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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刺殺

第十章 刺殺

瞳捂著頭大叫出來,全身顫抖地跪倒在雪地上,再也控制不住地呼號。
教王舉袖一拂,帶開了那一口血痰,看著雪地上那雙依然不屈服的眼睛,臉色漸漸變得猙獰。他的手重新覆蓋上了瞳的頂心,緩緩探著金針的入口,用一種極其殘忍的語調,不徐不緩敘述著:「好吧,我就再開恩一次——在你死之前,讓你記起十二年前的一切吧!瞳!」
「怎麼了?」那些下級教眾竊竊私語,不明白一大早怎麼會在天國樂園裡看到這樣的事。
她曾不顧自己性命地阻攔他,只為不讓他回到這個黑暗的魔宮裡——然而他卻毫不留情地將她擊倒在地,揚長而去。
教王的手忽然瞬間加力,金針帶著血,從腦後三處穴道里反跳而出,沒入了白雪。
一個耳光落到了他臉上,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多麼可笑,他本來就過了該擁有夢想的年紀,卻竟還生出了這種再度把握住幸福的奢望。是以黃粱一夢,空留遺恨也是自然的吧?
「瞳,真可惜,本來我也想幫你們的……怎麼著你也比那老頭子年輕英俊多了。」妙水掩口笑起來,聲音嬌脆,抬手撫摩著他的頭頂,「可是,誰要你和妙火在發起最後行動的時候,居然沒通知我呢?你們把我排除在外了呢。」
薛紫夜望著他,只覺得全身更加寒冷。原來……即便是醫稱國手,對於有些病症,她始終無能為力——比如沫兒,再比如眼前這個人。
玄鐵打造的鏈子一根一根垂落,鎖住了黑衣青年的四肢,牢牢將昏迷的人釘在了籠中。妙水低下頭去,將最後一個頸環小心翼翼地扣在了對方蒼白修頎的頸上——「喀嚓」輕響,紋絲密合。昏迷中的人尚未醒來,然而彷彿知道那是絕大的凌|辱,下意識的微微掙扎。
穿越了十二年,那一夜的風雪急卷而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將他的最後一絲勇氣擊潰。
瞳倒在雪地上,劇烈地喘息,既便咬緊了牙不發出絲毫呻|吟,但全身的肌肉還是在不受控制的抽搐。妙水傘尖連點,封住了他八處大穴。
妙水在一側望著,只覺得心驚——被擊潰了么?瞳已然不再反抗,甚至不再憤怒。那樣疲憊的神情,從未在這個修羅場的殺手臉上看到過!
他從胸臆中吐出了無聲的嘆息,低下頭去。
「咕咕。」一隻白鳥從風裡落下,腳上系著手巾,筋疲力盡地落到了窗台上,發出急切的鳴叫,卻始終不見主人出來。它從極遠的北方帶回了重要的訊息,然而它的主人,卻已經不在此處。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是真的……藥師谷里他浮現出的那些往事,看到的那雙清澈眼睛和冰下的死去少年,原來都是真實的!她就是小夜……她沒有騙他。
「你到底開不開竅啊!」她把手裡的金針一扔,俯過身去點著他的胸口,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怒,「那個教王是不是給你吃了迷|葯?我想救你啊……你自己怎麼不當一回事?」
——四面冰川上,陡然出現了無數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樂園裡一片狼藉,倒斃著十多具屍體,其中有教王身側的護衛、也有修羅場的精英殺手。顯然,雙方已經開始交手多時。在再一次掠過冰川上方時,瞳霍然抬起了頭,眼裡忽然煥發出刀一樣凌厲的光!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眼裡忽然泛出一絲細微的冷嘲,轉瞬消散。
霍展白尤自遲疑,秋水音的病剛穩定下來,怎麼放心將她一個人扔下?
在雪鷂千里返回臨安時,手巾的主人卻已然漸漸靠近了冰雪皚皚的崑崙。
霜紅的筆跡娟秀清新,寫在薛紫夜用的舊帕子上,在初春的寒風裡獵獵拍打。
他的身形快如閃電,毫不停留地踏過皚皚的冰雪,瞬間便飛掠了十余丈。應該是對這條位於冰壁上的隱秘道路瞭然於心,足尖點著冰雪覆蓋的陡峭山壁,熟練地尋找著落腳點,急速上掠。在薛紫夜回過神的時候,已然到了數十丈高的崖壁上。
妙水執傘替教王擋著風雪,眼裡也露出了畏懼的表情。老人拔去了瞳頂心的金針,笑著喚起那個人被封閉的血色記憶,殘忍地一步步逼近——
九曜山下的雅舍里空空蕩蕩,只有白梅花凋零了一地。
——必須要立刻下山去和妙火匯合,否則……
霍展白只是笑了一笑,似是極疲倦,甚至連客套的話都懶得說了,只是望著窗外的白梅出神。
「瞳……我破了你的瞳術!」明力臉上帶著瘋狂的得意表情,那是他十幾年來在交手中一第一次突破了瞳的咒術,不由大笑,「我終於破了你的瞳術!你輸了!」
妙水?那個女人、最終還是背叛了他們么?
他低聲冷笑,手腕一震,瀝血劍從劍柄到劍尖一陣顫動,劍上的血化為細細一線橫里甩出。雪亮的劍鋒重新露了出來,在冰上奕奕生輝。
頓了一頓,女子重新嬌滴滴的笑了起來,用媚到入骨的語氣輕聲附耳低語:
聽到這個名字,妙風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下,緩緩側過頭去。
「召集八劍?」霍展白微微一驚,知道那必是極嚴重的事情,「如此,廖谷主還是趕快回去吧。」
她在說完那番話后就陷入了瘋狂,於是,他再也不能離開。
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不惜欺騙她傷害她,也不肯放棄對自由和權欲的爭奪。
「想自盡么?」教王滿意地微笑起來,看來是終於擊潰他的意志了。他轉動著金色的手杖:「但這樣也太便宜你了……七星海棠這種毒,怎麼著,也要好好享受一下才對。」
秋水……秋水,難道我們命中注定了、誰也不可能放過誰么?
那場血腥的屠殺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可那一對少年男女從冰上消失的瞬間,還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記憶里——如果那個時候他手下稍微容情,可能那個叫雪懷的少年就已經帶著她跑遠了吧?就可以從那場滅頂之災里逃脫,離開那個村子,去往極北的冰之海洋,從此後隱姓埋名的生活。
「真是可憐啊……妙風還沒回來,明力也被妙火拖住了,現在你只能喚出這些畜生了。」瞳執劍回身,冷笑,在那些獒犬撲到之前,足尖一點,整個人從冰川上掠起,化成了一道閃電。
這樣熟悉的眼神……是、是——
瞳劇烈地顫了一下,抬起頭來盯著教王。然而,那雙平日變幻萬方的清澈雙瞳已然失去了光澤,只籠罩著一層可怖的血色。
——那句話是比劇毒更殘酷的利劍,刺得地上的人在瞬間停止了掙扎。
「妙風……」教王喘息著,眼神灰暗,喃喃,「你,怎麼還不回來!」
那就是崑崙?如此雄渾險峻,飛鳥難上,佇立在西域的盡頭,彷彿拔地而起刺向蒼穹的利劍。
「明力?」瞳忽然明白過來,九-九-藏-書脫口驚呼。「是你!」
「你以為我會永遠跪在你面前,做一隻狗么?」瞳凝視著那個鶴髮童顏的老人,眼裡閃現出極度的厭惡和狠毒,聲音輕如夢囈,「做夢。」
「你……你……」老人的眼睛盯著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然而,顯然也是有著極強的克制力,他的手抬起到一半就頓住了,停在半空微微顫動,彷彿和看不見的引線爭奪著控制權。
「到了?」她有些驚訝地轉過身,撩開了窗帘往外看去——忽然眼前一陣光芒,一座巨大的冰雪之峰壓滿了她整個視野,那種凌人的氣勢壓得她瞬間說不出話來。
那個下著大雪的夜裡,那些血、那些血……
瞳術!所有人都一驚,這個大光明宮首屈一指的殺手,終於動用了絕技!
那些冰壁相互折射和映照,幻化出了上百個影子,而每一個影子的雙眼都在一瞬間發出凌厲無比的光——那樣的終極瞳術,在經過冰壁的反射后增強了百倍,交織成網,成為讓人避無可避的圈套!
「馬車!馬車炸了!」薛紫夜下意識的朝下望去,驚呼出來,看到遠遠的絕壁下一團升起的火球。
可為什麼在那麼多年中,自己出手時竟從沒有一絲猶豫?
他的四肢還在抽|動,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抬起雙手來——在方才瞳術發動的一瞬間他迎面被擊中,在剎那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手,無法挪動;腳,也無法抬起,看著執劍逼近的黑衣刺客,教王忽然嘬唇發出了一聲呼嘯,召喚那些最忠心的護衛。
而可怕的是,中這種毒的人,將會有一個逐步腐蝕入骨的緩慢死亡。
「否則,你會發瘋。不是么?」
「可憐。不想死么?」教王看著倒地的瞳,拈鬚微笑,「求我開恩吧。」
他忽然呼嚎出聲,將頭深深埋入了手掌心,猛烈的搖晃著。
他想站起來,然而四肢上的鏈子陡然繃緊,將他死死拉住,重新以匍匐的姿態固定在地上。
那個火球,居然是方才剛剛把他們拉到此地的馬車!難道他們一離開,那個車夫就出事了?
他漫步走向庭院深處,忽然間,一個青衣人影無聲無息地落下來。
「原來是真的……」一直沉默著的人,終於低啞地開口,「為什麼?」
——難道,竟是那個人傳來的消息?他、他果然還活著么!
然而,看到梅枝上那一方迎風的手巾,她的眼神在一瞬間凝結——
「哈,」嬌媚的女子低下頭,撫摩著被套上了獒犬頸環的人,「瞳,你還是輸了。」
風從車外吹進來,他微微咳嗽,感覺內心有什麼堅硬的東西在一分分裂開。
它是極其殘忍的毒,會一分分的侵蝕人的腦部,中毒者每日都將喪失一部分的記憶,七日之後,便會成為嬰兒一樣的白痴。而那之後,痛苦並不會隨之終結,劇毒將進一步透過大腦和脊椎侵蝕人的肌體,全身的肌肉將一塊塊逐步腐爛剝落。
他是那樣貪生怕死,為了獲得自由,為了保全自己,對著那個魔鬼屈膝低頭——然後,被逼著拿起了劍,去追殺自己的同村人……那些叔叔伯伯大嬸大嫂,拖兒帶女的在雪地上奔逃,發出絕望而慘厲的呼號,身後追著無數明火執杖的大光明宮殺手。
所有的殺氣忽然消散,他只覺得無窮無盡的疲倦,緩緩闔起眼睛,唇角露出一個苦笑。
那些血痕,是昨夜秋水音發病時抓出來的——自從她陷入半瘋癲的情況以後,每次情緒激動就會失去理智地尖叫,對前來安撫她情緒的人又抓又打。一連幾日下來,府里的幾個丫頭,差不多都被她打罵得怕了,沒人再敢上前服侍。
「這個小婊子……」望著遠去的女子,教王眼裡忽然升騰起了某種熱力,「真會勾人哪。」
「這……」仰頭望了望萬丈絕壁,她有些遲疑地攏起了紫金手爐,「我上不去啊。」
簡略了解了事情的前後,妙風鬆口了握緊的手,無聲吐出了一口氣——教王畢竟是教王!在這樣的身體情況下,居然還一連挫敗了兩場叛亂!
「可惜啊……我本來是想和你一起滅了教王,再回頭來對付你的。」柔媚的女子眼神恢復了嬌艷,撫摩那一雙已然沒有了神採的眼睛,嬌笑,「畢竟,在你剛進入修羅場大光明界,初次被送入樂園享受天國消魂境界的時候,還是我陪你共度良宵的呢……真捨不得你就這樣死了。」
「瞳公子?」教徒低著頭,有些遲疑地喃喃,「他……」
瞳的頸部扣著玄鐵的頸環,她那樣的一拉幾乎將他咽喉折斷,然而他一聲不吭。
她的手忽然用力,揪住了他的頭髮,惡狠狠地凝視:「既然不信任我,我何苦和你們站一邊!」
他繼續持劍凝視,眼睛里交替轉過了暗紅、深紫、詭綠的光,鬼魅不可方物。
瞳低低笑了起來:「那是龍血珠的藥力。」
白髮蒼蒼的老者挽著風姿綽約的美人,彎下腰看著地上苦痛掙扎的背叛者,嘆息:「多麼可惜啊,瞳。我把你當作自己的眼睛,你卻背叛了我——真是奇怪,你為什麼敢這樣做呢?」
妙空摸著面上的青銅面具,嘆了一口氣:看來,象他這樣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的人,教中還真是多的很哪……可是,她們是真的置身事外了么?還是暗渡在陳倉?
瞳猛地抬頭,血色的眸子里,閃過了一陣慘厲的光。
當天下午,兩位劍客便並騎離開了臨安,去往鼎劍閣和其餘五劍匯合。
「是、是瞳公子!」有個修羅場出來的子弟認出了遠處的身形,脫口驚呼,「是瞳公子!」
「閣主令我召你前去。」一貫浮浪的夏淺羽,此刻神色卻凝重,緩緩舉起了手,手心裏赫然是鼎劍閣主發出的江湖令,「根據確切消息:魔教近日內亂連連,日聖女烏瑪被誅,執掌修羅場的瞳也在叛亂失敗后被擒——如今魔教實力前所未有的削弱,正是一舉誅滅的大好時機!」
——幾近貼身的距離,根本來不及退避。
「老七。」青衣人抬手阻止,朗笑,「是我啊。」
瞳沒有抬頭,極力收束心神,伸出手去夠掉落一旁的劍,判斷著樂園出口的方向。
她怔在崑崙絕頂的風雪裡,忽然間身子微微發抖:「你別發瘋了,我想救你啊!可我要怎樣,才能治好你呢……雅彌?」
而他,就混在那一行追殺者中。滿身是血,提著劍,和周圍那些殺手並無二至。
她有些困擾地抬起頭來,望著南方的天空,彷彿想從中看到答案。
雪鷂從腳爪上啄下了那方手巾,掛在梅枝上,徘徊良久。
「是……是的。」妙水微微一顫,連忙低頭恭謹地行禮,妖嬈地對著教王一笑,轉身告退。腰肢柔軟如風擺楊柳,抓起昏迷中的瞳,九_九_藏_書毫不費力地沿著冰川掠了下去,轉瞬消失。
然而,命運的魔爪卻不曾給他絲毫的機會,在容他喘上了一口氣后,再度徹底將他擊倒!
「我家也在臨安,可以讓秋夫人去府上小住,」夏淺羽展眉道,「這樣你就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教王在一瞬間發出了厲呼喊,踉蹌後退,猛然噴出一口血,跌入玉座。
「你的手,也要包紮一下了。」廖青染默然看了他許久,有些憐憫。
「瞳呢?」她衝口問,無法掩飾自己對那個叛亂者的關切。
瀝血劍從他手裡掉落,他全身顫抖地伏倒,那種無可言喻的痛苦在一瞬間就超越了他忍受力的極限。他倒在冰川上,脫口發出了慘厲的呼號!
「嗯。」妙風只是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左腳一踏石壁裂縫,又瞬間升起了幾丈。前方的絕壁上已然出現了一條路,隱約有人影井然有序的列隊等候——那,便是崑崙大光明宮的東天門。
兩條人影風一樣的穿行在皚皚白雪之中,隱約聽得到金鐵交擊之聲。遠遠看去,竟似不分上下。教王一直低著頭,沒有去與對手視線接觸,而只是望著瞳肩部以下部分,從他舉手投足來判斷招式走向。
那是星聖女娑羅——日聖女烏瑪的同族妹妹。
一路向南,飛向那座水雲疏柳的城市。
「住手!」在他大笑的瞬間,教王閃電般地探出了手,捏住他的下頷,手狠狠擊向他胃部。
最後擔負起照顧職責的,卻還是霍展白。
然而那雙睜開的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神采,充斥了血紅色的霧,已然將瞳仁全部遮住!醒來的人顯然立刻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境況,帶著凌厲的表情在黑暗中四顧,啞聲:「妙水?」
他緊抿著唇,沒有回答,只有風掠起藍色的長發。
「咯咯,看哪,連瞳都受不住呢,」妙水的聲音在身側柔媚的響起,笑意盈盈,「教王,七星海棠真是名不虛傳。」
「雪懷說,那裡的天空分七種色彩,無數的光在冰上變幻浮動……」薛紫夜擁著猞猁裘,望著天空,喃喃,「美得就像做夢一樣。」
「是把他關押到雪獄里么?」妙水嬌聲問。
霍展白折下一支,望著梅花出了一會兒神,只覺得心亂如麻——去大光明宮?到底又出了什麼事?自從八年前徐重華叛逃后,八劍成了七劍,而中原鼎劍閣和西域大光明宮也不再挑起大規模的廝殺。這一次老閣主忽然召集八劍,難道是又出了大事?
大光明宮裡的每個人,可都不簡單啊。
她是他生命里曾經最深愛的人,然而,在十多年的風霜催折之後,那一點熱情卻已然逐步的消磨,此刻只是覺得無窮無盡的疲倦和空茫。
摩迦一族!
「呵呵,還想逃?」就在同一時刻,彷彿看出了他的意圖,一個東西被骨碌碌地扔到了冰上,是猙獰怒目的人頭:「還指望同伴來協助么?呵,妙火那個愚鈍的傢伙,怎麼會是妙水的對手呢?你真是找錯了同伴……我的瞳。」
庭前梅花如雪,初春的風依然料峭。
這不是教王!一早帶著獒犬來到樂園的散步,竟不是教王本人!
「讓你就這樣死去未免太便宜了!」用金杖挑起背叛者的下頷,教王的聲音裡帶著殘忍的笑,「瞳……我的瞳,讓你忘記那一段記憶,是我的仁慈。既然你不領情,那麼,現在,我決定將這份仁慈收回來。你就給我好好的回味那些記憶吧!」
「瞳公子和教王動手?」周圍發出了低低的驚呼,然而聲音里的感情卻是各不相同。
「閣主有令,要你我七人三日內匯聚鼎劍閣,前往崑崙!」夏淺羽重複了一遍指令。
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一直隱身於旁,看完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
那是……那是教王的聲音!
那一夜……那血腥屠戮的一夜,自己在奔跑著,追逐那兩個人,雙手上染滿了鮮血。
他曾經被關在黑暗裡七年,被所有人遺棄,與世隔絕,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的雙眼。那雙眼睛里有過多少關切和叮嚀,是他抵抗住饑寒和崩潰的唯一動力——他……他怎麼完全忘記了呢?
片刻前那種淡淡的溫馨,似乎轉瞬在風裡消散得無影無蹤。
身側獒犬的屍體狼藉一地,只餘下一條灰驁還趴在遠處做出警惕的姿態。教王蹙起兩道花白長眉,用金杖撥動著昏迷中的人,喃喃:「瞳,你殺了我那麼多寶貝灰驁,還送掉了明力的命……那麼,在毒發之前,你就暫時來充任我的狗吧!」
「廖谷主可否多留幾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
那是姐姐……那是小夜姐姐啊!
「你叫她姐姐是么?我讓你回來,你卻還想追她——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樣子么?你提著劍在她身後追,滿臉是血,厲鬼一樣猙獰……她根本沒有聽到你在叫她,只是拼了命想甩脫你。」
「兩位客官,崑崙到了!」馬車忽然一頓,車夫興高采烈的叫聲把她的遐想打斷。
不是不知道這個醫者終將會離去——只是,一旦她也離去,那麼,最後一絲和那個紫衣女子相關的聯繫,也將徹底斷去了吧?
而臨安城裡初春才到,九曜山下的寒梅尤自吐蕊怒放,清冷如雪。廖青染剛剛給秋水音服了葯,那個又歇斯底里哭了一夜的女人,終於筋疲力盡地沉沉睡去。
他忽然大笑起來:原來,自己的一生,都是在拚命掙脫和無奈的屈服之間苦苦掙扎么?然而,拼盡了全力,卻始終無法掙脫。
最終,他嘆了一口氣,將手按上了那把墨魂劍,「好吧,我去。」
然而,為什麼要直到此刻,才動用這個法術呢?
長長嘆了口氣,他轉身望著窗內,廖青染正在離去前最後一次為沉睡的女子看診——縈繞的醍醐香中,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此刻出現了難得的片刻寧靜,恢復了平日的清麗脫俗。
她戳的很用力,妙風的眉頭不自禁的蹙了一下。
他笑了,緩緩躬身:「還請薛谷主隨在下前往宮中,為教王治傷。」
帘子一捲起,外面的風雪急撲而入,令薛紫夜的呼吸為之一窒!
「出了大事。」教徒低下頭去,用幾乎是恐懼的聲音低低道,「日聖女……和瞳公子叛變!」
「畜生!」因為震驚和憤怒,重傷的瞳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彷彿那樣的劇毒都失去了效力!
沒有現身,更沒有參与,彷彿只是一個局外人。
「什麼?!」妙風脫口,同時變色的還有薛紫夜。
自己的來歷?……難道是說……!
「動不了了吧?」看著玉座上那個微微顫抖的身形,瞳露出嘲諷,「除了瞳術,身體內還有毒素髮作吧?很奇怪是不是?你一直是號稱百毒不侵的,怎麼會著了道兒呢?」
「不過,教王無恙。」教徒低read.99csw.com著頭,補充了一句。
「啊?」妙風驟然一驚,「教中出了什麼事?」
為什麼要想起來?這樣的往事,為什麼還要再想起來!——想起這樣的自己!
第一次,他希望自己從未參与過那場殺戮。
教王眼裡浮出冷笑:「難道,你已經想起自己的來歷了?」
原來,十二年後命運曾給了他一次尋回她的機會,將他帶回到那個溫暖的雪谷,重新指給了他歸家的路。原本只要他選擇「相信」,就能得回遺落已久的幸福。然而,那時候的自己卻已然僵冷麻木,再也不會相信別人,被奪權嗜血的慾望誘惑,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推開了那隻手,孤身踏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瞳一驚后掠,快捷無倫的拔劍刺去。
然而,雖然這樣說著,他卻是片刻也不敢放鬆對玉座上那個老人的精神壓制——即便是走火入魔,即便是中了龍血之毒,但教王畢竟是教王!若有絲毫大意,只怕自己下個剎那就橫屍就地。
彷彿被看不見的引線牽引,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抬起,緩緩印向自己的頂心。
室內瀰漫著醍醐香的味道,霍展白坐在窗下,雙手滿是血痕,臉上透出無法掩飾的疲憊。
薛紫夜望著他,終於忍不住發作了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厲聲尖叫起來,「他不過是個普通車夫!你這個瘋子!」
她被窗外高山的英姿所震驚,妙風卻已然掠了出去,隨手扔了一錠黃金給狂喜的車夫,打發其走路,便轉身恭謹地為她捲起了厚厚的帘子,欠身:「請薛谷主下車。」
「所以,你其實也應該幫幫我吧?」
「谷主已前往大光明宮。霜紅。」
「蠢材,你原來還沒徹底恢復記憶?分明三根金針都鬆動兩根了。」教王笑起來了,手指停在他頂心最後一枚金針上,「摩迦一族的覆滅……那麼多的血,你全忘記了么?那麼說來,原來你背叛我並不是為了復讎,而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野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看來……目下事情的進展速度已然超出了他原先的估計。希望中原鼎劍閣那邊的人,動作也要快一些才好——否則,等教王重新穩住了局面,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那是百年來從未有人可以解的劇毒,聽說二十年前,連藥師谷的臨夏谷主苦苦思索一月,依舊無法解開這種毒,最終反而因為神思枯竭嘔血而亡。
但,那又是多麼荒謬而荒涼的人生啊。
他側過的臉,慢條斯理地拭去嘴角的血絲,眼眸里閃過微弱的笑意:只不過殺了個車夫,就憤怒到這樣么?如果知道當年殺死雪懷的也正是自己,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他的眼睛、忽然間就看不見了!
「我說過了,救我的話,你會後悔的。」他抬頭凝視著她,臉上居然恢復了一絲笑意,「我本來就是一個殺人者——和你正好相反呢,薛谷主。」
那樣的重擊。終於讓他失去了意識。
「喀嚓」輕輕一聲響,衝過來的人應聲被攔腰斬斷。
「還算知道痛!」看著他蹙眉,薛紫夜更加沒好氣。
空蕩蕩的十二闕里,只留下妙空一個人。
她繼續嬌笑:「只是,方才那一擊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體能吧?現在你壓不住七星海棠的毒,只會更加痛苦。」
金手杖抬起了昏迷之人的下頷:「雖然,在失去了這一雙眼睛后,你連狗都不如了。」
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個舉臂當頭拍向自己天靈蓋的手勢!
「傷到這樣,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居然還能動?」妙水嬌笑起來,憐惜地看著自己破損的傘,「真不愧是瞳。只是……」她用傘尖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肩膀,喀喇一聲,有骨頭折斷的脆響,那個人終於重重倒了下去。
然而身側的薛紫夜卻臉色瞬地蒼白。
「雪獄?太便宜他了……」教王眼裡劃過惡毒的光,金杖重重點在瞳的頂心上,「弄得我的寶貝灰驁只剩得一隻了——既然籠子空了,就讓他來填吧!」
「不過,等我殺了教王后……或許會開恩,讓你早點死。」
他負手緩緩走過白玉長橋,走向絕頂的樂園,一路上腦子飛快迴轉,思考著下一步的走法,臉色在青銅面具下不停變幻。然而剛走到山頂附近的冰川旁,忽然間全身一震,倒退了一步——
「冒犯了。」妙風微微一躬身,忽然間出手將她連著大氅橫抱起來。
「呸。」瞳咬牙冷笑,一口啐向他,「殺了我!」
「呵……月聖女,」他側過頭,看到了遠處閣樓上正掩上窗的女子,「你不去跟隨慈父么?」
除了衛風行,廖青染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有這樣的耐心和包容力。無論這個瘋女人如何折騰,霍展白始終輕言細語,不曾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
惡魔在附耳低語,一字一句如同無形的刀,將他凌遲。
這個前任回鶻王的幼|女,在叔父篡奪了王位后和姐姐被一道送到了崑崙。驟然由一國千金成為棄女,也難怪這兩姐妹心裏懷恨不已——只不過,烏瑪畢竟膽子比妹妹大一些。不像娑羅、就算看到姐姐謀逆被殺,還是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一陣淡藍色的風掠過,雪中有什麼瞬間張開了,瞳最後的一擊、就撞到了一張柔軟無比的網裡——妙水盈盈立在當地,張開了她的天羅傘護住了教王。水一樣柔韌的傘面承接住了強弩之末的一擊,嗤啦一聲裂開了一條縫隙。
他說話的語氣,永遠是不緊不慢不溫不火,薛紫夜卻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看似溫和寧靜的人,身上其實帶著和瞳一樣的黑暗氣息。西歸的途中,他一路血戰前行,蔑視任何生命:無論是對牲畜,對敵手,對下屬,甚或對自身,都毫不容情!
一口血從瞳嘴裏噴了出來,夾雜著一顆黑色的藥丸。封喉?
血流滿了劍鋒,完全遮擋住了劍鋒上的光。四周橫七豎八倒著十多具灰驁的屍體,全是被一劍從頂心劈成兩半,有些還在微微抽搐。
既然連攜妻隱退多時的衛風行都已奔赴鼎劍閣聽命,他收到命令也只在旦夕之間了。
「是!」大家惴惴地低頭,退去。
七位中原武林的頂尖劍客即將在鼎劍閣匯合,在初春的凜冽寒氣中策馬疾馳,攜劍奔向西方崑崙。
「不殺掉,難免會把來大光明宮的路線泄露出去。」妙風放下她,淡然開口,眼裡沒有絲毫喜怒,更無愧疚,「而且,我只答應了付給他錢,並沒有答應不殺——」
高樓上的女子嘴角揚起,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我連看都不想看。」
「可靠。」夏淺羽低下了頭,將劍柄倒轉,抵住眉心,那是鼎劍閣八劍相認的手勢,「是這裏來的。」
「我就知道你還是會去的。」夏淺羽舒了一口氣,九九藏書終於笑起來,重重拍著霍展白的肩膀:「好兄弟!」
所有人仰頭望著冰川上交錯的身形,目眩神迷。
然而奇怪的是,明力根本沒有躲閃!
他臉上始終沒有表情——自從失去了那一張微笑的面具后,這個人便成了一片空白。
一直到成為森然的白骨架子,才會斷了最後一口氣。
一隻白鳥飛過了紫禁城上空,在風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嘯,腳上系著一方紫色的手帕。
七星海棠,是沒有解藥的。
日光剛剛照射到昆崙山顛,絕頂上冰川折射出璀璨無比的光。
金針一取出,無數凌亂的片斷,從黑沉沉的記憶里翻湧上來,將他瞬間包圍。
薛紫夜望著馬車外越來越高大的山形,有些出神。那個孩子……那個臨安的孩子沫兒,此刻是否痊癒?霍展白那傢伙,是否請到了師傅?而師傅對於那樣的病,是否有其他的法子?
她的眼睛是這樣的熟悉,彷彿北方的白山和黑水,在初見的瞬間就擊中了他心底空白的部分。
聽得「龍血珠」三個字,玉座上的人猛然一震,抬起手指著他,喉嚨里發出模糊的低吟。
雅彌?她是在召喚另一個自己么?雅彌……這個昔年父母和姐姐叫過的名字,早已埋葬在記憶里了。那本來是他從來無人可以觸及的過往。
風聲在耳邊呼嘯,妙風身形很穩,抱著一個人掠上懸崖渾若無事,宛如一隻白鳥在冰雪裡迴轉飛掠。薛紫夜甚至發覺那隻托著她的手在飛馳中依然不停的輸送來和煦的氣流,維持著她的血脈流轉——這個人的武功,實在深不可測啊。
「看什麼看?」忽然間一聲厲喝響起,震的大家一起回首。一席蒼青色的長衣飄然而來,臉上帶著青銅的面具——卻是身為五明子之一的妙空。
「教王」詭異地一笑,嘴裏霍然噴出一口血箭——在咬斷舌尖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猛然一震,彷彿靠著劇痛的刺|激,剎那掙脫了瞳術的束縛。明力的雙手扣住了六枚暗器,蓄滿了驚人的瘋狂殺氣,從玉座上霍然騰身飛起,急速掠來。
他不能再回到那個白雪皚皚的山谷里,不能再去赴那個花下把酒之約。他留在了九曜山下的小院里,無論是否心甘情願——如此的一往情深百折不回,大約又會成為日後江湖中眾口相傳的美談吧?
「淺羽?」認出了是八劍里最小的八弟,霍展白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劍,「你怎麼來了?」
他們轉瞬又上升了幾十丈,忽然間身後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瞳卻沒有發怒,蒼白的臉上閃過無所謂的表情,微微閉上了眼睛。只是瞬間,他的身上所有怒意和殺氣都消失了,彷彿燃盡的死灰,再也不計較所有加諸于身上的折磨和侮辱,只是靜靜等待著身上的劇毒一分分帶走生命。
「糟……那個丫頭瘋了!她那個身體去崑崙,不是送死么?」廖青染失驚,一頓足,再也顧不得別的,吩咐身側侍女,「我們先不回揚州了!趕快去截住她!」
那種痛是直刺心肺的,幾乎可以把人在剎那間擊潰。
霍展白望了望窗內沉睡女子,有些擔憂:「她呢?」
一口血猛然噴出,濺落在血跡斑斑的冰面上。
「秋夫人的病已然無大礙,按我的藥方每日服藥便是。但能否好轉,要看她的造化了。」廖青染收起了葯枕,淡淡道,「霍公子,我已儘力,也該告辭了。」
那個在烏里雅蘇台請來的車夫,被妙風許諾的高昂報酬誘惑,接下了這一趟風雪兼程的活兒,走了這一條從未走過的崑崙之旅。
「老七,天下誰都知道你重情重義——可這次圍剿魔宮,是事關武林氣脈的大事!別的不說,那個瞳,只怕除了你,誰也沒把握對付得了。」夏淺羽難得謙虛了一次,直直望著他,忽地冷笑,「你若不去,那也罷——最多我和老五他們把命送在魔宮就是了。反正為了這件事早已有無數人送命,如今也不多這幾個。」
「這……」霍展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來,剎那間竟有些茫然。
這個號稱極樂天國的絕頂樂園裡,充溢著濃濃的血腥味。落回玉座上的仙風道骨的教王,肩膀和右肋上已然見了血,劇烈地喘息,看著一地的殘骸。
那些聲浪低低的傳開,帶著震驚,恐懼,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敬佩和狂喜——在教王統治大光明宮三十年裡,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叛亂者,能像瞳那樣強大!這一次,會不會顛覆玉座呢?
「老實說,我想宰這群畜生已經很久了——平日你不是很喜歡把人扔去喂狗么?」瞳狹長的眼睛里露出惡毒的笑,「所以,我還特意留了一條,用來給你收屍!」
然而就在同一瞬間,他已經衝到了離只有瞳一尺的距離,手裡的暗器飛出——然而六枚暗器竟然無一擊向瞳本身,而是在空氣中以詭異的角度相互撞擊,憑空忽然爆出了一團紫色的煙霧,當頭籠罩下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教王眼裡忽然轉過了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那樣的得意、頑皮而又瘋狂——完全不像是一個六十歲老人所應該有的!
「瞳,你忘記了么?當時是我把瀕臨崩潰的你帶回來,幫你封閉了記憶。」
「消息可靠?」他沉著地追問,核實這個事關重大的情報。
你總是來晚……我們錯過了一生啊……在半癲狂的狀態下,她那樣絕望而哀怨的看著他,說出從未說出口的話。那樣的話,瞬間瓦解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個薛紫夜提過的稱呼從教王嘴裏清清楚楚的吐出,彷彿烈火一樣灼烤著他的心。一瞬間,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另外一種撕裂般的感覺從內心蔓延出來,令他全身顫抖。
七星海棠!在劇痛中,他聞言依舊是一震,感到了深刻入骨的絕望。
「不……不……啊!啊啊啊啊……」他抱著頭髮出了低啞的呼號,苦痛地在雪上滾來滾去,身上的血染滿了地面——那樣洶湧而來的往事,在瞬間逼得他幾乎發瘋!
「愚蠢的瞳……」在他在冰川上呼號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來了,慈愛而又憐惜,「你以為大光明宮的玉座,是如此輕易就能顛覆的?……太天真了。」
「不行!」霍展白脫口——衛風行若是出事,那他的嬌妻愛子又當如何?
妙風默然低下了頭,不敢和她的眼光對視。
玉座上的人幾次掙扎,想要站起,卻彷彿被無形的線控制住了身體,最終頹然跌落。
「你把那個車夫給殺了?」薛紫夜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手指從用力變為顫抖。她的眼神逐漸轉為憤怒,惡狠狠地盯著他的臉:「你……你把他給殺了?」
所以,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窗子重重關上了,妙空饒有興趣地凝視了片刻,確認這個回紇公主不會再出來,便轉九九藏書開了視線——旁邊的閣樓上,卻有一雙熱切的眼睛,凝視著崑崙絕頂上那一場風雲變色的決戰。彷彿躍躍欲試,卻終於強自按捺住了自己。
她尤自記得從金陵出發那一夜,這個男子眼裡的熱情和希翼——那一夜,他終於決心卸下一直背負著的無法言明的重擔,捨棄多年來那無望的守候,去迎接另一種全新的生活。在說出「我很想念她」那句話時,他的眼睛里居然有少年人初戀才有的激動和羞澀,彷彿是多年的心如死灰后,第一次對生活煥發出了新的憧憬。
「如何?」只是一剎,他重新落到冰上,將右手的劍緩緩平舉。
遠處的雪簌簌落下,雪下的一雙眼睛瞬忽消失。
「老頑固……」瞳低低罵了一句,將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雙眸,踏近了一步,緊盯。
她失去了兒子,猝然瘋了。
「藥師谷的梅花,應該快開謝了吧。」驀然,他開口喃喃,聲音沒有起伏,「雪鷂怎麼還不回來呢?我本想在梅花開謝之前,再趕回藥師谷去和她喝酒的——可惜現在是做不到了。」
「你這個瘋子!」薛紫夜憤怒得臉色蒼白,死死盯著他,彷彿看著一個瘋子,「你知道救回一個人要費多少力氣?你卻這樣隨便揮揮手就殺了他們!你還是不是人?」
「啪嗒」,明力的屍體摔落在冰川上,斷為兩截。然而同一時間,瞳也捂著雙眼跌倒在冰上!
「想要死?沒那麼容易,」妙水微微冷笑,撫摩著他因為劇毒的侵蝕而不斷抽搐的肩背,「如今才第一日呢。教王說了,在七星海棠的毒慢慢發作之前,你得做一隻永遠不能抬頭的狗,一直到死為止。」
轟隆一聲響,山頂積雪被一股大力震動,瞬間咆哮著崩落,如浪一樣沿著冰壁滑落。所有宮中教眾都噤若寒蟬,抬首看到了絕頂上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搏殺。
黑暗的牢獄,位於昆崙山北麓,常年不見陽光,陰冷而潮濕。
「該用金針渡穴了。」薛紫夜看他咳嗽,算了算時間,從身邊摸出一套針來。然而妙風卻推開了她的手,淡然:「從現在開始,薛谷主應養足精神,以備為教王治病。」
「你真是個好男人。」包好了手上的傷,前代藥師谷主忍不住喃喃嘆息。
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然而走出來的,卻是肩上挽著包袱的廖青染——昨日下午,夏府上的人便來接走了秋水音,她細緻地交待完了用藥和看護方法,便準備回到揚州家中。
「誰?」霍展白眉梢一挑,墨魂劍躍出了劍鞘。
她說想救他……可是,卻沒有想過要救回昔日的雅彌,就得先毀掉了今日的妙風。
地上的人忽然間暴起,撲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的,是的……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看到他這樣漠然的表情,薛紫夜忽地驚住,仰起臉望著他,手指深深掐進了那個木無表情的人的肩膀,艱難地開口:「難道……是你做的?是你做的么!」
「哼。」瞳闔上了眼睛,冷笑,「婊子。」
那些……那些都是什麼?黑暗的房間……被鐵鏈鎖著的雙手……黑夜裡那雙清澈的雙眸,靜靜凝視著他。血和火燃燒的夜裡,兩個人的背影,瞬間消失在冰面上。
雙方的動作都是快到了極點。
那是、那是——
他想去抓瀝血劍,然而那種從雙眸刺入的痛迅速侵蝕他的神智,只是剛撐起身子又重重砸倒在地,捂住了雙眼,全身肌肉不停顫抖。
咆哮聲從樂園深處傳來,一群兇悍的獒犬直撲了出來,咬向瞳的咽喉!
在她將他推離之前,最後提了一口氣,妙風翻身抱著她穩穩落到了天門之前。
「谷主已去往崑崙大光明宮。」
「千疊!」雙眸睜開的剎那,凌厲的紫色光芒迸射而出。
雪遁。
妖魔的聲音一句句傳入耳畔,和浮出腦海的記憶相互呼應著,還原出了十二年前那血腥一夜的所有真像。瞳被那些記憶釘死在雪地上,心裏一陣一陣凌遲般的痛,卻無法動彈。
真是活該啊!
她的氣息絲絲縷縷吹到了流血的肌膚上,昏迷的人漸漸醒轉。
「你難道不想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嗎?——為了逃出來,你答應做我的奴隸;為了證明你的忠誠,你聽從我吩咐,拿起劍加入了殺手們的行列……呵呵,第一次殺人時你很害怕,不停的哭。真是個懦弱的孩子啊……誰會想到你會有今天的膽子呢?
「快到了吧?」摸著懷裡的聖火令,她喃喃對妙風說話,「傳說崑崙是西方盡頭的神山,西王母居住的所在——就如從極淵是極北之地一樣。」
霍展白忽然驚住,手裡的梅花掉落在地。
然而,不等他想好何時再招其前來一起修習密宗的合歡秘術,那股熱流衝到了丹田卻忽然引發了劇痛。鶴髮童顏的老人陡然間拄著金杖彎腰咳嗽起來,再也維持不住方才一直假裝的表象。
殺氣!樂園裡,充滿了令人無法呼吸的凜冽殺氣!
「最後,那個愚蠢的女孩和她的小情人一起掉進了冰河裡——活生生的凍死。」
廖青染嘆息了一聲,低下頭去,不忍看那一雙空茫的眼睛。
廖青染點點頭:「霍七公子……你也要自己保重。」
教王用金杖敲擊著冰面,冷笑:「還問為什麼?摩迦一族擁有妖瞳的血,我既然獨佔了你,又怎能讓它再流傳出去,為他人所有?」
「不了,收拾好東西,明日便動身。」廖青染搖了搖頭,也是有些心急,「昨日接到風行傳書說鼎劍閣正在召集八劍,他要動身前往崑崙大光明宮了。家裡的寶寶沒人看顧,我得儘快回去才好。」
「奇怪我哪裡找來的龍血珠?」瞳冷笑著,橫過劍來,吹走上面的血珠,「愚蠢。」
「妙風使!」僵持中,天門上已然有守衛的教徒急奔過來,看著歸來的人,聲音欣喜而急切,單膝跪倒,「您可算回來了!快快快,教王吩咐,如果您一返回,便請您立刻去大光明殿!」
「婊子也比狗強。」妙水冷笑著鬆開了他的頭髮,惡毒地譏誚。
「想起來了么?我的瞳?……」教王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慈愛地附耳低聲,「瞳,你才是那一夜真正的兇手……甚至那兩個少年男女,也是因為你而死的呢。」
她吞下了後面的半句話——只可惜,我的徒兒沒有福氣。
「瞳叛亂?」霍展白卻是驚呼出來,隨即恍然——難怪他拚死也要奪去龍血珠!原來是一早存了叛變之心,用來毒殺教王的!
這位向來沉默的五明子看著驚天動地的變故,卻彷彿根本不想捲入其中,只是揮手趕開眾人:「所有無關人等,一律回到各自房中,不可出來半步!除非誰想掉腦袋!」
女醫者從烏里雅蘇台出發的時候,崑崙絕頂上,一場空前絕後的刺殺卻霍然拉開了序幕。