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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五分鐘之後,卡羅的聲音才從電話里聽到了,這是一種給威士忌和瞌睡弄得含混下清的聲音,黑根語氣很嚴厲,為的是讓他集中精力。
黑根不慌不忙他說:「我對媽媽什麼也沒有說。我剛要上去叫醒你,把這個消息直接告訴你,本來再過一分鐘我就會去叫醒你的。
「把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我,」他說。
考利昂老頭子不動聲色他說:「不過,你先得喝點酒。」
考利昂老頭子眨了眨眼睛,約莫一秒鐘工夫,他那意志力的圍牆崩潰了,他精力的拈竭明顯地表現在他的面容上。接著:他的神態馬上複原了。
「是的,」黑根說。
黑根溫柔他說:「他不會再打你了,他同我談談話,我就會開導他,一切都會好的。你就告訴他說,他非接電話不可。就這樣,可以嗎?」
黑根開門見山他說:「今天晚上人家把桑兒打死了,這要保密。你睡著了的當兒,康妮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就在上你們那兒去的路上遭到了伏擊,但是我不要她知道這一點,即使她猜到了,我也不要她知道得很確切。她會認為這事全怪她。如今我要你今天晚上陪著她,但有關這件事,什麼也不要告訴她。我要你同她和好,當一個完美無缺的愛妻子的丈夫。而且我還要你一直當個好丈夫,至少要等到她把孩子生下來。明天早上再確定一個人給康妮說,她大哥給人家打死了,這個人也許就是你,也許是老頭子,也許是她媽媽。另外,我還要你守在她身邊,答應我這個要求,以後我會照顧你的,你懂了嗎?」
他學會了絕不發出威脅的涵養,這是老頭子教給他的,但是卡羅正確地領會到了言外之意,他如今是九死一生。
黑根是在廚房接的電話,考利昂夫人在廚房裡忙碌,為她女兒準備快餐。他一直裝得面不改色;老太太根本看不出出了什麼禍事。如果她有心的話,本來也是可以覺察得出來的,但是她同老頭子長期在一起生活,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多管閑事,不要察顏觀色,才是更為明智的態度。如果有什麼事情她必須知道,人家也會及時告訴她;如果有一種事情不讓她知道,她不知道也行。不分擔家中男人們的痛苦,她是心安理得的。話又說回來,難道男人又分擔女人的痛苦嗎?她毫無表情地煮她的咖啡,給餐桌上擺菜肴。就她的經驗來說,精神上的痛苦和恐懼並不能減弱肉體上的飢餓,吃飯可以減弱痛苦。如果醫生想用藥品使她鎮靜下來,那她就會勃然大怒。這當然是因為她從小受到的是比較原始的文化熏陶。
read.99csw.com老頭子的弦外之音,是對黑根的軟弱表示出了極其含蓄的譴責。
「是,是,我懂啦,」卡羅說。他的聲音很激動。黑根聲音裏面的緊張語調,似乎終於使他精力集中了,他預感到下面要說的消息非常重要。
黑根接著說:「幾分鐘之後,我手下的兩個人就會來敲你的門,要把你帶走。你就告訴他們,我要他們先給我打個電話,別的什麼也不要說。我要指示他們,讓你同康妮一道留在家裡。這樣好嗎?」
僅僅幾分鐘,黑根就鎮靜下來,抓起電話筒。他撥了康妮的電話號碼,電話鈴響了好久才聽到康妮耳語般的聲音。
考利昂老頭子聽完之後提了一個問題:「我兒子真的死了嗎?」
他之所以從廚房裡溜出來,是因為他絕不能向考利昂夫人吐露他兒子死亡的噩耗。他從來沒有感到她就是他的母親,而他卻感到老頭子就是他的父親,桑兒就是他的兄弟。他對她的感情,就像他對弗烈特、邁克爾和康妮的感情。這種感情平時表現得友好,但卻缺乏愛憐的人的感情。但是,他還是不忍心向她吐露噩耗。在短短的幾個月里,她把兒子丟光了:弗烈特流亡到內華達州去了;邁克爾為了保命而躲在西面里;如今桑兒死了。在這三十兒子中她最愛哪一個?她平時表現中根本看不出來。
「人家在堤道上向桑兒開槍,」黑根說,「他給打死了。
「我懂,」黑根說,「沒有人會指責你同康妮打架闖下了這場大禍,這你就甭擔心,有我負責。」他停了一會兒,然後溫情地、鼓勵他說,「眼下要振作精神,關心康妮。」說罷,他掛斷了電話。
「我老伴入睡以前一直在哭,」考利昂老頭子說,「我朝窗外看,看到我的幾個司令部到這棟房子里來了,但現在已是半夜,因此,我的參謀啊,我認為你應該把大家都已經知道的事情如實向你的老頭子彙報。」
老頭子走了個穿堂過,到了他那寬大的皮椅跟前坐下來。他步態有點僵硬,身上的衣服顯得有點寬大,像是鬆鬆地掛在身上似的。但是在黑根看來,他同往常一模一樣。他的面容堅定,顯示出來的威力和韌性不減當初。他直挺挺地坐在扶手椅里,對黑根說:「給我一點茴香酒。」
黑根一聽到發動機的轟隆隆聲馬上就抬起頭來,有幾輛汽車向林蔭道開來。司令們快到了,他打算首先向他們簡要地介紹一下情況,然後就上樓去叫醒考利昂老頭子。他站起來,走向辦公桌旁的酒櫃,取出一個玻璃杯和一瓶酒,他站在那兒就像魂不附體似九-九-藏-書的,甚至酒也不能倒進玻璃杯了,他摹地聽到後面的房門輕輕地關上了,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從遭到槍擊以來第一次穿得衣帽整齊的考利昂老頭子。
桑兒把大鈔票遞給收費員,等人家補零錢。這時,他趁機急急忙忙關上窗子,大西洋的夜風)咦裕汽車皇商也涼隧颶的了;但是,那個收費員把零錢拿在手中摸來摸去)實際上零錢掉下去了,收費員彎下腰去撿錢時,頭和身子都不見了。』」
這時,他深知他不配做戰爭時期的家族參謀。他受騙了,上當了,被五大家族膽小怕事的外表迷住了心竅。人家長期不聲不響,卻一直在布置可怕的圈套。人家在運籌帷幄,等待時機,隨便受到什麼挑釁,始終不亮出他們的血手。人家在等待時機,就是要發動一場使你一蹶不振的打擊。這樣的時機,人家終於等到了。老參謀勁科·阿班旦杜絕不會吃這樣的虧,即使老鼠躲在洞里策劃陰謀詭計,他也會及時發覺,用煙把他們熏出來,同時也會更加倍地提高警惕。想到這,黑根悲傷極了。桑凡是他的親兄弟,是他的救命恩人。當他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桑兒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桑兒從來沒有作踐過他,也沒有威嚇過他,始終對他以愛相待。當索洛佐把他放出來,桑兒就擁抱他。桑兒對那次重新團聚的喜悅心情是真誠的。桑兒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心狠手毒、殺人不眨眼的人,這在黑根看來,並沒有邏輯的必然性。
「酒你是喝下去了,」老頭子說。「如今你可以給我說了。」
卡羅回答「對呀,好啊」的時候,他的聲音里有一種充滿希望的腔調。
他揚起一隻手,又說:「別忙,等到克萊門扎和忒希奧他們兩個來了之後再說,免得你又重複一遍。」
「桑兒給打死了,地點在瓊斯灘堤道收費站。」
「聽著,卡羅,」他說,「我要告訴你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你現在就得作好精神準備,因為當我把那個消息告訴你時,我要你用非常隨便的語氣回答我,好像並不那麼駭人聽聞似的。我剛才給康妮說那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你必須編一套後來哄哄她。你就告訴她說,家裡決定要你們搬到林蔭道來住,而且還要給你安排個重要的工作。還得說老頭子終於決定給你一個機會,使你倆生活過得好一些。你聽懂了嗎?」
「不來,」黑根說,「桑兒不到你那裡去,你別擔心。快把卡羅喊醒,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我老伴也去,等我同她談談之後再讓她去。由我老伴把這個不幸的事件告訴她。那幾個娘兒們https://read.99csw•com到教堂聽彌撤,為了他的靈魂祈禱。」
此刻,桑兒發現那輛汽車沒有一直向前開去,而是停在前面幾英尺的地方,仍然堵春路,同時,他從們面瞥見了右邊沒有開燈的收費站小屋裡還躲著J個人;「但是,他來不及考慮這個了,說時遲那時快,一輛汽車突如其來地停在他的面前,從裏面下來了兩個人朝他走來。那個收費員仍然不見影子。他恍然大悟:自己活不成了。此刻,他的頭腦是清醒的/在弧的殘暴性徹底耗盡了,好像最後的、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眼前的危險,使他受到了凈化。
克萊門扎回答了這個問題。
幾分鐘后,兩個司令就進來了。因為老頭子站起來迎接他們,他們馬上就看出老頭子知道他兒子死了。他們一一擁抱著他,只有老朋友才能擁抱他。黑根給他們每個人都倒了杯茴香酒,等他們乾杯之後,黑根才向他們彙報了當天晚上的變故。
他必須把老頭子從用過藥物的昏睡中喊醒,向這個世界上最敬愛的人說明:他辜負了他的委託,沒有保衛好他的國土和他長子的生命,他必須向老頭子說明:除非他帶病參加指揮戰鬥,不然一切都要輸個精光。黑根一向不自欺欺人,只有偉大的老頭子本人,才能夠從這樣的慘敗中爭取一種對峙局面。黑根嫌麻煩,甚至連醫生的意見也沒有徵求一下,因為徵求醫生的意見就等於白費口舌。不管醫生有什麼禁令,他也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養父,然後跟他一道去死。至於老頭子會怎麼辦,這當然是可想而知的,無庸置疑的。必須讓老頭子知道這個消息,他必須親自挂帥去應戰,要麼命令黑根向五大家族投降,把考利昂家族的大權拱手交給他們。
「知道了,」他說,「到克萊門扎家裡去。告訴他馬上到這裏來,他會給你們分配任務。」
即使如此,他那高大的身軀立刻作出了死裡逃生的本能反應,迅速向車門衝去種破了鎖子。躲在黑暗處的那個人突然開火了,當桑兒·考利昂那高大的身軀剛要衝出車門的那一剎那,子彈打中了他的頭和脖子。這時,前面那兩個人也舉起了槍,躲在黑暗小屋裡的那個人不再射擊。桑兒撲倒在瀝青路面上,半截腿還在車門裡面。那兩個人又向桑兒的身子開火,然後用腳踢他的臉。他們把他的面孔踢得更加不像樣子,目的就是要留下出於報私仇而蠻幹的痕迹。
康妮用低微而驚恐的聲音說:「湯姆,桑兒要來這裏嗎?
就這樣,她讓湯姆·黑根溜掉了,溜進他那問樓角會議室。一進會議室,黑根就全身顫https://read.99csw.com抖起來,顫抖得非常厲害。他只好坐下來,雙腿夾得緊緊的,雙肩聳起縮得攏攏的,腦袋在兩肩之間像要陷進去似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夾在兩膝之間,這樣子彷彿是在向魔鬼祈求什麼。
三個人都點點頭。考利昂老頭子又說:「準備一些人和汽車等著我,幾分鐘之後我就準備好了,湯姆,你做得很對。我要康斯但脂婭明天一早就來陪著她媽媽,安排一下,就讓她同她丈夫搬到林蔭道來往。邀請桑德拉的朋友們,我說的是幾個娘兒們,到她家裡陪陪她。
「真的死了,」他說,「保鏢是桑迪諾兵團的人,但,是我挑選的。事後,他們來到我家裡,我仔細查問了他們。他們是在收費站的燈光下看到他的屍體的,身上的傷都看清楚了,受了那樣的傷,他就不可能還活著。他們用生命擔保他們所說的一切是真實的。」
黑根深深感到他自己必須實話實說,提出自己的分析,要怎麼辦才能轉危為安,然後洗耳恭聽。如果老頭子要他服罪,他就老老實實服罪;如果老頭子歡迎他表現出的悲哀,他就老老實實地、赤|裸裸地把自己的苦衷和盤托出。
幾秒鐘之後,那四個人——三個刺客和那個冒充的收費員——全都上了他們的那輛汽車,向著對岸的瓊斯海灘上的「草溪大路」揚長而去。而從後面追逐兇手的人給擋住了去路:桑兒的汽車和他的屍體堵住了收費站小屋前狹窄的通道。幾分鐘之後,桑兒的保鏢趕到現場,發現桑兒的屍體躺在那兒,卻無意去追趕兇手。他們開著汽車兜了個大圈子,回到長灘島。在離堤道不遠的第一個公用電話站,其中一個跳下來給湯姆·黑根打了個電話。他彙報得非常簡短、非常乾脆。
他的雙手交叉著握得緊緊的,搭在自己的前面的桌子上,直視黑根的眼睛。
考利昂老頭子聽到這個定論,沒有流露任何感情,僅僅沉默了幾分鐘,他又說:「不許你們任何人關心這件事,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你們任何人去追殺謀殺我兒子的兇手。沒有我的明確指示,不許再對五大家族採取任何軍事行動。在我兒子葬禮之前,咱們家族要停止一切業務活動,停止對咱們的任何業務提供保護。過後咱們再到這個地方來開個會,研究決定今後必須怎麼辦。今天晚上咱們全力為桑迪諾準備喪事:咱們必須像安葬一個基督教徒那樣來安葬他,我自己打算清我的朋友向警方和其他有關當局交涉一些事情。克萊門扎,你要一直同我在一起,給我當保鏢,你和你兵團里的將十都要同我在一起;忒希奧,你要負責保護我的家庭中的所有九九藏書其他成員;湯姆,我要給亞美利哥·勃納瑟拉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天晚上的什麼時候,我需要他幫幫忙,要他在殯儀館等著我,也許要等兩三個小時。你們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嗎?」
黑根拿過酒瓶,給他倆各倒一杯火紅的、有點甘草味的茴香酒。這是一種農民愛喝的家庭製作的酒,味道比酒店裡賣的要濃烈得多,老頭子家裡這樣的酒是一個老朋友送來的。這個老朋友每年都要給老頭子送來一小卡車這樣的酒。
堤道上的燈光照明很糟糕,連一輛汽車也沒有。在前面很遠的地方,他看到了有個管理收費站0的白色錐形小屋,旁邊還有幾個收費站的小屋,但這幾個小屋只是在白天來往車輛行人比較多的時候,裏面才有人守著。桑兒一面慢饅謝牢)一面在衣袋裡摸零錢。他沒有零錢,便摸出皮夾子,從裏面拍出)張大鈔票。他把車子開進了有拱頂的明亮通道。他感到吃驚的是,猙領棧車堵住了收費站設置的狹窄通道,司機顯然是向收費員問什麼。桑兒按按嗽叭,那輛車乖乖地向前開會了,好讓他的汽車沿途狹窄通道。
說罷,老頭子從皮椅子上站了起來,別的人也都跟著站了起來。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又一次擁抱他。黑根替老頭子把門拉開,老頭子停下來望了他一會兒,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很快地把他擁抱了一下,然後用義大利語說:「根據長期的表現看,你是個好兒子,你使我感到安慰。他等於是在說,在這個可怕的時刻,黑根表現得恰如其分。老頭子上樓到卧室去對他老伴說明這件事了。就在這個時候,黑根向亞美利哥·勃納瑟拉打電話,要這位殯儀館老闆報答考利昂一家對他的恩惠。
黑根的聲音也平靜極了。
黑根又打了個電話,這次是打給忒希奧的,要他馬上趕到長灘鎮林蔭道。他沒有說明理由,忒希奧也沒有問。黑根嘆了日氣,如今他最害怕的一幕就要揭開了。
康妮說:「湯姆,他剛打了我一頓,我怕。要是他知道我給娘家打電話,他還會再打我。」
但是,黑根儘管赤膽忠心,還是感到不寒而粟。他竭力作好精神準備,首先要鎮靜,對自己的罪過從各個角度嚴加檢討。過多的閂我責備也只能增加老頭子的悲傷。他數說自己作為戰時參謀的種種缺點,也只能促使老頭于責備自己判斷失誤,居然挑選了這樣一個不稱職的人來承擔如此重要的職務。
卡羅的聲音發抖:「照辦,湯姆,我照辦。你聽我說,我同你一直相處得很好,我很感激你,懂嗎?」
黑很對她溫和他說:「康妮,我是湯姆,把你丈夫喊醒,我有話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