室,讓他們談,自己去工作。五分鐘后,楊帆收到楊樹林的簡訊:談完了。楊帆算了算,這條簡訊三個字,按楊樹林發簡訊的速度,差不多一個字一分鐘,也就是才談了兩分鐘。楊帆回了一條簡訊:怎麼樣。三分鐘后楊樹林回了一條:不知道。楊帆又回了一條:你先回家吧。
為了讓楊樹林不再什麼都干,楊帆把楊樹林介紹到自己的公司上班。楊帆的公司在一個大院里,設計研發生產都在裡頭,有兩個人看大門,其中一個人肝癌死了,得再找一個,沒有年齡和學歷限制,只要是男性,北京市戶口,踏實肯干即可,楊帆便想到了楊樹林。
楊帆還是沒反應。
楊帆說,不怎麼樣,脫了脫了,穿什麼西服啊。
楊樹林說,那你班還上不。
兩人一路無語,楊樹林還想著等民工下了車他就坐,但是直到他們下車,民工也沒下。楊樹林想,給我兒子坐我兒子不坐,就當給我孫子坐了吧。
楊帆說,沒必要,你不是那麼美的人把自己說得那麼美,別人一聽就假,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楊帆又拎了兩瓶,下樓的時候,一想,還是算了,楊樹林已經亢奮了,再喝不定什麼樣呢,便把酒放回去,空手下了樓。
楊樹林說,你昨天都幹什麼了,疼了一宿。
待了一會兒,楊樹林說,你上去吧,在這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